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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节

    荣公子 作者:刀叨叨

    第7节

    荣雨眠这一问题令张进微微愣了愣,他似乎这才自己想明白,回顾后答道,“最初选择雕刻飞鸟可能确实心中向往自由,”说到此处低叹道,“如今已经没这个心了。人生在世,不是孜孜汲汲便是营营苟苟。”  荣雨眠听了轻笑一声,道:“教我说,人生在世,也有活得赫赫炎炎,郁郁桓桓的。”  张进抬眼望向荣雨眠,心有感触道:“荣公子活得纵情豁达,我等凡夫俗子只有羡慕的份。”  这时,又有人来到这间茅屋门前。  半掩的门被象征性地敲了敲,很快门外之人便推开房门。荣雨眠认得来人,这名侍从名叫常安,总是跟在赵拓明身边,想必是晟王亲信。平日荣雨眠没觉得这位亲信有仗势行为,眼下后者却是自顾自走入张进房间。  张进自然也识得常安,他先是疑惑后者的到来,之后,想到什么,下意识往荣雨眠方向瞥了一眼。虚阳之人原本就需避嫌尽量不与男子独处一室,而荣雨眠虽无名分,可晟王府上上下下皆知他是晟王的人,眼下,他在张进房中被晟王亲信撞个正着,这让房间主人一时有些局促。  常安甚是张扬直闯张进房间,之后连看都未看房间主人一眼,径直走到荣雨眠身前。  “荣公子,晟王殿下有请。”他对荣雨眠的态度倒是客气恭敬,但这句话却有意味深长的语调。  5  荣雨眠被带至赵拓明的书房。原本初霁是紧紧跟着的,但常安将人拦在了书房外,当荣雨眠走入房间,常安从外侧走廊轻轻关上房门。  被关上门的书房内只有荣雨眠与赵拓明两人。说实话,常安这一行为当真有些许吓到荣雨眠。  端坐在书桌后的赵拓明从手中的书卷抬眼望向荣雨眠,后者自认为脸上未露声色,前者却忽然微微一笑,看透他心思般解释道:“常安特别机灵,心想着家丑不可外扬,自己也索性选择回避。”  荣雨眠不着痕迹打量对方,谨慎道:“恕我不明白晟王殿下言下之意。”  赵拓明不紧不慢细说从头道:“早在几个月前,晟王府上便有下人传你与马夫张进交情匪浅,日前你病重,张进特地前往探病,之后张进摔伤,你又第一时间命初霁问候送药。今r,i你才到张进屋前,府上便已将此事传得沸沸扬扬,我远在书房正闲来读书,这消息却很快传入我的耳朵。”  勉强接受了自己身份的荣雨眠也算有仔细言行,可他从小生长在破除封建思想对妇女禁锢的民国,哪里想得到自己探病的普通行为值得劳师动众的大肆宣扬,眼下终于看清现实,可他自不会反省。“流言止于智者。”他镇定应道,“想必晟王殿下不至将这些流言放在心上。”  “此事不必放在心上,却必放在行动上——若我毫无反应,岂不成了笑话?”  荣雨眠向来擅审时度势,此时却情不自禁冷下表情反问道:“晟王殿下待怎样?”  赵拓明简明答道:“以牙还牙。”  荣雨眠还不及细想这句话,赵拓明忽然将桌上的茶杯摔到地上。茶杯破碎的声音清脆响亮,只怕隔着关闭的门窗也能听得分明。  “你令府上的下人以为本王还不如一个马夫,本王自当令他们以为你还不如本王从不责骂的晟王妃。”  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晃神,荣雨眠怀疑自己的感知能力出现问题——不然,他怎么会觉得赵拓明正在和他闹着玩?  不过话说回来,“还不如晟王妃”是怎么回事?晟王妃是有多不得赵拓明欢心?  难得不知如何正确应对的荣雨眠下意识脱口问出的,是相当不合时宜的问题。“我听闻元王妃曾为晟王殿下送汤,结果晟王殿下打翻了元王妃的汤盅?”  赵拓明似乎已经忘了这件事,他在回想后才道:“本王只是不小心打翻碗汤,不想竟然被传成这样,害你惦记至今。”  荣雨眠立即回道:“我只是不经意探个病,不想竟然被传成这样,害晟王殿碎了一只茶杯。”  