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出书版] 作者:末回
烧过火,方才停止。
最后看一眼任鹏飞与冷蝶儿离开的方向,江颖转身消失在茂密的林间,再也不见。
看着追上自己的冷蝶儿,任鹏飞愣在原地。
若江颖留下冷蝶儿,或许还有几分等他的可能,可现在连冷蝶儿都被支走,便一点可能也没有了――
现在的江颖,一定已经离开,去往他们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做一件没有回头路的事。
他无言良久,不禁抬头看天,晴空万里,连一只鸟儿都不曾飞过。
「断了线的风筝,会掉到哪里去?」
「什么?」
一来到他身边,便听他细语喃喃,冷蝶儿一时没听清。
任鹏飞说:「冷蝶儿,你放过风筝么?」
冷蝶儿蹙着眉看他,「你问这个干什么?」
任鹏飞接着道:「要是线断了,风筝掉了,该如何?」
「当然是去捡回来。」
「若风筝已经破烂得无法再飞起来了呢?」
冷蝶儿些许不耐烦地答:「丢了!」
「可这只风筝于自己心中的意义非同一般呢?」
冷蝶儿冷哼一声,「任城主,您自己不是已经有答案了么,既然非同一般,那就缝好补好,然后视若珍宝供起来藏起来,不拿出去放便不会再断线掉地上!」
任鹏飞沉默,片刻后扯了下唇,苦涩一笑,「是啊,是啊……掉了,就找回来,不想放,那便不放……供起来藏起来……」
「驾!」
任鹏飞挥起马鞭,一声厉喝,马儿顿时朝前狂奔而去。
冷蝶儿反应不及慢了一步,可等她朝前面望去时,只见他逐渐远去的身影衣袂翻飞,身形稳健,胯下一匹红棕骏马如一道飞驰而过的红色闪电,载着这个毅然决然的人消失在前方――
纵然一时屈居,但仍不要忘了这位一城之主与生俱来、后天养成的威严与霸气,也于这一刻,也只在这一道凛然的身影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冷蝶儿一时哑然,醒悟过来时立刻扬鞭急追,可不论如何追赶,总与这人差之一段距离,慌乱震惊之余,不免忧心忡忡:这一路于马背上如此颠簸,他肚子里的孩子可承受得住?
即便冷蝶儿还是接受不了任鹏飞以一男子之身怀孕生子之事,但思及自己的少主子对这人以及他肚子里的孩子一直照顾有加,深怕他们有个万一,并且离开前江颖也嘱咐过要护他周全,若他有个三长两短,她还有什么颜面回去?
可等冷蝶儿追上时,任鹏飞的马已经停在一户农家前面,等她急急忙忙下马闯进去一看,任鹏飞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外,看不出什么异样,站着与农家的主人沉声交代事宜,她进来时,只是淡淡地瞥过来一眼。
主人拿着任鹏飞给的一柄小巧的权杖和一锭银元宝,兴高采烈地赶上驴车到村庄上办事去了,临走前让自家妻子好好照顾这两位贵客。
于是体态略胖的农妇便把他们安排到了家中一处偏房里,还未等他们说什么,妇人已经笑道:「寒舍粗鄙,只此一间空房,你们夫妻二人今晚就勉强住一宿吧,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我先去准备今晚的饭菜。」
说罢,掩门出去,留下屋中二人相对无言。
任鹏飞没有坚持多久,便坐在床上抚着肚子直吸气,不一会儿,豆大的汗珠便一颗颗冒了出来。
冷蝶儿手足无措了片刻,才终于想起来一事,「药呢,放哪儿了,我去拿。」
「咳、咳……在马背上……」
任鹏飞光是说出这几个字便似用尽了极大的力气,冷蝶儿不敢耽搁赶紧去取,任鹏飞接过水袋几乎把药汁喝光,呼吸才稳了些。
「药方我也带了。」冷蝶儿从腰带中抽出一张纸条,递到他面前,「你拿去吧,可以随时去抓药。」
任鹏飞伸手接过:「冷姑娘,谢谢你。」
「没什么可谢的。」冷蝶儿坐在他不远处的一张凳子上,「任城主别忘了,这些事可没一件是我自愿去做的。」
任鹏飞扯唇淡淡地一笑,便不再作声,而是扶着肚子缓慢地躺在床上,合起眼睛,似在闭目养神。
冷蝶儿也不再说话,就这么干坐着,直至天黑时,妇人过来掌灯,顺便叫他们出去吃饭。
冷蝶儿看了床上的人一眼,便对妇人笑道:「大婶,可否把饭菜端进屋里?他身体有些不适,我想让他多歇歇。」
妇人忙不迭点头,「好好,我这就去端。」
任鹏飞一来就给了他们一家挣上十年都挣不到的大元宝,现在让他们立刻拆掉这间老房子都愿意,仅仅是这些小吩咐又算得上什么?
