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太老旧了,外墙已经逐渐开裂,尤其是楼道这样的地方,角角落落都遍布开裂的痕迹,若是谁家水管裂了,楼上的水渗过裂缝,楼下滴滴答答就像下雨一样。
何庄生喘了口粗气,实在有些乏力地停了下来。酒精顺着汗水挥发出来,他混沌的脑子也随之清醒了一些。
被麻痹的大脑总算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不对劲。
这一共就七楼,他刚才那个爬法,就是到楼顶去都绰绰有余了。可他扭头看了看四周,他却还在楼梯的中段。感应灯坏了,只有一缕模模糊糊不知道从哪儿照进来的微光勉强能视物,只能这样也看不清是几楼。
其实就是感应灯不坏,他也看不到楼层标识。小区太老,楼层数字都斑驳脱落了,这里的住户大多是凭习惯,再就是看门牌号来判断自己爬了几楼。
何庄生又往上爬了几个台阶,想去看看上头住户的门牌号是多少。
但他不管怎么看,那门牌号就仿佛被故意模糊了一样,忽远忽近、朦朦胧胧地看不清楚。
何庄生背后冒出一股冷汗来,用力揉了揉脸,怀疑自己是不是撞上了鬼打墙。
他站在黑黢黢的楼道里,仰头喊了一声自己婆娘的名字,粗噶的嗓音在楼梯间回荡不休,却没有任何声音回应他。
老校区隔音自然不会好,往常他有个事,站在楼下喊楼上的婆娘也是常有的事,但现在他的叫喊却如泥牛入海,没有一丝回应。
何庄生有点腿软,背后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来。他看着只有几个台阶之差的防盗门,努力迈动灌了铅的腿,试图上前去敲门。这楼上楼下都是熟人,不管是谁,只要是个活人就好。
他心里这么想着,又艰难地扶着楼梯扶手往上爬。
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
他沉重拖沓的脚步声又响起来,在他脚步声之后,又有一道规律的脚步声随之响起。
何庄生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而是背后发毛,他像某种感应到了危险的野兽,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瞪着眼望着身后黑黢黢的楼道。
带着浓重喘息的粗噶嗓音也响起来:哪个在哪?别跟老子装神弄鬼!
哒哒的脚步声停了下来。
何庄生抓着扶手的手心已经满是汗渍,他克服了恐惧低头往下看,却看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站在那儿,正仰头看着他。
小女孩扎着两个羊角辫,头上别着粉红的小夹子,脸蛋是圆圆的,眼睛又大又黑,脸颊上还有两坨可爱的红晕更重要的是,何庄生认得她。
这分明是老六家的小孙女儿妞妞,老六家就住在六楼。
惶惶的心忽然踏实下来,何庄生往下退了两个台阶,朝着妞妞招手道:妞妞,怎么就你一个?你爷奶呢?
妞妞歪头看了看他,咧嘴笑起来,圆圆的脸蛋从侧面看,却是扁平的。她望着何庄生,嗓音脆生生的:爷奶在家里,我去买雪糕吃。
何庄生果然笑起来,妞妞爷奶是不让她经常吃雪糕的。他招了招手,道:来,五爷送你上楼。
妞妞依言小跑几步,到了他身边。
何庄生却仿佛没有看到小女孩扁平的身体,牵起她的手道:走吧。
妞妞欢快的应了一声,扁扁的脑袋转了转,拿一张带着红晕的圆脸笑看他。
大约是有了活人作伴,虽然只是个小孩儿,但也让何庄生踏实许多,他牵着妞妞往上走,爬了几个台阶,就看到之前死活到不了的门牌号。
门牌号上写着301,才到三楼。
只要再爬一楼,就能到家了。
何庄生松了一口气,牵着妞妞腿脚利索地往上爬。
妞妞亦步亦趋跟在他身边,嘴里哼着欢快歌谣:
扫晴娘,扫晴娘,明天不下雨,给你银铃铛。
扫晴娘,扫晴娘,明天不下雨。给你金铃铛。
扫晴娘,扫晴娘,明天若下雨,砍掉你的头。
小女孩的声音空灵灵的,像初生的乳莺,又脆又嫩,反反复复哼唱着几句童谣。
但何庄生听清歌词后,鸡皮疙瘩密密麻麻地从胳膊上爬到脸上,他有些严厉道:你在哪学的这个?