闻言,赵拓明用颇有深意的目光端详荣雨眠好半晌,之后,不动声色道:“你脾气也比以前坏了许多。”  事实上,荣雨眠的脾气比以前好了不少,若是曾经的他,这种时候怎可能善罢甘休?如今,习惯了寄人篱下,小心做人的人不做辩解,只若无其事转移话题道:“晟王殿下,张进来王府几年了?”  这一问题令向来特别沉得住气的赵拓明不自觉挑了挑眉。“你对张进倒是真的关心?”他用饶有兴致的目光投向荣雨眠。  荣雨眠并未解释那不是关心而是疑心。之前他探望张进,有注意到对方的拐杖,拐杖放在床边,被卷起的床帐盖住,这说明在床帐被卷起后拐杖就再无取用过。若张进当真摔断了腿,怎可能整整一个上午都未使用过拐杖?情报工作干久了,即便是自己的同志,都有不得已怀疑的时候,眼下张进只是比较谈得来的相识之人,荣雨眠自可以毫不犹豫便抱有疑问。不过话说回来,纵然他担忧张进是太子的细作,在毫无真凭实据的情况下,为保护可能的确身世清白的张进,暂时他只能选择保持沉默,至多,暗中提点一下赵拓明。“算不上关心,只是我觉得张进谈吐不凡,不像普通马夫,对他有些好奇。”  赵拓明默默思索了片刻,也不知想到些什么,末了,他抬眼望向荣雨眠,道:“你若对他有所疑心,本王可以找个理由将他赶出晟王府。”  荣雨眠注意到对方如此言说是眼中闪过的一道寒意,以及某种凝重。“晟王殿下是想到什么?”  赵拓明稍作思考后选择松口道:“江侧妃曾经怀有身孕,却不幸小产。当日本王未过多关注,现在想来,本王身边不乏不希望江侧妃诞下皇子之人。如今你身怀六甲,许会有人故技重施。”  晟王殿下这一番话令荣雨眠心情复杂。  一方面,因为他的提醒,赵拓明思索身边危机,很快想到自己尚未出生的孩子,于是有心予以保护,可另一方面,当日江瑶月小产,丧命的也是赵拓明的亲生骨r_ou_,可他却“未过多关注”,作为父亲,对至亲孩儿如此凉薄,他会真心关心自己如今这个孩子的安危吗?  “当日江侧妃小产,”荣雨眠慢慢问道,“晟王殿下可曾感到悲痛?”  赵拓明显然听得懂荣雨眠言下的责备之意,他的眼神一点点变冷,接着,以异常冷静的声音一字字答道:“本王无需悲痛。”  他答得如此肯定,然而,荣雨眠却从他眼中看到依稀的伤痛。  赵拓明再无谈话兴致,他低头目光重新落回手中书册,口中淡淡道:“你且退下吧。”  原本荣雨眠无意多言,却不知为何竟心中不忍,离去之前下意识脱口道:“一念放下,万般自在。”  赵拓明微微意外地瞥了荣雨眠一眼。  荣雨眠微微躬身,之后默默退出书房。  ☆、第五章  1  翌日,荣雨眠用过午膳不多时,亲侍常安便带来晟王的传话。  今天的早些时候,整个晟王府传遍,说是荣雨眠惹得晟王震怒,昨日在书房大发雷霆,初霁因此忧心忡忡了大半日,荣雨眠免他练字之苦都没能让这少年稍稍展颜笑上一笑。这会儿,常安带话来说晟王请荣雨眠游湖,初霁终于一扫愁容,喜上眉梢。  荣雨眠心中猜测着晟王的用意,在被初霁以近乎强硬的态度装扮一番后来到晟王府门口正等着的马车上。  一入车厢,他便见到已坐在其中的赵拓明。这位皇子平日颐指气使,颇端架子,不想每回出行倒从来不会姗姗来迟以示身份。为此荣雨眠不觉感到一丝歉意,初霁拉着他说要好好梳个发型,导致他到得晚了些。“令晟王殿下久候,请恕罪。”  赵拓明用不动声色的目光上下扫视他一番,道:“你今日打扮得甚是明艳动人,的确适合游湖。”  荣雨眠努力让自己忘却噩梦般的“明艳动人”,面对对方的取笑,他神情不变回道:“昨日晟王殿下才大发雷霆,今天的心情的确适合游湖。”  不知何时起,两人似乎都习惯了荣雨眠不敬的玩味与暗嘲,此刻,赵拓明不以为意地微微笑了笑,对于自己行为予以说明道:“本王也得教人知道,难道本王还能当真不如一个马夫么。”  马车在皇都的游尘湖畔停下。荣雨眠跨出车厢,望向停在湖边的画舫。这是一艘特别小的画舫,但宫殿风格的船体ji,ng致华美,梁、柱、脊规整构造,五官俱全,甚至连雀替都是ji,ng雕细琢。