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悦闻言咬住牙,强行把眼泪憋了回去。
奚平眼神疼得发散,气息短得过不了嗓子眼,呓语似的胡说八道:太不靠谱了你太不靠谱了老庞我以后出门偷鸡摸狗再也不带你去了
庞戬:
耽误您正事了。
约莫过了一炷香,奚平手腕上那一团碎骨肉才勉强有了点手的轮廓,锐痛过去,他渐渐习惯,总算能把气吸到肺里了。
奚悦小心地喂了他半盏清水,奚平喝了两口就摇头躲开:不要这个,给我倒杯酒我说老庞,你那会儿到底看见什么了?
庞戬顿了顿,脸上玩世不恭的笑意蒸发了。
他一言不发地在门窗上打满防隔墙有耳的符咒,坐在一边截胡了奚平的酒,一口闷进去,这才缓缓开了腔:昨夜假扮邪祟夜探蜀国驻地的,是我大宛驻矿办的人,你已经知道了。因为你搅合,也因为旁边楚国驻地听见动静过来凑热闹,他们大概是没达到目的就急忙撤了。
奚平眨掉睫毛上的冷汗:他们在找什么?那个写满了铭文的地下灵石仓?
那仓库里装满了处理得很糙的灵石,石雪都没刷干净,庞戬沉声道,仓库里我没见出口,只看见一个传送法阵。
传送法阵?连的灵石来源地?奚平的思路被疼痛削得无比锐利,立刻问道,所以因果兽探进法阵里了?灵石哪来的?
因果兽脱离法阵就跟我断了联系,我只看了一眼。但这一眼,我绝不会认错它被传送到了南矿上。庞戬抬起眼,一字一顿地说道,灵矿上有人里通外国,把大批灵石偷运到了蜀国驻地。
大宛的南矿真热闹,不光邪祟惦记,还有邻国虎视眈眈。
但比起这些国家大事,奚平最先关注的永远是身边人说话的神色和语气,他发现庞戬说南矿两个字的时候,是咬着牙关的。
什么地方会让人匆匆扫一眼就绝不会认错?
要是三个月不回家,换了几盆花的侯府后院他都不敢保证一眼认出来。
奚平突然想起太岁梁宸无意中对他透露过,庞戬是南矿矿工之子全家死于矿难!
他激灵一下,连伤手都临时放在了一边,问道:矿上的灵石能随便偷吗?没数吗?
有,庞戬的脸色更沉了些,灵石上常常有杂质,石雪也并不是均匀分布的,倘若只是清点重量,很容易有误差。为防灵矿上发生监守自盗的事,计数灵石开采量是按涌动的灵气情况来的灵矿灵气活跃程度与灵石出矿量严丝合缝,做不了假,少一块下等碧章都查得到只有一种情况除外。
奚平预感到了他要说什么。
庞戬道:矿难。
矿难时,矿区坍塌,灵气乱撞,监控会失效。
奚平屏住呼吸:矿难多发吗?
庞戬嘴角一扯,露出一个未成形的冷笑:隔三差五。
灵矿不比其他地方,除了那堪比玄隐内门的大阵以外,矿上不能放别的法阵,连铭文也必须慎之又慎。对矿工来说,防护措施其实还不如镀月金熔金炉旁的厂工假如厂子舍得开法阵的话。
矿工们没经历过三五场矿难,都不配叫老矿工。他们只能随身携带各种护身符咒,在小矿难发生的时候尽可能地苟住遇到大灾时听天由命。
饶是这样,每年还是有大批劳力做梦都想南下开矿,遴选之严堪比武试。矿工钱多,加上石雪补贴家用,干上几年就能买房置地。哪怕运气不好死在矿难里,妻儿老小以后都有靠何况百乱之地,大宛矿工也算上等人了。哪怕拿着一样的薪俸,在坊间听人吆五喝六,怎么比得上在矿上端着面碗唏嘘百乱民有尊严呢?
可是这么看,那些隔三差五的矿难有几回是天灾,几回是人为呢?
窗外传来船员的吆喝声,换防船要离开楚国驿站了。
第45章 魍魉乡(八)
蒸汽船瓮声瓮气地长叹一声,庞戬回过神来,压下纷乱的心绪,对奚平摆摆手:此事我会禀明仙门,你不要管了,你师父叫你来是帮我查邪祟余孽的。
奚平立刻道:师兄,所以你觉得勾结蜀人的不是邪祟?
