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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妖怪不许单身——绣生(31)

    又或者说,是尸斑。
    姜婪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又随意问道:您知道何家八兄弟为什么关系不好吗?我们跟挺多住户打听了,但他们好像都不愿意说。
    老人的背重新挺起来,仍然是温和地笑了笑,笑容中却隐约带了几分别的意味:他们是不敢说。
    王青立刻追问:什么意思?为什么不敢说?是搬来小区前,村子里发生过什么事?
    老人还是摇头:他们不肯说,我这个外姓人也不好说,你们要是想知道,就去查查二十年前那场洪水吧。
    说完便转身回屋,关上了门。
    门关上的瞬间,姜婪注意到他的脚步踉跄了一下,但很快就仿佛有人扶了他一把,他又重新站稳了。
    门也随之彻底关闭。
    王青嘀嘀咕咕:你有没有觉得这栋楼的住户都怪怪的?
    他们彼此之间很冷漠,死去的何老二和何老四是爷爷辈了,在村里的辈分应该也是比较高的,但操办丧事时,少见年轻人去祭拜,反而是何老五这些老一辈在主持大局。而且丧礼时除了家属,其他人并不见悲伤,就像何老五,堂兄弟死了,他还能跟人喝酒喝得醉醺醺。
    姜婪道:你去跟陈队说一声,何老五多半已经没了,叫他们最好查一查二十年前那场洪水里何家村发生过什么。我再留下找找线索。
    王青疑惑道:这里还有什么线索?
    姜婪神秘地笑了笑,附在他耳边轻声道:那个老人家,不是活人。
    王青头皮发麻,鸡皮疙瘩一瞬间爬满了后背。
    他抖着声音:哥,你别吓我。
    姜婪抿唇笑,脸颊边现出两个酒窝:好,不吓你了,你快去跟陈队说。
    王青见他恢复了正经,心想果然是吓唬他的。但还是一溜烟地跑了下去。
    倒是姜婪,他转身凝视着701的防盗门,大概知道链接另一个空间的通道在哪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饿肚子婪:让我来康康这回是什么妖怪?
    扫晴娘:敲里妈!滚啊!离老娘远点!!!
    第33章
    王青离开后, 姜婪在楼道里转了一圈,再次敲开了701的门。
    开门的还是那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他的脊背挺直如标枪,眼睛沧桑却并不污浊, 嗓音沉稳, 透着时间沉淀的浑厚:小伙子,你还有事吗?
    姜婪长久地凝视他, 指了指他不慎露出来的皮肤, 直言道:你死了多久了?或者说, 你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吗?
    老人顺着他的手指垂头, 在看到自己皮肤上暗紫红色的尸斑时, 有一瞬间的愕然, 但很快又闪过明悟。
    他将袖子拉下来,妥善地遮好尸斑, 才转动着眼珠回忆一般道:应该有一个月了吧?
    他的眼神有些空茫, 半晌才重新聚焦起来:那天我心脏病忽然犯了, 这是老毛病了。只是还没来得及吃药, 就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 就变成了这样。
    那是很普通的一天,他心脏病犯了,却没来及走回房间拿药就倒在了地上。也不知道在地上睡了多久, 等再醒来,他却发现自己变得不同了, 但这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他依旧日复一日地住在七楼,等着看那些恶人的报应。
    而这报应, 果然一个接一个的来了。
    老人眼珠颤了颤,嘴角却勾起一个笑。
    姜婪注视着他的表情:你不该留在这里。人死魂散,你有该去的地方。
    老人对此并无不满,只说:时候到了,我就会离开。
    姜婪摇头:你也不该利用那东西帮你杀人,何老二和何老四是它帮你杀的吧?何老五应该也没了,等它杀起了性,你未必能控制住。
    老人眼珠轻颤,随之便垂了下去,叫人看不清楚眼底的神色。他摇了摇头反驳:我不知道你是哪来的高人,但这里没有其他人,人是我杀的,他们也该死。
    这位老人和姜婪对话时,表情一直是平和的,从他言谈举止可以看出,这是位涵养很好的人。即使他明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却还是按照活人标准活在阳世。
    但当说到他们该死时,他的牙关咬得很紧,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齿缝里蹦出来,带着浓烈的怨气和不甘。
    姜婪第一次见他时,若不是他无意露出的尸斑,几乎察觉不到他身上的死气,他看起来就和一个活人没有什么两样。可现在他浑身上下笼罩着死气,浓烈的腐臭味也随之散发出来。
    这位一直温和有礼的老人,渐渐有了地狱恶鬼的模样。
    他瞪大了漆黑的眼睛,声音嘶哑地重复:他们罪有应得。
    姜婪抬手轻轻按在他肩膀上,目光却越过他肩头看向屋里,黑暗之中,有无数双敌视的眼睛看着他是那些放在茶几上的扫晴娘。
    姜婪向前一步,老人却以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门,他的面孔此时已经被死气笼罩,炯然有神的双眼变得漆黑暗淡,但他依旧挺直了脊背:人是我杀的,但他们早就该死了,我不后悔。高人若是想替天行道,只管动手就是。
    他用破败腐烂的身躯挡在门口,背在身后的一只手却轻轻摆了摆。
    于是黑暗中那些敌视着姜婪的扫晴娘又倒了回去。
    唯有更黑暗处的一双眼自始至终死死盯着姜婪,充斥着恶意。
    姜婪伸手指着黑暗中某处:你是想保护它吗?
