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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回到家，把车停在楼下，叫小杨开到郊区去接他。小杨回来说，元存勖没有回家，直接去了舞月楼；元存劭也已经从警察局回来，也去了舞月楼，好像是去找他弟弟商量事去了。至于他们兄弟之间商量什么，我已无心多管，只想着筹钱的事。</p>

    第二日一早，我本想派人先去元家打听一下情况，约一下元存劭。没想到，人还没派出去，方云笙竟然回来了！</p>

    他还没有回家，从警察局出来便直接来到了这里。全家人惊喜万分，自不必提。</p>

    他说元存劭一早就派元家的大管家去警察局，送了个信给局长，那些人就把他放出来了。</p>

    “怎么这么快？我还没有——”我说到一半，便住了口。</p>

    可是方云笙已经察觉了。</p>

    “你已经跟元存劭谈过了？他提的什么条件？”</p>

    我见瞒不住，只好说了拿十万块钱换人的事，不提其他。</p>

    方云笙愣了半晌，没有说话，许久才道，“先等等看吧。”</p>

    他当然不希望王家花这么一笔巨款去救他，可是他也知道我们不可能为了钱的缘故不救他。什么谢，什么歉，都不必多说，这也是一种“甘心情愿”吧。</p>

    吃过饭，我和小杨便用车送方云笙回家。由于已经提前打了电话回去，到了方家，全家老少都早已到门口来接。方文氏抱着孩子，哭得甚至可怜。文沁也一同来了，这些天她一直在方家陪她的姐姐。文澍也得到了消息，忙忙从学校赶了过来。</p>

    我们不打算多做停留，简单叙了些话，便要告辞离去。方文氏原是要留我们吃饭，后来方云笙告诉她我还有事，她也就不强求了，全家老小唯有不停的道谢。</p>

    终于从众人的包围里脱出身来，我便急急忙忙的走出了院子。这时，忽然一个声音从后面唤我，我回过头看去，是文澍。</p>

    他终究还是追着出来了。</p>

    “文澍，找我有事吗？”开口的那一刻，我的脸上应该是似笑非笑的模样吧，说不出是尴尬，还是紧张。</p>

    “我——”他呆呆的看着我，忽然低了头，“你还好吗？”</p>

    我别过头去，有些潸然。</p>

    这些天我都不敢细细致致的照镜子端详自己，也许不知不觉已经憔悴了很多。可是，究竟是因为眼下这些纷扰的事情呢，还是因为这份感情的取舍难断？</p>

    “你瘦了不少。为了姐夫的事——你费心了。”他看着我，和从前一样认真的端视。</p>

    “没事。我，我要回家了，请你——保重。”</p>

    我怕他勾起旧事，想就此结束与方云笙有关的话题。</p>

    “槿初——我要走了。”文澍忽然说道。</p>

    “走？你要去哪？”我很惊诧。</p>

    “我要离开上海。”文澍很决然的说道。</p>

    “为什么？”我问。文澍却没有回答。其实原因再明了不过了，这是一个多余的问题。</p>

    “你家里人知道吗？”</p>

    “我的事我自己做主。”</p>

    “文澍，求你不要这样。”我走上前，拉住他的手。可是他的眼睛却并不看我。</p>

    “你为什么求我？你并不爱我。”</p>

    他缓缓的说出这句话，让我顿时像雕塑一般僵立了。</p>

    “你要去哪里？”</p>

    “上前线。”文澍别过头去，不肯看我。</p>

    “你疯了？！”我抓住他的胳膊，追逐着他的眼睛，盯着他。</p>

    “我要上战场，去打日本鬼子。这是每一个中国青年应该做的事，不是我一个人的发疯。”</p>

    文澍的语气出奇的冷静，可是这样的冷静对我来说是“冷酷”。</p>

    “你是在惩罚我吗？是要让我难过吗？”我的泪水顺着脸颊不由自主的流下来。</p>

    文澍摇了摇头，“我爱你，却要逼着自己不要去爱你。我没有办法，只有离开这里，离开你。”</p>

    说着，他脱开我的手，转身走进屋子。我看着他的背影，欲哭无泪。</p>

    他还那么年轻，那么诗情画意——战场上的炮火是不眨眼的杀手，他能够挺过无休的征杀，熬过漫长的黑夜吗？</p>

    第八十四章岁月蹉跎</p>

    回到家中，我没有吃饭，径直躺在床上，昏昏睡去。期间似乎听到有人开门，我想可能是母亲，便没有睁眼。脑袋时昏时明，不知过了多久——大约是日落的样子，才发现梳妆台前坐着一个人，倩影依依，波浪的发卷柔美可人，这不是苏曼芝吗？</p>

