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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女成长实录 全第27部分阅读

    嫡女成长实录 全 作者:未知

    嫡女成长实录 全第27部分阅读

    西安并不如到定西那样远,也就是三四百里路,张看正值壮年,又很懂得主母的担忧。到第三天早上,居然就带着老太太的回信来了:这一场大冰雹没有放过宝鸡,从西安出去到宝鸡一带都遭了灾。——他在驿站还听到了更可怕的消息,那就是往天水一带,整个陕南粮仓,都没有能逃得过这一场灾。

    “就差这十多天!”王氏和米氏说起来,脸上写满阴霾。“再过十多天,开镰秋收了,它就是下个三天三夜也不妨事的。现在……今年的收成能有往年的两三分,那都算是好的了。”

    米氏也跟着愁眉不展,“这下倒好,这是消息还没到西安,再过十天半个月的,米价又要涨了!”

    一时就想起来嘱咐家下人,“索性多买几百石来,一家人慢慢吃到明年,吃不完再说了。正好最近军粮运到了,粮价还正跌着呢。”

    每天开门七件事,身为主母怎能不操心?善榴、善桐都听得很入神。王氏却忙道,“不必了,你们这样零散地买,其实也是吃亏。今年粮价贵得离奇,反正我们这里也是要买的,到时候匀些出来,倒也够了!”

    米氏看了王氏一眼,又扫了两个外甥女,她压低了声音,“怎么,你们的粮食也不够吃了?”

    王氏之所以滞留西安不回宝鸡,其实就是顾虑着这一层。只是这毕竟是杨家村的内部事务,却不好和米氏说得太多。她含蓄地笑了。“老人家这一辈子是挨过几次饿的,手里没有粮食,总是不安心。可我们的存粮又借走了不少,真遇到荒年,米珠薪桂的日子有得是呢。现在赶着买一点,贵是贵了,却还是安心的。”

    二两银子一石白面,也买得下手!

    米氏瞪大了眼,待要细问,见王氏神色,又住了嘴,半日才道,“你大哥好歹也是个官,城里也有几个熟人,要是你心里没有成算,我这里倒是有相熟的米店——”

    “那倒不用。”王氏笑道,“妞妞儿养娘家就是经营这个的,在西安也有分号,我已经派人去请掌柜的过来说话了。他们家办事,那是最牢靠的。大嫂就只管放心吧。”

    这一场冰雹下得突然,可小姑子却一点都没有慌乱,往家报信,这边安排买粮,似乎早就有了成算。看来这些年来虽然日子过得不如意,但毕竟是历练出来了……

    米氏还在咂摸着“米珠薪桂”这四个字时,外头来报,二少爷王时从法门寺回家了,午饭前就能到家。她顿时又活跃起来,忙着张罗给王时打扫下处,又要做几个好菜云云。索性就让王氏自便,自己带着几个媳妇子进内院去折腾了。

    两姐妹一向不曾开口说话,等到米氏去了,善桐才道,“没想到下这场冰雹,倒是把祖母的决心给下定了。”

    王氏叹了口气,“也是赶巧了,这会子军粮刚到,西安的粮价还是在往下走。再早些再晚些,就是想买,怕是都买不起了。”

    善榴这小半年来一心备嫁,对家里的事难免就没那么上心了,一时间居然没有听懂母亲和妹妹话里的意思,忙问,“怎么,这买粮的事,祖母是早就有准备了?”

    虽说姐姐一向同自己要好,但她似乎无所不知,又似乎什么都能办好的形象,在善桐心里实在是太根深蒂固了。听善榴这一问,她要比姐姐还吃惊,“你没看出来啊?这几个月,祖母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还不就是又想买粮,又舍不得钱。连三婶、四婶都看出来了,三婶那天还说呢:家里现放着上万亩的田地,还要去外头买粮,传出去简直是个笑话。虽说是在议论十六房的事,但其实是村着祖母呢。”

    虽说老太太强势,但毕竟年纪大了,三个儿媳妇也都不是没主意的人。她没有明说,不代表大家都看不出来,慕容氏这是借物言志,暗暗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善榴的眉峰顿时就蹙了起来,见母亲含笑看着自己,又有了几分不好意思,呐呐道,“倒是我走神了,没品出味道来……”

    “你忙着绣嫁妆,谁舍得分你的神。”王氏也笑了,“正好现在妞妞儿也大了,心明眼亮的,又在她祖母身边伺候,有她提点着,你就只管安心绣你的花。”

    这还是母亲第一次明确地表示,自己可以和大姐一样,为她分忧了……

    善桐含了一枚福建老家捎来的醉橄榄,眯着眼笑了,见善榴也望着自己笑,她羞涩地道,“大姐你也尝尝——酸酸甜甜的,好吃着呢!一会儿就能品出味道了!”

