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出书版] 作者:末回
那个恶人的同伙!」
指着任鹏飞喊出这句话的人,正是村上的那位老大夫,刚刚江颖找他看病时,便清楚了二人之间的关系。
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时,任鹏飞于心底轻叹一声:流年不利。
本还想找什么理由蒙混过去,可在一名剑客突袭而来,他反射性地挥拳击去把人打落后,更是引起众怒。
没等任鹏飞回过神来,黑鸦照的人群已然朝他汹涌而来,任鹏飞提气往后一跃,竟飞出三丈余远,因过于震惊,落下时一脚踩空,差点难看地迎面摔一跤,好不容易站稳脚,又有一人逼至面前,他无法多想,伸手又是一掌,掌风浑厚雄劲,只用一击,便把人打落。
几息迟疑之后,抽起一把掉落于地上的剑,于体内运气,发觉本该虚空的丹田却有一股暖流源源注入。
任鹏飞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一凛,眨眼的工夫,思绪已经百转千回,最后定格在江颖喂他喝血的时候……
只是,这股真气相较于从前,还是极弱,根本不足以恢复以前的功力,面对如此之多的人马,即便是武林第一高手也望而生畏,更何况如今的他。
果然如他所料,不过才击退三四个人,他已经感到力不从心,尤其是才刚刚止歇不久的小腹又开始抽疼,并且为了保护腹中孩儿,他退敌之时顾忌太多,不能全力以赴,很快便落了下风。
又有三个人看准时机冲上来,任鹏飞已经退无可退,右臂硬生生挨了一刀,染血的剑自手间滑落,险险避过劈头扫来的一刀,另一把大刀已然在半空等着他的前身扑上去。
终是躲不过了。任鹏飞认命地合上双眼,随即便听到一声惨叫传来,再睁眼时,熟悉的身影便站在眼前,及腰的白色长发随风飘荡,手中的长剑击入刀客的身体,稳稳地举高,再狠狠地甩至人群之中。
任鹏飞呆看着,眼眶泛红,哑然道:「……怎么又回来了?」
这人走来,把他拥入怀里,低头看着他手上的伤势,脸颊轻蹭他的发,声音轻柔:「终还是放心不下。」
不管当着众人之面,任鹏飞用完好的手紧紧搂住他的腰,脸埋入他的胸前。
「聂颖,他们不会放过你。」
「只要你没事。」
「不。」任鹏飞抬头,双眼坚定,「只要你死,我绝不独活。」
江颖微滞,手上收紧,抱住他猛然一闪,及时避过一把快如闪电的柳叶飞刀,紧接右手一挥,只听叮一声,飞刀被直接打向人群,当即便有人倒地不起。
人群围了过来,这次是绝不可能再让江颖有离开的机会了。而他则把怀里的人护得周全,以一臂之力抵抗所有攻击,若实在躲不过,便用身子去挡,就是不让怀中的人受上哪怕一丝一缕的损伤。
围攻江颖的人也不全是吃素的,很快便明白他怀中的人是他的软肋,便向同伙使眼色示意,接下来所有的攻击,不再冲着江颖,而全改向任鹏飞……
任鹏飞很想抬头去看,可是一只手把他的脑袋按得死紧,所以他看不到周围的情况,只听到旁边不断传来的一声接一声的悲鸣和咒骂,独独听不见紧抱着他的人的任何声音,但这并不能让任鹏飞稍微安心,反而因为他过分的沉静而感觉到胸口撕裂般的疼痛。
有什么滴到手上,粘稠滑腻,不止是这些,任鹏飞还敏锐地嗅到了空气之中挥散不去的血腥味道,浓烈的,且让他心惊恐慌的……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身边的打斗声更是激烈,不知过了多久,紧抱住他的人身子猛然一震,连任鹏飞都被震得眼冒金星,当抱他的人稳住身形之后,胸口一阵抽动,连声咳嗽,紧接着一股热气洒在他的脸颊附近。
趁江颖咳嗽手无力之机,任鹏飞终得抬头,却见到了让他的整颗心揪起来的一幕:江颖浑身是血,白色的发已被染成斑驳的红,一张清俊的脸苍白如纸,嘴唇却被血染成鲜艳的赤色……
「聂颖!」
低头看向怀中的人,江颖扯着嘴唇笑:「我没事。」
任鹏飞嘴唇颤抖:「是不是人死了才叫有事?」
江颖深吸一口气,脸上难掩几分疲色,「我真的没事……」话未尽,又突然抱住他猛然地翻了个身,紧接又是一记巨震,江颖再次咳出一大口的鲜血,任鹏飞一回过神来,便探头往他身后看去,愣了。
竟然连高手排行榜的第三名都出动了!
