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冥想间,已听闻笃笃的敲门声。
张机喟叹:来得可真快。
随即舒展筋骨,撩开袍子,往地上一靠,眼皮闭上,唇齿锁起,索性演一出挺尸。
意思很明朗:徒弟,你一个人演吧,为师累了。
自编自导还得一个人唱独角戏的小徒弟:
敲门声如擂鼓,急切中带着试探:先生可还安好?
离张机发病引来一丛又一丛的围观群众到被李隐舟拖进屋内,也不过半个多时辰的功夫,陆家的少主就这么马不停蹄地赶来了,想必早就盯上的昨天张机去孙府那一遭,暗中已经留了眼线观察着。
李隐舟默默从挺尸的张机身上跨过去,满脸沉痛推开了大门。
陆逊领着个老迈的仆从立于门后。
他和药铺常来往,倒从没带过此人,李隐舟不动声色地下移目光,瞥见他指缝发乌,可别处却又干净整洁至极,知道是长年累月浸在药材离洗不掉痕迹,肯定是让陆家的大夫扮成了仆人,想查验张机是否装病。
见对方鼻尖发红,眼睛湿润,似乎是真的伤心哭过,陆逊倒也很切合时宜地没有露出笑意,而是一本正经露出节哀的神色。
太守公闻先生病重,又听说星象有异,所以令我
来询问,你们师徒是否需要襄助。
李隐舟眉眼拧出一个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将对街坊的说的台词又复述了一次。
陆逊凝神屏息,听得极为认真。
倒是身后的老仆痛心疾首:不想先生如此高风亮节。
说着,似要瞻仰遗容一般,凑近挺尸的张机,颤抖着双手悲痛地捏紧了他的衣衫,似做无意地掀开一角,露出背后密密匝匝的血痕。
他牙关打个战栗,仍旧按照原定的计划露出悲色:先生,苍天无眼,天道无情啊!
话音未定,便听张机唇齿嗫嚅,含糊道:酒
救也救不了您啊先生!李隐舟以悲痛的音调抢断他的梦话,目光落在老大夫惊悚不定的眼神上,竟然有一丝想笑,还是咬牙切齿地忍住,都是学生无用!先生呼救,我却只能束手站着,学生惭愧啊!
陆逊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大概也知道自己演技浮夸,在陆少主面前过于班门弄斧,李隐舟很快收敛起哭腔,转身将那老大夫扶起:劳您费心,家师此病,已经吩咐过,唯有听天由命,且还不知会不会传人,您还是
想到方才那一瞥中可怖的血痕,老大夫身子巍巍一颤,下意识地往后推开三步,到了陆逊背后,以自家少主的身子做遮掩,暗暗用力在衣袖上揉搓手指。
少主。他俯身觑着陆逊的背影,压低声音道,奴替太守公心痛惜才,一时逾越了。太守公体恤张先生素日行善,您看应给多少抚恤?
这话挑明了,就是请示送多少钱帮着料理后事。
陆逊敛着眉眼,背对老奴,露出一个春风拂柳的浅淡笑容。
李隐舟举着拳头呛咳两声,暗示对方稍加收敛,知道瞒不过少主您,索性卖个乖再讨个人情。
陆逊凝然不语,手势微动。
老仆会意地从兜里掂出一叠金锭,交托给哭到呛咳的小徒弟手中,见他抽噎得可怜,更偏信了之前那番话,倒挺可怜这孩子:这些金子是太守公的一番心意,应该够你吃穿不愁了。
李隐舟从善如流地接过对方的好意,含着泪点点头:多谢太守公,小人一定结草以报。
该演的戏已经演完了,虽然说不上天衣
无缝,总算也敷衍过去,主仆二人不再打扰,李隐舟揣好金子,开门送客。
对了。登上马车,陆逊才略一回眸,若是用度不够,只管找我开口。
这话听不出什么差错,老大夫也并未往心里去。
李隐舟眉尖一跳,转眼听懂他的意思,不露一丝声色:多谢少主体谅。
张机自梦中醒来,已经是薄暮冥冥的时刻。
身上搭着一张薄薄的麻布。
大概是之前打滚得太用力,老迈的身子压抑着疲惫,在徒弟絮絮叨叨的哭诉中就混混沌沌地睡过去了。
还做了个美梦。
张机舔一舔干涩的嘴唇,回味起梦里浓烈的滋味,半是满足,半是遗憾地摇摇脑袋,长呵一口气,呼唤道:阿隐,人呢?
