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遍尝过世人所能想象得出的所有磋磨和羞辱。
他是邪魔之后,迫害邪魔自然就是正义,有什么残忍不残忍的呢?
他本来同他那半个兄长一样,是万万人中无一的先天灵骨,就算他是平民百姓甚至哪怕他真是贱籍出身,都会有大能看见他。可是作为项家的隐公子,没人会来触这种霉头。
暗无天日中,他甚至没有任何希望。
假如他仁善的兄长当年肯伸给他一只脚,他愿意为项荣舔脚。
可他在项家整整十四年,项荣亲眼见过他拖着化脓的伤口光脚在冻雨里擦石阶,甚至撞见过下仆造次,都视而不见,像是已经不认得他了。
而每一次大殿下目不斜视地走过,加诸于他身上的酷刑就会更过分那仿佛是一种默许。
你不曾对不起我。悬无突然发病了似的,大笑起来,是我对不起你,师兄大哥我一个影子,竟敢妄想骨肉亲情,是我自不量力
他背后山壁寸寸崩裂,悬无的笑声变了调,嘶吼回荡在山谷中。
山石震颤,地脉仿佛要沸腾。
奚平这种人精,听一耳朵其实就大致猜出了当年的情况,感情上他愿意同情一下悬无长老,但实在不能赞成悬无弄出的动静。
地面这么一震,他那马上就能撬下来的半个石身直接给震飞了出去,功亏一篑!
奚平晕头转向地被一大堆碎石烂砖卷裹着,摔到了高台之下,这回没有水龙珠保护他了,半边石身又不知道摔成了几截。
奚平仰面朝天,心里将悬无的祖宗十八辈统统问候了一遍。
周楹蓦地转向白令:玄隐内门派去西楚的是谁?还有西座陆吾,我需要他们立刻
半仙来是送死。转生木里的奚平截口打断他,我不给你传这个消息。
周楹语气没什么起伏地说道:陆吾有自己的通讯。怕连累你的小朋友死,就劳驾你以后学会三思后行。
三哥!
白令:主上
周楹一动真火,语气就越发轻柔:牵头的陆吾叫徐汝成,是吗?好名字,记下。其他陆吾姓甚名谁,家里老老小小还有什么人,一生有甚未竟心愿未了遗憾,都给世子记下来,别漏了。
我奚平话说一半,地面轰一声巨震,将零零碎碎的他震得满地乱滚,忽然,他眼角扫过一缕金光,最大的一块奚平机缘巧合,滚到了化外炉不远处!
此时悬无长啸一声,手中多了一把新月似的弯刀,一刀劈向项荣。
项荣整个人却好像忽然化成了虚影,弯刀从虚影中间不着力地滑了下去,落在巨大的山影上,光将影子融化了大半。
中座主峰几乎要给那刀风掀翻,唯独化外炉所在的一圈硕果仅存,却随着山体倾倒开始往一边滑。
奚平又从化外炉跟前滑开了。
而悬无第二刀已至。
这一次,他的刀尖挑起了银月轮的光,银月轮上的月光收拢成一束,像倾泻的岩浆,与悬无新月一般的弯刀相接。
奚平听见濯明一声压抑的痛呼。
怎
他要将濯明声音断断续续的,留在我身上的一半真元抽回去
两句话没说完,奚平离化外炉又远了四五尺。
你知道娘是被他们逼死的吗悬无七窍的血迹未干,成了他那白纸一般的脸上唯一的艳色,掌门师兄?
半空中巨人一样的项荣一抬手,一把与悬无手中刀长得极像的弯刀凭空出现,架住悬无的刀。两把弯刀交汇处,呲啦一声弹出电光,白日一般的月光下,半空中仿佛放了一串晴天的霹雳。
她只不过想带我在避世之地做个普通人家,不想沾你们仙魔之争,也不需要你在她死后追封那么多自作多情的谥号你拼命保下我性命,掌门师兄大哥,我本是水边撑篙抓鱼摸菱角的渔家子,我所犯何罪,要你纡尊降贵留我狗命!
狂暴的灵气从交锋处轰然炸开,奚平的半个石身体翻滚着,陡然又变了方向,再一次的,他朝化外炉滑了过去。
我有办法脱身,陆吾西座躲着,别来碍事!后半句他直接越过周楹,用转生木敲在了所有陆吾神识上,话刚说完,他已经滑到了与化外炉最近的地方,相距不到一尺!
奚平目光一凝,当机立断,倏地掀开了自己身上的仿品。
这一点距离,哪怕他把肠子盘头上也能飞过去!
仿品应声变回黑烟,奚平半截的身体暴露于星月与刀光之下,他这才发现自己断的位置非常靠上根本没肠子什么事,他此时只有一颗脑袋和大半个左胸。
左胸上连着胳膊,足够了。
奚平没敢仔细往自己身上看,从仿品中挣脱的一瞬间,他立刻有了濒死感。
好在人即使被腰斩,也不会一瞬间就死,奚平用仅剩的左手狠狠一扣地面,腾空而起,翻进了化外炉里。
直到这时,他的血才喷出来,挂了一炉边!