等饭菜送上来后,妇人怕他们看不清楚,又奢侈地多加了一盏油灯。冷蝶儿在她离开后,夹了些比较清淡的饭菜进碗里,走到床边,正要放下,任鹏飞已然慢慢翻过身,动作迟缓地坐起来。
冷蝶儿赶紧放下手中的碗筷去扶他。
任鹏飞朝她笑笑,虽然她一再强调自己不是自愿的,可从一些小事上看,仍然可看出这名女子的细心和周到,这恐怕是天性使然吧。
尽管没什么胃口,但为了恢复体力,任鹏飞仍是努力吃下一些东西,可多半还是喝些容易入口的汤水。
这些还是这段时日来他吃的比较多的,一是因为他想保持体力,二则是农家的饭菜清淡许多,而且多是于山上采摘的蘑菇,独特的清香闻着开胃,也很入口。
这方,任鹏飞才放下碗筷,外头忽然听见主人的呼喊声:「婆娘,俺回来了!」
抬头看向窗外,只见一簇簇火焰延绵山间小道,如一条金色的火龙盘踞着山林,也把这间小小的民居照得通亮。
任鹏飞与冷蝶儿皆是一惊。
屋外脚步声纷沓,带队的人在主人的指引下推门进来,一见任鹏飞便赶紧过来,恭敬地道:「大当家,小的来接您了。」
任鹏飞警惕地看着这人,来人一见,赶忙掏出一柄权杖,与之前任鹏飞给主人的那一柄一同递到他面前,「小的是黔中这一带负责药材生意的管事,之前曾见过大当家,也许大当家未必见过小人。」
接过权杖仔细一看,任鹏飞便默不作声地把他拿出来的权杖递还回去,沉声斥道:「怎么这么一堆人过来,我的规矩一向是低调行事,难道你不知道?」
「这……」来人一脸为难,「大当家,这是二爷的意思,说怕你再遇到什么事,多派些人也能安全周到一些。」
「程飞?」任鹏飞微惊,「他也在黔中,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约有半个月了,一直在打听您的消息,现在得知您在这,恨不得马上赶过来,后来因为种种原因被劝止了,只一再吩咐小的尽快且安全地送您到他那里。」
任鹏飞一脸沉思,站在他旁边的人过了片刻,才小心谨慎地问道:「大当家,要不要现在便动身?」
任鹏飞点头:「好。」
说罢正在起身,冷蝶儿已经快他一步站起来,「任城主,既然已经有人来接你了,那我便走了。」
任鹏飞对她道:「冷姑娘,不如你和任某一道去黔中的别庄里,等安排好人手了,人多找起你家少主子来也比较容易。」
冷蝶儿冷睇他:「不必了,少爷说他会等我,而且,你想我留下来,难不成心中又有了什么阴险毒计想陷害少爷?」
任鹏飞苦笑:「若我真有什么毒计,你近在咫尺难道不更容易知道?而且你家少爷为了安全起见恐怕也不能一直留在原地,届时你人去找,茫茫大山之间,谈何容易。」
冷蝶儿看着他思忖良久,终点了点头,「好吧,就算你真的有什么阴谋诡计,拼了小女子一命,也不会让你得逞。」
任鹏飞转头再看向来接他的人,吩咐道:「走吧,连夜动身,也能避人耳目,免得横加招惹是非,你叫人把火把熄了,换成带路的四盏灯笼便好。」
「是,小的这便去办。」
任鹏飞已经骑不得马,山路里马车又不易通行,有人想了法子,弄成挑山夫那种抬人上山的架子,中间有椅子,任鹏飞坐上去,由人抬着,虽然有些摇晃,可比马车稳当多了。
冷蝶儿骑马跟随在他左右,夜色漆黑,借着月光不时看着身边的人,自坐上轿子,他便合上眼睡了,也不知道睡不睡得着,这么漆黑的夜里,他苍白的脸色仍然如此清晰。
虽然他身上盖了件毛毯,但从形状上看,他的手正放在自己的小腹上,由始至终都不曾移开。
一路上,就这么晃晃悠悠地前进,任鹏飞也未睁开过眼睛,直至轿子停在一处别庄大门前,才心有所悟地张开一双漆黑如墨的双眼。
第二十一章
任鹏飞被人扶着进门时,任程飞才匆匆忙忙地出来,披头散发,衣袍敞开,看得出来才从床上起来不久。
「哥,我总算见着你了,你知不知道我找了好久――」
