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子衫和星空甲 BL 作者:广式煲仔饭
格子衫和星空甲 第2节
今天的两位都是附近学生,只能没课的时候过来,岑惊鸣走不开,便让正在轮休的喻宵代自己去。
喻宵说恰好有事找他,到了店里才晓得,还是为的催他把画稿整理好,去找邻省出版社的熟人商量,看能不能集个册子,发行。
岑惊鸣对此兴趣不大,原先已经拒绝过一次,但喻宵非常坚持,隔三差五就在微信上催促,俨然把自己看作他的主催了。
喻宵生性闹腾,如果达不成目的,就会持之以恒地把他烦下去,岑惊鸣有些头疼,鉴于对方一番好意,只好打打太极。想来倒是多亏这场来势汹汹的重感冒,这天喻宵来只是顺嘴提了两句,就兀自去和店里小姑娘们聊得火热了。
短短五分钟内岑惊鸣都瞥了三次手机了——这不正常!喻宵边跟女孩子们天南海北地侃,边留意朋友的一举一动。
他这好友,三两至交曾赠予一外号,“翡翠白菜”——如琢如磨,就跟那ji,ng心镂刻的玉雕似的,然而隔在博物馆的玻璃匣子里,实为老古董一件。这当然是个玩笑,但岑惊鸣身为一个同,还是在上面的,有时简直古板得过分。
不419,控酒控烟,讲究真心换真心……靠,喻宵一回溯,岑惊鸣上一次谈恋爱还依稀是大四那会儿,像他这种今宵有酒今宵醉的享乐主义者,简直无法理解嘛!
岑惊鸣的生活也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每天两点一线,铺子的账号又是底下女孩子打理,手机对他而言完全是个摆设,有时甚至到了几天电话都联络不上人的地步。
今天别是一病病得被哪个谁夺舍了吧!
摇身一变网聊达人也就算了,脸上的谜之微笑又是闹哪样啊?
平心而论,岑惊鸣虽然留了发,样貌却并不女气,但凡得见整个立体的轮廓,哪怕远远一眼,都不至于把他归错了类别。
——除了他哄小孩,逗猫,以及一切为了安抚他人而轻轻笑起来的时候。
在喻宵的认知中,那种好像他愿意把整个天空都摘下来给你看的笑颜,简直特么能硬生生把钢铁都拗成回形针。
而现在,岑惊鸣就在垂眼注视着屏幕时,无知无觉地露出了那种令喻宵浑身起ji皮疙瘩的笑容。
幸好老子不吃美人攻这一挂的,喻宵心有余悸地想。
“行了我去接你的宝贝叶子,”他摸了摸冷嗖嗖的胳膊,站起来提醒说,“跟你讲的事,务必放心上啊!回头我还会再催的!”
岑惊鸣含糊地嗯一声应了,头都没抬。
喻宵:我日尼玛被下蛊了吧!!!
要搁平常,喻宵才不会放过这么大个八卦,但是他家那位已经对喻宵来这一趟表示了强烈的不满,为了屁股着想,他还是早完事回去乖乖热炕头为妙。
喻宵拎好猫包,溜了。
……不知道看见岑惊鸣聊天页面上将近一个g的叶子360度无死角写真+各种高清□□猫咪表情包时,小喻同志会作何感想呢?
喻宵:妈的智障.jpg
☆、05 声音气球
岑惊鸣收到对方发来的首条语音,是在第三日的傍晚。
他先是不慎点开,店里小丫头们都看过来,岑惊鸣难得慌乱地按回静音,想了想,在几个姑娘善意的笑声里cha上耳机。
那边的人兴许在路上,说话还带点喘,背景里人声鼎沸,弄得傅千树的声音也像罩在咕噜外冒的水雾中,缠着热腾腾的shi气。
“刚才吃饭坐在旁边的女生碗里发现了一只虫子,”傅千树语调轻快地说,“她不知该怎么办,我帮忙到打菜的窗口说了情况,结果那个阿姨很不以为意,讲菜里有虫很正常啊,我就又给大堂经理打电话……虽然耽搁了点时间,好在事情解决,赔了她钱还保证会提高服务质量,呼——总之能起到作用我很开心啦!”
这种字里行间都在邀功的小把戏真是……
岑惊鸣笑了笑,回过神时,原来自己又把刚才那条听了一遍。
男孩子的嗓音很清越,仿佛雨水洗刷过后,薄荷一般擦拭着肺叶的新鲜空气,让他想起那天站在这儿跟姐姐拌嘴的人的样子。个儿较自己矮些,扮相平凡得甚至可以说有些土气,可放到人群中,岑惊鸣还是能在几眼之内分辨出来。
那种葳蕤的朝气让傅千树周身都亮了起来。
树木又寸树:终于回到寝室了!
