她内心受尽这煎熬折磨,仿若被架在油锅上煎烤,但五十年来从来没有一个人知道,她自怨自艾,恨自己无能,恨自己无法反抗父亲,恨自己阻止不了这件事的发生,恨自己
恨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勇气带着江折春逃离那个囚室。
她内疚自责,想要得到原谅,想要得到救赎,可是不可能了。
那个能够原谅救赎她的人早就已经死了。
她不愿相信,从得到死讯那天就一直不愿相信。
而在洞里听到的那个名字就是她的救命稻草。
她不顾一切想要抓住。
阿春,我没用,我救不了你,我救不了你,对不起,对不起
她终于失声痛哭,大声地倾诉,跌坐在地上,将那玉佩紧紧攥在手里,等到酒劲逐渐上来,叫她更加不能辨认前面的人,只是抓着她的衣摆道歉啜泣。
云平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去抚摸她的发顶,想起五十年前那个夜晚,赵瑞儿对自己说的话。
阿春,你就是把人想的太好,你迟早要吃亏的!你把他当师兄,他把不把你当师妹看还要两说呢!
地上那人已经逐渐睡着了,脸上挂着泪,口中犹自喃喃。
云平瞧见她睡着,轻叹一声,击掌两下,便不知从何处出来两个婢子来,对她行了一礼道:尊上。
你们将赵姑娘抬回去,今夜之事,不要叫小尊主知道。云平顿了顿,便是她问起来,你们也只做不知。
那两个婢子应了一声喏,便将人架着抬回屋中。
而云平依旧站在那里,抬头去看月亮,口中低声喃喃,无人听清,散在风里。
瑞儿,从没怪你,我只是怪我自己。
如果五十年前听了你一句劝,又怎么会有今日种种之事?
所以睡吧睡吧一觉醒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一觉醒来,有些路还是只能自己一个人走,原谅我,再不能陪你了。
第五十五章 :念念不忘
昨夜与赵瑞儿这么一闹,云平终究是心事重重不曾入睡,去书房里办了一夜的公,一直到天蒙蒙亮,烛火都熄灭了的时候,才随便披了件衣衫,将要嘱咐交代的东西都命人处置了,这才按着额角出了房门。
她从书房出来,径直回了飞舟上她同云澄的屋子,念着这丫头还没有起,还能装作是醒得早,不曾又在书房里熬了一夜。
但谁知门一推开,转进屋子里面的时候,只瞧见被褥凌乱,伸手一探,尚有余温,于是云平急忙出门想找云澄去处,恰好遇到船上的仆从,随手抓了一个问了,才得到些消息。
小尊主一早就起了,现今正在练习场上同人比划呢。
云平追问:谁?
那仆从沉静回道:是剑秋白剑姑娘。
于是云平转身便去了飞舟的练习场,离练习场还有些路,便听到那里头传来比划呼喝的声音。
门敞开着,只瞧见两个劲装女子正用剑比划切磋,一蓝一白两道身形在场中空地中一触即分,不过短短数息,便已来往比划了十余招。
云平站在门口悄无声息的,探了头去看两个姑娘比划,见两个姑娘来回缠斗比划,初时比斗还是云澄赢得多,而越到后头,剑秋白虽还是输得多,但与云澄已开始有来有往。
这两个都没用灵力,只是单纯用剑术切磋,数日之前剑秋白还犹落在下风,现如今仅以剑招剑意相比,却已经不分上下了。
到底是天赋异禀。
云平想起那日在洞里仗着自己修为灵力远胜剑秋白而欺负了她一次,心中不由暗叹。
但云澄实力与对敌经验远胜于剑秋白,便是剑秋白几次三番想要突破云澄的防备击落云澄的剑,可总是被云澄游刃有余躲过,最后败下阵来。
好厉害的一招。
待到云澄再次将剑点在剑秋白心口,那蓝衣少女才从容收剑入鞘,一擦额上的汗,夸赞了云澄一声。
云澄也将剑反手一转收入腰后鞘中,自去走到场边,勾了一个水囊往后一丢,剑秋白也不客气,伸手接了打开来,便大口喝起水来。
云澄正拎着另一个水囊打算站起来,余光却冷不丁瞧见一双靴子,于是急忙抬头往上一看,便瞧见云平倚在门口,正含笑看她。
输多还是赢多?云平向剑秋白点点头示意,待剑秋白离了练习场后,才随口对云澄问道。
自是赢得多!云澄笑眯眯问她,你怎么来这儿了?
来瞧瞧你输了会不会哭鼻子。
云平伸手去给小姑娘开水囊,从怀里掏出帕子来给云澄擦汗,看她咕嘟嘟灌下半囊的水道:喝慢些,没人同你抢。你看你,一身臭汗,回头又要好好洗洗。
说是一身臭汗,不过修道之人,到了云澄云平这种境界,周身杂质尽除,却也没什么味道,这样说话,不过就是又故意气气这条白龙罢了。
果不其然,云澄喝水的时候瞪她一眼,然后将水囊一丢开口道:谁还哭鼻子?我早已经是大人了,才不做小孩子姿态,输了就输了,赢就赢了,干什么哭鼻子?