    姐妹俩彼此暗地里打趣,全从眼神动作过招,王氏看得也是会心一笑。正欲说话时,外头来报,却是丰裕粮号的少东家王德宝亲自来了。

    这和寻常掌柜的又不一样,两姐妹也就都不曾回避,等王德宝进来互相见礼过了,他还冲着善榴笑道,“听说大姑娘喜事近了,到时候可不能少我一杯喜酒,要不是我带了诸少爷往村子里来,今儿大姑娘可还不知道要嫁往哪家呢!”

    善榴顿时红了脸不说话,王氏也笑道,“小猴子,少不得你一杯酒喝的,到时候说不得还要和你同路,发嫁到甘肃去也未必呢。怎么,上回新年里你爹过来,还说今年预备要让你在凤翔府里承担起一两间分铺的,才半年不到,你又跑到西安来做什么?”

    王德宝神色顿时就是一暗,他四周看了看,又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二太太,这话就是对着三太太、四太太,俺也不敢随便开口的……”

    他虽然自小脱籍出去,但对旧主始终极为客气,见到慕容氏和萧氏时,总以三太太、四太太呼之,唯独对二房很是亲近,新春里几次走动,有时口中也会带出婶母字样来。因是两代养娘,又是奶侄子,王氏也从来不曾多加指责。王德宝和善榆、善桐之间,反而是像亲戚更多于像主仆,这样慎重其事地称呼二太太,那还是第一次。不要说王氏,就是善桐善榴都不禁皱起眉来,露出了凝神细听之色。

    “你只管说就是了。”王氏心中也是一惊:王德宝年纪虽小,但精明能干,从小帮着父亲打点生意。如今已经可以一个人跑远路了,踏实靠谱可见一斑。这样的人,是断断不会危言耸听的。

    再想到丰裕粮号在凤翔府也算是排得上号的粮店,王氏心中多少已经有数了,却还是抱了万一的希望,催促道,“不该多说的,你婶母是决不会往外漏一个字的。”

    王德宝又瞥了善榴善桐两姐妹一眼,面上神色数变,终于没说出请姐妹们回避的话来,他又将声音压低了几分。“婶母,宝鸡全府都没粮了……我这次来,是想乘着军粮到了,城里米价跌了,宕些粮食回去的!”

    王氏顿时就倒抽了一口冷气。

    当时同业之间,虽然也有竞争关系,但更多的还是互帮互助互通有无,存货互相平调是常有的事。丰裕粮号背靠了杨家,短短十几年间,在凤翔府已经很排得上号了,王善又一向很急公好义,隐隐竟有行业魁首的意思。他说宝鸡府没粮食,那就是真没粮食了。

    西安城还没下冰雹的时候,一石白面都要二两白银了,过上几天等陕南全线遭灾的消息传到城里,粮价恐怕是要翻着倍的涨!

    不论多贵,现在必须得买粮食了!

    只是到底买多少呢……王氏一时却拿不定主意了。她扫了女儿们一眼,又看了看王德宝,竟有了些不知所措:这件事牵扯到族中龌蹉,实在并不适合同嫂子说明。可两个孩子毕竟是孩子,虽然聪慧,却不能出面办事。德宝又不是家里下人,很多事也不方便出口……

    这一次,善桐却完全读懂了她的犹豫。

    “娘,依我看,这件事还是要问一问桂二哥。”她一扬眉毛,毫不犹豫地开了口,“不过,买肯定还是要买的,再贵也要买。这不是买粮食,是买命呢。不管三婶四婶怎么想,在咱们看,肯定是买得越多越好的。”

    是啊,真到了艰难时候,三房和四房可以避到安徽去投奔大房,可自己一家是必须在杨家村陪着老太太坚守到底的。就是老太太走了,丈夫就在前线,自己也万万不能离开……

    王氏赞赏地看了女儿一眼,就从袖子里掏出了几张银票,送到了王德宝手上。王德宝又哪里不明白她的意思——可这机敏练达的少年东家,不但没接银票,反而一脸苦笑,一缩手又续道,“婶子,我话还没说完呢——这到了西安都七八天了,日常相好的那些个商铺们,没有一户是有余粮的,都只剩仓库底了,就是我出到三两银子一石,都没人肯卖,一个是不缺钱,一个也不敢卖……现在就是有钱都没粮食买,实话说,还指着婶子能给指条明路呢!”

    西安城里面上不显,其实粮荒已经到这个地步了?