庞戬:
不好,一跑神嘴瓢了。
带孩子不可怕,他挺喜欢年轻人的,熊点其实也没事,毕竟他自己也不严肃。
可就这种,一句话没仔细斟酌就得让他抓住的漏洞的崽子真是太讨厌了!奚士庸这种货就适合跟哑巴过。
你庞戬哑然良久,无奈道,不该机灵的时候,反应不用那么快。
这件事,要按正常的思路捋,最合理的解释应该是这样的:自称太岁的邪祟梁宸表面是驻矿管事,实为国贼,多年来不但行邪祟之事,还人为制造矿难,勾结外国暗度陈仓。八年前梁宸因故离开南矿闭关,将他一位心腹身份未知的无常一留在了矿上,此人继续吃里扒外,秘密将灵石传送到南蜀驻地地宫。
以上因果兽都能作证。
这样一来,只要抓住以无常一为首的邪祟余孽,这桩横跨数百年之久、骇人听闻的灵石盗窃案就水落石出了。到时候该诛的邪、该除的恶一目了然,对数百年来飘在南矿上的矿难亡魂自有交代。
可是显然,庞戬不准备接受这个合理解释。
我懂,长期挪用那么大笔的灵石,人为制造矿难,一直无人深究,不可能是一小撮邪祟能办到的,要真那样,金平都该改朝换代了。奚平飞快地说道,再者我看那些邪祟大多穷酸得很,吸纳新信徒只给一些青矿末子吃,弄得手下修士一个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姓梁的邪祟如果有本事弄来这么多灵石,还用跟那些泥腿子混?
庞戬沉下脸来,喝住他:你懂个屁,别瞎说。
奚平又说道:最奇怪的是昨天夜里,驻矿办的人居然冒充邪祟去探南蜀驻地,简直匪夷所思,说出去邪祟自己都不敢信。如果盗灵石的事真是几个邪祟内奸干的,驻矿办大可以把人控制住,先把自己家贼查清楚了,再去找别国要说法,何必费这么大劲舍近求远?
庞戬:就你有嘴!
奚平:所以跟南蜀勾结的,肯定是他们不敢明着查的人。
两人最后一句话几乎同时出口,庞戬的表情就好像刚宿醉完又让人砸了一顿闷棍,指着奚平半天说不出话来:你行行好,给老夫省点事吧。
奚平把碎手揣在怀里,又选择性地听不懂人话了,眼睛亮得像金平不配有的星星,他一身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少年意气。
让庞戬想起了他才刚及冠。
庞戬看了看他,语气不由自主地温和稳重了几分,耐心地说道:士庸啊,世上有些事,不像捉拿邪祟一样痛快。谁伤天害理就拿谁,大家痛痛快快地斗一斗法做人间行走没那么容易。
我知道,像梁宸他们这样没根没底的,要是查出他做了什么缺德事,那可是皆大欢喜,拿下就行了,仙门和朝廷都没二话。别人么奚平睫毛一垂挡住视野,比如那些姓赵的姓林的就不行。要上上下下勾兑一番,大小仙会开它个百十来次,再上请星辰海。等星星月亮神仙凡人都点头了,事情才能盖棺定论。
庞戬:你师父怎也不管管你。
奚平问道:师兄,你打算怎么办?
庞戬不是嘴碎爱解释的人,本来不准备跟奚平细说什么。可支将军交给他的是条没挂绳的野狗,一时片刻看不住就不知搞出什么事来。便只好明明白白地说道:我会追查到底,秘而不宣。
追查到底是为破障道心,秘而不宣是为大局。
他是天机阁都统,不再是百年前矿难中捡命的小小苦主了。
然后禀明玄隐仙山,由仙山裁定。
奚平问道:那仙门要是裁得尺寸不对呢?
你给我好好说人话,我知道你会说。庞戬快让他磨得没脾气了,顿了顿,他又近乎于语重心长地说道,士庸,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觉得世上只有我最急公好义、我最有道理。但其实玄隐三十六峰,筑基以上的大能都是有道心的,道心无邪,违此意者天地有刑。仙门自然有仙门的道理。
哦,奚平不痛不痒地说道,知道了,庞太爷。
若有朝一日,你心里的公道,有悖于家国师门,有悖于父母恩师,你当如何呢?庞戬叹了口气,你老实点,不要瞎搅合,心里实在有不解就写信问你师父老子都快成你娘了。我看你那骨肉有一天就能长回来,自己好好休养,不许喝酒。
说完,他起身要回自己房里,走到门口,又想起了什么:对了那个南郊厂区命犯邪祟的小倒霉蛋,叫魏诚响的丫头,你有印象吧?