此时,画舫船尾正坐着一个船夫,见等到自己的客人,他压了压头上斗笠的帽檐,走到船侧跳板前,伸手帮助赵拓明登船。  赵拓明上船后转身伸手过来扶荣雨眠。方才船夫只是为防不测拉了一把,这会儿赵拓明却几乎扶住荣雨眠整只手臂。越是觉得自己行动不便,荣雨眠越是不甘承认,他对赵拓明婉拒道:“我自己能走得稳。”  赵拓明却不相信,他提醒道:“想必你已忘记上一回本王与你乘舟,你踩到裙裾差点跌入水中一事。”  上一回与赵拓明乘舟的人根本不是眼下的荣雨眠,这让的确不记得此事的人因为对方话语中的一个词而暗自一惊。  赵拓明说——荣雨眠踩到裙裾。爰朝服饰,男子从不穿裙。换而言之,上一回乘舟,“自己”穿的是女装?  有那么一刻,荣雨眠不由心虚地怀疑自己对江瑶月杜撰的故事被这位城府不深的晟王侧妃不小心泄露给赵拓明,以致此刻赵拓明故意假装荣雨眠曾经以女装与自己相交,以此嘲弄造谣者。然而,暗中观察的荣雨眠无法从赵拓明脸上找到一丝嘲笑奚落的意味,赵拓明看来并非说笑,仿佛的确叙述事实,这让荣雨眠稍稍安心的同时又不由偷偷皱眉,怀疑曾经的“自己”会不会是一位女装爱好者。  一波三折的心思中,荣雨眠终究还是被赵拓明搀扶着登上画舫。接着,荣雨眠跟在赵拓明身后走入画舫的房舱。  一如前次赵拓明所谓的看戏,荣雨眠不认为今日赵拓明诚心请自己游湖,在他设想中,房舱里应该有一些人候着赵拓明的驾到,一些事等着赵拓明的裁决。不想,待他进入一目了然的舱内,却未见到任何一人。  难道,赵拓明当真找他一起游湖?  一时之间,荣雨眠不知自己心中作何感想。  紧接着,他回想起一些细节——  扶赵拓明上船的船夫下意识用帽檐遮蔽自己的脸孔,他站在甲板上有些身形不稳,不似熟悉水性之人,但另一方面,他伸手拉人的动作却刚健有力,很有些习武之人的气势。  荣雨眠懂得善刀而藏的道理,之前为了体现价值,他需竭尽所能,如今赵拓明有心试探,他并不必轻易任对方掂量——但话说回来,赵拓明试他,他也没理由退避三舍。  待画舫荡离岸边,荣雨眠若无其事道:“晟王殿下还不请那位‘船夫’大人入内?”  赵拓明毫不意外荣雨眠的觉察力,事实上,早有所料的他只是微微笑了笑,少许提高声音唤道:“曾副使,进来吧。”  很快,船夫打扮的青年掀开门帘入内。“卑职参见晟王殿下。”他首先行礼参拜了晟王,接着,转头望向荣雨眠道,“荣公子,卑职曾凡勇,承蒙荣公子举荐之恩,今日有幸相见,请受卑职一拜。”  荣雨眠养尊处优惯,没有受不起的礼,但从事理来说,他不得不纠正道:“荣某一介平民,曾大人自称卑职荣某担当不了。”  闻言曾凡勇望了赵拓明一眼,眼中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却是并不改口地肯定道:“荣公子身份矜贵,卑职不敢怠慢。”  意识到自己这是被当成晟王妃子的荣雨眠心中忿忿,但识时务地忍住了想冲晟王殿下翻白眼的冲动。  赵拓明始终置身事外着旁观荣雨眠与曾凡勇的言语往来,他耐心等曾凡勇完成见礼的环节后才开口进入主题道:“曾副使,今r,i你定在画舫与本王见面,所为是何?”  提及正事,曾凡勇立即一脸正容道:“御影卫所人多口杂,卑职担心隔墙有耳,不得不谨慎行事。”  赵拓明点头道:“画舫于湖中,倒的确交谈的好场所。”  “卑职此次想要汇报的,是之前京中有密探暗中行事的调查结果。”  所谓密探若与乱臣贼子相关,曾凡勇必不至如此小心行事,这皇都之中唯一势力能触及到新成立御影卫的,就只有太子一人。荣雨眠只听了这一句便明白曾凡勇所汇报之事定与太子有关。  果不其然,很快便听曾凡勇续道:“据查,那些密探是太子殿下的人,他们于半个月前开始在皇都调查一个名叫辞镜之人的行踪。”  “辞镜是什么人?”赵拓明问。  曾凡勇答道:“辞镜乃游尘湖上的一名歌妓。”  2  荣雨眠早有听闻,皇都这游尘湖上到了晚间便有众多歌妓在各色画舫以琴技歌声迎客,说不感兴趣那是假的。  