随后话锋一转又问:你昨夜又去书房呆了一夜?我看你一夜未回,今早醒了本想着去找你的,结果剑大姑娘说要来找我比剑,本打算比划完就去找你,结果你倒先来了。
云平点她额头:我可不像你做甩手掌柜,事情总有人要做的,怎么,秘境呆了这么些日子,活就不做了?
云澄被她气得又皱了皱鼻子骂了句讨厌,然后伸手就去抱她,见她躲着自己不让抱,就硬是抱上去,笑闹道:一身臭汗也沾在你身上了。
云平瞪她一眼,却也不推开,任她抱着道:你就是故意。
云澄在她怀里笑得极为开怀,然后又想起什么来,低声问她:赵瑞儿这两日有没有烦过你?
云平抱着她笑,神色不变,没叫小丫头看出端倪:没有,这个你放心,我都躲着她,昨夜在书房忙了一夜,方才又写了一份信命人加紧送给嘉树去。
云澄猛一抬头盯着她看,随后问了:你信里写了什么?
云平支吾道:左不过是一些交代的事情
云澄瞪她:你一定又想骗我,快说实话!
见小白龙气势汹汹,似有不老实回答不罢休的样子,云平只得照实说了:薛少尘不是带着单不秋回去了吗?按照单不秋他爹的个性,绝不会等,只怕接了消息,就会派人往李无尘那里去,但是你晓得,李无尘的性子,只怕不会轻易答应明云阁所求,所以
所以什么?你支支吾吾,叫嘉树姐姐去办的只怕绝不是什么容易的活计!
唉,好吧,同你说也无妨,左不过是叫嘉树去找李无尘,叫她劝那李三姑娘应下这件事来,你也知道李家一直在找那屠晋的下落,可李三姑娘油盐不进,只要是夙夜阁中人,她谁也不见
话说到这里,云澄便是傻子也不会猜不到这事:李三姑娘一直针对夙夜阁,上回你叫晏夕去都吃了闭门羹,你这次是要逼着嘉树姐姐去见她? 71
云平面带愧色:这也是没有法子,接下来要做的那一环,缺不得李家,但李三姑娘谁也不见,我只能去求嘉树
你真是!你真是!云澄松开云平,来回踱步,面上不快,你就不能直接去找李家吗?
这事对李家来说是家丑,本就捂得严实,你一个外人凭空去说,只怕助力拉到了,又多了个敌人,这样不行。
可可是那云澄只觉得焦躁,嘉树姐姐同她,你又怎么能确定,李无尘一定会见嘉树姐姐?
那东西她还留着。云平一顿,若是放下了,恨得要死,此生都不愿相见,何必还留着那东西做念想?
云澄立时站住,抬头去看云平。
李无尘心里还有嘉树,只是面子上拉不下去,总找不到理由去见,嘉树也是,当年闹成这个样子,怎么还敢去见她?
你是说?
既是心里还有彼此,我就推上一把,再说桃李谷近些年来,真的是个麻烦事,若是能这样一石二鸟,一箭双雕将事解决了,未尝不是圆满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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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夕醒时,天才蒙蒙亮,几个小厮婢子却已经在一旁等待,他摆摆手示意他们下去,自去拿了衣衫穿好,洗漱罢了,便自己转出门去找自己的姐姐。
晏朝与他的院子相隔不远,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便可走到,这姐弟两的院子一东一西,格局摆设几乎一致,每日都相约一道用餐,说些事情,几十年如一日。
这两个是一母同胞,前后脚出生的姐弟,默契十足,自从这夙夜阁创立,便相互扶持帮助,日子久了,便传出夙夜阁东西阁主的名号来。
一进晏朝院门,晏夕便远远瞧见花园里站着一个人,穿一身暗黑色的洒金织锦袍,手缩在袖子里,将自己包裹严实,一头黑发高束,露出一张俊秀英气的面庞,细细瞧来与晏夕竟有七八分相似,只一眼便知道这两人当是姐弟兄妹之间的关系。
与往常不同,并不曾坐在屋中等他,反倒是背着手在园中踱步,虽脸上看不大出来,但但动作举止无不在诉说着焦灼二字。
怎么在这里站着?是在等我么?
晏夕快步走上前去,对姐姐笑道:还是说尊上又排了什么事情叫你去做,但并不好做?
淡月,确是如此。
晏朝喊他的字,轻声道:今晨才来的信。
随后晏朝左手抬起,宽大的袖袍落下,显出一封信来递给晏夕:你看了便知道了。
晏夕心中还在想到底是什么事,叫平日里自己这个不动声色的姐姐如此模样,却在瞧清信的内容之后,眸光一凛,面色有些冷凝:尊上这是什么意思?
晏朝轻声道:还能是什么意思?