之前任鹏飞的脸一直埋在江颖胸前,所以后来的人还不知道他的长相,此时他一把脸探出来,这第三名也是一愣。他认得任鹏飞,或许说,在江湖上混得时间长了的人,基本都认得他。
「任城主?」
他这一声不大也不小,在混乱的场面中实在引不起多大的风浪,然而隔得有段距离的任鹏飞仍然听见了,身子一僵,可比他反应更快的,还是把他护在怀中的江颖。
只见他一伸手又把任鹏飞的脑袋压了回去,不顾嘴角挂着的血迹,对第三名冷笑:「什么任城主,冷大侠可不要在此信口胡言,江某和你们这些披着人皮的武林禽兽可没什么牵扯!」
「找死!」第三名顿时被激怒,再次挥掌而来,这次,江颖抱着任鹏飞险险躲过了。
任鹏飞双手抱住他的腰,脸埋在他胸前,眼眶发烫。
他从来不知道江颖想要什么,而江颖却一直明白他最在意的是什么……
「聂颖,如果逃不掉,我们就一起死吧。」
呼啸的风中,他的声音细弱且哽咽,江颖有没有听到他不知道,接下来的一道划破长空的呼喊,任鹏飞听得一清二楚。
「少爷!」
「张伯!你们……」
「少爷,我们殿后,您快走!」
「张伯……」
「不要管我们,您快走啊!」
「不……」
「少爷,您甘愿就在这里死去吗?」
江颖一顿,抱住任鹏飞的手情不自禁用力。
「走吧,少爷。」张伯苍老的声音似在叹息。
任鹏飞能感觉他双手的颤抖,却也不再多言,一阵叮当响,暂时击退身边围攻的数人后,江颖抽身离开,凌驰而去。
任鹏飞自他怀里抬头,看到的是年迈的张伯持枪带着十数人,义无反顾冲向人群的身影……
有什么滑落至他颊上,滚烫得灼伤心口,任鹏飞没有伸手去拭,任它就这么被风吹干,然后消失。
第二十章
疾驰数里,赫然看见冷蝶儿坐于马上等在前方,她手上还牵着另一匹高头大马。
「少爷!」
江颖惊讶地停下,「冷蝶儿?」
「快上马,先离开这儿再说!」
一伸手,她把马缰朝江颖丢来,江颖抬手便牵握在手中,一手抱紧怀中人,二话不说翻身上马。
坐稳之后头一件事便是扯下腰带,把任鹏飞打横悬抱起来,几下来回缠绕,便把人结结实实地绑在了身前,任鹏飞没有一处与马身接触。
任鹏飞微讶,江颖解释道:「马上颠簸,你如今身体不适,直接坐在马上恐怕这一路上会颠出什么好歹来。」
冷蝶儿闻言瞥过来一眼,却什么话也没说。
任鹏飞也不再说什么,只是抱紧他,脸颊紧紧贴在他鼓动的胸前。
这一路上,全由冷蝶儿带路,为摆脱追兵,走的全是些崎岖山道,险峻地段,尽管眼前不时出现潜藏在深山野邻深处世人难得一见的绝美景色,却没有一人有欣赏的心情。任鹏飞靠在江颖怀中,看着面前带路的冷蝶儿,褪去长裙浓妆,换上一套深色的修身服饰,显得清爽无比,江湖儿女的干练衬托得十足十。
再想想自己……
任鹏飞不禁一声叹息。
自己实在枉为男人,不仅一无是处,还需要照顾,想来,要不是自己拖累,恐怕江颖早脱身了……
越想越是惭愧,尽管事先江颖一再交代,若身子有什么不适要及时提醒,任鹏飞也因心理作祟,硬是忍着腹中的绞痛,一声不吭,只是一只手在不知不觉间,轻轻抚上自己疼痛难忍的肚子。
「冷蝶儿,还要行进多久?」
「再翻过前面两座山头,会有船在渡口接应,是张伯一早便安排好的,就是担心会有今天……」
「冷蝶儿,先休息一下吧,走了这么久,马也快受不了了。」
「可是……」
冷蝶儿明显不同意,可江颖已经拉紧缰绳,让马儿渐渐停下,「先休息下。」
「不能停!」
本来意识已经渐渐迷糊,但任鹏飞还是硬咬牙伸手扯住江颖的衣襟,「我们是在逃命,不是游山玩水,怎么能停下休息!」
江颖一脸地担忧,「鹏飞……」
「我没事。」任鹏飞努力朝他扯出笑容,「真的。」
任鹏飞太过坚持,江颖拗不过他,只得夹马继续前进。任鹏飞松了一口气,可也很快陷入昏迷之中,之后发生什么事,便再也不知道了。
