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顾邵几乎发火时,才轻轻道:不错,是有块天塌了。
顾邵一口气几乎发不出来,捏着书卷瞪大了眼睛,仔细琢磨这话里的意味。
却想不出具体的名字,只能催他快说:别打哑谜了,到底是谁啊?
陆逊刚欲开口,便听得窗畔哒哒哒的敲击声,收回视线,陡然看见一对细长的眼睛,一双冷冽的瞳孔。
顾邵差点没跳起来:你你你,姓周的!你怎么还在庐江?
寒食节的事为去年所发,虽然这周官人未有错处,但顾邵也委实没想到他还能有胆量继续呆在陆康的眼皮底下,还呆了一年!
陆逊以一个少见的锐利眼神制止了顾邵的惊呼,才见不过片刻的功夫,外头的学子已经尽数散去,苍茫的天地空旷寥落。
周官人目光在顾邵与陆逊之间来回游荡。
陆逊以手拨开桌上书
26、第 26 章
这场雨灌了个通宵。
急促的雨点似繁忙的脚步, 噼里啪啦敲落在家家户户的门口,湿润的水迹登堂入室,将整个房屋晕染得潮湿而闷烦。
师徒二人对坐于烛光下, 各执了一本古籍研究,昏黄的光线被风雨摇曳忽明忽暗,投落在书册上的人的剪影亦摇摆不定。
张机鲜少和人分享读书的烛火,喜欢独据一份清净自在。如今坐在这里, 手上拿的是竹简, 眼里看的却是对面读书的小徒弟。
李隐舟将头埋在书目中,心里想的也是另外一件事情。
师徒二人各怀心思,胸中都已有了决断,却猜不透对方是什么想法。
师傅
阿隐。
两人默契地同时抬头,又同时在对方的眼眸中看见了自己的脸。
咳,不好好看书,这一回又是在动什么歪脑筋?张机心里烦忧, 不忘怼一句自己的徒弟解闷。
李隐舟听出他的语意, 却不知道这位离经叛道的师长最终决意如何,也回一个假咳:风雨太大了,徒弟不能安静看书。
张机凝视他,哂笑一声:心中有古井, 风雨不入怀, 你的心不宁静, 到哪里都不能安然。
师傅这话不然。李隐舟将自己那本竹简推到张机面前, 手指将书册摊开,你看,这本《吕氏春秋》就有个故事,这些鱼可心无旁骛, 但还是遭到了殃及,可见自己心中无波无澜,也拦不住无妄之灾。
张机落目定睛,视线定格在一行隽秀的小字上。
竭池而求之,无得,鱼
最后的死焉二字猛然打住,张机眉不动,眼微抬,眸光不定:这个故事是说,有人假称在池塘里投放了珠子,为了挖出这颗珠子,旁人便把水抽干了,于是池塘里的鱼也都枉死了。
原来如此,学生明白了。李隐舟似恍然大悟,摇头感慨,这些鱼可真蠢,如果它们在河里呆着,就算别人看上了河里的珠子,也不可能抽干河水了,安稳地依附于池塘,就少不得被池塘牵累。
可鱼入浅池,并非本愿,四面围墙,想跑也跑不了啊。
李隐舟埋头摆弄着竹简:但凡活水,都是四通八
达,只要有心,总会有遁走的办法。
张机岿然不动地凝视着徒弟小刀般秀气而带锋刃的眉眼,似乎被这双眼瞳拧开了心结,不由染上些许笑意:看来你这条小鱼,也不愿意栖息在浅池之中了?
李隐舟丝毫无被揭穿的慌乱,反而与他会意一笑。
他从桌边立起,绕过桌角,贴近张机,附耳道:学生有个办法,可保先生不被卷入波浪之中。
次日清晨。
风雨初歇,晴光破晓,庐江城沉睡的一角被一片惊慌失色的惊叫唤醒。
仿佛闹了起床气的小孩在乜斜的倦意中不情不愿、满怀愤懑地睁开双眼,一扇扇紧闭的大门砰然掀开。
初醒的人不满地探出一颗带着呵欠的头,泛着泪花的眼睛却在面前悚然的场景前猛地定格。
头发斑白的老人滚打在地,一身布衣被自己抓挠开,露出的干瘦背脊上赫然是乌红如毒血的斑块,硕大痕迹如碗口,密密硕硕排了两行,几乎占据了整个脊梁。
张先生!您这是怎么了?
一片惊慌失色中,稍有胆大的邻居,隔着三尺之远,瞠目结舌地瞧着躺在地上呻..吟呼痛的张机。
张机面色扭曲,痛苦至极:哎哟,徒弟,徒弟!小兔崽子死哪里去了!
街旁路人皆驻足围观,可谁也不敢贸然接近。
李隐舟亦在酣梦中惊醒,听到师傅呼救,忙不迭趿拉着草鞋,手忙脚乱地披上一层薄薄的衣衫,一阵小旋风似的分拨开围观群众。
看到师傅的惨状,他滞愣瞬间,旋即砰一声跪倒在张机身前。
师傅!师傅!你这是怎么回事?
他伸出去准备探查的手被火烫似的猛然缩了回去,面色惊慌:怎么会这样
旁侧的邻居,多是本地多口舌但少心窍的半盲,见了这副光景,忍不住问一句:小药童,你师傅这是犯了什么病,怎么满身的血斑啊?
李隐舟扯着袖子擦了擦眼睛,抽吸一口鼻涕,哽咽道:昨夜风雨有异,师傅他执意要观天象,我也不知道竟然会变成这个样子,定是惹了祸害。
路人略有迟疑:昨天云那么厚,好像没有星
师傅说,妖星出现,
凡人是看不见的。李隐舟大义凛然地打断他,铮铮表情不容怀疑,想必是他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所以才被妖星牵累。
邻居呆若木鸡,似被惊雷劈中。
这张老头素日不是最忌讳鬼神星象之说,口口声声万物有理可循吗?