昏沉沉的暮光如铺天盖地的网,网住空气中隐隐浮动的尘埃,将人困于一种近乎于寂寥的空旷中。
张机迷惑地四处顾盼,才发现地上撂了张字迹歪斜的竹片。
先生勿忧,寻医问药,晚归。
狗屁不通。
张机暗唾一口学生的文采,捶着腰杆慢慢悠悠站了起来,竹片硌在掌心,藏了个不属于大人的秘密。
小孩子气。他轻哂一声,随手将之揣入怀中,摇摇晃晃地走去后院。
庐江郡的城廓连绵数十里,坚固异常,处于交通要塞,虽步繁华,但素来也是兵家必争之地。因此每数年修葺一次,整理破处,确保护住全城百姓安然无恙。
也不知道下次整修是何年何月,大概到时候,这个寄予着许多大人物童年回忆的狗洞,就要彻底地被泥石填补,从此密不透风。
李隐舟面朝这个半大不小的破洞,拨开遮掩的草丛,熟稔地钻了过去。
可见一件羞耻的事情做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
月色如薄雾洒下,城外仿佛另一方自在的天地。微风来时,携着芦花,漫天铺地地掠过肩头,纷飞如雪。
他拍拍身上的泥土,凝然远望,果然见到熟悉的背影立于月下。
小少年挺直的身姿陷于芦苇的飞絮中,也在凝望某处。
他的身边,蹲坐着两个略小些的身影,仰首望着明净如玉的月亮,
一动不动。
李隐舟踏着满地的白色绒絮走了过去,果然瞧见顾邵和孙尚香,像两个小狗似的,痴痴地望着月亮。
大概是第一次经历亲人的死别,千里而来的消息经过漫长的旅途与时光的冲刷,显得太不真切。孙尚香的迷惘大过悲伤,她凝望明月,难以想象在另一个遥远的城池中,她永远高大伟岸的父亲已经被凡人的刀□□死,已经永远不能见到同一轮月光。
顾邵静静守在她身边,很难得地闭上了嘴,大概也知道不是该说话的时候。
素日吵闹的小儿女反常地静默下来,在冷清的夜里体会乱世赐予的第一次永别。
李隐舟挪开眼眸,目光循着陆逊的视线眺望过去。
芦花的雪里,一袭白衣的小少年迎风负手,雪白的发带空中翩飞,如同立于另一个世界。
如同立于旷世的孤寂。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又叫:《关于我儿是个戏精这件小事》
另:拔火罐,我国内最早有明确描述的是清代《金匮要略论注》,理论上不可能出现在三国。
而先秦记载的角法,从内容看跟拔火罐没啥关系,而是描述割痔疮,两者天差地别了。
所以不要考据这个哈,拔火罐在国内出现的时间史册并无确切记录,只能以中医相关典籍推断出是比较晚的,具体科普可以自行知网搜索。
27、第 27 章
李隐舟隐约能猜到此次会面的目的了。
听到轻细的脚步声, 陆逊转过身来,目光从容,似乎早已料定对方会来。
他今晨示意老仆给的抚恤不多不少, 正好七枚金子。
姜子牙《六韬》所言,却敌报远之符为七寸。
所以这个暗号的意思是敌军已退,不必担心。
去年山神庙的时候,李隐舟就通过这种军队里惯用的数字密码偷偷给孙尚香递了消息, 如今陆逊也故伎重施, 在陆太守所指派的大夫眼皮底下和他交换了信号。
可见这对祖孙之间并非全然坦诚,眼前的少主看似纯良谦逊,实则暗藏棱角,而李隐舟所见的也只是浮冰一角的阳面,却不知道如水的性子下藏了多少锋芒。
知道他和陆康有所隐瞒,那其每一句话都值得仔细掂量。以陆逊滴水不漏的为人处世,出手便断不可能让人陷于用度不够的尴尬局面, 更不可能强人开口。
所以那句话删繁就简, 唯有找我二字是真。
他这样有意隐瞒,当然不是为了请李隐舟去府上做客,思来想去,只有这个狗洞是孩子们的秘密基地。
他默然远望孙权寂静的背影。
一切的苦心, 不过为了一场送别。
孙氏不日就要迁走。乱世浮沉, 各自为家, 或许就如海上漂泊的船只, 能否再度相逢只能看时代的浪潮将他们推向何处。
李隐舟很清楚,数年之后,陆逊与孙权二人将以另一种关系重逢。只是彼时彼刻,作为江东主公与世族家主, 不知还会否有机会重见今夜的明月与芦花。
那个时候,孙尚香或许已经嫁给了刘备,去往蜀地;顾邵似乎没有什么名气,大概做了文官或者夫子。四个庐江相聚的小伙伴终究被这场乱世拆离开,各自踏上命运画好的轨迹。
只是没有想到,这样近乎于庄严的告别,居然还有他的一份。
李隐舟亦蹲下身子,和顾邵、孙尚香一起抬头望月,希望把这一刻铭记在心底。
良久,才听见陆逊开口,声线平和如旧:太晚了,回去吧,夫人已忧思成累。
孙尚香偏头看了他一眼,清亮的眼眸落着寂寂的月,盈盈如泪光。
她低
下头:我记得,我病的时候你说,好了一起放风筝,结果等我利落了,你就走了。
没曾想到她还记得病中呓语,李隐舟那时只把她当孩子哄着,现在突然也有点后悔,明明有一年的时间,为什么不履行诺言呢?
下次,来江都郡吧。孙尚香道,听说那里风也好。
李隐舟点点头:好。
顾邵道:我也要去。
孙尚香垂头,在地上一粒一粒捡起芦花,收纳在掌心:你就别来气我了,在庐江吵得还不够吗?
顾邵一时无言以对,白净的脸颊侧染了一层微微的红,他踟蹰片刻,似乎决定了什么,认真地掰开孙尚香的手:我以后再也不气你了,你等我几年,我一定去江都郡找你。
他捏走孙尚香收集的芦花,像拿了什么凭证似的,郑而重之地放到心口处。
孙尚香不理他,半响,才像听到之前陆逊的话似的,站起身来,往孙权身边走去,贴着兄长的耳朵,悄悄地说了些话。
也不知道兄妹二人说了些什么,孙权转过身来,背着明月阔步走来,挺拔的姿态中已渐渐有了其父兄当日的意气风流。
他偏头瞟了李隐舟一眼,并不问起白天的事情,他的面色比夜色更冷,话却朝着陆逊:阿言,以后常写信来江都吧。
对于他这样孤僻傲慢的性子,这样简单的要求,仿佛透出的一缕微光,隐隐透出压抑于内心中澎湃而纯真的感情。
恋耽美
行医在三国(穿越)——向晚鲤鱼疯(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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