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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倾国——诗花罗梵(43)

    想来萧浓情在胡疆长大,回京后除却公事的出差,其实并未怎么在直隶外的地方好好玩过,此时难得在异县他乡逗留,便想四处观光一番,我也不忍拂了他的兴,只慢悠悠地抄着手在他身侧跟着,也一同去看那繁华夜市间的耍货和吃食。
    我和萧浓情都没做什么伪装,此时在最热闹的街巷间散着步,很快引来了不少侧目。街坊邻里自然知晓萧浓情钦差大臣的身份,此时见他闲逛,也知是大人体察民情来了,只不打扰就好;倒是许多姑娘的目光大胆些,看看他又看看我,也不知那一双双杏眼里闪烁着什么。
    萧浓情显然察觉到了我二人的瞩目,朝她们微笑了一下后,垂在身侧的手竟顺势攀住了我的。
    我迟疑了一下,没有挣脱。
    知道他是想那些还在不远处含羞带怯的姑娘们赶紧散了为好,可不知为何,姑娘们在看到我二人携手的一瞬间,眼里的兴奋似乎更甚了。
    对这种情形早已见怪不怪的我打了个哈欠,倒是萧浓情看上去着实比我茫然些,直到有大胆的姑娘上前攀谈才堪堪回过神来,随口与她们聊了几句。
    这不聊还不打紧,见萧大人竟当真如此亲民,身边很快就围了一大群姑娘争着赶来献殷勤;而我也乐得自在,趁空去一旁的小摊上买了两根麻花慢慢地啃着,也漫不经心地欣赏起了周遭这熟悉的夜景。
    直到萧浓情狼狈不堪地从人群中挤出来,我嚼着麻花,看了一眼远处恋恋不舍的姑娘们,这才泛着酸气道:如何,我们渝州城的姑娘是不是都很漂亮?
    萧浓情微挑起眉,似乎没听出我这话里的揶揄之意,又回头远远地打量了她们一眼,竟点头道:嗯,的确漂亮。
    我嚼麻花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见萧浓情看我,我又咬了一口麻花,若有所思道:是啊,其实我也觉得,终归是姑娘更好些。
    听出了我话里的弦外之意,萧浓情顿了一下,没有接腔。
    其实啊我擦了擦嘴角,站起身来跟上他的脚步,一边仍是慢悠悠地在这夜幕灯火间走着,一边继续道,其实你和我那感天动地的崇贤弟一样,也不是天生断袖。
    他的脚步停住了。
    是说,萧郎又没碰过姑娘,何以能断定裴小侯就是注定和你相亲相爱一辈子的人哪?若找个姑娘亲近亲近,指不定就会醒悟过来了。
    这样的念头,其实早在未曾离京的时候我就偶然有过,现下说出来,倒也算不得生硬牵强。我看萧浓情,他的侧脸陷在远处投来的灯影之中,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找个姑娘亲近亲近,我能去亲近谁,骊珠儿么?萧浓情侧过头来幽幽看着我道,我离京的时候她第二胎都怀上了,若我现在再去纳她,怕是她相公立刻就能提刀来砍了我。
    这厮居然真的打算装傻。
    我瘪瘪嘴,知道自己论起理来定然占不到什么便宜,本已不打算再继续侃下去了,转念却又想起一茬,哼哼道:哪能呢,萧郎红颜知己无数,区区一个骊珠儿算得了什么。
    便凑近他,微眯起眼睛道:不是还有点绛阁的鸣香姑娘吗?当初也算一位引堂堂萧郎为之折腰的人物,现下倒把人家忘个精光。
    其实我也不晓得自己怎会忽然提起鸣香;只是觉得连骊珠儿萧浓情都安排得明明白白,却分明忘了当年本大侠扮作的美人,心里多少有些不爽。
    哪知萧浓情闻言一动,唇角不动声色地扬起稍许,看向我的眼眸也慢慢变得深沉了起来。
    就是这样的眼神,让我忽然有了些不详的预感。
    萧浓情打量了我颇久,这才面无表情道:可鸣香姑娘,不就是晟鸣你么?
    我:
    我:??????
    第57章
    萧浓情好整以暇地拍拍自己方才被弄乱的衣摆,仿佛并未察觉到我的石化,仍是气定神闲地迈开步子,抄起手来沿着热闹的街市慢悠悠地逛着。
    直到他快要消失在不远处的街角,我才从震惊和恍惚中回过神来,合起自个儿的下巴便起身跟了上去。
    某一瞬间我想着,完了,裴小侯这一世英明算是彻底毁于一旦了。
    虽说我当年的伪装确乎算不得高明,徐静枫那般的老狐狸没能蒙混得过去,即便在某方面过分天真的萧浓情没能认出来,但在后来察觉到也算不得稀奇;只是我思来想去,也实在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暴露的。
    至少萧浓情道是要与鸣香结为义兄妹的时候定然没有察觉,之后也只是偶尔给点绛阁送些姑娘家的珠宝胭脂,两人再也未曾会过面。难道是徐静枫那厮出卖我?