    屋内一时竟无人开口了,大家你眼看我眼,半天王氏才叹了口气,低声道,“从前真不知道什么叫做国难!你看看,还没到国难的地步呢,就是西北打了仗,什么四品不四品的,还不是和佃户家一样,今天愁着明天的粮!”

    她也只是抱怨了一声,就又站起身来,振奋精神道,“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先出门四处问一问,不过,德宝你可别说太多了,就只说凤翔府粮食要卖完了,想要寻些便宜的米粮回去……”

    一边说,一边吩咐套了车,打发人和米氏说了一声,居然就这样出门去了。善榴、善桐姐妹面面相觑,都觉得心情沉重,说不出话来。两人相携回了客院,善榴忽然道,“真恨我不是男儿身!不然,哪里要娘亲自出去跑!到了有事的时候才知道,家里没几个儿子,真是不行。”

    善桐勉强一笑,心儿却也是飘飘荡荡地落不到实处。只觉得在这样严峻的形势跟前,似乎所有权势地位,都已经失去了意义,只有粮食两个字才是真的,才能保证生命的延续。

    生平第一次,她想到了死,恐惧起了死。在这一瞬间,她强烈地想要逃离西北,不论是去京城,去安徽,去福建,似乎都比留在这一块危机四伏的土地上要强得多!

    可她又想到了祖母斩钉截铁的那句话。

    “这件事是我们小五房从中促成,别人可以走,我们小五房不能走,小五房里谁都能走,我老太婆和你们二房不能走。就算到了那一步,把孩子们都送走了,你这个二房主母,也不能走!”

    当时母亲的回答,却的确是出自真心,她并没有丝毫犹豫,便已经答道。“老爷就在定西,媳妇自然是哪里都不去的。一家人,死都要死在一块儿。”

    在那时候,她只觉得这话是母亲难得的豪壮之言,可到了此时,善桐才觉出了母亲和祖母话中的分量。

    明知道离开西北,安徽福建都是鱼米之地,退一万步说,京城至少也绝不可能粮荒,可为什么却不能走?

    她不禁就问姐姐,“姐,你说要是甘肃也缺粮,那可怎么办啊?咱们和诸家说一说,成亲后让诸大哥带你下江南去吧!”

    善榴手上一顿,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显然也并不是不担心这一点,可话说出口来,软绵绵的声调里又透了一股硬气。“这话我们是决不能开口的。他是长房长孙,虽说不是宗子,可诸家和咱们不一样,族长家是早就没有多少声望了,一族亲戚都指望着总兵老爷的照拂。这时候一走了之,成什么人了?信义威望荡然无存,以后就是回乡,也羞于见人哩。”

    王氏到了晚饭时分都没回来,只是派人带话,说自己在小五房一门亲戚家吃饭,晚上还要再走几户人家,叫众人都别等了。米氏自然不免犯了疑心,问善榴道,“出什么事了,这样着急。”

    善榴倒没说什么,善桐已道,“就是怕晚买了粮食,买得就太贵了!”

    她又问米氏,“舅母,要是明年收成还是不好,战事也不好,您看该怎么办呀?”

    话才说了一半,米氏已经惊惶起来,一叠声地道,“那还用说!当然是回福建去了!连你舅舅都得让他辞官——”

    她看了姐妹俩一眼,又添了一句,“你们也一起带回福建老家去!至少饭是能吃饱的!”

    反倒是表少爷王时不以为然地道,“大丈夫死生国事,到那时候弃官而走,哪有脸回乡去。要走您走,爹是肯定不走的。”

    他放下碗筷,抹了抹嘴,起身道,“吃饱啦,姑姑晚上带个半大小子在外头,令人多不放心。我去陪着跑跑,看看能不能从男人们口中问点门路出来!”

    一边说,一边已经出了内堂。米氏被他顶得直翻白眼,半日才道,“到这时候又说国事了!让他去考功名,怎么都不肯去!你们这个二表哥,也不知道像谁!真是天生的牛心古怪!”

    善榴同善桐对视了一眼,两姐妹都没说话。善桐低下头去,不和米氏对视。

    当晚,王氏很迟才到了家,却也是一脸的失望:杨家在西安的亲戚虽然多,但毕竟和粮号有深厚交情的也就那么几家。多少也都和王德宝的关系网有重合,这一天全是白忙,没能牵得上一条有用的线。

    到了第二天,四老爷杨海武居然也到了,他又带上了几张银票——先先后后,居然凑足了一万两银子,并言明,“娘说了,手头也就是这些现银了,能买多少粮食,不分种类咱全买了。”

    只听这句话,就知道家里的灾情到了何等地步。

    王氏顿时苦笑起来,就是善榴、善桐,都是一脸的苦涩,米氏左看看右看看,一时间眼眶儿都红了。“哎哟喂,这可怎么办啊!真是要塌天了!”

