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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倾国——诗花罗梵(42)

    这下我是切切实实地震惊了。
    我想到萧浓情也许会认错,也许会明白逼走我的缘由是他的自以为是,却没想到他竟会反省得如此彻底,倒教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发难。因而憋了半晌只是道:还有呢?
    见我的脸色已经缓和下来,身躯不再像先前那般紧绷,只细细地拧起眉示意他继续说,他想了想,又小声道:
    骊珠儿我已经安排人嫁了,是个爱慕她已久的天津盐商;去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我还给她封了个红包。晟鸣你不必再担心她
    我闻言轻哼一声,见萧浓情似乎松了口气,面色本已缓和不少,却又看着他再度皱起了眉:还有呢?
    萧浓情愣了一下,颇为不知所措地低头沉思良久,好像真的不知道自己还有哪里错了;半晌也只得继续用那可怜兮兮的眼神看我,似乎想要我的提醒。
    我没好气道:既然骊珠儿都值得你这么上心,崇睿又如何招惹了你?崇大人一家子都被你赶到了胡疆,你倒是不妨来解释解释。
    见我提到自家贤弟,萧浓情僵硬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会在我面前暴露自己这三年来的恶行,眼底浮出了些晦暗不明的情绪,许久才道:
    我是嫉恨他不假,也确实动过不好的念头可那是因为我找不到你,才转而宣泄在了他们崇家人身上。现下你在我身边,这等事以后断然不会有了。
    我冷笑道:那是,好在崇大人看得开,能留得幺子一命便已别无所求;你若真敢对他做出什么来,我们就完了。
    萧浓情沉默下来,也不再为自己辩解,仍是安静地趴在我怀里,侧颜看上去似乎有些微微的苦涩。
    我动了动,忽然想到当初尚在京中时,几乎每一次凶他都是因为崇少;我俩毕竟竹马之交,不会因各自有了情人而疏远,平日里也确乎待崇少比他更上心些,加之萧浓情几乎没有与我之外的私交,最后害得崇家沦落至此,细究起来倒也有我的一分责任。
    于是我叹了口气,平静道:你知道么,即便你几番想对崇少不利,我那傻贤弟都还在三番两次地劝我回京看你,若非有他拦着,我这会儿也早就出渝州了;他既然以德报怨,你也别再为难他就是。
    萧浓情闻言难以置信般微拧起眉,看着我那一脸正色不似在扯谎,良久便也终于有了些愧疚的情绪,叹气道:好,我会去跟崇睿道歉的;裴子淮的下落也会告诉他。晟鸣,你别别不要我
    我看着他,忽然一呆:你当真知道徐静枫的下落?
    萧浓情点点头:他
    等等,我知道了,此事先不必知会崇少。我兴奋起来,当即翻身下床趿上自己的鞋,跃跃欲试道,待我亲自去把这厮找回来,也给贤弟一个惊喜。
    见我高兴,萧浓情也舒展开了眉眼,见我拉了帘在这屋里换衣裳,便倚在床头双眼亮晶晶地欣赏着我这较三年前更为挺拔些的身姿;温柔如水的眼神一旦与我相对,却又使我高亢的情绪冷却了下来。
    那厢崇少与徐起潭算是要修成正果了,可这厢即便我已与萧浓情说开,也愿意原谅他过去的种种作为,也断不可能再回到当初了。
    于是我静默良久,开口道: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看着他,只觉得自己根本不敢将这话问出来,于是挠挠头叹了口气,打算仍是与他讲明;日后他依旧回京享那高官厚禄,我二人缘尽于此,便也再不相欠了。
    哪知萧浓情却忽然依偎过来,温软的身子投入我的怀抱,凑到我耳边低声道:
    我今后再也不做官了。永远都陪在你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地雷:大家都好可怕呀、一团肉、Bilgewater、23025391、董棂 1个;
    感谢营养液:
    醉死当涂 1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不知过了多久,我猛然将他推开,不可置信地蹙眉道:萧浓情,你知道自己刚刚在说什么吗?
    萧浓情点点头,本想再度朝我倚靠过来,下一刻却又分明感到了我的僵硬,于是收回手,眉眼低垂着不知想到了些什么,用极轻的嗓音继续道:
    我已经不剩多少时日了晟鸣,原谅我好不好?
