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飞奔着跑去拿了一小壶酒,交给奚平才隐约反应过来不对劲谁有道理跟向着谁这是一码事吗?
奚平一口灌了半壶酒,陡然热起来的血似乎将他疼麻了的经脉冲开了,他这才长出了口气,心里忽然升起个疑惑:对了,庞师兄刚才怎么突然想起阿响了?
庞戬发完问天,就将脑子里一应杂念清空了,端坐入定。
传说八百迷幻阵,没有一个困得住天机阁庞戬。因为破障道永远求真,永不为迷障所困,破障道心,就是一次一次险象环生地挣脱幻境中磨练出来的。
他那磨练道心的识海里一片云山雾绕、迷幻丛生就像他开灵窍时,南矿上累月不散的琼芳瘴。
灵矿上发生矿难的时候,灵石之间乱窜的灵气往往会将石雪激发,形成一种特殊的瘴气,叫做琼芳瘴。那些价值连城的雪酿原料在未经处理的时候是有致幻作用的,比什么雪酿劲儿都大。
庞戬其实不算矿难的幸存者,塌方的灵矿将矿工驻地埋在下面的时候,他正好跟伙伴去码头接商船了,没在里面。
那场史无前例的矿难崩起了小山似的琼芳瘴,瘴气月余不散,而那些珍贵又致命的灵石还在不断往下滑,连驻矿的半仙也不敢靠近。只有他疯了似的趁管事们没注意闯了进去。
一开始,他还知道用润湿的衣物捂住口鼻,抱着一线希望在瘴气和废墟里找人。
然而找到筋疲力尽,手指磨得血肉模糊,只扒出了一具一具扭曲的尸体,生前都是他认识的人。
少年庞戬将已经看不出原样的父母拖出来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一声微弱的呼救:大哥
庞戬激灵一下,他底下有个小两岁的妹妹,个子长得比一般女孩晚,十三岁了还是孩子样。因为瘦小,她被门梁和石块卡在了一个大人进不去的角落里,活了下来。
活下来的女孩给他打了一管精气神,庞戬一下就从绝望的失怙少年变成了顶天立地的大哥。他花了整整两天,顶着随时可能砸下来的石块,冷静耐心地用手将她挖了出来。
此时琼芳瘴已经变成了迷障,外面进不来,里面人也出不去。
庞戬说:没事,再大的瘴也有散的一天,我带你出去。以后爹娘没了,哥养活你。还有两个月我就到岁数了,可以下矿管事们都认识我,不会不要我的。
他带着幼妹艰难求生,从废墟里艰难地找吃的,没几天就颗粒不剩。少年只好背着小妹,悄悄在死于矿难的尸体上割肉,假充动物肉带回去吃琼芳瘴里,尸体不腐不烂。
最后连尸体都快没得吃,瘴气还没有散,庞戬正一筹莫展,却发现了一头不知怎么跑进来的活鹿。
他从身上摸出一副弓箭,欣喜若狂加上饿昏了头,他没有心力细想那弓箭是哪来的。搭弓射箭一气呵成,一箭将那小鹿射了下来,欢欢喜喜地跟妹妹分食了鹿腿。
那天晚上,他第一次在琼芳瘴里看见模糊的月影,心里乐观地想:有活物跑进来了,瘴气肯定就要散了。
庞戬的预感没错,那场持续了两个月的琼芳瘴,终于要被灵矿大阵消化了。
两日以后,修士们戴着驱瘴的符咒与面罩冲进来,很快有人发现了他,惊叫道:快看,这有个人!有个活人!
不对庞戬迷迷糊糊地想,有两个呢。
他们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琼芳瘴灌开的灵窍,有人往他嘴里塞了颗丹药,不停地向他问话,问他叫什么,父母是谁,家里还有谁,喊他不要迷糊,保住灵台清明。
庞戬不懂什么叫灵台清明,只觉那丹药苦得人舌根发麻。他艰难地咽了,丹药开始驱他体内堆积的瘴气,他七窍涌动的都是石雪那种特殊的花果香。
香喷喷的庞戬抓住对方的衣角:我妹妹
什么?