    四老爷还有些不明白,“也到不了这地步吧?咱们手里捏了钱,还怕买不到粮食?”

    善桐握紧了扶手,想到桂含春当时所说,后续还有军粮会陆续运到,差点就要脱口而出,“我去求桂二哥,等后头粮食到了,匀一点先还给我们村子。”可心中又隐约明白,桂含春决不会答应,这也不是他可以做主的事。

    正在此时,又有人来报,“桂家十八房当家来了,说是给二太太请安问好来的。二太太您看——”

    米氏不由得就纳闷地看了王氏一眼,王氏强笑道,“是含沁那孩子?他怎么也来西安了!正好,问问他有门路没有。”

    四老爷面上掠过一线不以为然,“二嫂——他一个半大孩子——”

    王氏再忍不住,横了四老爷一眼,凌厉道,“还看不出来吗?咱们这里是能想的办法都想尽了,也没能买到粮食!含沁好歹是自家亲戚,不先和亲戚开口,难道要老了脸求老九房去?”

    到了这时候,四老爷才露出明白神色,张大了口呐呐地道,“可,可今年田里几乎是颗粒无收,家下还有那么多户佃农等着咱们周济呢……”

    王氏还没回话,脚步声响处,桂含沁一挑帘子就进了屋。“小侄见过王世伯母——二表婶!——四表叔也在!三妮,大表姐!这都是怎么了,有什么难事?方便的话,也说给我知道知道?”

    只这一句话,就能看出来含沁年纪虽小,在察言观色上却要比四老爷强得多了。

    王氏扫了四老爷一眼,在心底又叹了口气,“也不瞒你……”三言两语,便将事情交待了清楚。“现在正是不知道上哪买粮了,真是捏着钱也没地儿买去了——唉,早知道,半年前就买了,今儿也不至于这样犯愁!”

    桂含沁揉了揉眼,还是一脸睡不醒的迷糊相,偏头想了想,笑了。“我当什么事呢,您就把心往肚子里安吧——这件事,包在侄子身上了。”

    没等众人答话,他又冲善桐挤了挤眼,道,“三妮,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69、灰色

    这小半年来,桂含春自然没有造访过杨家村,但含沁因为时常要往来于天水和西安之间,往往经常绕到杨家村来看望老太太。众人和他都是熟稔的,善桐自不必说了,因善檀去后,老太太身边少了孙辈陪伴,善柏起往下,男孩们又都要上课。因此见含沁来了,高兴之余,总是留他在当院檀哥的住处住了。善桐又时常要在祖母身边侍奉,进进出出哪能不打照面?善桐和他早熟得不得了了,她扫了眼母亲,见王氏没说什么,就笑嘻嘻地道,“什么什么,别吊胃口了,快告诉我。”

    含沁一扬手,就从身后拿了一个珐琅描金的盒子出来,递给善桐道,“你自己拆。”

    一边说,一边又笑着向王氏递了一个眼色,王氏会意,便沉下脸来吩咐善桐,“别在这咋咋呼呼的,耽误我们商量正事,下去拆吧,和表哥熟了,越发连礼也不讲了,哪有当着人面拆的。”

    善桐虽然也挂心粮食的事,但说到底,她一个没长成的小姑娘,就算能出主意,却又能帮着办多少事?虽说明知道桂含沁是要把自己打发下去,但转了转眼珠子,还是没有说穿,站起身和米氏打了声招呼,便出了里屋。没有多久,善榴也跟出来了,问善桐,“表弟给了你什么好东西?”

    善桐正费尽心思地解着那盒子上的连环锁,本来天气就热,已经解出了一头的汗,见到姐姐来了,忙道,“快来一起解!我瞧着可难了,比上回表哥带来的那个子母九连环还难解呢。”

    善榴生性也爱解九连环这样复杂委曲的锁扣为戏,一边问,一边早不自禁端详起来,得了妹妹的一句话,便拿过来道,“奇了,我也爱解九连环的,怎么表弟就不给我一个呢?”

