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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盖满京华第96部分阅读

    冠盖满京华 作者:肉书屋

    冠盖满京华第96部分阅读

    走去,她突然发觉自己竟是到了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那张容颜,她突然挤挤眼睛皱皱鼻子,又大大伸了个懒腰,最后才若有所思摩挲着小腹。

    她就是天生劳碌命,前世如此,今生也是如此,可相比前世的孤零零一个人,今生今世,她却有许多知心知意的亲友,也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事到如今,最大的危机已经烟消云散,她是该好好留心保养了

    不消一会儿,柳姑姑就拿着一张墨迹淋漓的药方进来。陈澜接过之后看了个大概,就重新递了回去给柳姑姑,听她解释了其中的药理和分寸之后,自是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道:“那林御医的按摩法可是已经传了?”

    “云姐姐从前就曾经为皇后娘娘按摩腰腿,于这一手上头最在行,所以林御医自是先传她,到时候我在旁边看着再学学就好。”柳姑姑将药方折好放在怀中,就上前轻轻地说道,“夫人,林御医除了诊脉,倒是还顺便说起了宫中的消息,成公公和夏公公都已经放出来了。”

    “这还真是最好的消息”陈澜一下子喜笑颜开,又追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林御医出来之前。”柳姑姑看到陈澜高兴,自己也笑开了,“听说,是元辅进言,司礼监曲公公亲自去放的人,两位公公也没吃太多苦头,到御前谢恩时还都有宽慰恩恤,跟着就各自回了原职。据说,之前内库的事情都是有人构陷。”

    柳姑姑点到为止,陈澜更没有追问情由,两人目光一对就默契地不在这种犯忌的事情上再作停留。等到云姑姑进来,陈澜便打趣着要先领受一下这新手法。原只是想着死马当做活马医,可是,那两只灵巧的手指在头皮上轻重相济地揉捏挤按,她渐渐地便完全放松了下来,待到一套试过,她只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不禁冲着云姑姑竖起了大拇指。

    “要不是林御医事前有言,我还真不觉得姑姑是刚学,实在是舒服惬意极了”

    “夫人喜欢就好”云姑姑也觉得高兴,口中却谦逊道,“那也是太医院收着的东西好。民间虽也有各式各样的偏方,但要说稳妥,却还得属太医院,毕竟一个不好让贵人们受了损伤,那便是大过失。回头我带个信去给林御医,他大约能够长松一口气了……对了,刚刚我还问过宜兴郡主的事。却没想到,林御医从昨日郡主入宫之后,就一直随侍在郡主身边。”

    见陈澜脸色郑重了起来,云姑姑就稍稍弯下了腰:“郡主现如今住在西苑宜春馆,可昨晚上却宿在乾清宫西暖阁。外头正乱的时候,宫中也不太平,竟是有宦官意图作乱,甚至有j徒意图闯长乐宫。亏得武贤妃早有预备,几个犯事的被乱棍打死,而乾清宫那边一个小宦官才点了火就被抓了个现行。而事发之后,郡主就立时吩咐东西六宫戒严,之后坐肩舆出西华门去了小校场,召集御马监亲军,分头看住了各处要紧地方,尤其是奉先殿和社稷坛,结果在社稷坛抓住了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在身上搜出了火石等物。”

    这些消息应当都是决计严禁泄露的,但如今云姑姑轻而易举从林御医口中问了出来,自然因为陈澜是宜兴郡主的义女。此时听来似乎有些平淡无奇,可陈澜想到宜兴郡主身怀六甲却仍不辞劳苦内外奔波,忍不住为之捏了一把汗。

    “娘这性子也真是……”

    “夫人也别只说郡主,您和郡主还不是一样的性子?”

    吃柳姑姑这一说,陈澜方才有些讪讪的,随即没话找话说似的自言自语说:“也不知道干爹和惠心姐姐那儿如何了。”

    “夫人尽管放心就是,临安县主那性子,什么亏也吃不了。至于张家二老爷,对于官居几品素来并不算热衷,那通政使之职就是卸下也不会有什么怨尤,兴许更希望能回去好好陪陪郡主和快要出生的孩子。只不过,皇上用人之际,于主管上通下达的通政司更需要自个人,决计不会放人的。”

    威国公府宜园二门。

    尽管昨天就已经回了京,但威国公罗明远直到这天午后方才回来,在家里歇了个午觉,傍晚之前就出了家门。威国公夫人林氏一路送到了二门,只瞧着那辆早就停在那儿的马车,眼神立时移了开来,摩挲了一下小腹,脸上那一丝不自在方才淡了些。罗明远却没理会这些,和一众属下分说了几句,便转身对林夫人说道:“二月就是旭儿的婚事,下大定礼的时候,我尽力赶回来,若是不能,就得请夫人多操心了。家中其他事务,也得劳烦夫人。”

    “老爷放心。”

    罗明远点了点头,趋前上马正要走,就只见前头甬道一个小厮匆匆忙忙跑了过来,到近前便慌忙跪下行礼道:“老爷,阳宁侯求见。”

    “陈瑛?”罗明远闻言一讶,随即就皱起了眉头,“他那么久不曾上门了,这会儿来找我作甚?你可说过,我正要回营?”