我妹妹也在她小,尊长先救她,她就在
那驻矿管事听了,神色变了变,诡异地沉默片刻,支支吾吾地说道:你你放心,同僚已经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就在这时,两个不知情的矿工将一具小小的尸体抬了出来,正好撞到了庞戬眼睛里而此时,残酷的仙丹已经将蒙着他眼的甜梦吹散了。
小女孩的尸体早就僵硬了,头变了形,一块灵石还镶在她颅骨里。但其他地方保存完好,衣裳甚至堪称整洁,有人一直将她当作活人照料只是那尸体上少了一条腿。
熄灭的火堆旁边,有一条干净的腿骨横在那,人的。
原来小妹、小鹿、一击即中的长弓都是琼芳瘴里的一场梦啊。
梦醒了,他的灵窍通了天地,从此发誓不再为任何幻境所惑。
可是这天他险些破功,入定后,他在灵台的瘴气中怎么也走不出来,就在庞戬开始心生焦躁的时候,琴声忽然洞穿了他眼前迷雾。
是一首不太吉利的还魂调。
庞戬循着琴声,睁开了眼,却没动,他静坐在那里,听隔壁那能洞穿人灵台的琴声。
夜幕落下,船身微微颤抖了一下,客舱的小窗被灯塔扫过,他们终于抵达了大宛驻地。
与此同时,走陆路的魏诚响一行也被接到了大宛驻地大宛商路发达,往来百乱之地的行商最多,驻地里比别处都像人间。码头附近几乎发育出了一个热闹的小镇,不少客栈还应景地挂起了春联。
虽然与国内相比多有不及,但也算有样子了反正是魏诚响住过的最好的客栈。
来接她的神秘人将她安排在了一间单独的房间里,客房中还备了茶水和果子。
她研究了好一会儿才弄明白那果子怎么剥开,咬了一口却吐了。
雪酿味她知道了,这是荔枝。
第46章 魍魉乡(九)
山中无日月,直到逆徒寄来的功课里掉出一张红彤彤的福字,支修才反应过来,太明二十八年就要翻篇了。
那一大卷功课里,正经东西都不用看,什么一板一眼的法阵、工整的手抄铭文,准都是奚悦代写的。奚平那小子腚下有钉子,要让他老老实实地坐一个时辰,得先打折他的狗腿。
支修大致翻了翻,忽然觉得里面夹了东西,抽出来一看,在一张纸卡上邂逅了只暴跳如雷的因果兽。
因果兽被困在纸卡上,已经气成了膨胀的毛团,呲着一双三角的小獠牙,正在无声咆哮,不料头上废纸一揭,它见到了支修。小兽瞬间老实了,大眼睛里的凶性荡然无存,它乖巧地摇了摇尾巴,坐了下来。
支修不用伸手摸就知道纸卡上画了隐形的法阵,那法阵奇特得很,并不是任何一个制式的,它居然是个自创的东西。
法阵不是不能自创,只是每个经典法阵自诞生伊始,都是经过无数高手修正,才得以流传后世的,要精、简、妙,才会将灵石节省到极致。自己瞎改动,运气好倒也不一定会炸,但一定费钱。
奚平那冗余的灵线看得支修头疼,心说要想催动这玩意,怕不得耗一颗白灵?
爬都爬不稳他就想跑了,纯粹是糟蹋东西,该打支修叹了口气,问因果兽道,他让你给我演示什么?
因果兽示意他把纸卡放在雪地上,果然从嘴里吐出一颗白灵,看得支修眼皮直跳。
纸卡上的法阵慢半拍才被激活,跑了一半又卡住不动了。因果兽和支修面面相觑片刻,好像也十分无奈,它又跑到法阵中间,放了颗蓝玉。
支修:
居然还低估了这玩意的败家程度。
这次,法阵终于活了,让人眼花缭乱的灵线缠在了一起,纸卡上突然喷起一串细碎的火光。
禁锢消失,因果兽立刻撒开爪蹿到了另一张纸上,随后只听咻一声轻响,一团灼眼的火球流星似的与漫天大雪逆行,撞碎了阴霾的天,在半空炸出一朵金灿灿的烟花是条歪歪扭扭的锦鲤图。
紧接着,法阵上又飞出了不知名的花团、脸上只有眼睛的因果兽、照庭剑、把支修拳头看硬了的飞琼峰主半身像烟花流光溢彩地泼在皑皑白雪上,轰轰烈烈地,在飞琼峰上空现了足有半炷香的眼。
最后以一行龙飞凤舞的大字收尾:给师尊拜年!