等他醒来时,天已经全黑,篝火在静静燃烧,不时劈啪作响,而冷蝶儿就在不远处对着火焰发呆,江颖则搂他在怀里,双手环住他的身体,为他遮挡夜晚山间沁凉的风。
任鹏飞动了下,江颖立刻低声问:「醒了,现在身体感觉如何?」
肚子略有些闷疼,身子则十分无力,但比较之前,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于是任鹏飞哑着声说道:「好多了。」
话音方落,江颖便把水袋递到他嘴边,喂他喝水。
「饿不饿,有烤兔子,吃点垫垫肚子。」
见他停了下来,江颖把水袋口塞好放下,伸手取过烧好的兔肉,举到他面前。肉香扑鼻,任鹏飞却格外起腻,虽然不像一开始那样会反胃,但仍旧一点想吃的欲望都没有。
抬眼看了看江颖希冀的神色,任鹏飞略一迟疑,还是取过兔肉,很细致小口地吃。
好不容易吃完,江颖便又问他要不要还吃点,他赶紧摇头,也不敢太用力,深怕动作大些,吃下去的兔肉会全吐出来。
「那再喝些水。」
这次任鹏飞没有片刻犹豫,咕噜咕噜地喝了几大口,才把油腻恶心的感觉给压下去。
等到再次躺回江颖怀中时,任鹏飞便问道:「你是不是给我吃了什么药,身体感觉好受多了。」
江颖摸着他的发,「正是大夫开来给你的安胎药,冷蝶儿带来了。」
任鹏飞不禁朝对面看去,而冷蝶儿还在那处发呆。
「不是说要去河边坐船吗?怎么还在这里?」
江颖不说话了。
任鹏飞也不再说话。
各自看着别处陷入沉思。
任鹏飞睡了一觉醒来时,天已蒙蒙亮,林间雾气弥漫,他身上盖着江颖沾染血渍的外袍,而衣袍的主人不知去向,只有冷蝶儿守在一边。
见他醒来,冷蝶儿取过身边的东西丢到他面前,「你的药,赶紧吃了。」
定睛一看,也是个水袋,可打开塞子放在鼻下一闻才知道里面装的是煎好的药,思绪一转,任鹏飞便已猜出是冷蝶儿出来前特意准备的,不由对她感激地说道:「冷姑娘,谢谢。」
冷蝶儿看也未看他一眼,「没什么好谢的,我是为了少爷才会这么干。」
「聂颖呢?」
「找吃的去了。」
任鹏飞笑了下,昂首便饮下一大口水袋中的药汁。
冷蝶儿的神色此时却有些复杂难懂,「我可是曾企图杀你的人,你不怕这是毒药?」
任鹏飞仍是一笑,「聂颖放心我与你在一起,便是肯定你不会再杀我。」
冷蝶儿一愣,任鹏飞只喝了几口便放下,余下的用塞子封好,以备不时之需,抬头时,冷蝶儿还在盯着他失神,他便又加了一句,「我相信聂颖。」
冷蝶儿蓦地别过头去,半晌后,声音哽咽,「张伯死了……他去救少爷,就没想过再活着出来……」
任鹏飞默默地把水袋放在一侧。
「任鹏飞,你是个瘟神!」冷蝶儿转过头,一双盈泪的眼死死地盯着他,「少爷和你在一起,身边的人就一个接一个死去,甚至连他……连他都将性命不保……」
冷蝶儿再一次提及此事,任鹏飞心头一震,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收起盖在身上的衣袍,拍拍上头的灰,再细心地迭起,「冷姑娘,若任某说从头到尾并未从中作梗,你可信?」
冷蝶儿冷哼一声,「我可不是少爷!」
任鹏飞只淡淡一笑,手不经意抚上小腹,这几个月来,这已成他的习惯行为,以前怀青青时,总是特意逃避忽略更何谈轻柔地抚触。这次许是心境不一样,抚上小腹时,总有莫名的安心感,向来坚韧的心,渐渐地充满柔情与温暖。
冷蝶儿看他轻抚自己还显现不出形状的小腹,眼神更是怪异,咕哝般道:「以男儿身怀孕生子,不是妖孽是什么!」
任鹏飞朝她看去,云淡风清地一瞥。
冷蝶儿下巴支在膝盖上,一只手握着树枝在地上画画写写,「我四岁被卖到妓院,十三岁就得去拉客,是夫人为我赎了身,并聘请师父细心教导我才艺和武艺,终于才成就了今日的冷蝶儿。夫人待我的恩情冷蝶儿毕生难忘。」