    我看萧浓情,拆穿了我身份的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似乎相当坦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于是干咳一声又走了一会儿,我憋了半晌,还是忍不住问道:
    你是怎、怎么怎么认出我来的。
    萧浓情已是在一处卖藕粉的小摊旁坐了下来,问摊主要上两碗甜羹,见我两眼炯炯地看着他,似乎已从最初的尴尬中走了出来,这才托着腮回忆道:
    起初我也只是有些困惑,毕竟鸣香姑娘的身份确乎有几处疑点,每次同裴子淮提起时,他也一副想笑而又不得不憋着的模样;可我毕竟已经决定收了那心思,便也从未细想过。直到
    萧浓情叹了口气,看向我的眼神里充满了复杂莫名的情绪:
    直到三年前你还未离京的那段时日,某晚喝得酩酊大醉,自己把对我做过的事全都竹筒倒豆子讲了一遍。
    我:
    得了,我还道萧浓情是聪明到猜出了这其中种种,敢情还是本大侠自个儿挖的坑。
    若是放在三年前,暴露了身份的裴小侯可着实得慌乱一番;可事到如今,也没什么补救和解释的必要了。
    我双眼无神地端起甜羹,见早已得知真相的萧浓情看上去也没什么难以接受的表情,原本想要说出口的话便又收了回去。
    我倒是忘了,已经对本大侠情根深种的萧浓情对这个事实似乎确实没什么不能接受的地方,若是放在我二人还交恶的那会儿,心高气傲的探花郎没准儿直接去砍了裴小侯都不奇怪。
    见不以为意的萧浓情又摸出他那幅游玩地图细细端详起来,我看着他,脑海里忽然又掠过一道光。
    等等,见萧浓情抬头看我,我微蹙着眉道,那赵鸣我现在的身份你又是何时认出来的?
    萧浓情了然地放下地图,似乎也懒得卖什么官司,淡淡便道: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第一眼?
    见我诧异,萧浓情向摊主付过银子,叹了口气便解释道:
    这种事,我看走眼一回,还能走眼
    第二回 不成?也是钦差大臣初访渝州,前来围观的老百姓无一不是惊艳之色,人群中却只有你一个别过头去懒得看我;这样的人物,除了你还能是谁?
    我目瞪口呆。
    就这样?
    萧浓情顿了一下,看向我的眼神颇有几分奇怪,压根儿不曾质疑这般可笑的逻辑:以前未能识破鸣香,是因为对自己认知舛误甚多,觉得天下间不喜欢我的人定然多得是;现在才算是彻底明白过来,毕竟这世上除了晟鸣你,又哪可能还会有第二个对我的容貌不服不屑之人。
    我:
    好你个自恋狂。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的本大侠气鼓鼓地回到家,径自烧了热水去洗漱,没有理会身后尚且心情不错的某人,将屋里的油灯燃得更暗些,拉过被子就蒙住了脑袋。
    萧浓情道是第一眼就识破了我的真身,现在想想倒也的确破绽百出;说一千道一万,还是与他生疏了许多的本大侠的失误。
    想来他萧大人一个颇有洁癖的人,若非是认出了我来,哪可能会去睡不入流的厨子没有消毒洒扫过的屋子?
    我越想越是心塞,愈发觉得自己那几日厨子的伪装蹩脚又可笑至极,却也不晓得自己到底是在气什么。
    萧浓情似乎坐在床头看了我一会儿,然后悄无声息地出门,也洗漱去了;不多时又回来,站在床头窸窸窣窣地除下了衣物,瘦削许多的身影被映在陈旧的墙上,也同我一样有几分疲惫之色。
    我裴家的小破宅子也就堪堪两处居室,此时除了我爹的主屋空着,便是柴房和厨房,以萧浓情的身份自然不可能委屈自己,又不愿回府衙,看样子是打定主意要与我同睡了。
    我别扭了一会儿,还是朝墙里躺了躺,不动声色地给他留出了些位置。
    他似乎轻笑了一声,像只柔软的猫一样爬上来,安静地从身后抱住了我的脊背。熟悉的触感和温度令我不由得有些紧张,不过他显然没什么其他意思,额头抵在我的脖颈,呼吸很快变得匀长起来。
    我松了口气,稍稍挪了挪身子,本打算寻个更舒适些的姿势入睡,却又在听到他的呼吸声时蓦地停下,眉毛也微微皱了起来。
    这不是正常习武之人的呼吸声,反倒像是受过某种内伤、还未曾痊愈的带病之人。
    想到不久前在那堆木柴边看到的血迹,我心头便不由得一紧,见他似乎已经睡熟,就低下头来拉过他还环在我腰间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不清楚萧浓情这几年都经历了什么,他若身体有恙,莫非是去年皇上那五十大板的缘故?