他一走近,任鹏飞右手便搭上他的手臂,重重一按,顿时令他吃惊地收声。
「你们找个人送冷姑娘去客房,看看冷姑娘还有什么需求。」向身边的人吩咐完毕,便走近弟弟,于他耳边低声道,「程飞,扶大哥进屋,大哥舟车劳顿,身心疲惫,实在有些走不动。」
任程飞傻傻地应:「哦。」
转身走向正屋时,任程飞的侍卫隋也便立在一根柱子旁,任鹏飞走过他时,伸手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不在,辛苦你了。」
「大当家言重,这是隋也职责所在。」
任鹏飞只是一笑,拖着弟弟进屋。
「哥,怎么了?」
一进到屋中把门关上,任程飞便有些迫不及待地开口询问。
任鹏飞无力地坐在床上,一双厉眸却笔直地射向弟弟:「你怎么跑到黔中来了,城中之事就这么放着不管?」
任程飞被噎得一时说不出话,「哥,反正城里的事你不用担心!而且你也不想想,要不是你突然不告而别,我能这么着急地过来找你吗?」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任程飞撇嘴巴:「你想找聂颖,知道他在哪,不就知道你在哪了么?」
任鹏飞怔了半晌,随后轻轻一叹:「唉,找我干嘛呢,大哥还能出什么事?程飞,你担心我不假,可能让你不顾大哥的吩咐硬是跑过来找,恐怕是别人的意思吧?」
「别人的意思?」任程飞一愣,「哥,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看了对面的人半晌,任鹏飞忽然淡淡一笑,「罢了,已经没有时间让我慢慢去查了。」他向弟弟摆手,「程飞,过来,哥哥有些事要同你说。」
任程飞走过去,依他所言,坐在兄长身边,「哥,你想说什么?」
「把你的城主令给我。」
任程飞立刻从衣服里面掏出来递给他。
「这个……」摸着还带着热气的权杖,任鹏飞若有所思,「大哥要收回来……」
「大哥想要便要,本来就是你的。」任程飞笑着说。
「不。」任鹏飞摇头,「是爹和娘留给我们俩的。之所以由我管,是那时候你还未长大,渡厄城,我本该要尽心尽力维护才是,可是如今――」
「如今什么?」
任鹏飞抬头,看了一眼烛火,又看向身边的弟弟,道:「如今这渡厄城,恐怕是要毁在我手里了。」
任程飞吃惊地瞪大眼,「哥?」
把权杖放在一处,任鹏飞伸手轻抚他的脸颊,最后拉过他的手,自任程飞十二岁之后,任鹏飞已经极少待他如此亲昵,对于依赖兄长的任程飞而言,此时却不觉得有丝毫喜悦,一颗心直接提到了嗓子眼。
「哥,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城中出了什么事了,是不是我……我真的做错事了?我不该来这的对不对,我应该回城里的才对,是不是,是不是?」
任鹏飞只是含笑看他,如他少时,溺爱地于一旁看他玩耍一般。任程飞却急得快要哭了,「哥,你说话呀,程飞真的做错了,对不对?」
「不是。」任鹏飞轻轻摇头,「错的是大哥,不关你的事……从头到尾,是大哥的自以为是害了你们……程飞,现在你静静听我说,别说话,就听大哥说,记住,接下来我说的话你一定要照办,好吗?」
任程飞看了他良久,才点头:「好。」
任鹏飞笑了笑,握紧他的手,用他们彼此才听见的音量说话,「接下来大哥说的事,你绝对不能告诉第三人。你明天一早立刻赶回渡厄城,然后带着青青和哑姑悄悄离开,记住要掩人耳目。大哥以前在长安城的未央郡内偷偷买了一处民宅,你们赶去这个地方,去当地一家名叫德仁斋的酒楼找姓甘的掌柜,他会带你们去,以后你们就暂且住在那里。记住,为防别人认出,你们三人最好乔装打扮一下,到了地方也要切记不可随意出行,有什么需要,皆同甘掌柜商量。」