「而那时,夫人最大的心愿便是找回失散多年的儿子,我为了报答夫人的恩情自愿请命成为青楼女子,从来往客人之间探知少爷的消息。好不容易,少爷终于回到夫人身边,大家都很开心,少爷却不开心,因为少爷的心遗落在一个人身上,时时刻刻牵挂,日日夜夜思念。为了让少爷开心,夫人不惜花费巨大的人力财力,甚至请求靖王爷帮忙,为的便是困住渡厄城,把你逼得走投无路只能回到少爷身边……」
「可是见了你,少爷依旧不开心,因为你不记得他了,那一夜,他喝了一夜的酒,身子受不住甚至咳得出血……任鹏飞,你也许不知道这种感觉,少爷是夫人的一切,少爷受了太多太多的苦,夫人希望用一切去弥补,哪怕背负犯上作乱的恶果也在所不惜。也因为这样,我们所有的人都想尽办法去换少爷展颜一笑,可是你呢,只需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都能令我们的努力付之东流,你教我们如何能不恨不怨?」
「任鹏飞,你扪心自问,少爷与你在一起,有真正开心快乐过一天吗?」任鹏飞无言,冷蝶儿在地上画一只蝴蝶,一滴水渍随即滴在残了翅膀的蝶儿身上,「没有吧,因为你总是不断地在伤害他,因为你心里有你的渡厄城和家人唯独没有少爷……是,我们不该强求你喜欢少爷,可是少爷为你付出这么多,你就一点也没感受到吗?铁打的心都该融了啊!」
「任鹏飞,你说你到底是不是妖怪,你是不是在少爷身上下了什么魔障,要不然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能够怀孕生子!」
冷蝶儿如是问他,却也不等他回答,「要不然少爷怎么会这么傻,明明知道与你在一起不会有结果,明明被你一再伤害,明明知道是渡厄城里放出的消息才导致今天的局面,明明被你逼得走投无路不得不练魔功损尽五脏六腑来增强功力……却还这么傻,这么傻地护着你,相信你……」
「我真的恨不得你死……是不是你死了,少爷就能解脱了……他才不会再这么傻下去……」
冷蝶儿埋首哭泣。
任鹏飞脸色苍白地望向前方,看见江颖披着一头白发,拎着几只肥大的野兔和几条鱼自晨光朦胧雾气蒸腾的山林之中静静走来。
江颖自火上取下烤热的鱼,剥去烤焦的鱼皮,不顾滚烫撕下一块白嫩飘香的鱼肉,递到脸色苍白的任鹏飞嘴边,而他则扭头避开。
「鹏飞?」
「你先告诉我,你到底练的是什么武功?」
江颖朝冷蝶儿那处看去,冷蝶儿只顾往火里添柴,看也不看他们这边一眼。
「你还是先吃点东西吧,吃完后再同你说。」说着,取过水袋,含笑道,「要么先喝点水?」
任鹏飞的回答是平淡地看他,嘴唇紧抿,不发一言。
江颖只得先放下水袋,山里风凉,不消一会手里滚烫的鱼肉便逐渐变冷,江颖又递到他嘴边,轻声哄:「鹏飞,先吃一口。」
任鹏飞依旧撇过脸,「要不我们睹睹看,谁撑得久些?」
这回连另一只也放下,江颖低头想了一阵,又抬头,说:「你可还记得赤蛇教教主孟凡冰?」
任鹏飞转过头,「与他有关?」
江颖点点头,手里的鱼肉又递上去,这回任鹏飞略一迟疑,还是就着他的手吃下,然后示意江颖继续说下去。
江颖接着撕鱼肉喂他,嘴里说道:「孟凡冰痴心武学,尽管那时他的武功已鲜人能及,可他仍不满足,而想剿减赤蛇教杀掉孟凡冰的武林中人便想出了一个毒计,与武林高手之力写出一本秘笈,最后使出连环计使孟凡冰相信这本秘笈是哪位绝世高手的呕心沥血之作,让他拿到手自己去练……」
「孟凡冰善疑,为了令他没有丝毫疑虑,秘笈之初的确是些没有伤害的增加内力的内容,继续练下去,内力增强得便越厉害,可同时,自身的损耗也是翻倍增加……所以,最后孟凡冰认为自己练成了天下无双的神功,但不出一个月,他便因身体消耗至极限,倒下了……」