奚平:
印象特别深,刚出发上邪祟大本营当圣女去了。
庞戬没注意他突然僵住的脸色,只说道:支将军托我安顿她,我见她年纪也不大,本想在镜花村里找户人家收养了哦,镜花村你可能不知道,那是人间行走的地盘,用芥子改造的一个小村。修行寂寞,家族负累又重,有些人间行走会假装凡人成家,家眷后代都聚居在那,便于保护,那算是人间行走喘口气的地方吧结果那天赶上南郊厂区爆炸,天机阁也是一团忙乱,手下办事不利,把人丢了,我已经让人去寻访了。
奚平面无异色道:没事,找不着算了,许是自己回老家寻亲去了。
魏诚响要但凡有个有人样的亲戚,别管是老弱还是病残,她也不至于孤身一人混在南郊,每天钻到臭气熏天的老鼠巷里取暖。
庞戬心细如发,按理说立刻就会觉得不对,然而他听了这话,却只是点点头,喟叹似的说道:还有亲戚啊,也挺好。
奚平目送着他的背影,心说:庞师兄飞走的魂还没回来。
半仙仙那一半道心与大局两全,人心里到底意难平。
他那伤手倏地一抽,奚平嘶地抽了口气。却见奚悦抱着一卷没皮的旧书跑过来,翻到中间,指着一个怪物给他看。那怪物双肩高高耸起,应该长手的地方变成了一对利刃,脸和头皮上都是法阵,将五官也挤得没地方待,旁边注解写道:侍剑半偶,可日行千里,不知疲惫,一息尚存,杀敌不止。
奚悦:我想改成这样,法阵我都记好了,少爷跟着我驯龙锁里的念头走就行。
奚平一挥手:滚蛋。
奚悦哀求他:我想变得有用一点。
奚平对小半偶的志向嗤之以鼻,他自己就是个有趣且无用的人,一点也不理解人生在世为什么非要追求有用。
蒸汽机最有用,我把你送厂房里喷气去得了。唉,我让你查怎么改能让你说话,长高点、再有点人样。你给我查怎么变成个丑八怪!
奚悦不吭声了,他一点也不想说话,跟别人没必要,跟奚平说话有驯龙锁就够了他总怀疑一旦自己能说话了,奚平就会把驯龙锁撤走销毁。
奚平道:敢照着这鬼样长就不要你了。
奚悦啪一下将那书册合上了,惊恐地背到了身后。
奚平想笑,笑容拉起一半就疼变了形,碎裂的指骨开始往一起聚拢。
十指连心,他那哆嗦的手指尖好像四通八达的勾起了全身的痛觉,连后背都开始发麻。但他还是尽量忍着没吭声,因为有奚悦在。
奚悦在他看来,是个灵智没长全的小东西,除了赖床赖到神志不清的时候,少爷也是要面子的。
他咬牙将呼吸放得又轻又缓,靠在榻上闭眼假寐,一会儿想头天晚上十八层地狱一日游,一会儿想师父。
今天卯时早过了,师父没给他留功课,准是知道他那会儿在蜀国驻地的地宫里。奚平想:师父的神识是能注视到这里的这个危机重重、妖邪丛生的鬼地方。
那个人这么多年,独自在冰天雪地里磨剑,时而将视线投到百乱之地,看人人都在为百乱民血肉凝结的灵石勾心斗角,看百乱民在苟且地活心里是什么滋味呢?
奚平忽然有点后悔,他不该急着下山,至少应该在飞琼峰陪师父过个年。
这时,奚平灵感一动,感觉隔壁庞师兄放出了问天,朝玄隐仙山的方向去了。
若有朝一日,你心里的公道,有悖于家国师门,有悖于父母恩师,你当如何呢?
奚平咂摸了一下庞师兄的话,心说庞师兄看着像个土匪,真是正直得不打弯,让人感佩。
但感佩归感佩,他不信服把天地君亲师都悖了一遍,那不成邪祟了吗?
既然这样,还不行邪祟之事等什么。
比如他这回就是奔着那姓赵的来的,这点小事,用得着宣传得满世界都知道吗?在他看来,此事既没必要向师门求公道,更不必跟朝廷求平反反正陈姑娘家里别说活人,连骨灰都凑不齐一捧了,千辛万苦求个公道也不知以后便宜谁。
只要确定那叫赵振威的是冤之头、债之主,那就悄悄做掉,完事嫁祸给邪祟。
九泉之下,宁安陈氏全族恭候多时了,有什么阳间未了账让他们自己算去。
呃就在他脑子里转歪主意的时候,又一根手指的碎骨猝不及防地合在一起,奚平好像从肩到手被铁鞭抽了一下,给他疼卷了,奚悦奚悦
奚悦听他声音都不对了,手足无措地戳在一边,想碰又不敢碰。
奚平几不可闻道:给我拿酒。
奚悦犹豫了一下:刚才那个庞都统好像说
奚平用他那好手砸床:他对还是我对?你向着他还是向着我?
奚悦唯恐他动作大了牵动伤处,忙一把捂住他砸床的手,慌忙点头:你对你最对,给你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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