鸣涧:你不用这么急,到了再跟我说一样的。
树木又寸树:我哪好意思让你等太久呀
树木又寸树:而且今天我可能真的没什么时间跟你说话了,我导师不是去开会吗,要把我一块捎上,可我别说收东西,代码都还没敲完呢
说完紧跟上来一个熊猫人拿着折断了的小风车在流泪的表情。
鸣涧:那你先忙。
树木又寸树:嗯
树木又寸树:……你吃饭了吗
鸣涧:[图片]
树木又寸树:那就好!
树木又寸树:我闪啦,拜
岑惊鸣把手机放到一边,打开粥碗,拿勺子搅了搅。店里女孩们约着点了一锅酸菜鱼,其中一个吃着,抬头说:
“岑哥你这两天摸鱼的频率直线上升噯,是不是找到新男票了啊!”
另外一个跟着起哄:“对对对,岑哥不许瞒着我们!相片拿来看看嘛?”
“切,”起头的姑娘听了拿筷子敲她手背,“你还担心岑哥能找到个丑的?我比较好奇是什么性格的受,小奶狗小狼狗还是跟你一样成熟挂的?”
靠门边的女生不善言辞,把饭搁在桌上,竖着耳朵听她俩cha科打诨,俨然也是非常关心的神情。
岑惊鸣润润喉咙,过去她们那处抽了几张纸,才说:
“有空学点东西,少看乱七八糟的小说,”言罢也不知想起什么,唇角一勾,“就是个挺有意思的小朋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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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惊鸣觉得自己的形容很贴切,因为傅千树对自己的在意根本就是小孩子式的。
叶子恢复得快,他把药拌在粮里喂了几顿,转眼便大好起来。此时,她用爪子扒着岑惊鸣的裤腿,奶声奶气地叫唤一声,随即轻灵地跃上他的膝头。
他把手伸进自家主子温软的皮毛里薅了薅,想到刚接她回来的时候,还只是瘦瘦小小的一团,如今也需要定期规划饮食,以免体重超标了。
岑惊鸣爱护自己的猫,却不是个热衷于用萌宠刷屏的人。傅千树提到之后,他往回翻过,只找到若干年前,叶子三个月出头,睡得四仰八叉的一张图。
他握着一只粉红色的r_ou_垫,配字:以后就是一家人。
发的动态不多,也足够傅千树翻的了。而只是潦草地翻完,也不可能在岑惊鸣刚提及,就不假思索地将它们联系起来。
岑惊鸣把姑娘们给自己倒的糖水喝掉,穿好衣物抱起猫,到前头拉下铁皮卷门,再上了一道锁。
他走在夜间华灯初上的风中,到露天停车场找自己那辆车开回家去。
坐进车里,他用鸣涧的号给树木又寸树发了一条消息,说自己正准备回去。
几乎是秒回:“辛苦啦,路上一定注意安全!”
仍旧是一则语音,压低了音量,嘴唇贴着话筒,软软糯糯的,几乎像伏在耳边。
岑惊鸣无声一笑,顺手把底下那个两只小猫互相拍脸的表情加进了收藏。他深深吸了口气,想以同样的方式回一句话,转念想想,还是作罢,只打了个“好”字。
成年人的社交,讲求对分寸感的ji,ng准拿捏,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该说的又应于何时讲出口,一毫一厘把握得像实验室里用天平称取原料。如果企图和谁发展一段崭新的关系,更是强调运筹帷幄,步步为营。
而傅千树就是小朋友,孜孜不倦地道着早安、晚安,询问下一顿打算吃什么,赶作业的间隙抱怨肚皮黏住了脊椎骨,待会一定要去尝尝食堂新推出的夜宵。他用层出不穷的各种图片逗岑惊鸣,“羞羞答答”地告诉他,自己正在看岑惊鸣朋友圈里推荐的艺术类的书,就是不大能懂。
岑惊鸣划了几下聊天页面,才三天就很难拉回最开始的顶端了。
——我叫傅千树,j大计算机学院软件工程专业二年级,你呢?
鸣涧:岑惊鸣,f大美院油画系毕业。
——明明刚迈过交换名字的阶段,你来我往的对话也从不超出日常范围,若是让喻宵瞥见,百分百要落个“毫无营养”的评价。
但那种亲近实在太明显了,没遮没掩得一眼就能看破,却又止于这样一个周旋试探的水平,好像多说几个字就会吵醒什么似的。
病来山倒,病去抽丝。但岑惊鸣还是很想快点好,至少可以恢复到与傅千树正常对话的程度。
即便是个春风沉醉的晚上,他还是合起车窗,扭开了暖气。
回到家。
鸣涧:我已经到了。
鸣涧:还在忙么?