    他的前半句听起来颇有几分模糊,可惜我还良久沉浸在震惊中,并没有细想,自然也不知道自己这阔别已久的老情人此时究竟是什么打算。
    我定定地看着他,他也平静地看着我,仿佛不觉得自己方才那番话有多么惊世骇俗。
    两人就这么僵持在这里。我在恍惚过后,便也茫然起来,始终给不出一个果断的答复,他便也耐心地等着,没有主动开口去打破两人间的沉默。
    于是我憋了许久,抬手指向窗外:我的柴还没劈好。
    萧浓情一愣,随即会意地站起身:我去劈。
    似乎也知道眼下不能急于一时,萧浓情略作迟疑,竟当真拂了拂自己做工精良的锦袖,到院中拾起不久前被我扔下的铁斧,有板有眼地劈起柴来。
    以他这副贵公子的打扮,在平民百姓的小破院里劈柴显得是违和了些;知道他只是在我沉吟的空当随便找些事做,我倚在门边看了他一会儿,当机立断悄悄从他身后绕出去,一路朝崇贤弟的府衙奔去。
    到了府衙一看,贤弟不在,后院石桌面对面放着两只茶盏,清冽的茶水仿佛还透着几许余温,而我爹正端坐在落日的树荫下,半晌端起茶盏,却是先叹了声气。
    我心头一紧,听不出爹这声叹气究竟有何含义,更不晓得他已经从崇少那里听闻了多少,见他已是抬头朝我看来,便也踌躇着在他面前坐了下来。
    两人相顾无言,气氛倒也是一贯的闲适温馨。爹若无其事地啜着茶,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这教我略略放心了些;低头琢磨着打算开口之际,爹放下茶盏,俊眸淡淡地朝我看了过来。
    晟鸣啊
    他开口,却是慢慢地道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来:这些年来,你可曾怨过爹?
    我呆了一下,眼看爹面上流出陌生的惆怅之色,心下便也明白了过来,摇头道:不曾。
    兴许是比那苦大仇深的徐起潭年少几岁的缘故,我从未见过自己的生母,也没有亲历过官场的鱼龙混杂,自然对身在朝中却消极避世、不愿以牙还牙的爹生不出丝毫怨恨来。
    虽然这些年来两人的关系称不上亲密,可爹就是爹。
    我不理解徐静枫对爹的怨恨,正如他也懒得和我共情。
    爹自然知晓我语出真心,微微颔首后,神色便又变得飘忽起来,似乎是想起了此时还不知身在何处的亲子。我也时常在想,若非我当年太过软弱,不敢忤逆李燝,不敢直面李烑,而是径直撇下这些恩恩怨怨带了你们两个远走京城,眼下是否又是另一番风景。
    我看着爹:人各有命。
    爹愣了一下,长久地看着我,随即苦笑出声道:
    人各有命,想来倒也的确如此。若子淮也有晟鸣这般随遇而安的豁达,爹这一生也可算是别无所求了。
    他这话说得淡然,我却暗暗吃了一惊。
    这还是三年来,爹头一回当着我的面主动提起徐静枫。
    我低头琢磨着,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一直忽略了些什么;徐静枫毕竟是爹的亲子,理论上比我裴小侯还要亲得多,可三年来爹只带着我登山临水,竟也从未提过要去寻徐静枫的话。
    我可不信爹和他的关系已经淡薄到了连生死都不在乎的地步,只是以往爹不曾提,我便也从未追问过。想了一会儿后,我摸摸鼻子,试探着问道:爹知道徐子淮,呃,他的下落么?
    我想不出该如何称呼这个人。徐静枫是假名,裴子淮忒过陌生,想要亲昵些称一声兄长,人家是我亲哥的几率也就堪堪一半。
    爹意味不明地看了我一眼,似乎也没打算掩饰,仍是淡淡地啜了口茶,道:子淮现下就在渝州下辖的松溪村,方才说过之后,阿睿已经起身寻去了。
    我:
    松溪村,一个风景还算宜人的小村,距渝州城不过半日日程。
    我这贤弟可算诠释了什么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一边还在匆忙托人到全国各处打听,孰不知人家就在他一步之遥的渝州辖村悠闲地隐居着。
    只是不知为何爹在崇少头一回问起时还佯装不知,却又在两人方才的谈话中松了口,还罔顾徐静枫的意愿,任由崇少找过去了。
    爹若是看到了我和萧浓情的暧昧,就没道理察觉不出崇少的心思。
    不知道崇少究竟和爹谈了多少,不过看样子我那贤弟定然还未来得及和爹说上两句,得了徐静枫的住址就匆匆策马追去了,指望他还在这个时候帮贤兄探探口风似乎是有些强人所难。
    见爹迟迟不发话,我深吸一口气,主动开了口:
    爹
    儿孙自有儿孙福。
    我还未来得及将自己和萧浓情,崇少和徐静枫的那些个过往和盘托出,爹便已是平静开了口,一直波澜不惊的眼眸也朝我看了过来。
    晟鸣,到了爹这个年纪,再多的深仇宿怨,亦早就全都放下了。爹固然不想你像阿睿现在这样,以德报怨却失了心魂,整日只惶惶地得过且过着,却也不想你时时被那些陈年旧事束缚;今后想如何过,跟谁一起去看这江湖,都是你自己做主。
    爹的话着实不多,他也从来不是个话多之人。
    只这三言两语,我便全然懂了他的意思。
    我曾想过爹也许不会太过惊讶,不会厉声要我与萧浓情断绝来往,可他就这么坦然地接受了一切,我却觉得有些做梦似的不大真实;尤其最后那句,怎么听都像是远行前的叮咛。
    于是我忍不住:爹您以后,是想做什么去?