    “曼芝，你怎么来了？怎么不叫醒我？”我揉着太阳穴，又揉揉眼睛，问道。</p>

    “我见你睡得香，不想打扰你。”苏曼芝回过身来，看着我，脸上挂着几分奇异的灰暗。</p>

    “你怎么了？有什么烦心事？”</p>

    “我——”</p>

    苏曼芝一向是一个爽直、伶俐的人，忽然这样欲言又止，话到了嘴边都不能一口气说出来，一定是有什么事。</p>

    “你不会在怪我上次见面没有和你多说话吧？当时我心里很不好受，是因为方云笙他——”</p>

    “我听说了。看得出来你那天心情不好，我也没有来找你。现在事情已经解决好了吗？方云笙出来了吧？”</p>

    “嗯。谢天谢地！他今天一早就回来了。”</p>

    “这样你可放心了。”苏曼芝微微一笑，好像全部了然于心似的。</p>

    “是啊。”我点了点头，然依然掩不住内心的痛，“我本以为，熬过了这一关，就可以过一段平静安好的日子。可是，可是文澍就要走了，他要上前线，他——”</p>

    我刚才在梦中，就仿佛听见自己在朝文澍哭喊，此刻这句话一说出口，我的眼圈又红了——在现实中我也许是一个坚强的女子，能够和元存劭那样的老棍斗来斗去，毫不示弱，可是在梦中，在我所喜欢的人面前，却是一个等着被人呵护被人心疼的小女子。然而，曾经的温暖正在一点点变凉。用不到等到美好的明天，暗夜已经吞没了孤独的我。</p>

    “看得出来，当初你并没有下定决心。感情这件事，是不能勉强的，你我都明白这个道理；他也不是小孩子，自然也懂。”苏曼芝劝解道。</p>

    “可是，他却要去上线，去拿自己的性命赌博！用这样的方式折磨自己，折磨他的家人，折磨我！”</p>

    “槿初，你一向看得开，现在更要看淡一点。有折磨，才不算蹉跎。”苏曼芝淡淡的说。</p>

    这是多么超脱的一句话啊！人不就是在感情的相互折磨中蹉跎岁月吗？所谓爱，固然是已经今日却从苏曼芝口中说出，让我又奇怪，又惊诧。</p>

    “曼芝，你特地来找我，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p>

    “槿初，我要结婚了。”她低首道。</p>

    我先是惊诧，不相信的笑着说，“真的吗？你不是说要好好玩几年吗？”</p>

    苏曼芝并没有笑，这让我觉得自己的笑很不恰当，很孤单。</p>

    她只是摇了摇头，没有说话。</p>

    “你说过——结婚之前，可以随心所欲的跑世界；结婚之后，就等于关上了生活的闸门。怎么，现在你不想再跑世界了？”</p>

    “我想。我无时不怀念和你一起在欧洲的时光，简单，美好，纯净如康河里的水。只是，我不能再耽误自己了。”</p>

    “如你之言，我就在耽误自己。”我叹了一口气。</p>

    “我不像你，你有钱，我没有。我的吃的用的都是我哥哥的钱。可是现在他的生意衰败了，钱也没了，我需要依靠别人生活下去。”</p>

    “曼芝，不要说得这么——你不该是这样的。”</p>

    我很难相信这是苏曼芝口中的话，如果她不是亲自坐在我面前这么说，我无论如何不相信一个多月的不见，竟然让我有些不认识她了。</p>

    “槿初，如果你看清楚了现实，就知道现实就是这样无情。在这兵荒马乱的时代里，衣食尚不能多求，何况奢侈的爱情？人若有情，只会徒增痛苦。”苏曼芝攥住我的手，作了明白的结论。</p>

    不知道为什么苏曼芝会作出如此灰暗的判断。天若有情，天会变老。但是人若有爱，却会变得年轻。执子之手，携子之老，不仅仅是一副雕刻时光的画面，更是给世人增加信心的画面，告诉我们真的爱情不会老。但我和苏曼芝曾经认同、分享的这些话，此刻都被推翻了。我只觉得自己的头冲上了惊涛骇浪。</p>

    “那，能否告诉我是谁，是不是——”我的手被她攥得生疼，心里有种怪异、不谐的预感。</p>

    苏曼芝突然决定结婚我也许不能料到，但是她的结婚对象总能料得到吧。我这样说，只是想和她确认一下。</p>

    她打断了我。</p>

    然后说出了一个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我相信的名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