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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简言之就是我(34)

    接下去的几天,韦楚诚发疯一样地寻找言江宁的下落。照目前的情况看来,他应该不是在故意躲着自己,而是很可能正处在危险之中。他不知道江宁到底亏了人家多少钱,更无法想象对方为了钱能做出什么事情。索多玛上,江宁的ID仍然一直在线,可是发过去的消息仍然一条条地石沉大海。他紧紧捏着方向盘,手心渗出了细密的汗,头脑中那个不祥的念头一次次不由自主地冒出来,又被他一次次连忙三声呸掉。
    和Shirley碰面的那天晚上,韦楚诚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或许可以利用索多玛上的位置信息找到言江宁。虽然软件上不可能提供对方的详细位置,但根据上面的线索,他与自己之间的距离显示始终是10.3km。换句话说,如果以公司所在地为圆心,10.3km为半径画一个圆的话,那么言江宁此时应该就在这个圆形边缘的某个点上。他当即让秘书去买了一张绘制详细的上海地图,在图上找到公司的位置,计算好比例尺之后迅速画出了范围。根据他的观察,10.3km这个距离从来没变过,这说明言江宁应该是长期停留在某一个地方,于是他将这个圆的边缘所经过的隧道、公路、高架、黄浦江等不太可能长期停留的地方做了删除。但即便如此,要想在剩下的范围内确定一个人的位置,仍然是大海捞针。可是韦楚诚管不了那么多,不论用什么方法,他必须找到他,他必须确保他平安无事。
    于是从第二天开始,韦楚诚便开着车,沿着地图上那个圆形边缘兜兜转转,指望着出现瞎猫碰上死耗子的奇迹。他把他的宾利开成了老爷车,缓慢地驶过一条条大街小巷。每开过一段路,他就赶紧停下来,查看软件上自己和那个熟悉的ID之间有没有缩小一点距离。他像是一个迷失在丛林中的旅人,凭借一份不可靠的地图就此孤独地寻找出路。地图被画上了越来越多的复杂标记,可是却没有进度条提示他还需要寻找多久。
    他最终是在一个小巷子里的包子铺找到言江宁的。那天他像往常一样开着车到处转,一路上走走停停。可是开到场中路附近,他发现软件上显示的距离缩小到了1km,于是他赶紧在路边把车停下随便交警要贴多少条子然后开始徒步寻找。当他走进那家包子铺,站在江宁面前的时候,两个人谁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个多月没见而已,韦楚诚几乎认不出眼前的这个人。那是一张落拓到简直可以去冒充乞丐的脸,坚硬的胡茬刺穿本该细嫩的皮肤,脏兮兮地围在嘴唇和下巴四周。他们互相看着对方,沉默了足有十几秒,然后江宁咧开了嘴不自然地笑了笑,一口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包子含在嘴里和舌头打架。韦楚诚就是在这个时候看到了他那只藏在餐桌下面缠着绷带和石膏的左手,那只手像是不好意思被人看到,往桌下的暗处躲了又躲。
    韦楚诚在他面前的凳子上坐下来,地方很狭窄,但他尽量让身体不要碰到那张油腻腻的桌子。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更加难以置信自己竟然会出现在这种地方,还试图将面前这个失魂落魄的乞丐和曾经那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男孩子联系起来。
    很吃惊吧?我会变成这个样子。他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又从碟子里夹起一筷子凉拌海带送进嘴里。
    你到底欠了人家多少钱?
    江宁毫无准备睁大眼睛,像是猝不及防地遭遇了一场伏击。他怔了几秒,随即又低下头恢复了咀嚼,你怎么知道。
    Shirley来找过我了。
    Shirley?
    你未婚妻。
    韦楚诚看到他脸色变得更加难看,眼睛垂得很低,像是在接受训斥。这个停顿太久了,有太多要说的话堵在了喉咙的出口,最后却导致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没告诉她我在这里吧?
    你放心,我没说。韦楚诚看不到他的眼睛,只能看着他别过去的侧脸,现在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宁笑着摇了摇头,不紧不慢地给自己点上一支烟。他叹了一口很长的气,然后转过脸,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像是个开局不利的玩家经历了几轮团灭之后,终于无可奈何地放弃了一场注定会输的游戏。
    在韦楚诚的不断追问下,江宁终于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他。半年多以前,他在一家小型私募基金公司做基金经理,经一个朋友介绍认识了一个姓孙的人。姓孙的说自己手上有一笔闲钱,想拿来做投资,但是因为对金融市场一窍不通,所以想要委托他代理进行投资操作。江宁一开始并不同意,但经不住朋友和那个姓孙的一再软磨硬泡,加上对方许诺的报酬又非常丰厚,所以他就动了心思。可即便如此,江宁还是非常谨慎地要求签署协议,他深知金融市场的风险难以预估,所以在协议中非常明确地规定了双方的权责,甚至着重约定亏损额度达到初始投入的10%时强制止损,且代理人不为此承担责任。刚开始一切运行的都很好,姓孙的尝到甜头后还追加了一笔投资,连江宁也觉得一切顺风顺水。可是好景不长,几个月后他托管的一只基金出现了断崖式的亏损。姓孙的不干了,他怀疑江宁伙同他人暗中操作股价,人为制造亏损从中套利,并且要求他全额赔偿损失。江宁百口莫辩,而介绍他们认识的那个朋友也音信全无。那姓孙的跟□□好像有些瓜葛,一次次发来威胁,甚至有两次找人在下班的路上堵截。
    你们不是签了协议吗?为什么不报警?