树木又寸树:“嗯,室友打游戏太吵,我就到图书馆赶作业啦!”
树木又寸树:“快写完了,我很快回去。”
岑惊鸣在车里被烘得暖熏熏的,但空调呼呼拍下来的气息中夹着浮尘,久了总让他怀疑身上也沾到了。他把猫放下来,脱去大衣,挂在旁边的人形架上。
等会要开洗衣机,岑惊鸣想着,看到聊天框里噌噌跳出来的语音和缩略图,逐一点开,听完傅千树雀跃的话,便是一张清晰的照片。
看得出来,傅千树是真的极度不擅长自拍,这一张也很随意,焦没对准,集中在了他的衣领。他到底有多少件这样的格子衫?岑惊鸣无奈地摇了摇头,眼中幽深。
j大图书馆内不知是不是也打高了温度,傅千树的面颊泛着不自然的红,嘴角牵起来,岑惊鸣这才发现他上排齿列中有一颗小小的、尖尖的虎牙。他是那种下垂的眼型,总显出很无辜的感觉,大概为了拍照,眼睛特意睁的大大的,决意把室内投s,he的灯光全吸进去一般。
他的眉毛很好看,是我修过的。岑惊鸣心中涌出一股奇妙的感觉,垂下眼睛,按了home键,纵使这样,也无法把已经驻留在脑内的图像驱赶出去。
对于岑惊鸣而言,傅千树给予的是一种久远而活泼的新鲜感,他身上真诚到笨拙的特质尝起来是甜的,像一罐蜜,他的声音总是上扬着,每说一句,都仿佛在岑惊鸣手上一只只地绑上气球,要把他往无限靠近天空的地方带去。
岑惊鸣按开前置摄像头,随手拍了几张,并不满意,于是逐一删去,倒是把傅千树拍的那张顺手存了。
最后,鸣涧说:要早一点,不然我怕你明天赶飞机起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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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惊鸣站在一个封闭的房间里,他抬起头,看见连唯一的那扇窗户都被横竖参差的木板钉死了,只漏出一点聊胜于无的光。
他看不大清四周,正要出声,发现自己拿着一只手电筒。
岑惊鸣拧开电筒,一束笔直的光爬在咯吱作响的木地板上,他进行调整,让其对准前方。
他的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黑暗中宛如无故伸出百千只手,徐徐捏紧他的喉咙。岑惊鸣瞳孔收缩,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电筒的光毫无章法地挥舞,映s,he到后、左、右,再度定格最前面。
四面八方都放着各种少女不同姿势的画像,她们不着一衫,面庞清丽,动态扭曲,诡异得像黑黝黝的树枝上沾着露水的花瓣。
她们都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
清晨六点十分,岑惊鸣从噩梦中惊醒。
☆、06 舍友
为犒谢自己的首席军师,傅千树大方地请吕奇吃夜宵。
j大假期前推了原先板房搭建的二食堂,新盖一栋三层的餐厅,就在图书馆边上,每天开到夜间十一点才打烊。所以这个时候,情侣和社团聚餐的人反而更多,傅千树从排凉拌菜的队伍中挤过,找了两圈,把书包放到早在等候的吕奇对面。
“不是让你把他们俩一道喊上吗?”
“老大去外校听讲座了,”吕奇说,“至于屈蒙,说食堂难吃,嘲笑你请客请得太低档,不如睡觉。你想给他打包我没意见哦。”
傅千树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说:“什么毛病……那成,就咱吧,你要什么?”
吕奇报了菜名,傅千树掏出饭卡,到相应的窗口去。
倒用不着怀疑吕奇挑拨离间,按屈蒙那性格,原话绝对比吕奇转述的还难听几倍。他们舍里其他三个人关系都挺不错,屈蒙呢,生活习惯一言难尽,言行举止尖酸刻薄,碍于还得在同个屋檐下处着,只要不至于太过分,大家也就当他是透明的。
傅千树绕了一转,把食盘端过来。吕奇帮着放好,搓了搓手,笑道:“多谢大佬款待!祝大佬百年好合!”
“别贫了。”傅千树脸发热,说,“你还拿了酒啊?”