妞妞咧开嘴,眼珠子又黑又大,却没有一点光,显得晦暗不明。
我听别人唱的。
这歌不好,以后别唱了。
何庄生勉强克制住了戾气,大力扯着她往上走。只是走着走着,却觉得牵着的小手变得轻飘飘起来,原本软嫩嫩的手变得有些扁平,凉丝丝的
何庄生感觉有道冰凉的视线盯着他。他却不敢去探究手中诡异的触感,甚至都不敢低头,他看着挂着镜子的熟悉防盗门,仓皇甩开妞妞的手,拿出钥匙打开门冲了进去
防盗门上倒挂着的扫晴娘被风带的飘起来,它的嘴角忽然翘了翘,发出小女孩脆生生的声音:到家啦。
***
姜婪和王青也一起留下来守夜。
楼层前就是停车位,倒也方便了他们监视。两人和陈队以及另一个队员赵丽坐在一辆车里,一边注意着三栋的人流来往,一边重新梳理案件。
前后两个死者都死于斩首之刑,尸身又被倒挂在家门口。这样残忍一致的手法,地点又都在同一栋楼,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报复杀人上去。
陈队他们已经尽可能地列出了死者周围的人际关系,发现这栋楼的住户基本上都是亲戚。
他们是十年前,也就是零九年因为村子拆迁,整体搬迁到这栋楼来的。住在这栋楼里的,大部分都是村里的何姓人。
死者何庄洋和何庄庆是堂兄弟,何庄洋是老二,何庄庆是老四。除了他们两人,还有六个堂兄弟。
何老大几年前得胃癌没了,何老七前年出了车祸也一并去世,八个堂兄弟里死得最早的是何老八,他是在二十年前的那场洪灾里没的。
还在世的只有据说有疯病的何老三和何老五、何老六。
这几个堂兄弟的关系不太好,或者说整个楼栋的邻里关系都比较一般,平时会有些鸡毛蒜皮的矛盾,但也没到结仇的程度。陈队道。
王青奇怪道:都是一个村搬迁来的亲戚,在陌生小区里不报团,关系还很冷淡,是不是有些奇怪?
江城这些年经济飞速发展,周边农村拆迁的不少,大多是在函阳和蔡阳这些比较偏的区里,建了大片的还建房用以安置这些村民。一般这些村民从村里整体搬迁到小区,关系反而会更抱团更紧密。因为小区里不只有搬迁的村民,还有不少租户或者商住房的住户。面前外人时,他们总是出奇的齐心。
陈队点头道:我们也觉得有些怪。但是走访过住户,却什么消息也打探不到。我们目前倾向于是报复性杀人,凶手肯定跟何姓人,或者说这八兄弟有些关联。我已经叫人去调查他们搬迁来之前的事情了,看能不能找到线索。
如果真是报复性杀人,那还活着的何老三三兄弟,不是很可能有危险?王青迟疑道。
放心,已经派人盯着他们了。
陈队无奈道:何老三有病,常年被关在家不出门。何老六的腿脚不便,多半时候也在家里,只有何老五今天要去何老二家帮忙操持丧事。为了不打草惊蛇,我派了两个人暗中保护他。
他们说话时,姜婪就在一边翻看材料,上面有何家兄弟详细资料,他看着照片上的人,又看看醉醺醺进了四栋门的男人,有些不确定道:刚才进去的是不是何老五?他叫何庄生吧?
陈队闻言去看,却只来得及看到个臃肿的背影。
他想到队友正跟着何庄生,就觉得多半是姜婪看错了。不过出于谨慎,他还是道:我联系他们问问。
但电话拨过去,那边却没有一点回应。
数次之后,陈队神色一沉:多半出事了,我们分头去行动。王青你帮忙去叫张鹏他们去找人,我和赵丽上楼去找何庄生。
说完打开车门飞快往四栋去。姜婪紧跟他们的脚步,一同上楼。
何庄生家就在四楼,三个年轻人爬楼梯快的很,转瞬间就到了404门口,陈队神色紧绷地敲响了防盗门,来开门的是个五十来岁的女人,隔着防盗门警惕地问:你们是谁?找哪个?
陈队出示了自己的警察证,道:何庄生在家吗?我们有点事想问问他。
谁知道那女人却道:没回来,他在老二家操办丧事,陪人喝酒,估计要到半夜才回来哩。
陈队心头一跳,陡然和姜婪对视一眼。
姜婪回忆着那个走进四栋的背影,肯定道:我应该不会看错,就是他。
陈队眉头几乎打成结,飞快对女人道:我们同事看到他回来了,我们有要紧事找他,麻烦你给他打个电话,问问他现在在哪。
女人的表情明显有些不乐意,但碍于对方是警察,只能去拿了手机出来,拨通了何庄生的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却没有何庄生的声音,只隐约传来滴答滴答的水滴声。
滴答、滴答、滴答规律又让人联想到某种可怕的事实。
出事了。陈队眼神一暗。
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何庄生就跟他们前后脚进的楼里,怎么这么快就出事了。
女人神情惶然地看着他们,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对着手机大声叫了几声,那边却没有半点回应。通话界面在十秒的时候被切断了。仿佛凶手就只是为了宣告何庄生的死讯。
陈队咬着牙:我把人调回来,在楼里挨家挨户地搜!凶手肯定就藏在这里!