奚平骤然失去了对身体的知觉,他仿佛回到了当树精的时候,神识一半在炉中,一半在炉外,彼此一勾连,如燧石相撞,项荣脱身后就沉寂了下去的化外炉被他点着了!
那火苗好像在烧他的血,竟是纯金色的,奚平感觉不到烫,他没入炉中的一截身体给金色的火苗卷了进去。
项荣感觉到了什么,神识和目光同时朝仙宫废墟投过来,被悬无控制的银月轮却不给他分神的机会,曾把秋杀照成尘土的月光忤逆天意,将新出炉的月满圣人包围了。
化外炉中时间与空间是扭曲的,那金色的火苗中仿佛有一天一地那么大,奚平在炉外的神识清楚地知道只过了一息,炉里的部分却已经在弹指之间穿透了百代光阴!
第133章 永明火(十五)
炉中,奚平被卷在无数次的生老病死中,不知今夕何夕。
炉外,奚平一眼看到了化外炉里的长川,打从灵山落成之前、荒凉的上古时代来,一直流淌到现如今。在那压缩的千古长河中,贵人、贱人、善人、恶人乃至于花鸟鱼虫,都长着他自己的面孔。
川流途中,两岸有荒烟与繁盛重合,枯荣同寒暑共生。
襁褓中的圣人嚎啕大哭,蹒跚学步的大能跌跌撞撞,克己求道的邪魔不知疲惫,怨偶尚在柔情蜜意中,山盟海誓同山海共朽。
冻雨里,被下仆逼着扫洒石阶的少年瞬间满头白发,伸手一指天,冷冷的月光就扫过他不愿再细看的沟渠。
并蒂而生的手足联手抵挡过天地的考验,又在同一片天地间反目,生死相搏。
奚平在炉中的神识被拉到千万年那么长,从古走到了今,不等他回过神来,就踉跄着被赶上岸。
一颗鲜嫩的果子落下来,他一把抄住,然而馨香只在他鼻尖逗留了须臾光景,随后便盛极而衰,浓香滑往腐臭,继而在他掌心烂成了馊水。
最后,香的与臭的一同灰飞烟灭,他空荡荡的手心里只剩一把虚无。
而炉中引着他的金光仍在狂奔,朝着无限远的未来。
化外炉中的奚平靠炉外的视角保持清醒和理智。
化外炉外的奚平被炉中千般滋味塞得六感麻痹。
真实的时间只过了一刹,所有外界的声音都来不及送进他耳朵里。因此在那一刹里,他失去了所有的陪伴,师亲敌友都在无法抵达之处。
他只有自己,在注视着自己。
奚平注视着那引路的金光,没有贸然追上去,原地定了定神,他缓过口气来,心想:原来炼器炉这么神奇,我当年要是去了镀月峰,没准就随着大师入炼器道了。唉,这不比我师父一天到晚拿着把铁剑来回破冰有意思?
这时,他耳边忽然响起一声轻笑,把正腹诽师尊的逆徒吓得一激灵。
那是个有一点沙哑的女声,奚平循声望去,见飞远的金光不知何时又落回到他面前。金光灿烂得刺眼,骄阳一般不能直视,奚平眯起眼,在那光里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中等个头的女子,骨架异常纤细,双手腕上叠带着一把镯子这影子让人印象非常深刻,望川在秋杀手里的时候,曾经凝出过这样一个身影,可惜没有完全成型就被破法驱散了。
这就是惠湘君生前留下的影像吗?
奚平精神一震,朝那人一拱手:前辈。
其实只有活人和活着的神识才能跟人互动聊天,器物上留下的道心是死物和遗迹即使有些遗迹中有逼真的影像,也都像旧画,看得见摸不着。
对一幅画行礼有点傻,但她实在太有灵性了,奚平还是决定礼多人不怪。
金光中的女人朝他招招手,手镯们活泼泼地彼此碰撞着:来。
奚平从来没见过正经道心是什么样的元洄那个假的不算。他有点好奇,既好奇惠湘君的道心,也好奇项荣为什么两百年都不将化外炉上原主的道心抹去,便立刻跟了过去。
八百年前,楚地奔放而无邪的民风大概也没有大宛那么多假正经的讲究,那只叠满了手镯的手毫不避讳地将他一把拉了过去,拉下了他的头。随后金光里的女人踮起脚,额头贴上了奚平的额头。
奚平下意识地闭了眼,再睁开,只见周遭一切都好像成了炸裂的调色板。
草木走兽都析出了其本质,他从这古怪的视角中看世界,一时目不暇接,才知道熟透了的果香中原来有与花同源的味道,本命仙器周遭弥散的灵气与主人神识脱离身体的一瞬呈现的形状一模一样
奚平立刻明白了,这就是炼器道高手眼里的世界。
万事万物都有隐秘的联系,那些声、色、灵或者在她手里自由地结合,或者因互相排斥而形成巧妙的平衡,时间乃至于她自己,都只是其中一味材料,她用手捏出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奚平心领神会,解读出了永春锦炼器道的第一个层次:诸形如幻,百相无常,万物可解而重构,炼器者即造物人。
这和现在悬在陶县的破法秘境是相通的,并不难懂,奚平觉得很有意思,但没觉得稀奇,便问道:还有吗?