吕奇应一声,给他倒了满满一杯,傅千树谨慎地瞅两眼,双手捧着,小孩喝牛奶似的垂眸啜了一口。
“你可得多提防着点,”吕奇夹了只虾,叮嘱说,“屈蒙今儿个老想找我打听那位的事儿,被我堵了一句‘关你屁事’,又开始发酸,说果然还是长你这样讨妹子喜欢。”
傅千树没吭声,吕奇小心翼翼地抬头去看,见他脸上笑渐渐淡去了,把嘴巴紧抿作一条线。
像他的性子,是最活泼开朗的,对人没任何设防,吕奇还记得大一报到的时候,傅千树作为唯一一个本地人行李是最少的,他很快收拾完,主动来帮助其余人。屈蒙拖着箱子打开门时,傅千树正在忙活着,想把空床铺落满墙灰的爬梯擦干净,听到动静,摆开大大的笑脸,正要和姗姗来迟的最后一位舍友打招呼。
屈蒙看见他的模样,条件反s,he般“啧”一声,眯起眼,说:“吓我一跳……你怎么长得娘们兮兮的?”
“娘”、“跟女的似的”、“婆婆妈妈”——在往后的日子中,当傅千树提醒屈蒙把泡了大半个月的内裤袜子洗掉,或者不要乱扔外卖餐盒时,屈蒙十之八九会拿这种话堵他。听得多了,自然晓得这种贬低性的言语,恰恰不过是维护自己那点被刺痛的“自尊”的一种话术。
可那会儿的傅千树脸变得煞白,定了定神,讪讪地远离了屈蒙的床位。一整个下午都不见他的影子,直到晚饭前,傅千树才顶着削短了一截的板寸头出现。
他也再没穿过当天那件印着一只小企鹅的睡衣。
吕奇斟酌道:“那啥,铁树哇,你就当他是放屁——”
“嗯。”傅千树咽下嘴巴里的食物,慢吞吞地说,“我都是要脱单的人了,不和柠檬ji,ng计较。”
吕奇哈哈大笑:“你也太盲目自信了吧,啊?讲讲,进展到哪一步了?视频没,她有没有说过比较……的话,嗯?”
傅千树无视了吕奇的挤眉弄眼,正好这时放在桌上的手机亮了,吕奇歪着脖子想看,他地捞过去。
鸣涧:还没回吗。
傅千树对着收音孔,语速有点儿快:“本来要直接回去的但是我室友前不久帮过我忙,答应请他吃饭所以现在还在食堂呢。哎对,我是不是没跟你说我们学校开了新的餐厅?我觉得很好吃,装修得也挺气派,上周在论坛看到有学长抱怨楼里有没散干净的甲醛味,不知是不是菜都太辣了,反正我是没闻到,哈哈——”
他望着一桌子吃的,三分发愁,速度慢下来,说:“怎么办,好像点多了?我担心我都要胖了。”
吕奇正在夹一块r_ou_,被酸得浑身都麻了,面无表情地说:“莫忧愁,奇哥永远当你的垃圾桶。”
傅千树傻乎乎地笑起来,露出很明显的一颗又小又尖的虎牙。
他也不好意思了,觉得这应该是用被子蒙着头,轻言细语才敢说出口的话,结果就这么大咧咧地在舍友面前发出去,实在是鬼迷心窍。而傅千树其实知道,他的举动又带着炫耀的味道,好似就是想在关系近些的朋友面前表现得如此亲密,跟小孩子拿着装满糖果的玻璃罐,大摇大摆地在人跟前晃悠是一个目的。
“你快吃呀。”他小声地催促吕奇。
吕奇:娘希匹,我竟然觉得他很萌是怎么肥四?
身为女孩子的鸣涧竟然不是很懂他的忧虑:为什么要担心?
傅千树瞄了一朵颐的吕奇,脑子一热,回道:担心胖了就脱不了单啊
他自觉这话堪称司马昭之心,脸热得像个烧着开水的茶壶,手机往桌子底下一戳,坐姿笔直得像在上课。
吕奇对上他狂眨的眼睛,一头雾水:“你女神给你发裸、照了?”
这种旁人司空见惯的黄色笑话到傅千树这儿可谓不同凡响,他面红耳赤地瞪吕奇:“说、说什么呢!没有!”
吕奇摊了摊手。
手机连震两下。
傅千树探头去看。
鸣涧:傻瓜,不会的。
鸣涧:多吃一点,我先睡了,晚安。
傅千树眉眼弯弯,轻声回复:“晚安。”
吕奇危机感骤升:“球球了,快吃完吧,我今天还没哄女票呢!”