    “上回不是也给你带了,你又叫人家别费事。”善桐头也不抬,回了姐姐一句,倒顶得善榴说不出话来,只是默默解锁。两姐妹专心起来,便连里屋的动静都顾不得听了,只过了一会,米氏出来吩咐人去衙门请王大老爷时,善桐抬头瞥了一眼罢了。

    不多时,王大老爷也来了,抚了抚善桐的辫子,便进了里屋。又过了一盏茶时分,善榴方才和善桐一道揭开了那复杂到极点的连环锁扣,两人额边都见了汗珠。善桐迫不及待,揭开来看时,却见这盒子里头躺了一把五彩漆绘花花绿绿的小火铳,柄上还镶了些珍珠,一望即知是西洋那边流传来的货色,虽然不比姐妹们在京中所见的西洋货一样遍体都是珠宝,但也绝非易得之物。善桐欢呼一声,顿时拿起来反复打量,爱不释手,倒是善榴被吓了一跳,忙夺下来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走了火怎么办?含沁胡闹!”

    善桐顿时老大不乐意,嘟嘴道,“多轻啊,里头肯定没有弹药。我就拿着看看么,谁还真要打人了。你看,表哥连火绳、弹药都没得。”

    一边说,一边去摸索那漳绒底衬,忽然咦地一声,轻轻往上一提——原来这底衬下还有个夹层,里头垒满了圆而小的弹药,都拿油纸包着,虽说不见火绳之物,姐妹俩倒也都吃了一惊。

    正说话间,里屋已是散了,众人三三两两地出了屋子,面上却是神色各异。四老爷笑逐颜开,见到侄女们在玩弄一把火器,自然也凑过来道,“这什么东西,你表哥给你带的?含沁,你又带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过来。说你小,你比谁都老成,说你老成,又比谁都调皮。”

    桂含沁紧随其后,也出了屋子。这小半年来,他个头窜得很猛,几乎赶得上四老爷高了,却又没能跟得上长肉,越发带了一丝猴一样的敏捷,要不是一脸睡不醒的迷糊样子,说不定还要多一分猴精猴精的狡诈。听到四老爷这样打趣,他也不生气,只是懒洋洋地道,“哎,这也是难得的东西,又镶嵌了珍珠,画了花儿。我也用不上,送给谁好呢?想来想去,也就是三妮最野了。大表姐也好,四表妹、六表妹也罢,都娴静着呢,送了我也落不着好儿。”

    一面说,一面又向善桐扮了个鬼脸,笑道,“我说得对不对啊,三妮?”

    善桐最喜欢和他抬杠的,可这份礼物,的确是送到了小姑娘心坎里。她都舍不得故意说一声不好,只好扮了个鬼脸,并不做声。此时王大老爷也出了屋子,王氏、米氏尾随其后,脸上都有些讪讪的。倒是王大老爷若无其事,拍了拍含沁的肩膀,低声道。“好孩子,为难你了,你尽管去办吧。我自然知道怎么做事的。”

    四老爷顿时喜形于色。

    姐妹俩都多了几分纳闷,善桐脸上更是顿时就写满了疑惑,她仗着含沁和她熟悉,又很疼她,早就向表哥打起了眼色。桂含沁只做看不见,笑嘻嘻地点了点头,又冲几个长辈行了礼,道,“我这就去找人,若是顺,明儿就能把粮食装车了。”

    这么几个长辈,连大舅舅这个现管的通判都无能为力的事,怎么他眨眼间就办妥了?善桐的眼珠子都要瞪得掉下来,却也按捺住了没问。好容易等王氏和米氏又低声说了几句话,两人各自回了屋子,她立刻就扑到了母亲怀里。“这怎么回事呀,娘,含沁表哥又不是神仙,就是神仙,他上哪儿变出那么多粮食来呀?”

    王氏没有答她,这个一脸慈和的中年妇人深深地蹙起了眉毛,一脸的心神不宁,过了许久,才缓缓出了一口气,低声道,“这件事,你们不许给祖母知道,就是透一个字也不行,知道吗?就说咱们是终于撞出了一条路来,买到了粮食,别的是一句话都不准多说。”

    善榴、善桐自然只有点头的份。王氏却又不说话了,又出了半晌的神,连善榴都催促了一声‘娘’,她才轻声道,“其实城里也的确是没有多少粮食了,含沁毕竟是桂家人,消息要比我们灵通得多。麦子就要下地了,大家都等秋收呢,没有谁会在这时候进货的。现在就只有老西儿本钱的那几间粮铺子有粮食了,可他们底子厚实,也不是我们能随意就能挤出来的。上头有人给他们做主呢……除非是惹恼了许家人,或者是老九房亲自出手,那还或者有胜算。可到时候,咱们连一点汤都分不到了。”