    你不懂。江宁把一口烟深深吸进肺里,火星瞬间变得耀眼,金融从业人员私下帮人买卖证券本身就是违法的,怎么报警?
    所以你一声不响地撇下Shirley也就是你的未婚妻,就是因为这个?
    他看着韦楚诚的眼睛,我虽然不喜欢她,但也不能连累人家。本来如果没有这档子事,我想就退出这个圈子然后和她结婚,也算给家里一个交代。他突然笑了,被香烟呛得一阵剧烈的咳嗽。
    那我呢?韦楚诚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腰板拔得挺直。他没想到自己会问出这个问题那我呢你到底算谁啊?
    你?
    我是说,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帮忙?他最终还是没有问出最想问的问题。你到底亏了多少钱?
    27万。
    那你的胳膊......
    江宁把缠着绷带的左手又往桌子下面藏了藏,仿佛在藏匿一个见不得人的赃物,这只是个警告,我已经把存款里的3万块都给了他,还有24万。下一次不知道是另一条胳膊,还是哪一条腿。他咧了咧嘴,不知道算不算是在笑。
    韦楚诚看着他,内心的酸楚像井水一样源源不断地返上来。他很想过去抱抱他,或者检查一下他左手的伤势。可是他一动没动,他担心自己的轻举妄动又会像上次那样刺伤这个男孩子脆弱的自尊。包子铺里人声鼎沸,这个简陋的拥挤的店面,一到中午竟然如此热闹。没有人在意西装革履的韦楚诚与这里是多么的格格不入,他的考究穿着一点也没有对其他人造成影响,能坐在这里的人,浑身上下的名牌再多也肯定都是假的。反而他在周围人的眼里看到了一阵深深的嘲讽:怎么会有人特地跑到这里来装逼。
    韦楚诚从钱夹里拿出一张卡,轻轻地推到他面前。我没想到你亏了这么多,我只准备了15万。他顿了顿,然后补充道:这是借给你的。
    江宁看了看桌面上那张建设银行的储蓄卡,一条中国龙正张牙舞爪盘踞在卡片的正中央。他再抬起头的时候眼眶瞬间就热了,他说:你疯了?
    韦楚诚沉默着,兀自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上。他是从来不抽烟的,可此时他觉得很有必要抽一支。他透过肮脏的玻璃窗看向外面那条逼仄的小巷子,路面坑坑洼洼,房屋残败倾颓,可是在这里你能吃上油墩子,能给自行车换链条,还能花5块钱剪个头顺便再刮个脸。就是这样一条简陋的巷子,收容了这个社会最底层的民生,也收容了这个体面的大上海中最不体面的一群人。
    钱拿走,还有9万我明天取给你。他把烟徐徐地喷到江宁的脸上,你说得对,我疯了。
    19. 云峰
    我今天没有带背包,这个,卢云峰从牛仔裤的左兜里小心地掏出一个白色的信封,这个可以暂时放在你的包里吗?
    叶蓁蓁伸手去接信封的时候,嘴巴还没有离开奶茶的吸管,他正在努力和最后几颗负隅顽抗的珍珠作斗争,吸管被吸出空荡荡的呼噜声。信封没有丝毫的褶皱,看来是被主人一路上非常小心地保管着。信封的正中间用漂亮的钢笔行书写着胜负已分四个字,但却没有写地址和收件人。
    这什么呀?战书吗?他嘴里含糊着,舌头分身乏术地兼顾着发音和刚刚被吸上来的黑珍珠。
    啊......对啊。反正你先帮我保管一下。电影还有多久开始?卢云峰抬起手腕看了看表。
    还早呢,你先喝点什么吧。蓁蓁回身拉开背包把信封投进去,然后拽过旁边的菜单,手指敲着上面的某一行推荐说:你一定要试试这个孔雀毒,亲测好喝!
    卢云峰把五官挤在一起,做出一副苦瓜脸,什么奇怪的饮料,我不要。说着,他挥手招来服务生,要了一杯拿铁。服务生刚要走,又被他叫住:给这位先生再来一杯孔雀胆!