「哥――」
任程飞张嘴欲言,被任鹏飞制止,「程飞,别问,大哥现在没什么力气详细与你解释了,这些事,你以后会知道的。」
任程飞只好住口,可没过多久,仍忍不住问:「哥,那你呢?」
「大哥还要留下来去办一些事。」
「是为了聂颖?」
任鹏飞略顿,方才轻轻点头,「嗯。」
「哥,为什么你不让我留下来帮你?」任程飞不笨,只是比较年轻,他开始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也隐约明白自己的兄长要去办的是什么样的事情。
任鹏飞疼爱地摸上弟弟神似母亲的俊脸,笑着说:「若留下了你,青青该怎么办?程飞,哥哥是信任你才会委托你去办这件事,你不会让大哥失望的,对吧?」
任程飞再无言,只是含泪把眼前越发清瘦的兄长抱在怀里。
「哥,程飞再糊涂,这种时候,也不会再出什么岔子,青青我一定会安全地带她离开――只是,你一定要来找我们,一定要来找我们――」
「好,大哥答应你……」头枕在弟弟逐日坚实的肩膀上,任鹏飞再无憾地合上双眼,嘴角微微勾出一抹笑意。
任鹏飞与弟弟聊了一夜,第二天,便送弟弟出门,离开之前,任程飞还鼓着嘴嘟嘟囔囔,说什么大哥真过分,才见了一面就把他赶回去处理城中事宜,他还没在黔中玩够呢。
旁人听了皆是会心一笑,这位二当家都这么大的一个人了,孩子气却是一点也没减少!
大家都以为任程飞是被任鹏飞赶回去处理城中的事情,毕竟他现在可是一城之主,哪有这么多空闲四处游玩?所以没有人对任程飞的突然离开产生任何怀疑,毕竟大当家斥责弟弟可不是一回两回了。
当任程飞坐上马车咕噜咕噜离去时,没有谁知道,他曾偷偷揭开帘子,不舍且悲伤地看着兄长伫立于门外的身影。
终于把弟弟送离这个是非之地,任鹏飞还未能松一口气,一件让他更震惊的事情传来,太子已经奉天子之命带兵赶到了黔中!
这对任鹏飞而言,无疑是一件噩耗,因为江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等,只要知道太子的确切位置,他一定会放手去搏,然对他而言,却是连一刻准备的时间都没有了,他必须马上找到江颖,黔中虽不大,可于茂密山林中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在这个时候,要找江颖,最快的方法,便是于太子所在的地方附近找!
本来任鹏飞还想花几天时间召集人马,如今事态紧急,他也顾不上其他,千方百计派人打听江颖的消息,也于这段时间内,冷蝶儿突然不见踪影。
听到手下报告的这个消息,任鹏飞心底一沉,明白这冷姑娘怕是自己跑出去寻人了。
若她寻不着也便罢了,只要她平安无事,对江颖也算是个交代――这也便是任鹏飞硬要留下冷蝶儿的原因。既然江颖不欲她参与此事以求保她一命,那么任鹏飞自然也想帮他一帮。
现在冷蝶儿跑了,若她真有那个本事找着江颖,会有两个可能,一是再度被江颖支开;二则是与江颖一同去刺杀太子――
任鹏飞思及时,心中莫名有些烦躁,不禁揉了揉头上的穴位,实在也不知是心烦他们的自作主张拿命开玩笑,还是恼怒生死关头陪在江颖身边的人却是别人……
如今天下人都在寻江颖的消息,渡厄城再厉害也没有世间之人的手脚快,除了派人去寻,索性直接从江湖中人那里直接打听最新消息。
对于心急如焚等候消息的人而言,时间每过一分都是煎熬,而任鹏飞就这般熬了三天四夜,终于于一日子时,正要和衣而眠时,等到了他想等的消息――
太子府中传来动静,有刺客趁夜深人静闯入府中。
任鹏飞二话不说当即动身,可脚才踏出屋门,便有一人挡在前面,定睛一看,任鹏飞大吃一惊:「隋也!?」
这个早该在几日前随任程飞回渡厄城的护卫怎会在此?