    爹想一个人走走,就不带你了。
    爹说着便站起了身,神色看起来很是安闲,上前拍拍我的肩,道:你也不能上哪儿都依靠着爹,是时候自己去闯闯了;爹这般想先去西域诸国逛逛,顺便拜访一下崇家那几位。若日后你们得了空闲,也可过去那边看我们。
    我一呆,见爹当真是一副已下定了决心的模样,心头便隐隐慌乱起来。
    我、我不想一个人留在这儿
    爹转身看着我,也不知在透过我看谁的影子,瞧起来似乎有些动容;抬起的手像是想摸摸我的脑袋,却又收了回去。
    最终也只是落下一句:
    你长大了。
    回到家中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
    爹早已收拾好了行囊,当真就这么搭上过往行商的马车,一个人上了路。他似乎早有此意,也并非是因萧浓情的到来才临时下的决定,依然像当年潇洒超逸的恭宁伯一样,从不见有丝毫落魄。
    我蹲在屋里整理着爹的旧物,将桌上的书具一一拾掇起来,便看到一处泛黄的诗句:
    常羡人间万户侯,只知骑马胜骑牛。今朝马上看山色,争似骑牛得自由。
    我和爹,从来都是一样的人。
    坐在自家大院的廊下发着呆,眼见远处的街巷间都燃起了簇簇灯火,这才想起什么似的朝柴堆看去。
    劈好的木柴被整整齐齐地码在院中,萧浓情却早已不见了踪影,也不知是回府衙去办公,还是出门闲逛去了。
    我迟疑了一下,走过去翻看着他劈好的木柴,心下一阵幽怨。
    鬼都听得出来我当时说柴没劈只是个幌子,哪想他居然真的都劈好了;区区一升斗小民竟敢使唤钦差大臣去劈柴,我这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百无聊赖地扒拉着眼下的木柴,这会儿崇贤弟正在会他的情郎,我的去处便成了一大难题。正琢磨着要不要再去田里看看,我手上一顿,忽然闻到了些若有似无的腥气。
    我看看手中的木柴,眉头便微微蹙了起来,起身到屋中去提了一盏油灯,仔细地扒开碎木头看了看,发觉被掩盖的地方居然有一滩不算小的血迹。
    我沾了一点放在鼻下嗅嗅,冰凉的血迹带着微苦的腥气,不像是在劈柴的时候割伤的,反倒像是内伤之人呕出来的污血一般。
    我一滞,直觉这是萧浓情的血,却又觉得不大可能。
    毕竟也曾是西域的少年战神,混过胡血的身子自然强健得紧,没道理会无缘无故受什么内伤。
    可别是什么苦肉计吧
    晟鸣?
    听到萧浓情的声音后,我如梦初醒,擦掉手上的血迹就站了起来。
    回头看他,兴许是劈柴时弄脏了衣裳,颇有洁癖的野鸡美男已是换了身没那么风骚的常服,此时正在空落落的大门前站着,神色如常,看不出什么身体虚弱的迹象。
    我左看右看,没能察觉出什么端倪,见萧浓情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便也终于放下心来。
    然而就在两人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我很快又感到了尴尬。现下崇少不在,爹也不在,我和萧浓情称得上是真真正正的独处;想到萧浓情方才那些骇人听闻的宣言,心下便又有些发愁。
    爹的那番话我都还未来得及消化完全,这个时候就要直面待我答复的萧浓情,委实太快了些。
    好在萧浓情也绝非是不会察言观色的主儿,很快看出了我的纠结,碧眸闪烁着飘忽了一会儿后,忽然提议道:今晚夜色不错,我们一起去这城中逛逛如何?
    我看着他,他也坦然地回望着我,仿佛这是个友人间再寻常不过的提议,去猜测这其中有诈的我反倒才是不正常。
    我叹了口气,慢吞吞地进屋换了身衣裳。
    便也只能如此了。
    我确乎还道萧浓情邀我一同去逛街,心下是打了些什么主意,可眼见他从袖中抽出一幅做了许多标记的地图,竟是当真兴致勃勃地要与我一同逛这渝州城的夜市,嘴角便不由得僵硬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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