    老人身形不动,嘴角却抿直了,他生硬地说: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活着时尚且没有杀人,死了又怎么会杀人?
    姜婪叹息一声,后退一步表示自己并无恶意,他认真地说:我不是什么斩妖除魔的高人,更不是你们的敌人,只是受警察所托,想要查明这桩案子的真相。
    老人听见真相两个字时,眼珠动了动,缓缓抿紧了唇。
    我想跟它谈谈,可以吗?
    老人凝视他,却还是缓缓摇了摇头,姿态依旧是戒备的:没有其他人在这里。
    姜婪再次叹息,他用手指轻点老人的身体几处:你的身体已经快完全腐烂了吧?就是它也不能让你死而复生。你有没有想过,等这具身体彻底崩溃,灵魂消亡,它又会怎么样呢?
    如果之前他还不知道杀人的是什么东西,在他再一次敲响了老人的门后,他就都知晓了。
    他在客厅的角落里看到了一尊神龛。
    但神龛供奉不是任何一尊众人熟知的神灵,而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小女孩有圆圆的脸蛋,黑亮的大眼睛,嘴边抿着小小的笑涡。如果不是她梳着莲花头,手中拿着一把扫帚,几乎跟普通小女孩没有什么两样。
    但它身上的装束,却注定它的不平凡。
    这个老人,在家里供奉了一尊扫晴娘的神像。只是这神像并不是传说中的年轻女子,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姜婪脑中回忆起了翻阅过资料。
    何家村都是何姓人,只有一户外来人口,姓秦。
    那家的户主叫秦书易,他是下乡知青,在何家村与妻子结识相爱,最后在偏僻的何家村结了婚。秦书易的双亲早已亡故,婚后他索性便在何家村定居,一面打理妻子家那一亩三分地,一面在村小学教书。
    夫妻两人生活和顺,唯一的遗憾就是两人始终没有一个孩子。直到两人在四十出头的时候,在河边捡到了一个女婴,便将之带回了家里抚养。
    秦书易夫妻很疼爱这个得来不易的孩子,但可惜的是,九九年时江城发了一场大水,瓢泼大雨连着下了将近一个月,秦书易的妻子和女儿都死在了那场洪灾里。
    姜婪算了算时间,秦书易女儿死的时候,正好是八九岁的模样。
    老人便是秦书易,那神龛里供奉的,大约便是他早夭的女儿。
    只是不知道他的女儿又与扫晴娘有什么渊源。
    秦书易在姜婪一番话后,神情果然动容起来,他迟疑许久,才哑声问:你保证不会伤害她?那些事情跟她没有关系。
    不会。
    他与黑暗中闪烁着恶意的那双眼对上,重申道:我是国家公务人员,若是它确实没有犯下罪行,我不会伤害它。
    秦书易脸上还有迟疑之色,堵住门口的身体却已经没有那么坚定了。
    姜婪往前一步,他下意识后退一步,僵持局面被打破。秦书易终于转身,带他往屋里去。
    他轻轻叫了一声:楠楠?
    似是回应,卧室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
    秦书易道:她在卧室里。
    姜婪随着他过去,走到卧室门口,脚步顿了一顿,随即毫无滞涩的迈步走了进去。
    眼前的世界忽然变得明亮起来,头顶是灰蒙蒙的天,脚下是泥泞的黄土地。天与地之间,瓢泼的雨水没有一刻间断。
    他从一扇门,走进了另一个世界。
    姜婪的脚步却毫不迟疑,仿佛早有所觉。他听见了远处的人声,便朝着人声处走了过去。
    黄土地上立着一排排的房屋,这些房屋像是简笔画画出来的,十分简陋粗糙,屋里的人隔着窗户往外探头,扁平的脸上竟然也能看出忧愁表情:这雨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女人探头探脑看了一阵,满面忧愁地关上了窗户。窗户倒挂着的扫晴娘在风中微微摇晃着。
    姜婪定定地看它一眼,扫晴娘便朝他咧开嘴,像是在嘲讽,也像是在挑衅。
    姜婪无视了它,继续往前走。
    这里是个村子,人家并不多,大约也就四五十户,家家户户的屋檐下和窗下都倒挂着扫晴娘,隔着屋子,姜婪都能听清他们的担忧与抱怨。他从这些抱怨里获得了许多信息。
    这个纸人世界便是何家村,时间大约是五六月的时候,田里的稻子刚刚长高,天上却连绵不断地下起了暴雨。暴雨已经持续了半个月,河里水位暴涨,田里的水抽不出去,再这么下下去,田里的稻子就都要被淹死了。
    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户人家,每年就靠着田里的稻子过活。稻子淹死了,他们这一年的指望就落了空。
    所以家家户户都挂起了扫晴娘,盼着暴雨早日停歇。
    但老天并没有听见他们祈求的声音。姜婪看见一个高大的男纸人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他甚至因为脚滑摔了一跤,但他却顾不上喊疼,又疯了一样在村子里跑起来,边跑边叫嚷着:大河要决堤了,大河要决堤了!