江颖说的这些,任鹏飞皆有耳闻,同时明白事情并不仅是他说的这些,练了这种武功的孟凡冰下场很惨,他体内的血脉一点一点爆裂,血会不停地流出身体,外表看来只是小伤,但结果是孟凡冰体内的血耗竭而亡,而武林中人冲上去砍他倒下的身体时,他体内竟不再有一滴血……
任鹏飞颤着手去扯他的手臂,拉开衣袖一看,手臂上呈现不自然的乌红,这是血液不受约束扩散所导致,看得他脑子轰地一声,抖着声问:「你,练了?」
江颖静了半晌,才略略点头。
「哪来的?」任鹏飞记得,这本秘笈在孟凡冰死后已经被毁了。
江颖笑,「有钱能使鬼推磨。」
任鹏飞的十指狠掐他的手臂,狠声道:「你不是信我吗,不是信我吗,不是信我吗!」那为什么要练这种恶毒的武功!
江颖怔了下,伸出另一只手轻抚他的睑,过了许久,才听他叹息一般道:「因为我累了……」
「累了?」
「是啊,累了,我想好好地休息,好好地……在给我娘报仇之后,我就可以去陪她了,也能好好休息了。」
江颖此刻洒脱的笑,似乎融在了晨光里。
任鹏飞怔怔地放开他,看着他,看得江颖担心地想扶住他,却被他猛然推开――
「啊啊啊!」
情绪在这一刻失控,任鹏飞抱住脑袋竭尽全力地想发泄片刻之间笼罩心间的痛苦。
如此的悲伤,如此的残忍,也如此的让他惊恐。
曾经他一直希望他能停下来好好欣赏身边的景致,可等他终于停了,蛰伏四处的黑暗烦刻便覆没他。
他错了,错了,错得离谱,若时光能倒流,在华府,在蜀州,在点苍山上,在万恶谷,在第一次见他时――他会停下来等他,会对他笑,至少笑一笑……
幡然醒悟,却已,太晚。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鹏飞,你怎么了?」见他突然大吼,任是江颖也吓了一跳,赶紧上去扶他。
任鹏飞停止了叫喊,无力地放下手臂看向身边的人,一脸的苍白,静默了一阵,方才说道:「聂颖,我想喝水。」
江颖赶紧翻出水袋打开塞子喂他喝水。
灌了几大口水,任鹏飞的面色缓和了些许,放下水袋,他用衣袖擦拭嘴边的湿渍,把羊皮水袋递还给江颖。
「我还想吃鱼肉。」
江颖一甩手扔下水袋,取过放在一旁的烤鱼,正要动手撕开烤焦鱼皮,已被任鹏飞一手枪过,胡乱剥去焦黑的鱼皮,埋首大口大口地咬食肥美的鱼肉。
江颖在一旁看得心惊胆颤,「鹏飞,小心鱼刺。」
任鹏飞不理他,兀目吃肉,吃到鱼刺就随口一吐,连刺带鱼一起吐掉,一个大男人,很快便吃完一整条鱼,他犹嫌不够,这次也不用江颖动手了,直接伸长手去取还架在火上烤的鱼。
「先别吃,刚刚才放上去,可能没熟透!」
任鹏飞用力把他推开,这次连焦黑的鱼皮也不剥了,张口便咬,鱼果然没熟透,才咬两口便看见带血的肉,任鹏飞眉头一蹙,正想继续咬下去,鼻子一嗅到血肉浓烈的腥味,一股酸气便直冲喉间,头一撇,顿时趴在地上吐个昏天暗地。
「鹏飞!」
江颖又上前来扶他,见他把刚吃下的鱼肉全吐了出来,心疼地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不断轻拍他的背。
这时,眼前出现一个水袋,江颖一看,原是冷蝶儿提了装药的水袋过来,也不说话,可江颖明白她的意思,便接过水袋,当任鹏飞连呕吐的力气都没有了时,扶着他靠在自己的臂弯里,打开塞子,把水袋递到他唇边。
「鹏飞,喝点药可能会好些。」
任鹏飞睁着眼睛看了他许久,才张嘴把药喝下去。
「鹏飞,好些了吗?」
喝过药,再让他躺了一阵,江颖才担忧地问。
任鹏飞躺在他怀里,目光望向别处,悠悠道:「聂颖,你想如何报仇?」
江颖静了约半盏茶的工夫,才轻声回答:「以我现今之能力,要想颠覆朝廷已是痴心妄想,我便只能退一步,诛杀当今太子!」