    一边说,王氏一边走神。

    只看桂含沁小小年纪,对西安城里的形势这样清楚,便能看出他是个怎样的人精了。

    小五房有这一门亲戚,真不知道是祸是福……

    一时间,她居然又忘记了叙说,直到善桐再三催促,才心不在焉地道,“唯独有一家,本钱是西安城内的,儿子又正巧犯了事。现在还没过堂呢,这不是正巧就撞在你舅舅手上了。说起来也是和桂家沾亲带故的,桂家一向粮食买卖都是和他们做。辗转就托了含沁来说情,听含沁的意思,白拿也不是不行。不过这样的事我们也做不出来,略低于市价,买个三五千两,想来也是能成的。”

    这虽然解了小五房的燃眉之急,但其实说来并不光彩,也难怪母亲脸上不好看了。善桐和善榴对视了一眼,善桐道,“事急从权,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就家里那点粮食,支撑到明年这个时候,肯定是不成的,现在买了,总比回去饿着好。”

    王氏叹了口气,低声道,“我又怎么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我们家做官,虽说也是和光同尘,该拿的没有少拿,可从来也没有昧着良心过。不论是你爹也好,你大伯也罢。你大伯做了那么多任亲民官,老百姓只有夸没有骂的,虽说这些年拿回家的银子不多,有时还要家里帮补,可这一点我们是没有二话的……就是你爹呢,那也是因为任下商人多些。哎……这事要被老太太知道,老人家要睡不好觉了。”

    她说来说去,都没说那位犯事的少东家到底是犯了什么事儿,善桐想问,善榴却赶着对她摆了摆手。又说了些好听的宽慰王氏,等王氏心情略好些了,两姐妹退出来,才对妹妹道,“木已成舟,你问了也是给娘添心事,倒不如不问了。大家都舒服些。”

    善桐面上虽然应了,但心里始终还是放不下,连含沁给她的火铳都玩得不开心。闷闷地到了晚上,桂含沁果然又带了个人过来——她却只是听说,没能亲眼见着了。第二天一大早,杨四爷就带着张看、王德宝出门忙活去了。王大老爷去衙门办公不提,王氏又忙着和米氏一道商议找镖局护送粮米的事。桂含沁到下午再过来的时候,正巧王时又出去了,两厢拜见过了,善桐便主动拉着他说,“表哥教我打火铳。”

    王氏偏又皱着眉把含沁叫过去商议了半日,善桐竖着耳朵听时,只听到含沁的声气道,“镖局是一定要找的,虽说一百多里地,可东西沉重了,也得运上个三四天。不找镖局,出了什么事,可是真金白银都折在里头了。依我看,索性请当时留在杨家村内的十一个铁卫大哥来接一接那是最好的了……”

    他和桂含芳年纪相差不大,可两人一比较,善桐就觉得桂含芳实在是没看头了。自从她认识桂含沁以来,别看他迷迷糊糊的,似乎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可似乎什么事都有成算。认识的人又多,门路又广,主意又巧妙,办事又靠谱……虽说年岁不大,可竟是比谁都精明厉害。也就是因为如此,她心里总觉得有几分不对劲:这边才要买粮,那边含沁就上赶着来送路子了。这也实在是巧得过头了点……

    好容易等含沁从屋里出来,善桐就死拉活拉,非得要和表哥去打火枪。王氏本来有几分生气,可看小女儿一脸祈求,又想到她在桂太太身边,也不知受了多少说不出的气——大女儿背地里影影绰绰露了口风,那天和桂太太一道出去,她又受了些惊吓。只是一味息事宁人,也不愿告诉自己……她心下就是一软,挥手道,“含沁带她到后院玩一会儿吧,你学会了也不许多打,吵人呢!回去村子里,野地多得是,你有空,一天打一百发也随你。”

    善桐欢呼声中,桂含沁忙道,“有我在,吵不了别人的。”

    他似乎又成了个大孩子,忙着对善桐挤眉弄眼,“你说是不是啊,三妮?”

    虽说王大老爷如今正落魄着,但西北也不是什么人烟稠密的地方。以他通判的身份,这一处住宅并不太小。又因为人口不多,后花园内空空落落的,可以打枪的地方并不少。含沁和善桐没多久就择定了一块大石头,善桐低头摸了枪出来,递给含沁笑道,“我还没见过火铳呢,这该怎么使呀!”

    “这可是好东西,说是西洋人也当宝贝呢,他们千辛万苦从广州淘换来的。没有一点机缘,你也拿不上手。”桂含沁一边低头摸索一边道,“你看,就这样上膛,不用点火绳,它自己给你打火,你就把弹药塞进去,再一扣扳机——”

    只听轰地一声大响,那石头上顿时就出现了一个深深的小洞,善桐目瞪口呆,半晌才道,“这个这么好用……表哥你自己带着防身呀!”