+++
要是知道一杯下肚差点耽误他正事儿,傅千树断然不会顺承吕奇的怂恿。
当然也不能把锅完全甩到宿友身上,听见吕奇激将一般地说“身为男子汉,肚里的酒怎么能撑不起船呢”,傅千树登时就壮志凌云了。
被窝里暖意炽人,连同酒ji,ng的灼烧感,让傅千树的脑子搅成了浆糊。他做了好几个梦,一会是大人们夸他可爱,自己穿着裙子坐在洋娃娃堆里,一会是学校的小混混说着不三不四的话,傅千树甩了书包,跟他们滚在地上干架。彩绘的走马灯转啊转,枯黄的往事在梦里重新刷上了一层漆。
“树仔?”
傅千树翻了个身,发出几声不明不白的呓语。
吕奇踩上梯子,不停推着他:“快点起来,你要迟了知不知道?”
“什、什么啊——”他抓了抓背,听到手机在响,几秒过后,新的记忆直挺挺地嵌入脑海,“我靠!几点了!”
“六点刚过,”吕奇道,“赶紧的,你还来得及!”
傅千树吓得冒冷汗,早春的风从未关严的窗子呼进来,他立马就清醒了。
傅千树把还在响个不停的手机胡乱一按,三步并作两步地跳下床,老大抬了抬被子,屈蒙在对面拍了一下栏杆,骂骂咧咧几句。傅千树小声道了句歉,和吕奇一块把箱子摊开,也顾不上仔细看了,把柜里的衣服往里头塞。待塞到一半,他才反应过来这样不行,因为要去的g市纬度更低,按气候完全是不同的装束,于是又往外面掏箱子,扒拉出几件短袖。
“行了行了,”吕奇说,“才几天!大不了缺啥到那边买!”
“那我走了你们记得帮我抄笔记假条在屉里上课要帮我带——”
“好好好!”吕奇推着他的箱子,“身份证拿了没?”
傅千树拍了拍口袋,在门口接过吕奇手中的行李,直接一提,蹿下了楼。
直到坐在计程车上,他才恍惚想起,刚才听到的铃声和闹钟似乎又有那么些不同……
他根本就是忘记设闹钟了啊!
傅千树掏出手机。
x月x日早上6:15。鸣涧:[对方已取消]
……傅千树眼前一黑。
他竟然,没接到,小姐姐的,通话……
我真傻,真的,我昨天就不应该贪那一杯——傅千树像一只失去了梦想的咸鱼瘫倒在后座上,后悔不已地吐泡泡,正想着跟对方解释,熟悉的提示音又响了起来。
傅千树毫不犹豫地飞速按了绿键,通话连接成功的刹那,心里却又敲起了鼓。
他试探地说:“喂?”
对方没有说话,然而,那一边的呼吸声却是如此清晰可闻。
傅千树紧紧捏着手机,掌心里盈出汗来:“喂,你……听得到吗?”
还是没有回答。
——信号不好?
傅千树正想再问,从另一头传来桌子轻轻叩响的声音。
他明白过来:“哦,对、对的——你嗓子还没好呢。”
嗓子还坏着,交流必然不方便,可他唯恐女生顾及自己,匆匆补上一句:“你千万不要勉强说话!”
那边又敲了下桌子,声音很实,傅千树猜测是木头做成的那类家具。接着,对方连着吐了两下气,气音急促而轻柔,像是在笑。
“她”笑了——傅千树笃定地想,手机在逼仄的空间中迅速变热,烫得他几乎要握不住。
“早安。”傅千树也跟着笑了起来,望着窗外掠过的一排排行道树,说。
傅千树开了悬浮窗,于是能看到岑惊鸣给自己打的字。
鸣涧:早安。
鸣涧:我做了个噩梦,醒得比较早,正好想起你这个时候要去赶飞机。
鸣涧:在路上了吗?
傅千树手指动了动,问:“什么噩梦?”
☆、07 恋爱脑
岑惊鸣说出口之后就反悔了。
傅千树却还在等,他没有追问,态度却是十分明晰的。岑惊鸣右手食指在台面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微触着,咖啡正在机器里煮,放进去的清水逐渐向溢香的褐色过渡。他坐下来沉思的时候,一室天光衬得五官愈发立体,像一幅没有瑕疵的画。
岑惊鸣张了张嘴,只是简单地做了几个口型,即便傅千树就在面前,也很难读出来他说的是什么。
“你见到日出了吗,”对方率先打破了沉默,说,“真好看。”
岑惊鸣颔首,一根头发勾在睫毛上,随着眼皮的眨动一上一下。他顺手拨开,扭头望向屋外。正值光笼四野的时分,鱼肚一般白的顶空浸染在燃烧的霞云中,外边每一件事物,都被刷上灿烂又流动的亮漆。他看到光攀过窗台爬到自己一截小臂上,用鸣涧的号肯定地回复了傅千树。
傅千树一只手按着窗户和车门的接合线,笑着说:“嗯,太阳出来啦,你也醒了……所以现在和那个梦没有任何关系对不对?”