姜婪没有应答他的话,他只是走到楼梯口,抬头往上看。
昏黄的感应灯在头顶亮着,他微微眯起眼睛,却看不到头顶的尽头。
这栋楼给他的感觉很不好,从进来开始,就仿佛走进了一个暗无天日的巢穴里。只是他却始终没找到居于巢穴中的主人。
*
陈队将人调回来,分散的警力很快就集合在一起。那两个保护何庄生的刑警也回来了,是两个身高体壮的年轻警察。他们是被队友扶回来的。
怎么回事?
队友脸上并没有着急担心,说明他们并没有受伤。但看他们的样子也知道状况不对。
其中一个揉着太阳穴道:我们一直盯着何庄生,直到老张和王青来叫我们。
在他们的记忆里,他们一直在屋外监视保护何庄生,直到焦急的老张和王青找来,他们就像做梦被强行叫醒一样,整个人都眩晕起来。
陈队咬着牙:八点半的时候,何庄生就独自回来了。我给你们打了至少五通电话。
两个年轻刑警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目中都露出惶然。
可在他们的记忆里,他们一直盯着何庄生。其中一个赶紧拿出手机来,才发现手机上果然有陈队的未接来电。
他放下手机,喃喃道:这也太邪门了。我们真的一直盯着何庄生,也没有听到手机震动。
姜婪抿了抿唇,道:可能只是给你们制造了幻觉。
陈队深吸一口气,肃容道:先找人要紧,其他事情之后再说。说着就将搜寻任务迅速布置了下去。
这栋楼一共就七层,一层有五户人家,五个刑警队员再加上王青和姜婪两个,已经绰绰有余。
任务安排好,大家立刻投入了行动。
姜婪想去楼顶看看。就自告奋勇和王青去了七楼找人。
一行人从狭窄的楼梯往上,姜婪走到四楼时脚步顿了顿,轻声说:我闻道了血腥味。
他敛起眸子,仔细嗅了嗅,又侧脸问包里的狻猊:你闻到了吗?
狻猊喵了一声。
他也闻到了。
姜婪眉头重重拧起来,又重新往上走,思考着这到底是个什么妖怪。
他能感觉到不对劲,但目前对方的所作所为,都超出了他对妖族的认知。他抬头往上看,昏黄的灯光照亮了顶部,一圈圈楼梯扶手旋转着往上,仿佛没有尽头。
王青被他的模样吓得说话都结巴了:哥,你也搞不定吗?
姜婪摇摇头,说:先上楼看看吧,它跟我见过的那些都不一样。
如果他猜的没错,可能他们与对方并不在一个空间里。所以他从看到这栋大楼开始,就感到了强烈的违和感。
可开辟一方空间,这是许多上古大妖都做不到的事情。如今在这里的,又是什么东西呢?
它又能跟何家兄弟有什么仇?
思考间,两人已经到了七楼。
七楼收拾的很干净,墙壁雪白,地面没有垃圾灰尘,沿着走廊还放着几盆绿萝,只不过看痕迹,似乎只有一户人家住着。
王青抬手敲响了701的房门。
来开门的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对方花白的头发妥帖地梳成了背头,穿着长袖衬衫和西裤,如果不是对方脸上堆积的深刻皱纹,只看身形气质,对方看起来应该只有五十多岁。老人推了推老花镜:你们找谁?
王青出示了警官证,问他有没有看到过何庄生。
何老五啊?老人打开防盗门,道:他不是在老二家办丧事吗?他一般不往我这里来的。
说着又指了指这楼其他住户:这层就住了我一个,没其他人啦。
您也是何家村搬来的?王青又问。
是啊,搬来有十年了。
两人还在说话,姜婪的目光却越过老人,看向了屋里,屋里拉着窗帘,光线有些昏暗,但姜婪视力好,还是看见了收拾整齐的客厅,和茶几之上放着的纸人。
那些纸人就是楼下家家户户都挂着的扫晴娘。
花花绿绿的,有的已经剪好了放在一边,有的却只是半成品。
姜婪目光从室内移到了老人身上,问了个毫无关联的问题:楼下挂着的那些纸人也是您剪的吗?
老人目光转向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客厅,摇了摇头:不是我剪的,应该是何老四剪的,他也会。你们年轻人可能不懂,这叫扫晴娘,据说可以驱邪避灾,以前村里家家户户都会挂,后来搬到小区里就不怎么挂了,也不知道现在怎么又兴起来了。我以前倒是会剪这些拿去卖,不过现在年纪大啦,就干不动活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有些僵硬地抬手锤了锤腰部。
衬衫袖子随着他的动作往上,露出一小节手背以上的皮肤,姜婪注意到他手背以上的皮肤,布满大块暗紫红色的斑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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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妖怪不许单身——绣生(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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