疑惑的话还没问出口,便听张机挣着嗓子道:老夫承担了妖星之祸,大家便不用再担心了,咳咳,咳咳
他捂着心肺猛烈地喘息两声,枯瘦的身体颤抖如风中落叶,背上一坨坨妖异诡谲的血痕仿佛诅咒,令人不得不信服。
邻居为自己素日的狭隘心肠歉疚片刻。
但也只敢站得远远的,挤着嗓门道:先生这可如何是好?
张机仰面大口呼吸,胸口起伏不定,仿佛片刻间就要去了。
李隐舟不禁悲从中来,再不顾旁人诧异的眼光,一头扑在张机身上,羸弱的双臂死死捆住师傅的腰杆,将人一点点挪入屋内,以保全他最后的颜面。
关上大门之前,他泫然落泪的眼露于门缝,似带哀求,默默不语。
四邻也不禁纷纷举袖拭泪,暗道自己素日冤错了人,原来张先生如此舍己为人,这药童也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
门嘎啦一声掩上,外头的行人眼含热泪,静静地把时间让给师徒的最后一程。
里头的人却无声地狂笑着。
张机拍拍满身灰尘,捶捶几乎折断的腰,咧着嘴以气声道:你下手也忒重,定是素日对为师不满,蓄意借机报复。
李隐舟咬着嘴唇,将鼻涕眼泪擦干抹净,摸出背后的砍了脖的酒葫芦,递给张机:师傅,你这葫芦挺好使的,拿来装酒可惜了。
张机被带开话题,满脸痛心地望着被砍了一半、又以火焰灼烧出黑痕的半个酒葫芦,不住摇头:造业,造业,这葫芦陪了我半辈子,没想到最后这样送在你手上。
李隐舟嘿嘿一笑,并不言语。
这也是无奈之策,孙氏要从庐江郡般去江都郡,唯一想带走的庐江特产,就是张机这个神通广大、医术精湛的大夫。
然而譬如池鱼,他们师徒二人一旦成为某个势力的附属品,就难免会有被城门之火殃及的灾祸。在局势尚未明朗的情况下早早站队
,无异于将自己的性命拴在了孙家的手心。
张机所想则更为简单,他素日的理想就是踏遍万里山川,遍访世间奇妙,怎肯轻易为人鹰犬?
师徒二人,虽然出发点不尽相同,但偏巧不谋而合,都不愿被烙上孙氏的字眼。
思量至此,李隐舟褪去笑意,脑海中浮现出昨日雨中的小少年似乎非哭,似笑非笑的神情。
你和阿言交好,和顾邵也好,你肯定想留在庐江郡。太守公如此仁慈,说不定还会收养你做家奴,而我父亲跟着陆家,倒真比跟着我们孙家好多了。
雨声犹在耳畔。
李隐舟撇撇脑袋,初阳如洗,透入室中,这样清亮的光芒,不知道能否驱散少年心中深埋的阴霾。
张机不知他心头所想,倒想问问他别的事情。
烧空葫芦,以吸出肌体的寒意与毒素,这倒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事情了,可你作夜一用,真让老夫觉得遍体舒畅,湿气尽然散去。这办法,也是滇南学来的?
李隐舟讪笑两声,今天这波装神弄鬼的操作,其实就是后世普遍流行的拔火罐**。
没有玻璃或者塑胶制器,就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掏空葫芦权作火罐,再用火焰烧光氧气制造负压,效果倒还不错。
这个时代还远远没有出现这种神奇的疗法,所以人们看到满满的淤血痕迹,并不像现代人那么淡定习惯。
也唯有眼界开阔、锐意进取的张机敢大胆尝试,挑战这个看似迷惑的行为。
遇事不决甩锅云南,李隐舟熟练地捏出一套话来:云滇一带,雾气颇重,所以有人用这个法子祛湿,没想到还能拿来吓唬人。
张机目光在他纯良的微笑上一扫而过,并不打算深究,避重就轻地离开了这个话题:声势闹得这么大,孙夫人必然已经知晓,她未必肯相信老夫欲死。不过孙氏家主业已身亡,她想必不敢在庐江的地界上生事了。
两人分别从母子口中得到这个消息。
前些日子,孙坚战败于刘表,在荆州身亡。
一代英豪就这么草草退离舞台,剩下一个支零破碎的孙家在这个乱世飘摇,孙氏就如一块去了骨的净肉,已经被四处的群狼垂涎欲滴地觊觎
着。
就看小霸王要如何收场了。
难怪孙府百般遮掩,陆康虽然未明面为敌,但也没表露过友好之意,即便在庐江有周瑜的支持,也肯定不敢轻易露出软肋。
孙家必须要走,且走得很急。
或许就是前线吃了没有良医的亏,孙老夫人连沉痛都来不及,先替长子布置好后营,以图东山再起。
这样的女性,就如夹竹桃,虽然含毒,但不得不敬服她的坚韧。
静思片刻,李隐舟道:现在师傅病入膏肓的消息一定已经四散出去,老夫人也不能众目睽睽之下掳人,但
陆康肯定也会起疑心。
死遁可以逃过一劫,他们今日这场戏虽然演够了场面,但也没撂下话说无药可救,等孙氏离开之后,随便捏个由头就可以令张机起死回生。
但落于陆氏眼中,肯定要来探查一番,这是不是他们和孙氏联袂出演的一场好戏,想要瞒天过海、借棺装尸地偷偷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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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医在三国(穿越)——向晚鲤鱼疯(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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