这是个简单直接的安慰方式,岑惊鸣想,仿佛在把自己当小孩子哄,可明明傅千树才更像个小孩儿。
他醒过来,看到时间,近乎不假思索地打给傅千树,将梦的事情脱口而出。希望对方说点什么,又卡在刚刚起头的地方。
大人爱问孩子“以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而往往长大了,才发现自己最想当的就是小孩子。那段尘封已久的过去,会以梦的形式反复侵扰岑惊鸣的生活,他主动向傅千树索取那样干净纯粹的声音,却不愿意更进一步,只想傅千树保持这样单纯活跃的样子,哪怕没可能永远,也尽量持久一些。
鸣涧:对的。
——人性的恶能复杂到什么程度,他自己知道就好了。
“所以没必要去想了,吃个早饭,过会就该忘了,”傅千树也不晓得这安慰得不得法,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但是,如果下一次需要的话,随时可以跟我语音!”
岑惊鸣关掉咖啡机,笑了笑,逗他:视频就不行吗?
傅千树都结巴了:“当、当然!不是,我是说,当然可以!现在就要……吗?”
他“如临大敌”地身体前倾,试图从挂在出租车前排的镜子上查看自己的模样,窄小的平面堪堪只能收下半个前额,于是又转头,睁大眼睛去瞅窗玻璃上毛茸茸的倒影,手忙脚乱地把睡翘的头发压平。
鸣涧:等我感冒好点吧,蓬头垢面,怕吓着你。
傅千树松了口气,捧着手机:“怎么会,你很好看啊!”
鸣涧:上回脸一半都罩着呢,也好看啊?
“好看的。”傅千树笃定地说。
鸣涧回给他一个歪着脑袋的猫咪表情,猫圆圆的脸上用画笔p了两坨红晕。
傅千树哈哈大笑:“你又偷藏我的表情包!”
鸣涧:不可以?
“哪里,”傅千树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随便用。”
喜欢一个人,就是连表情包都要共享,同着许多ji毛蒜皮的小快乐,或者光怪陆离的梦。鸣涧被吓醒了,睡不着来找他,说明自己是确确实实被需要的,这让傅千树油然生起一股成就感,觉得离成长为顶天立地的大人已经只有几步之遥了。
他絮絮叨叨地跟岑惊鸣聊天,抱怨了几句不好相处的室友,堆山积海的作业,还有这次大牛导师带他参加的会议,让他写了发言稿,是要在第二阶段的师生讨论部分用的。
“好多研究生跟博士啊……”傅千树心虚地打退堂鼓,“我水平一定跟他们差很多。”
鸣涧:换个角度想?
鸣涧:在座的一听你才上大二,心理压力肯定更大。你学术生涯才刚起步,就有了和他们平起平坐的机会,已经说明你很了不起了。
傅千树听得轻飘飘的,嘴上还要谦逊地说:“不是的,是我导师厉害。”
这家伙——岑惊鸣把手上的杯子放下,忍不住在心底用一种介于自然流露和刻意倾吐的语气唤了一遍他的名字。
傅千树犹自怕他不信,补充道:“是真的,你别看他秃,他可是哈佛大学访问学者,在tse和tosem上都发过论文的!而且——”
鸣涧:所以你会比他更厉害,不是吗。
“啊,”傅千树低着头笑,心里咚咚地擂着鼓,说,“嗯……那,那以后我也争取发一篇。”
鸣涧:好啊,加油!
他看着微信界面上对方的头像,名字,就像被打满了气的一只轮胎,充满勇气和力量了。
傅千树恋恋不舍地挂掉语音通话,到站下车。他拉着行李箱,大步走进遍洒的阳光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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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无阻的岑惊鸣难得迟到了一次。
店里三个姑娘拿备用钥匙开了门,已经在做单子了,见他来了,有一个抬头,关切地问:“岑哥你怎么这么晚,还是不舒服吗?”
“没有,”岑惊鸣沙着嗓子,从善如流地扯谎,“叶子闹起床气。”
浑然不知自己背着一顶黑锅的布偶猫从他臂弯跳了下来,踩着标准的猫步,绕着客人的短靴奶声奶气地叫唤起来。
鸣涧:[图片]今日份的猫片。
鸣涧:登机了?