    他们现在身处的这家咖啡厅在衡山路的众多店面中并不算显眼。老板很会做生意,白天这里被当成咖啡厅营业,而到了晚上,摇身一变就成了个酒吧。叶蓁蓁记得,第一次来这喝饮料就是云峰带自己来的。他还记得当时云峰言之凿凿,说自己一定会喜欢这里。为什么?回答说因为这个店的名字很符合他的文艺气质。问是什么名字?白描,英文是Line Drawings。蓁蓁的确是一来就喜欢上了,但根本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这里是他卢云峰的推荐。
    蓁蓁和云峰是在一个圈内朋友组织的线下读书会上认识的。在同志圈子里,各种各样的线下活动并不少见,但大多数是桌游、密室、剧本杀之类的游戏,像这样的活动却不多。蓁蓁之所以注意到卢云峰,实在是因为他太扎眼了。他是活动中的积极分子,口才好,为人又开朗热情,见谁都能招呼几句,再加上俊朗的外形,这样的男生很难不被人注意到。果然,活动分组时,几乎所有人都想要和他分到一个小组去。起初蓁蓁在心里嘲笑这些人眼皮子真浅,见到个稍微顺眼点的男的,脸都不要地贴上去。他注意到一个长发齐耳,带着丁零当啷的首饰还化着浓妆的小伙子,时不时就拿他那对桃花眼偷偷瞄人家一眼。
    可是他没想到偏偏是自己和卢云峰分到了一个小组。云峰瞪大了眼睛一字一顿地阅读他胸牌上的潦草字迹:叶蓁蓁,你这名字可真好听,还很有寓意。
    蓁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个人真把自己当焦点了,无时无刻不在卖弄,于是他有些阴阳怪气地表示:愿闻其详。
    不是有首诗吗,桃之夭夭.....蓁蓁其叶.......什么的。
    是其叶蓁蓁。他不客气地纠正道,心想就这么两下子还好意思出来现眼。
    对方有点脸红,无所适从地抓了抓头,不好意思地笑了。蓁蓁也觉得第一次打交道就让人家下不来台的确有些失礼,于是他把话题扯开,我爸取名字时偷懒,直接就把诗句最后的三个字拿来用了。所以好多人说我的名字很娘。
    没有啊,我觉得很好听。他眼睛亮起来,那你爸爸一定很有学问。
    于是他们从自己的名字又聊到了双方爸爸的名字,蓁蓁心想,这个人果然能扯。当他告诉云峰自己的爸爸叫叶玹的时候,对方的眼睛瞪得更大,随后他说:那我猜你爷爷的名字里,肯定有文字或者带有反文偏旁的字!
    你怎么知道?!这一次轮到蓁蓁难以置信了。
    因为《红楼梦》里贾宝玉他们家就是这么取名字的呀!云峰抓住了展示才学的机会,因此滔滔不绝为地卖弄起来,最后他得出结论:原来你们家是腐书网!
    ......
    卢云峰把手在他眼前晃了又晃,对方回过神来。发什么愣呢?你的孔雀胆来了。云峰从服务生手里接过饮料,不过并没有直接递给他,而是自己先喝了一大口,诶!是挺好喝的!
    你怎么用我的吸管?!蓁蓁在桌下轻轻给了他一脚。
    云峰贼贼地一笑,亲都亲了还穷讲究什么?再不快点赶不上电影开头了。一句玩笑话让蓁蓁的脸不受控制地迅速红了。
    到达电影院时,电影果然已经开始了,他们只好摸着黑一边抱歉一边挤过横七竖八的大腿小腿寻找座位。卢云峰小声埋怨他,说都怪他磨蹭,错过了片头。片头都是广告,你买票是来看广告的?难道你不知道很多时候广告比正片还好看?事实证明云峰是对的,这部长达3个小时号称为史诗级巨制的电影充其量算是一套制作精良的PPT,看着男女主角们再一次挥舞着荧光棒开始了星际旅游,他们俩终于还是没忍住酣然睡去。
    接下来的行程通常很常规:逛街、唱K、吃晚饭,都是一些好天气时大部分市民都会做的事情。可是蓁蓁这天却很开心,确切地说,每一次和云峰单独在一起时,不论做什么他都很开心。就像此刻,他们并肩朝着地铁站散步,一个在妙语连珠地点评着刚刚的餐馆有多难吃,另一个被逗得笑到上气不接下气。蓁蓁偷偷看一眼云峰的侧脸,他不得不承认那确实是一张无法让人轻易移开目光的脸。此时他表情夸张而生动,正恶毒地讽刺刚刚的酱油炒饭就像一盘点缀着胡萝卜和香菜的活性炭。蓁蓁好奇地想,这一切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这个人好看?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只要有他在身边,生活里那些平淡如水的小事哪怕是一盘不好吃的酱油炒饭,也可以变得意义非凡?
    蓁蓁是在地铁开出去五站之后才猛然想起来,临别时到底还是忘记将云峰暂存在自己这里的信还给他了。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年纪轻轻就这么健忘!然后他赶紧掏出手机,可没想到对方的消息居然先一步浮出屏幕:我的信封上忘记写收件人了,麻烦帮我写上:叶蓁蓁亲启。他愣住了,于此同时心里乱起来,原来这信封一开始就是打算送到自己手里的。
    蓁蓁虽然个性温和,但并不木讷,他和云峰以朋友的身份相处了好几个月,那层假借友谊之名的窗户纸越处越薄,可就是没人动动举手之劳把它捅破。他把信从背包里拿出来,不是很厚,手指上的汗把信封上的分字弄花了一点点。他反复告诉自己用不着紧张,写来写去不就是那么点儿事儿,可是撕信封的时候,他心里的鼓点还是敲得咚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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