「杀太子?」任鹏飞蹙眉看他。
「对,太子不仅是东宫之主,更是皇帝裁培多年的唯一继承人,尽管皇帝对太子的管教严苛至极,外人看来或许他是因为不喜太子,其实相反,其他皇子在皇帝眼里或许只是与他沾亲带故可抛可弃之人,太子于皇帝心中的地位却不仅仅只是儿子。」
「什么?」外人看来皇帝对太子极是严厉,其他皇子犯错都能被原谅,唯有太子,仅仅是被人举报结党营私甚至连确凿证据都没有,便被发配边疆多年不得回京,于是很多人猜皇帝有意废太子,结果却不是这么一回事,这么多年来,不管其他皇子表现如何出色,太子的东宫宝座始终没有被动摇过丝毫。但尽管如此,许多人还是认为,皇帝只是在等,等最后一刻才确定继承皇位的人。连任鹏飞都不由这么想,毕竟太子离京这么多年,皇帝一次也没提到过太子,再深厚的亲情恐怕到此时都该淡了。
「事关皇室秘辛,外人很难知道,而我花费无数精力之后也才通过一些事情猜出大概,皇帝如此重视太子,与太子的生母有关。」
太子生母便是陈贵人,她出身高贵,是皇太后的亲戚,也是她安排入宫伺候皇帝的,性格温厚相貌端庄,但在美女如云的后宫里,也只算是中下之姿。除了进宫不久皇帝迫于母命不得不宠幸了她一次外,其后再没找过这名女子。
而这女子不知是福厚还是命薄,皇帝一次宠幸便怀上龙种生下三皇子,也便是以后的太子,而三皇子不到三岁,她因上摘星台祈福时不慎从楼上掉下摔死了。当时皇帝正在宫外避暑,听到此事也不见有多震惊,和三皇子也一直不怎么相见,然而却突然在三皇子成年的时候,封他为太子。
若外人听闻此事只觉得惊异,皇帝为何无缘无故封三皇子为太子?从陈贵人之死来看,实在也不像是子凭母贵。
现在任鹏飞听江颖如此一说,也是惊讶万分。
江颖伸手摸了下他的鬓角,说:「至于内情我却是不清楚了。」
任鹏飞了解地点点头,「可是太子不是在西北边塞么,这么说你还要赶去西北?」
「不去。」江颖摇头,「就在贵州,就在黔中。因为太子不在西北,就在这里。」
任鹏飞怔住,江颖对他浅笑,「在西北的人根本不是太子,这是皇帝的障眼法,所以我才会如此笃定太子于皇帝心中的重要性,只要太子一死,皇帝肯定会崩溃……」
江颖抬头看向被树叶遮掩的天空,声音如自天空传来般飘渺,「至亲的人死了,如何能不崩溃啊。」
任鹏飞闭上眼睛,又缓慢睁开,「那你什么时候去杀太子?」
「少爷!」
江颖还未回答,冷蝶儿突然叫了一声,江颖朝她看去,冷蝶儿眉头深锁,江颖对她轻轻一笑,低下头,回答他:「我不去,我等太子来。」
方才江颖与冷蝶儿的对视任鹏飞尽看在眼底,见江颖没有丝毫犹豫便回答了自己,不由得抓他抓得更紧。
「把太子放在外头这么多年,是时候让他回京了,但又不能就这么堂而皇之回去,除非太子立了什么有价值的军功,如此回京才不会引人非议。而现在的我臭名远扬,杀人无数心狠手辣,又企图通敌叛国,恐怕没有什么比我更有价值了,所以皇帝一定会命太子带兵前来。」
「所以,聂颖,你是要与太子同归于尽?」
江颖一顿,点点头。
任鹏飞再无言。
这时,冷蝶儿走到一边,背对他们,张口即唱,身随曲动,婉转而哀愁,一句即是一伤,不由黯然伤魂。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冷蝶儿不愧曾是月盈楼名闻遐迩的青楼花魁,不仅棋琴书画皆通,一曲《雨霖铃》唱得入髓入骨,闻者伤心;一曲《雨霖铃》跳得缠绵幽怨,见者落泪。
一曲毕,冷蝶儿转身跪在江颖身边,含泪道:「少爷,冷蝶儿随你去。」
任鹏飞看着他,而他只是微垂下脸,一脸平静,眼中光彩一点一点淡去,这一刻,任鹏飞突然明白,他,不打算带任何一个人――