鸣涧:好好补觉。我等你落地。
岑惊鸣收了手机,走进里间。指间森罗鲜少承接其余美容项目,这个房间的躺椅几乎没什么用处,偶尔有空午休的话,他还会在上边小憩一会。椅子对面是他的工作桌,美甲设计和绘画所需的各种材料简直利用了所有能置物的空间,和外边ji,ng致的装潢相比,堪称凌乱。
向他预约过的顾客依然要午后才来,他有一段难能可贵的自由时间。
听到傅千树的声音,对岑惊鸣而言无疑是相当有用的。若要形容,更像是汹涌的潮水褪去,令人心惊r_ou_跳的拍石声全歇了,然后一只小船悠悠开进来,漫无目的地摇荡的宁静时刻。
喻宵埋汰他,说在谈恋爱的事情上过分婆妈,因为有这层评价,愈发显得这一次对傅千树的在意是有多奇妙。
才不到四天而已,岑惊鸣却甚至想,理应再早一点认识对方。
或者自己年纪再小些,最好同傅千树一样,还在上着学的时候。不在同一所学校也没关系,周末到了,就骑着小黄车过来找他,一起到图书馆自习,或者沿着j大漫长的湖堤散步。他可以毫无芥蒂地画傅千树各种各样的面容,他们能躲在树丛后边,又大胆又谨慎地接吻。
那个时候自己也不会想得像现在这样多,给出去的爱,才会和对方一样赤城,毫无保留。
岑惊鸣回过神来。
他拿来一张纸,想着第一次见到的对方,终于产生了久违的创作冲动。
☆、08 画
傅千树的老师姓涂,刚过不惑之年,头顶已经一片枯寥了,私底下学生常开玩笑这跟他那个姓的谐音有关。涂老师从在市区的家中出发,到得比他早,两个人机舱上的座位挨着,傅千树更靠近蓝天白云。
起飞不久,老师让他放下遮光板,说要补会儿觉。等他小声打起呼噜来,傅千树才敢拿出手机。
航空系统又做了技术更新,现在乘客开个飞行模式就成,没必要强制关机。傅千树调整了下姿势,他在看自己一张张存进相册里去的岑惊鸣的画。
他在艺术鉴赏这方面完全是一张白纸,但盯着的时间长了,觉得从笔触上看应该都出自同一人之手。所以虽说这十来张画没附任何文字,但应该就是岑惊鸣的没错。
傅千树感觉似乎看出了点什么,又期期艾艾的,实在说不好。
岑惊鸣笔下的世界与现实脱离甚远,有一张是森林,树干和枝桠郁绿,密密麻麻的叶子却是焦黑的,和结出的赤红的果实对比格外明显。果子沉甸甸的,形状像血热的心脏,随时可能掉到地上。
还有一张,落满茫茫的大雪,苍白的中央的雪却是松动的,露出半截黢黑的人体,一只老鸦正向下俯冲。
还有星空、田野……诚然画得很好,可傅千树朦胧觉得,对方在创作它们的时候并不快乐。
他若有所思地把快要垂到膝盖下面的毛毯往上拉了拉,在有些昏沉的舱内,望着点亮的屏幕静静发起了呆。
等到乘务组过来分发早餐,他才被导师叫醒,问玉米粥和蔬菜粥选哪一种,傅千树挑了,垂着眼睛接过热乎乎的食盒,向长辈道谢。
老师撕开粥上边的锡纸,说:“小傅咋了,瞧你不太高兴?”
“没、没有啊?”
“哈哈哈,我猜是刚出远门,就想女朋友了吧,”涂老师用一种过来人的眼神看看他,乐呵呵道,“放心,俗话说得好,小别胜新婚嘛!咱最后一天还有半日自由活动,你到时给人家挑份礼物,就什么气都没了,啊!”
傅千树对上他光亮的脑壳,哭笑不得,只好附和着点了点头。
今天行程很满,师生两人办完入住手续,立即马不停蹄地赶往会场,连午饭都是在车上吃的简餐。傅千树只来得及见缝cha针地跟岑惊鸣发几句话,而且对方也忙起来了,双双消息延迟。他看着手机上面的时间差,有种秘而不宣的欣悦,不复杂,但足够回味。
下午与会的有许多业界大拿,需要发言的学者按照名单上的排序,每人有二十分钟时间。由于专业性强,部分内容对傅千树来说过于艰深,他做了详细的笔记,等着以后有空再向导师逐一请教。
中途休息的时候,傅千树打字说:“好累啊,学术会议就像南孚电池,一节更比六节强!我的脑子都不够用了qaq”
鸣涧:辛苦了。
树木又寸树:啊不不不,我没有抱怨的意思,其实还是挺有趣的,收获特别大!