「你怎么会在这里?」任鹏飞双眼如炬,「程飞呢!」
「还在回渡厄城的路上,属下是偷偷跑来的。」隋也依旧面无表情,微低垂视线,静静道:「大当家,千万别去。」
任鹏飞顿了一下,凝息问道:「你是说太子府?」
隋也点头。
任鹏飞声音微冷:「那是为何?」
「那是个陷阱,去的人,都会死。」
「那么,太子也是假的?」
隋也迟疑一阵,似在挣扎犹豫,终还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任鹏飞只觉得血液在这一刻直灌入顶,令他呼吸变得困难起来,他握紧双拳,几是咬着牙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我不想看着你去送死。」这次隋也回答得很快。
「哦?」
隋也不知看向何处的双眼显得有些飘渺,「大当家,你死了,二当家和青青小姐该怎么办?」
任鹏飞看着隋也沉默,半晌伸手重重地拍拍他的肩膀,口气沉重地道:「隋也,不管你曾经做了什么事,听你这一句话,我就知道还能信你。隋也,若你还有这个能力,程飞和青青就拜托你了。」
说罢,任鹏飞越过他,义无反顾地离开。
「大当家!」
任鹏飞回头,看向来面无表情的隋也此刻总算露出的些许慌张,笑了笑,说:「隋也,那一年,我没有救错你。」
任鹏飞走了,隋也无力后退一步,背靠上墙壁,一脸惘然。
等任鹏飞带人赶到时,位于城郊的太子临时府邸已是火光一片,层层守卫在府邸之外的军队如一根根木桩包围住偌大的一片屋舍,火红的火焰把他们的一张张脸孔点缀得森然。
火光映影之间,火焰不时爆炸冲天,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隐约之间,还听见人的哭泣咒骂和打斗声,夜幕与火光交织,从府中逃出来的每一个人,都被守在外面的士兵一刀砍成两半,尸首不久便遍布地面,血腥的味道被风吹散,这一幕情景,如同炼狱般令人头皮发麻。
站在山上的任鹏飞一颗心顿时揪紧,正要闯进去找人,却于无意间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也正准备从夜色之中窜进火舌恣意蔓延的地方。
任鹏飞赶紧向身边的手下使了下眼色,只见这位手下手中的长鞭一挥,顿时把这道身影给卷到他们面前,丢到地上。
被丢在地上的这道身影翻了几个滚,狼狈不堪地爬起来一看,顿时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任鹏飞,你拦着我干什么!」
「冷姑娘为何会在此地?」
冷蝶儿嘲弄地看他,冷哼一声:「你又为何会在这里?」
任鹏飞笑了,负手朝她走去,一边摇头,一脸的意味深长:「冷姑娘行事太过卤莽,你可知――」
冷蝶儿顿时被吊起胃口,「可知什么?」
任鹏飞朝她伸出左手,拳中似乎握着什么,正在慢慢打开,冷蝶儿不禁屏息去看,一名男子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立于她身后,慢慢举起手刀,只听哎一声,冷蝶儿双眼一合,娇躯倒地,而任鹏飞摊开的手掌里,什么都没有。
他看了一眼立于冷蝶儿旁边的属下,放下手,背过身去淡淡地吩咐:「找个人把她带到安全的地方去,看着她,不准她再私自行动。」
本来人手便不够,这时候少一个人便是少一分希望,可等任鹏飞看着手下把冷蝶儿带走后,又回过头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一干部下,沉吟一阵,突然道:「这里的人手恐怕不够,你们全都回去再筹集人马,等集满了三百人再来见我!」
一干人马赶紧行动,有一身分较高之人留下犹豫地道:「大当家,您呢?」
「我?」任鹏飞挑眉,「我在这看着。」摸出系在腰上的弯刀,勾唇笑,「没有什么可担心的,这世间,能伤得了我的人,已经没几个了!」
他不远的身后,火光逐渐吞噬整座山庄,火光映得他身后一片通红,任鹏飞这一笑,如地狱之中的修罗再现,血腥而残忍,冰冷且无情,看得人心惊胆颤。