    我医术不精,摸着他的脉象左右也探不出个所以然来;正松了手暗暗琢磨着,脖颈上忽然有微热的吐息拂过,萧浓情的声音也在耳边模糊地响了起来。
    我没事。他顿了一下,双手又圈在了我的腰间,只是这些日来天干物燥,有些上火罢了。
    察觉到他方才其实一直醒着,全然将我的动作看在眼里,我乜斜他一眼,皱眉道:真的没事?
    真的。
    耳边痒痒的,似乎是他的鼻尖在我耳后轻轻蹭了蹭。
    我又拉过他的手腕细细探了一番,确定除了稍显紊乱的呼吸声外,倒是的确没什么重症的迹象;既然他说没事,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太大的病症,我终是放下心来,并不觉得他有向我隐瞒的可能。
    毕竟他这会儿还在想与我复合,若身上当真有个什么病痛,也没道理会藏着掖着不去利用;我打了个哈欠不再接腔,眼皮也慢慢沉了起来。
    窗外洒进几许星光,两人身上仅只薄薄的一层被,立夏的夜晚倒也不算寒凉。萧浓情的呼吸还温热地洒在我耳后,知道他还没有睡着,我浅浅地打了一会儿盹后,忽然又睁开了双眼。
    萧浓情。我听见自己小声道,你当真不做你的权臣了?
    耳边沉默了许久,才响起一个有些沉闷的声音:
    我连官印都还给了皇上,断不可能再有什么退路了。往后无论余生多长,都绝不会再离你半步。
    我转过身去,蹙着眉看了他颇久,犹豫道:你为何会
    其实我很想问一句萧浓情,他是如何就忽然想开了,竟会甘愿为我舍弃自己的前程。
    一直以来横亘在我二人之间的那道鸿沟,无非便是志不同道不合,谁也未曾想为对方妥协过;可他却在三年后找到我说,自己再也不要那顶乌纱帽了。
    不当官了,不弄权了,萧璞的仇,也不报了。
    若是放在三年前,已然不加掩饰的萧浓情在软禁我的那些日子突然开窍,提出什么要与我一道远走高飞的话,我只会疑心那是欲擒故纵的把戏;可现在看到他决绝至此,我反倒说不出什么拒绝去信的话来。
    萧浓情枕在我的肩头,许是傍晚时劈柴劈得疲累,眼下也很快困倦起来,见我没有追问下去的意思,不一会儿就熟睡了过去。
    我看着他那星光下熟悉又陌生的侧脸,终于慢慢平静下来。
    没来由的,我想起了安沐里。
    尚且年少时,安沐里这等赫赫有名的西域战神就同画本中的水浒好汉一样,都是同我一般半大泼皮小子的憧憬之人,兴许有人不屑他的胡血,却不会有人不服他的威名。
    在我的构想中,安沐里定然是个虎背熊腰、强悍魁梧的英雄豪杰,即便不知晓他最后结局如何,也断不可能会为什么儿女情长就此葬送自己昔日的辉煌。
    萧浓情也着实不该遇见我。他适合做将军,做相国,若非江山已有了可靠之人坐镇,他甚至适合去做皇帝,也远比说一些荒唐话跟我纠缠不清来得好。
    换做五年前,有人跟我道是安沐里会恋上一个中原男人,为他扔了官印从此泯然世间,我非得冲上去把那人的牙都掰下来不可。
    可现在,安沐里就躺在渝州一座平平无奇的小宅里,而这个祸水也正双眼无神地看着窗外的星光。
    孽缘啊,这可真是孽缘。
    第58章
    翌日我醒来,窗外艳阳正盛,萧浓情早已不见了踪影。
    起身一看,他似乎走了有些时候,桌上有张给我留的字条,道是尚有公事要办,最迟晌午便会回来。
    我看了字条,佯装懒散地出门去洗漱,余光警惕地在院中各处搜寻了一圈,又看向依然紧闭的大门,确认萧浓情没有派什么人马来把守这里,心情便倏然明朗了许多。
    麻利地将早就拾掇好的行囊扛上,我一边感慨萧浓情的大意,一边大摇大摆地穿过空无一人的后院,便想径直从大路溜走。
    晟鸣。
    然而就在我的手即将触碰到门闩的一刹那,身后冷不丁响起了萧浓情的声音。我嚇得一哆嗦,下一刻就见一道阴影从屋檐掠过,正停落在不远处的树枝上虎视眈眈地盯着我。
    见唤我的是那只西域蠢鸟,我这才长吁了一口气,心中暗唾了一声自己的小胆。
    蠢鸟跟着萧浓情到了这渝州城之后,本也无人看管,加之渝州百姓不比广州,穿梭在街巷间被人看到也没什么捉来煲汤的欲望,便每日自个儿在这城中来往巡视着,一鸟过得也好不自在。
    我退后一步,它仍是默默地看着我;我转身推门,它看起来也没什么冲上来拦我,或是飞去跟萧浓情通风报信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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