鸣涧:我明白。
鸣涧:认真听,等结束了我给你一个奖励。
树木又寸树:什么!
树木又寸树:不行,你先别给我剧透,让我先猜到时候再揭晓答案
铃声响了,主持人走上台,再次调试话筒。傅千树把脸贴在桌面上降温,然后说:“我要继续加油啦。”
鸣涧:好。
他拿手背抵着嘴唇,傻笑了一下,腰杆挺直地坐起来。g市天气怡人,到会的人有一半穿了短袖,黄油般的阳□□势汹汹地向这间礼堂倾倒,跃动在傅千树摇晃的笔尖。
会开到六点,导师有意栽培傅千树,又拉他和几位熟识的教授吃饭,等一切事毕,傅千树奔回自己房间,都是九点钟过了。
树木又寸树:我回来了!
鸣涧:稍等。
鸣涧: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这个当成“奖励”够不够格。希望你不嫌弃。
傅千树正想说你给什么我都会喜欢的,没来得及,岑惊鸣的图片先行一步发过来了。傅千树一点开,就像台风中心的风眼,呆滞得平平静静,实际周围早搅动起了惊涛骇浪。
那是一张用色清新的水彩画,和傅千树早上暗搓搓研究的那些有很大的不同,他看到了自己。画面的背景作了虚化处理,图幅正中央的傅千树被描摹得十分细腻,穿着他的格子衣,手中捧着杯奶茶。那种神态栩栩如生,傅千树不记得自己有冲对方露出过那样的表情,不记得在和岑惊鸣四目相对时,有过这种落落大方、展眉弯眼的笑。
因为他甚至是不敢直视对方的。
这次是傅千树先发的语音邀请。
岑惊鸣接的很快,连接一通,“她”还没讲话,先传来一声拖得老长、百转千回的又奶又细的“喵——”。
傅千树笑得不行:“叶子这是饿了吗?”
鸣涧:没,刚吃完给她拌的猫粮。是知道有喜欢她的人来电话了,冲你撒娇,好讨东西吃。
傅千树无意识地抬手摸着热起来的耳朵:“那再喂一点吗?”
鸣涧:不行,她现在需要控制食量。
鸣涧:说了是陷阱,你还跳,这么喜欢她呢?
也喜欢你啊!傅千树在心里大声地喊,怂乎乎地笑了两声。
鸣涧:有觉得哪里画得不行的地方吗,我好再改。
“没有没有,”傅千树赶忙说,“我超级喜欢!你看我都设成头像了!……哎呀,没成功吗?”
酒店这个破网!傅千树拍了一下额头,边盘腿坐上床边手忙脚乱地又传了次。
“好了吗好了吗。”傅千树急切地问。
鸣涧:嗯。
傅千树挠挠头,说:“我是真的觉得好看啦,从小到大还没人专门画过我呢——所以你不用那样问的,听上去好像我成了那种甲方什么的,虽然我是比较笨分不清女孩子的口红色号但也不至于……噯,我网断了?”
鸣涧:我在听。
“哦,”傅千树松口气,“你没回话,吓我一跳。”
鸣涧:谢谢。
“谢我干什么呀,”傅千树用手摩挲着床单上的褶皱,说,“你送我画,我谢你才对。哦还有!你发在微信的那些画,我也很喜欢,不过我很俗气,要是有人要我作比较,我就会说更喜欢我头像这一张。”
鸣涧:为什么?
“不是因为画的是我自己啊,你要信我!当然,可能在别人眼里是没什么说服力……”傅千树笑起来,说,“因为我感觉你创作那些画的时候没有今天这幅这么开心,甚至——我不知道这么形容对不对,甚至让人觉得,有点孤独?可以的话,还是画得高兴才最好。”
鸣涧:你又看出来了?
傅千树以为岑惊鸣的意思是自己说错了,回头寻思,可能是有过度解读的成分在,道:“我、我乱讲的,对不起啊,我好笨。”
鸣涧:我才笨。我听不懂什么叫黑盒法,什么又是信息隐蔽和附加策略。
“没关系,术业有专攻嘛我可以教你——”傅千树想起下午顺手给岑惊鸣拍的幻灯片,上边确实涉及这几个名词,以为他是在问,就说。
鸣涧:我的意思是
鸣涧:你不笨,你很聪明。
鸣涧:你说对了……画那些画的时候,我并不是快乐的,更进一步讲,画下来它们也是为了发泄,达到心理平衡。
傅千树“嗯”了一声,没道别的,等着岑惊鸣。
鸣涧:所以我才要谢谢你。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纯粹地想去画什么了。
格子衫和星空甲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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