支修伸手捂住额头,就听轰一声,北坡又崩了一角。
过往修士听见动静,无不驻足围观,因果兽无地自容,将脸埋在了前爪里,哭了。
唉,别哭啦,好好的北坡让那猢狲震塌两次了,我还没哭呢。支峰主摩挲着因果兽藏身的纸,温声安慰道,我这就给他包红包去,里面装一顿臭揍压岁。
圣兽受不了这个委屈,顺着支修袖子上的祥纹爬进去不出来了。
支修捡起那昂贵的法阵纸,看见已经碎成粉的蓝玉和黯淡的白灵,还是又肉疼又好笑。他捏着边,小心地保持着纸卡平整收进芥子,不经意间挂起淡淡的笑意,不想练剑了。唤回照庭,他打算回小茅屋里温一壶酒喝。
这时,照庭突然自己动了,指向北天。
支修倏地一扭头,皱起眉正在下雪的浓云被撕开了一角,露出了几颗亮得异常的星星。
星辰海有召。
星辰海在玄隐仙山深处,是一道伤口般的深渊,无论玄隐山阴晴雨雪,这道伤口正上空永远没有云,永远能看见一线的星空,星辰海由此得名。
从崖边往下看,深渊里迷雾重重,山岚从中穿过时发出洪钟似的回响,像命运喋喋不休的警告。
支修赶到的时候,三十六峰峰主几乎齐了。
除了司命一脉,没有人敢随意下星辰海,因此众人都只是在崖边等着。
姓赵的与赵氏一系峰主八九个人,足能凑两幅牌桌;姓林的贵精不贵多;李氏一脉残留的几个峰主自己抱团,与姓赵的和姓周的泾渭分明;其他人不成气候,跟投脾气的站一起。
锦霞峰(注)是飞琼峰的邻居,峰主闻斐朝支修招招手,揶揄地看了他一眼,折扇在空中一晃,闪过一行金色小字:刚蹭了你家的烟花看,好热闹。
支修叹了口气:你喜欢热闹,要么你领走?我是没什么,飞琼峰快吃不消了。
他说着,环顾周遭,忽然一皱眉,只见有两位不与任何人为伍:端睿大长公主不必说,向来是生人勿近,周家人都围在她不远处,又小心地跟她保持着一定距离。与端睿几乎站了个对角的,是个赭衣男子,中等身量,长得细眉细眼,清秀得带了点女相。
支修压低声音:林炽师兄也来了?
在人间,老百姓未必说得出玄隐大长老有谁,但肯定都知道林炽林家嫡系,镀月峰主,镀月金创始人,炼器一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天才,天生一双点金之手。然而即使同为三十六峰主,支修见这位林大师的次数一只手能数过来。林炽常年闭关,有人求仙器,一概交给弟子做,比端睿大长公主还清净。
闻斐摇摇头,扇面上又一行字:三十六峰峰主到齐,就没出过好事,上次人来这么全,还是李月兰剔仙骨那回。
支修:乌鸦嘴乌鸦扇子。
这时,众升灵同时抬头,只见一簇白霜从星辰海中浮了起来,随风飞到崖上落在支修身边幻化成人。
那是个闭着眼的男子,人也像霜结的。修士除非五衰,不然一般不显年纪,但这人眉间却有几道很深的皱纹,憔悴得倒像个中年人。
此人一现身,那深谷中的风声陡然静了片刻,随后山风扶摇而起,直接将星辰海上一线的天撕开了。周遭都在下雨,只有峰主们头顶星河万里,清楚得仿佛近在眼前。
众人都见礼道:司命长老。
支修:师父。
司命大长老侧耳转向支修的方向,很浅地冲他笑了一下,眉心的刻痕只淡了一瞬,很快又结上了。
他不与人寒暄,直接开口道:荧惑守心,紫微黯淡,二十九年不祥。
子夜之交还没过,司命大长老一句话,这年没法过了。
大长老转向端睿:周氏怎么说?
端睿道:周氏永远以社稷为先。
上古时,周氏祖宗以身饲魔,封无渡海,才有人间数千年清平岁月。苍生铭记在心。司命大长老朝她略一颔首,周氏很好。
说完,司命大长老又转向支修:星辰海异象,南方祸起。
支修眼角一跳:天机阁前几日确实飞了问天上山,说南矿恐有人勾结蜀国,私吞灵石,尚未查证莫非同此事有关?
擅法阵与铭文的九问峰主立刻说道:弟子会请下山令,这就派人巡查西南边境大阵。
司命大长老摇头道:请诸位峰主准备好,星辰海起了瘴,大劫将至,恐怕不止边境一点龃龉。
众峰主面面相觑,只听铛一下遥远的钟鸣
子夜之交,太明二十九年如期而至。
星辰海一声长叹。
庄王被年夜的爆竹声惊醒,心悸如雷,很快又被胸口的雪莲花压下去了。纸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床头,倒了杯水给他。
庄王一挑眉,白令就低声禀报道:属下去了王爷指点的地方,时间仓促,只查到一鳞半爪
庄王唔了一声:说说看。
仅去年一年,苏陵一地厂区就出了大小事故十多起,都按下去了。最过分的一次,一条人命只赔了二两银子。伤亡人数不详,往少了估计,至少也有上百号人,人证物证都能找到。苏陵紧邻金平尚且如此,那些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更不用说白令说到这,犹豫道,王爷,您这次真该带王先生他们一起,这些政事非属下所长。
没必要,又不是什么错综复杂的事。庄王懒洋洋地说道,他们就是在秃子头上盖了张纸,揭开看一眼就知道有几只虱子。
白令一低头,欲言又止。
庄王:怎么?
白令轻声道:属下今日还经过了一个活死人村,那一片本是坟地,如今却被活人占了。那些或老或残的劳工无家可归,都借宿冢边,靠蹭着死人的祭品过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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