    紧闭的门户尽数打开,大大小小的纸人从屋里跑出来,雨水打湿他们的身体,他们却恍若未觉,一张张扁平的脸上表情却极其生动,布满活人才有的焦急和恐惧。
    所有人冒雨聚集在空地上,年迈的村长拄着拐杖颤巍巍地站了出来,他用力杵了杵拐棍,大声道:男人们带上家伙什,都跟我去堤上!
    于是一群男纸人回家拿了各式农具,呼啦啦跟着村长去了河堤上。
    姜婪在混杂的人群里看到了一个瘦瘦高高的纸人,他跟其他纸人完全不同,即使拿着农具,脊背也挺得很直。
    男人们在河边忙碌了一天一夜,装沙,堵缺口所有人没日没夜地干活,终于把要决堤的缺口堵上了。
    薄薄的纸片身体混杂了雨水和泥沙,他们却并没有倒下,纷纷拖着疲惫地回了家。
    姜婪跟在了那个瘦瘦高高的纸人身后,跟着对方回了家。
    瘦高纸人的家在村尾,跟其他挨得很近的房屋相比,这一户人家就离得有些远,孤零零的矗立在村子边缘。
    不过很快就有一大一小的母女俩打破了这种孤零零的气氛,她们打开了门,脸上带着欢欣的笑容将男纸人迎进了家门。
    尤其是小纸人,她脸蛋圆圆,眼睛大大,脸颊上还有两坨可爱的红晕。看着回家的男人笑得很高兴,嗓音清脆地叫了声爸爸。
    男纸人笑起来,疲惫仿佛也一扫而空。他将小纸人抱起来,一家三口进了屋里。
    被抱着的小纸人脸蛋埋在爸爸颈窝里,却在关门时忽然抬起脸,漆黑溜圆的眼睛与姜婪对视,弯起的嘴角扯平拉直,眼里透出阴沉怨毒。
    在这个村里,其他人是看不到姜婪的。
    姜婪没有因此驻足,他又一家家地看过去。
    外面的雨势一直没停,仿佛永远都不会停歇。但是在这样疲惫的夜晚,却接连有人家悄悄地打开了门,接着一家家的纸人们走了出来,沉默地去了村头最大一栋的房屋。
    那是村长家。
    姜婪数了数到的人数,几乎全村健壮的大人都到了。
    除了那个瘦高的男人一家,他们一家仿佛被这个村子孤立了。
    年迈的村长依旧拄着拐杖,但此时他并不显老态,而是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然后宣布了一件叫大家都惊恐无比的事情。
    河堤的缺口,最多只能堵两天,很快又会被冲开,我们根本堵不住。
    所有纸人都露出惊恐的表情来。
    村长指了指天,继续道:这雨下了十多天了,这是雨神在发怒。我们要想办法平息雨神的怒气,这雨才能停。不然再这么下下去,我们都活不了。
    有人喃喃地问:是要祭雨神?
    村长扁平的脸变得皱巴巴,一双眼睛却透着异样的光:是,总要试一试才行,不然大家伙都没活路。
    可是祭品从哪家出?
    又有人提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似乎很叫人恐惧,所有纸人都闭紧了嘴,紧张地左右张望。
    姜婪一直平静的神情终于渐渐沉了下来。
    村长说:家里有女娃的举手。
    在场的纸人互相张望,却没有人动。
    祭雨神意味着什么他们再清楚不过。
    村里很早之前是有祭雨神的风俗的。建国之前,每年雨季来时,何家村都会祭祀雨神,祈求这一年风调雨顺,庄稼丰收。传说雨神喜欢美丽的女孩,所以每年祭雨神时,就会从村里八到十五岁的女孩里,挑选出最好看的一个,当做送给雨神的祭品。
    祭雨神的传统延续了许多年,被献给雨神的女孩渐渐也有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扫晴娘。
    村里人笃信,被献给雨神的女孩们也成了神,她们变成扫晴娘,是深受雨神崇信的侍从。所以每当下雨时,村人便将扫晴娘的剪纸倒挂在窗下或者屋檐下,这样扫晴娘就会听到亲人的祈愿,去请求雨神停止大雨,让天放晴。
    何家村祖祖辈辈的人对此都深信不疑。只是新华国成立后,他们的传统才被迫中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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