所有的人都被他支走了,面对火光,任鹏飞疲惫地卸下一身伪装,弯刀「锵」地掉在地上,他抚着小腹慢慢坐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直视前方,大火狂妄地直冲云霄,几乎要把黑夜吞噬,他看着这如同能够毁灭一切的火焰,静静地,静静地笑了。
大火仍旧恣意侵略所能到达的每一处,当山庄外头的血液凝聚成一条小河逐渐蔓延时,再也没有一个人从大火之中逃出来,除了不时传来的爆炸声和火焰直冲入天的噗噗声,火焰之处,再听不见其他声音。
这时的天与地,正处于昼夜交替的时段,最黑最寂静的一刻,守在山庄外头的军队如同鬼魅,在火光照耀之下拉长摇曳的身影,如同张牙舞爪的恶鬼,教人闻风丧胆。
任鹏飞仍坐在小山头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嘴角依旧是那抹超脱一切般的笑。
大火仍在恣意燃烧,如此大的一座山庄,若没有一场倾盆大雨.这一场火估计要烧个几天几夜才能烧完。
可守在外面的士兵却逐渐地松懈下来了,尽管他们仍然站得笔直,但任鹏飞能感觉到他们的放松,因为他们全都从头到尾看着这一切,站在山庄外头的他们人数不下于五千人,也就有五千双眼睛,却没有一双眼睛看见有谁从里面逃脱出来,而在这么大的火势之中,就算是石头都能烧红了,更何况是皮肉之躯的人!
没有人能在这场大火之中活过来,没有人!
山庄外头的士兵皆是如此笃定,甚至以为只要天一亮便能收兵回去喝上一碗热汤,最好能够冲个热水澡,然后好好地休息一番,醒来后迎接他们的,或许便是凯旋之后所应得的荣耀与奖赏。
可就在一个爆炸把火焰骤然炸开的时候,一个颀长的身影自熊熊大火之中凌空跃起,几下翻滚便跌跌撞撞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因为太过意外,训练有素的军队竟出现短暂的停顿,若不是从大火之中跑出来的人伤势太重腿脚实在不便,这样的一个停顿,足以令一名武林高手自数千人的眼皮底下逃之夭夭。
因此,当这个从大火之中跑出来的人好不容易用剑支撑身体站起来时,已经回过神来的军队已经按部就班地用手中武器指向这个人――天罗地网,逃无可逃。
然,这个好不容易从大火之中逃出来的人,睥睨眼前的一切,狂妄地大笑,浑厚的声音响彻云霄,重重敲在每一个人心上,更让包围住他的士兵额上冒出一颗颗冷汗。
纵然一身是伤狼狈不堪,纵然连身子都站不稳,可他眼角之间的冷漠与无畏,足以使人心生恐惧,退避三舍。
没有人知道,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坡上,任鹏飞在这个人冲出大火的那一刻,已经握住弯刀站了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个无畏的男人吸引,根本没有预料到还会有人能够冲进这个铜墙铁壁一般的军队之中,奔向被包围在其中的那个眉眼尽是洒脱的男人――
「鹏飞!」
他的意外出现,令一些人慌了手脚,自后方射出的箭如雨,直逼他的后背。任鹏飞还未来得及避开,人已经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拉开,只听耳边叮叮当当数声,再睁眼一瞧,朝他射来的箭全被打在地上,有大半还是断的。
连眨眼的停顿都不曾,下一刻任鹏飞便把靠在他身旁的人紧紧抱住。
正疲惫地喘着粗气的人一愕:「鹏飞?」
任鹏飞拉住他没有握剑的另一只手,站直身子,握紧手中的刀柄,与他一起面对前方的敌人,淡淡地笑道:「我知道你想死……聂颖,我陪你……」
「鹏……飞……」
听到身后的人不可思议的声音,任鹏飞转过身去,目不转睛把他的容貌刻在心底,温柔地笑道:「聂颖,这一次,我不会再转身弃你不顾。」用力握紧他的手,「我陪你,只要你还需要我的一刻,我都陪你,即便是阴曹地府。」