「聂颖,我不准你死!」
「鹏飞?」
任鹏飞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你感受到了么,这里有个孩子,你难道不想看着他出生,陪着他成长吗?」
「可是我……」
「没事,一定会没事,你还记得万恶谷吗?鬼婆婆虽然死了,但她肯定留下不少世间难求的好药或是秘方,一定能治好你。」
「聂颖,我真的不想你死,我想和你还有孩子们在一起……」任鹏飞示弱地露出哀伤的神情,靠进他的怀里,「聂颖,我不会阻拦你,如果你要报仇,就让我助你一臂之力吧,我现在虽然形同废人,但我还有渡厄城,我相信倾渡厄城之力,定能保你全身而退……」
江颖微怔,些许意外地看他。
「聂颖,我已经想明白了,渡厄城只是死物,没了还可以东山再起,可人若死了,就真的什么也没了。」任鹏飞伸出手轻抚他的脸,「聂颖,我真的不想让你死,你听我一次,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江颖静静看着怀中的人,半晌,含笑点头,「好。」
他同意了,然,任鹏飞却更是不安,「聂颖,我马上就去和渡厄城的人联系,不出三天就能联系上他们了,你等我几天,就等三天!」
「好。」
「这段时间你就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等我集结了城中的人马便立刻想办法联系你。」
「好。」
任鹏飞深深看他一眼,很快起身,「我现在就动身。」说完左右看了看,「这里是哪里,怎么才能找到离这里最近村庄或是城镇?」
江颖看冷蝶儿,冷蝶儿无言片刻,终还是伸手指出个方向,任鹏飞没有耽搁,马上走去。
「鹏飞!」
「什么?」任鹏飞立刻转身看他。
江颖起身,朝他递去一个水袋,「药,别忘了拿,还有,骑着马快些,但不要骑太快,要不然身子会难受。」
说着,拉着他走到马边,解下缰绳塞在他手里,末了,伸手轻抚他的鬓角还有脸颊,专注地看着,仿佛这一刻便要看尽这一生。
任鹏飞被他看得越发不安,终是忍不住上前紧紧抱住他比在京城时还要削瘦许多的身躯,想说话,却哽咽,「聂颖……求你,我求你,一定要等我……一定要等我,我求你。」
「好。」江颖反手抱他,「好,我等你。」
任鹏飞走了,江颖一直伫在原处,看他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冷蝶儿,去护他离开,直至确保他安全了,再回来。」
立于他身后的冷蝶儿顿时拉下一张脸:「少爷,您的这个吩咐恕冷蝶儿无法照办。」
江颖侧身对她微笑,「去吧,冷蝶儿,我在这等你,我们不是还要去渡口乘船离开这里吗?」
冷蝶儿微愕,随即明白过来,「少爷,原来您要把任鹏飞给先骗走!」
江颖只笑不语。
「去吧,冷蝶儿,这是我最后一次吩咐你办事了。」
冷蝶儿没能听出他话中的深意,「少爷,您别这么说,您永远都是冷蝶儿的主子。想什么时候吩咐我办事都行,现在我就去护送任鹏飞离开。」
「剩下的另一匹马你也骑去吧,不然赶不上。我在这等,用不着。」
「好。少爷,我会尽快赶回来的。」
冷蝶儿解开缰绳,翻身上马,向江颖点头示意,遂才策骑离去。等马蹄声远离,江颖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把地上的火焰踩灭,灰烬打散任风吹尽,确保别人看不出有人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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