    “真到了刀枪相见的时候,这小东西装填如此麻烦,你还没塞弹药呢,那边枪就进胸口了。”含沁不以为意地道,“也就是日常玩玩罢了,战场上是当不得大用的。除非是长枪、火炮,那才好使……唉,不过要打骑兵还是得靠骑兵,不然,他们跑得太快了!”

    善桐这是真的不懂了,她一头雾水地听含沁忽悠了半日,不禁叹道,“表哥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连打仗都知道。好像你上过阵一样。”

    含沁面色一暗,静了片刻才道,“我还没三哥大呢,怎么能轮我上阵。其实也都是纸上谈兵!”

    善桐已经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虽说含沁脾气好,一般不和她计较,可越是如此,她就越觉得抱歉,原本想问的话,更问不出口了,只是握着火枪把玩,过了一会,才嗫嚅道,“嗯……表哥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昨天遇到麒山,听他说又吃你一个暗亏。”含沁声音里又有了笑意。“好哇,三妮,你本事不小。二哥脾气菩萨一样的,被你逗得连狠话都出口了。什么废了一只手,唬得麒山都预备到定西躲一阵子去,免得遇到二哥,又被他敲打。”

    善桐原本的歉意,又潮水一样地褪下去了,她咯咯笑了起来。“又不是我故意的,分明是卫麒山自己欺负人。表哥你不帮我出气,反而回头数落我,我不和你好了。”

    桂含沁敲了她头顶心一下,佯怒道,“不是给你火枪了?还要怎么帮你出气,下次他要拿箭射你,你就拿火枪出来,看看谁怕谁。”

    想到卫麒山若是再来逞威风,自己拔出火铳的场景,善桐不禁笑弯了腰。两个人又说笑了几句,她见气氛又活跃起来,转了转眼珠子,便扯了扯含沁的袖子,低声问。“说正经的,你出了什么好主意,一下就把粮食给买着了?娘说,刚好有个开粮食铺的少东家犯了事,撞到舅舅手上……他犯了什么事呀,又是城里哪间商号啊?”

    桂含沁不说话了,他低着头寻思了半晌,才自失地一笑,轻声道,“你就刨根问底吧……傻三妮,不让你知道,是为了你好。”

    善桐知道含沁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女孩子对他撒娇,忙抓住含沁的手一顿猛摇,一边要求,“告诉我,告诉我。”含沁被她摇得受不了了,只得甩开她的胳膊,沉着嗓子道,“不是什么小事,要不是西北局势这样,我也未必会帮他说话。他在窑子里和人争风吃醋,打死了一个窑姐儿一个来嫖的客人……要是没有意外,按例应该是斩监候。”

    善桐顿时就说不出话来了。

    人命关天,一般的案子,送了礼来,官老爷偏偏手,那是她也司空见惯的事。毕竟世上的事也不是什么事都是非分明,若是如此,就用不着官府了。但这样牵扯到人命的案子,这样上下其手打点关系……

    她立刻就明白了母亲的叮嘱:这件事要是让祖母知道了,恐怕老人家是肯定会责怪母亲为了粮食不顾大局,竟做了这样一盘交易的。

    “这家人本来想的是动个手脚,换个人替死……我说这绝不可能。”桂含沁却似乎没有留意到善桐的静默,而是自顾自地往下说,“顶多就是改了刺字流配,过了几年再行打点。不过就是斩监候换个刺字流配,也够得上几千两银子了。”

    难怪母亲和舅母面上都有不豫之色。

    善桐只觉得眼前的含沁表哥,就像是换了个人,她情不自禁往旁边退开了一点,轻声道,“嗯……嗯。”

    却是一句别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桂含沁抬起眼来,看了看她,似乎永远都睁不开的丹凤眼也睁大了些,他的声音还是很轻。“我早就说过,不让你知道,是为了你好……现在,你还想要这柄枪吗?”