尊上信里写的很清楚了,叫我去见她,办一件事。
可是!晏夕握着信的手下意识用力,几乎将那薄薄的信纸捏碎,现在还不是时候!
已经躲她躲得够久了。
晏朝伸手接过那封信,随后点了点自己空荡荡的右边袖子,偏头去看弟弟时,无意间露出右边脖子上可怕的灼烫伤痕:我总要去见她的。
晏夕于是不再说话,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姐姐道:你如果要去,就要先知道她愿不愿意见你。
她当然会见我。晏朝顿了顿,甚至这么说吧,包括尊上在内,整个夙夜阁,她也只会见我一个。
她的话语里带着些笃定和焦躁:那条右臂,还在她手上。
晏夕当然知道自己姐姐所说的右臂是什么东西,那是一条用了极好的天材地宝为姐姐量身定制,打磨炼就的假臂,用起来比真的不遑多让,但是他不曾见过,只因三十年前脱离李家的时候,她姐姐亲手摘下来,还给了李家的三姑娘。
而现今尊上要叫晏朝去见的人,也正是她。
当初究竟是什么恩怨叫姐姐从此对李无尘避之不见,晏夕并不清楚,但只知道十几年前在黑市不远处一个荒谷,搬来了一行人,那行人占了那荒谷之后,便将那谷改名做桃李谷,日子一久,那荒谷竟被改造好,经营得有声有色,成了去往黑市路上必经的一个地方,也算是有了些势力。
当初云平抱着交好的念头命人前去拜访,却不想见到的那个桃李谷谷主,正是李家的三姑娘。
这不见面还好,一见了面便惹下不小的麻烦,那时候拜访时去的人是晏夕,原本还算和和气气的,结果那姓李的谷主瞧见晏夕的脸当下脸色大变,问也不问,二话不说就将人轰了出去。
这还不算,此后夙夜阁的货物也不得从桃李谷过,需得绕路远行,不然便会被扣押下来。
云平听完晏夕之言,又派人暗中查探一番,竟也忍了,只是对晏夕道:这是我们欠人家的,她要发脾气,就由得她去,我们避着她就是。
后来又过了很多年,晏夕偶尔与尊上谈及旧事,他才知道原来先前那些事情,都是因着姐姐那通关系在。
但他因为之前被打出谷去那件事,就已经对李无尘心下不快,又加之还有姐姐的事情,便对李无尘更是不满,只恨不得这两个人今生都不要见的好,但谁知道尊上一封信下来,却是逼着晏朝去见李无尘,心下不悦,却也无可奈何。
你心中只怕也是很想见她不是?晏夕轻叹一声,我知道这么多年来,你从不曾放下她,不然便是以阁中匠人之能,如何不能叫你再造一条一样的假臂出来,你却偏生不要,只怕你的心也跟着那条臂膀,一道留在她那里了是吧?
晏朝不语,伸手揭下自己面上的人/皮/面具,露出右半边那张被毁掉的脸。
晏夕看了,又道:我也不知道你怎么就成了这么一个别扭性子,阁中有药能消掉这疤痕,你也不用,以前你说一不二的脾气,我不过一觉睡了二十年,你这性子也变了大半。
他见晏朝依旧不语,心下烦躁,来回踱步:你要去见她也可以,但别叫她欺负了,你们这些人情情爱爱的事我实在搞不懂,唉,真叫人头疼!
说罢,饭也不用了,便直接出了院门又走了。
===
翌日,天光微亮时候,朦胧的帷帐里有人轻轻地翻了个身,媛珊站在帷帐旁,心里算着数,数到一十六的时候,就听见帐子里有人懒洋洋问她话道:什么时辰了媛珊?
三姑娘,卯时末了。
帐子里的人咕哝两声,似乎很不情愿起来:唉,真不想起。
不起可不行,明光阁今日遣人来了,特地来找您的。
明光阁来这里做什么?我最近又没东西要卖,那伙子奸商,瞧见了就烦。
我原以为也这么想,但我瞧着来的人不是往常那几个管事,是几个新面孔,傲气得很,拿鼻子看人。
媛珊话说到这里,听见账中人颇有讽刺意味的一笑:新来的?他们哪来的脾气和脸来摆谱子?他妈的,给我打出去。
媛珊欠身应了一声,转身便要出门去轰人,却又听账中人道:不,等等,来人长什么样子?
媛珊站住,想了想道:为首的那个是个光头,蒜头鼻,吊角眼,一张紫檀脸,瞧着就满肚子盘算筹谋,不是什么好人。
哈!明云阁什么时候这么看得起我这个破落小谷了,居然遣了这尊大佛来,罢了,既是他来,必定是有什么要事,媛珊,你去准备准备,我亲自去见他。
于是媛珊急忙上前搀扶服侍,将人伺候好了,正要梳妆,却见李无尘摆摆手道:倒也不用这么大张旗鼓,我既衣衫整洁去见他,已是给了脸面,何必再梳妆打扮,弄得我分外在意他这客人一样,你且推我出去,我隔着屏风,一边用膳一边同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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