金光中一双细长的眼睛睁开,对上他的目光,眼角微微弯了起来,下一刻,那光怪陆离的世界消散。
化外炉内,一个五颜六色的人影刮着香风狂奔而去。
奚平被这不知哪冒出来的大野鸡吓了一跳,忙侧身让开路,定睛一看,那因嫌迈不开腿而撕开的裙摆十分眼熟,才认出此君是当年醉流华里一奔名动菱阳河的自己。
奚平忽然发现,凡人时的自己跑起来脚步声很重,尽管年轻又灵活,一举一动在他如今看来却有一点微妙的不协调。稀薄的灵气与他擦肩而过,又没什么瓜葛似的错过。他先是闻到了脂粉味,随后是香粉下的人味一点微微的汗意,还不难闻,但如果放着不洗,一两天后肯定会发酸发臭。
紧接着,大野鸡一脚踩上佩剑,周身辣眼的纱裙褪下,香粉散入虚空。奚平看见自己御剑而起,成了半仙。灵气从他灵窍与经脉中穿过,又释放出来,他身上镀了一层薄薄的灵光,不断地将落下的灰尘与污渍从他身上剥开。
随后奚平看见御剑的自己再一次变化,手中冒出一把与他同源的琴。他的头发骤然长了一截,气息陡然深沉下去,漩涡一般地勾连着周遭灵气,漫不经心地回头看了一眼,是他自己此时的模样。
奚平一愣,他突然发现,自己身上的血肉感在一点一点地消失。
凡人身就像他落进化外炉时,握在掌中的那颗果子,长着一身会衰老腐烂的血肉。身上总有磨损与新生的地方,不洗会臭,皮肉会有瑕疵,发梢指尖会干枯,那种随时可能变质的惊心动魄就是血肉感,因濒临死亡而异常鲜活。
相比起来,毫无瑕疵的筑基仙人就像冰冷的白灵雕像,哪怕他身体断成几截、鲜血灌满了化外炉,也再没有那种血肉感了。
这时,奚平眼前金光一闪,涌动的灵气在他眼里放慢了千万倍,也放大了千万倍,化外炉将声色粉碎重构之后,瞄准了灵气。
放慢放大后,奚平看见所谓灵气,就是风中卷裹的无数细小光点。
凡人、草木、牛马身体里也有这种小光点,只零星几颗就能支撑着他们生生不息。他们也只要这一点,无论周围光点多浓郁,都不大能渗进体内。
半仙却是会主动吐纳灵气,光点从他们奇经八脉中滑一圈,绝大多数会重新释放回周围,少量的灵气光点却会停驻在他们的骨血里,一点一点将黯淡的凡骨点亮这就是开窍修士修行最重要的一环:洗炼灵骨。
而到了筑基以上,修士整个人则已经被灵气的光点浸过了,体内有一个自己的灵气循环。不知飨足地从周围吸附新的灵气融入真元,真元越来越厚,修士整个人的边界却模糊起来,渐渐有同身外灵气融为一体的意思。
奚平心里正隐约冒出一点不适,便见一只泛着金光的手伸过来,在他眼皮上轻轻一抹。
灵气光点再一次放慢放大,奚平吃了一惊:他发现那些光点是一团一团极细小的铭文抱团形成的。
他虽然没刻意学过,但也算见过世面了,毕竟三岳仙山号称天下铭文之乡,一路过来各种等级的铭文看了不少,可那些微型铭文他居然一个都没见过!
下一刻,金光又一闪,奚平眼前的人消失,灵山拔地而起。
三岳、玄隐山体是透明的,到处充斥着那些细小的铭文。一部分拥塞在山体灵石矿中,一部分渗入地脉,转往全国各处。
奚平蓦地抬起头,对不会回答他的女人说道:前辈,你的意思是,修为越高,就越是会被灵山同化?
女人不吭声,笑而不语。
奚平等了片刻,见她没反应,就知道自己应该是会错意了。
不对啊?他有点头疼地捏了捏眉心,皱着眉端详着缓缓从他身边流过的灵气,我铭文是个不求甚解的半吊子,要是三哥在就好了
他一边嘀咕,一边手很欠地一捞。将灵气光点中那些细微的铭文捞了一把,随后奚平忽然咦了一声他发现那些微型的铭文居然在排斥他,先是要从他掌中滑开,随即又被筑基修士强横的真元吸了回去,不情不愿地融化在他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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