    70、肮脏

    善桐也沉默了很久。

    虽说她已经知道,自己周身一样存在着许多丑恶的,让她不快的一面。甚至小姑娘自己也有不那么光彩的打算,也会为了富贵权势,半是违心半是自愿地,想要‘往上爬’。可毕竟这许多钩心斗角中,就是最让人看不过眼的老七房,其实也是多少占了理的:十三房无后,的确是应该要过继承嗣。老七房只是要抓住这个机会而已,虽然他们动作难看,但毕竟没有触犯国法。

    可含沁口中的这件事,就远远不止是让人不快这么简单了,将来要是叨登出来,舅舅会不会——

    “万一被人知道了,舅舅……”她忽然问。

    含沁当然也回答得很快。

    “你就放心吧,这些事,当官的哪个不熟悉。文官曲笔断案,吃孝敬收回扣。武官吃空额吃火器……再说,只是从斩监候变成流配,又不是李代桃僵要换人去死,这件事就是被叨登出来又怎么了。咱们又不是没给钱,是买粮食不是收粮食嘛……再说,那个价,就是在荒年也高得离奇了。”含沁似乎是喃喃自语,又似乎是在向善桐解释,他靠在院墙上,只是看着自己的脚尖。“王世伯知道分寸,所以才答应得那么痛快。”

    “那……舅舅在这件事里,除了粮食就没有落得别的好处?”善桐又问了。她心头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滋味,一时间竟有些害怕听到答案,可含沁的回答却给得很快。

    “四千两……也不多也不少,行情价吧。”

    “你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呀?”善桐真是说不出话了,憋了半天,就憋出了一句不咸不淡的疑问。“他们又怎么想到托你上门来说情的?”

    她也终于鼓足勇气,扭头看向了含沁。

    出乎意料,在善桐眼里,桂含沁也并未变得特别丑陋,他还是那睡不醒的迷糊样,正揉着眼睛没精打采地望着自己的脚尖一摆一摆的,踢着脚下的红土。只是在听清善桐问句的时候,稍微愣了愣,却也回答得很爽快。

    “不是我知道得清楚——傻三妮,你娘的说话,你还是没品味出味道来。”桂含沁没忍住,又抿着唇笑了。“你再想想,你娘是怎么说的。”

    善桐这才用心去想,没多久,她明白了。

    “犯了事撞到舅舅手上,这几天我们又急着买粮。舅舅那头露个话风儿……”她没往下说。

    也没必要往下说了,含沁表哥本来就心知肚明,或者娘也大概猜到了一些。本来犯人家属正愁找不到门路送礼呢,这边听了话口儿,哪里还不紧着要上门巴结。别说是一两银子一石了,就是白送,想必也是心甘情愿的。

    可要是白送,那就落人话柄,也落入下乘了。毕竟是米粮这样占地儿的东西,一经搬动,立刻就能引来有心人的注意。舅舅正是要韬光养晦的时候,吃相不会太难看的。

    那边让德宝哥的丰裕粮号出面,这边私底下坐收四千两,是一点痕迹都没有。随便找个借口,把斩监候改成流放三千里,什么都有了。说起来,还是别人求到门上来,自己为了帮妹妹,这才勉强昧了一次良心……

    善桐就慢慢地透了一口凉气。

    “我说你怎么就这么巧,就带了好消息上门呢。”她也学着含沁的样子,踢起了土,没多久,就污了干净的红绫鞋头。“原来你和舅舅心知肚明,就是走个过场罢了。你呀,就是个说话的由头。”

    “没有这个过场、这个由头,王世伯也不好下台嘛。”含沁的语气又淡起来。“说起来,我和他们是老交情了,十八房年年找他们卖粮食的。又和王世伯也算是有拐弯抹角的亲戚,我不出面,谁出面呢?正好我也知道,姑婆其实心底还是惦记着粮食呢,没有粮食送回去,她老人家更不安心了。一拍几响的好事儿……”

    他没往下说,倒是善桐帮他补完了。

    “就是委屈了死人罢了。”

    院子里一下又沉寂了下来,善桐心底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踢了半日的土,又回头看了看含沁,忽然微微一笑道,“其实说起来,这件事还是要领舅舅的情。要不是为了娘和我们,他也未必会这样做的。”

    含沁似笑非笑地看了善桐一眼,“怎么,知道是你舅舅做的,不是我做的,你又不生气了?”

    “谁说我生你的气了?”善桐翻了个白眼,“我就问问不行吗?”

    “行行行。”含沁也学她翻了个白眼,做出娇嗔的样子来。“小姑奶奶,真是怕了你了。”

    “去你的!”善桐不禁失笑,她挥舞着火枪,娇憨地道,“敢和小姑奶奶作对,我一枪崩了你!”

    说到这火铳,她又想起来问,“对了,你干嘛问我还要不要这枪?难道我还为了这件事就不理你啦?”

    含沁瞟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脚尖,还没说话呢,善桐已经明白了。

    “这是从他们那拿来的?”

    她一下就觉得这镶满了珍珠的小火铳沉得握不住了,忙不迭地将它塞还给了含沁。“那……你拿着吧!人家给了你就是你的了,你也没落辛苦费——你拿了吗?”

    “钱我没要。”含沁

    嫡女成长实录 全第27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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