当然,荣公子曾经并不赞同青帮的这方面生意,虽然不能断了大家财路,可若有逼良为娼的情况,他却是绝不放过。就他自己来说,他尊重为了生计去当舞女的小姐,或者是在更社会底层顽强求生的娼妓,但再是逢场作戏,他也不会当欢场的客人。不过话说回来,他听说过明末清初时代秦淮八艳的故事,对于那些名伎的才情与气节甚是钦佩,连带着,秦淮河上十里繁华与旖旎风光也曾令他心怀憧憬。  眼下听说太子在找一位在水一方的歌妓,他不自觉直了直身体更认真听下去。  然而,曾凡勇还未来得及介绍这位歌妓,赵拓明略带揶揄意味的眼神便首先瞥过来。  “一直以来见你不喜于色,不怒于形,素来城府极深,不想听到歌妓,你却忽然抖擞ji,ng神,遮都遮掩不了的兴味盎然。”  荣雨眠并非天生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只是危险的场合经历多了,于是养成深藏想法的习惯,而如今,与赵拓明的相处经历多了,他开始不自觉放松原本的警惕心,在对方面前也没想着特地掩饰,没想到,他只是听得认真了些,却平白招惹来对方这一通捉狭。  对此,完全没吃亏经验的人装腔作势答道:“晟王殿下快别那么说,若是被传了出去,只怕大家又要想:原来晟王殿下不仅不如马夫,还不如歌妓。”  此话不可谓不冒犯,不过荣雨眠也算摸透赵拓明性子,故而较之最初放肆不少。  接下来,果然不出他所料,赵拓明不以为忤,反而微微笑了笑,道:“大家哪有你这般大胆,他们是不敢这么想,大概也只有你敢想本王不如歌妓。”  这种事不管荣雨眠心里如何做想,表面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稍稍思索后他若无其事转移回话题道:“曾副使,这个辞镜究竟是何来头,让太子派出密探查找?”  曾凡勇说是一介武夫,实际相当懂得鉴貌辨色,赵拓明与荣雨眠说到他处,他只作不闻,如同自己根本不在舱内,而待荣雨眠问回正题,他立即正容说下去:“辞镜是十年前这游尘湖上的花魁。据说琴技歌喉冠绝群芳,每月的上弦献艺都以白纱蒙面,更是留下许多神秘供人遐想。”  荣雨眠有些好奇所谓“上弦献艺”所指为何,可若追问,只怕又被赵拓明嘲笑自己对这种风花雪月之事的兴趣,而另一方面,他更有正事需要澄清。“辞镜已销声匿迹好些年,太子怎么忽然在这时寻起人来?”他问道。  曾凡勇因这提问不觉讶异地愣了愣,好奇反问道:“荣公子怎知辞镜已经消失长久?”  荣雨眠飞快瞥了赵拓明一眼,答道:“这几年她若还在游尘湖上,晟王殿下岂可能未曾听闻此人?”  被“誉”为此中行家的人向来沉得住气,这时一脸若无其事。而曾凡勇也是定力十足,面对荣雨眠说辞,他的神情丝毫不变,镇定回到后者先前问题,道:“关于太子寻人的原因,目前卑职还在派人调查,辞镜的身世有些特殊,只是,尚未找到与太子的联系。”  “辞镜的身世如何特殊?”  “辞镜原名方琦朗,是前朝兵部尚书方子规的儿子。”  荣雨眠又被“儿子”一词吓一跳,紧接着再次提醒自己虚阳这一性别的存在。与此同时,他发现另一件让他能够更积极乐观对面人生的现实:男人不仅有生孩子的,甚至还有当花魁的。由此,他身上这小小困境,何惧之有?  曾凡勇继续说道:“当年皇上处决不肯归顺的方子规后,方家的后代男为奴女为婢,被判一世不得翻身。九岁的方琦朗先是成为一大户之家的奴仆,十三岁时因虚阳之身显现,被卖入青楼,从此成为游尘湖上的歌妓。”  曾凡勇本身也是前朝之臣的后代,他在描述前朝兵部尚书时,使用的皆是“前朝兵部尚书”、“不肯归顺”之类立场中立的说辞,可见赵拓明的确得到他的信任与忠心,并不需要他为表忠心刻意在当今天子的皇子面前对前朝臣子使用轻蔑贬义的说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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