江颖愣了半晌,傻了半晌,最后笑了,火光之中,他深邃的眼中似有什么在晶莹发亮。
一起面对,手牵手,肩并肩,纵然面前便是死亡,也一起面对,不再有猜疑,也不再有退缩,笑着面对。
他们相视而笑,因为前方,有他们的无怨无悔。
大门被逐渐掩上,昏黄的烛火于阴暗的屋中摇曳,隋也向屋中走去,终在窗前见到沉浸于阴影之中,背对他而立的人。
隋也跪下,「太子爷。」
这人头也不回,「隋也,你怎么来了?」
「太子爷,隋也来求您一件事。」
看向窗外的人动了一下,却仍未转身,「什么事?」
隋也咬牙,这人忽而低低地笑,「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什么事――隋也,如果我说,不行呢?」
隋也一脸绝然,「那么隋也唯有一死。」
「你威胁我?」这人冷笑。
「不。」隋也合上双眼,「是隋也无颜再苟活于这世上。」
这人一掌打在窗台上,恨恨道:「隋也,你四岁便被带到我身边,我们从小便在一起,一起读书识字,一起练功……我从来没拿你当属下而是兄弟,比亲兄弟还甚,你如今,便是这么回报于我?」
隋也睁开眼,看着这人,慢慢地跪趴下去,头点地,「太子爷,隋也从未背叛过您,也从未求过您任何事情,今日一事,隋也愿以性命相抵,求太子爷网开一面,饶他们不死!」
「隋也!」
这人震怒,猛然回过身,烛火昏黄,眉目不甚清晰,却仍依稀看出俊秀面容,竟是当初点苍山上露过一面的周炎之子,周墨潭!只见他深呼吸几次,似思及什么,手摸上腮边,未几,缓缓撕下一张面皮,露出比方才俊秀的容貌更英武霸气的脸庞。
「隋也,抬起头来看我!」
隋也顿了下,方才慢慢抬头,看着眼前这许久不曾见过的脸,心中一凛,「太子爷……」
太子上前几步,坐到一张围椅上,目光冷然的看着地上之人,「父亲一定要我做出成绩荣返京城,你却让我放了他们,你知道这意味什么吗?」
隋也目光一黯,默默低头。
太子握紧拳头,思虑半晌,沉声道:「我知道任鹏飞待你恩重如山,你出卖他的消息以及城中诸事已是不仁不义,若再见死不救,只怕真让我痛失一位得力干将。要我答应你也可以,只是,你必须立誓,从此与任家人断绝往来,永不再见!」
「谢太子殿下。」
隋也朝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谁在深夜敲门,震碎夜晚的宁静,一声盖过一声,吵得人不能安宁。
任程飞翻身而起,抚着发疼的脑袋坐了一阵,才起身披衣开门出去,却看见睡在隔壁的青青与哑姑也站在门外。
「吵醒你们了?」任程飞对她们笑,脸上难掩半夜被吵醒的烦躁,「也不知是谁,半夜扰人清梦,别怕,叔叔这就去开门看个究竟。」
害怕稍有不慎被人泄露行踪,这间小小的民宅之中,连一名伺候的下人都无,环境与渡厄城相比简陋不堪先不说,日常作息都得自理,一开始任程飞很不习惯,可看年纪不大的青青都一脸安然,想到如今的处境,也硬是按捺了下来。
任程飞提脚要走,青青忽尔脆生生地道:「程飞叔叔,莫气,也许是爹爹来了。」
任程飞错愕地侧身看向青青,心念意转之间,视线已经落在大门上。
短短一个月时间,风云变幻,江湖中人重新选立新盟主,太子班师回朝,渡厄城也易了主人,而任鹏飞和江颖,则不知去向。
在得知渡厄城改名易主的时候,任程飞慢慢地想通了一些事情:想通渡厄城早已被朝廷窥视;想通兄长的用心良苦,收回城主令,是不想让败家子的罪名落于自己头上;也想通兄长最后的弧注一掷,宁愿让渡厄城毁在自己手上,也不要让人夺了去……
可是最终,渡厄城还是落入了别人手中。
甘掌柜告诉任程飞,太子奉命缉拿钦犯江颖的那一天,任鹏飞也出现了,最后连同江颖一起陷入大火之中再也没有出来。
任大城主因涉嫌勾结乱党江颖,其名下包括渡厄城在内所有财产皆被充公,所有商号和家宅皆被封存和没收,目前暂时由朝廷派下来的人监管。
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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