    “小的提过了,但阳宁侯说,就只是对老爷说几句话,所以在门房上等。”

    说话间,二门口听到动静的林夫人不禁眉头大皱。眼见丈夫犹豫片刻就点了点头,随即一抖缰绳策马沿甬道出去了,她立时一眯眼睛,打发了其他的丫头和媳妇就侧头对一旁的蓝妈妈吩咐道:“你知会个人过去盯着,不要去打听都说了什么,只打听陈瑛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和老爷说了多久的话,走的时候又是什么光景。一定要仔细”

    “是,夫人。”

    蓝妈妈答应一声正要走,林夫人却突然又叫住了她:“还有,派人去给旭儿捎带个消息,把陈瑛来找老爷的事情告诉他,让他有个数……旭儿对他素来极其防备,我也不喜欢这个人,几个月不上门这会儿却突然来了,不是什么好事”

    “奴婢省得。”

    见蓝妈妈心领神会地走了,林夫人一面往回走,心里一面暗自琢磨,等到了畅心居的时候,院子里一个妈妈急急忙忙迎了上来:“夫人,宫中贵妃娘娘派了人捎信来,那位小公公正在屋子里等。”

    林夫人闻言一愣,随即紧走两步进了正房。然而,那小太监行礼磕头之后说出的话,却让她皱起了眉头。

    “昨日一夜惊吓,贵妃娘娘身体欠安,原是想请夫人入宫,只因夫人身体不便,因而便打算求恳皇上请罗淑人。可是,此事到了乾清宫却被驳了。娘娘心中颇为忧虑,所以拜请夫人打探打探,此事可有转圜之机。”

    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三百四十五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

    第三百四十五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

    同威国公这个爵位一样,威国公府宜园并不像什刹海周边那些豪宅园林那样,具有什么百余年的悠久历史,而且一应设计因为都有当年还年轻的罗旭带着好些狐朋狗友亲自参与,所以一切都以实用为主,突出的是宜得其所这四个字。所以,府中的门楼造得气派归气派,但重中之重还是日常进出的东西角门,尤其是外客多要走过的西角门,除却两间给门房值守用的屋子之外,还有三间小小的坐西朝东的小厅,专供外客停留。

    从前罗明远没回京,这小厅常常是空关着,但这一年来的作用就大了。哪怕罗明远并不常常在家,但罗旭出仕之后,但凡到了家,这三间厅就不曾断过访客。有的是同年,有的是同乡,有的甚至来叙同宗。光是三间厅里里外外的字画摆设,就都是这些人的亲笔,罗旭煞费苦心摆得颇有情调,可当武人出身的陈瑛处身其中,却总觉得说不出的别扭。

    “罗兄,光看这地方,实在是想不到这地方住着你这个战功彪炳的威国公。纪曦虽是二甲传胪,可终究是你的世子。”

    罗明远早先也对罗旭这个长子多有不满,但如今时过境迁,那种感觉已经从无奈变成了赞许,隐隐之中甚至还有几分骄傲,因而此时听了陈瑛这话,他心里便有几分不快,但嘴上却并未说出来,只淡淡点了点头。

    “这府中上下多是纪曦的手笔,我也不常回来住,再说日后也是他的,一切任由他就是。倒是你这时候急匆匆见我,可是有什么大事?”

    陈瑛的眼睛沉了沉,随即站起身来一揖到地,郑重其事地说道:“罗兄,我知道自打回京之后,我的行事多有功利,甚至一度疏远了你。京城于你来说,不过是一个新地方,但于我来说,却是带着太多从前不堪回首的印记。所以,我做事不免剑走偏锋,也落得个阴刻无情的名声。如今我算是想明白了,这阳宁侯的爵位着落在我身上,不过是因为我在云南镇蛮有功,并不是为了我那些小心思小手段。看在我从前在云南佐你多年的份上,请罗兄帮我一把。闻听西边土鲁番新王即位,大有不轨之举,请调了我去肃州镇守。”

    此话一出,罗明远立时愣住了。好半晌,见陈瑛丝毫没有直起腰的意思,他方才冷哼了一声:“起来”

    见陈瑛仍旧未动,罗明远突然重重地一拍桌子,厉声喝道:“起来”

    这时候,陈瑛方才缓缓直起腰,脸上却露出了复杂的表情。而罗明远却仿佛没看到似的,自顾自地说道:“你什么心思我知道,不过就是看到你家侄女如今水涨船高,你家侄儿文有韩明益,武有宜兴郡主,你那嫡子养在太夫人身边,与你并不亲近,而你自己昨夜却有些不妥当,所以心有畏惧罢了。可是,你以为当今皇上是什么人,容得你这以退为进?你以为你去了肃州卫,就能让人想起你的旧功?你以为你的小心思,一直以来就没人看得出来?”

    说到这里,他见陈瑛脸色阴得下人,顿了一顿又哂然笑道:“陈瑛,我和你共事多年,你阴刻、你嗜杀、你功利、你欺上瞒下……你以为你听了我三妹的意思投我所好一个个美人地送过来,我就都不知道?但你在治民镇蛮上头有一手,打仗也不是糊弄人的,用你作为部下确实能省心不少,所以我一次次保举了你,甚至没计较你没给三妹争一个名分回来。但是,官场上的算计随你如何,你却把私事上头的算计带到了公事,这就是你的致命短处”

    “威国公……”

    自从袭封阳宁侯之后,陈瑛常常有意无意地在和威国公罗明远相处时,拉平两人之间的关系,但是,此时此刻,他却本能地叫出了从前那个称呼,脸上说不清是震惊,还是愧疚,亦或是恍然大悟。可叫出了这三个字,他一时便不知道说什么是好,竟是僵立在了那儿。

    “好了,你回去自个琢磨,要真是想明白了,回头让人到京营给我捎信就是。我还急着回营,别的话就不多说了。”罗明远站起身来,才往外走了几步,却没到门边就站住了,又扭过头看了看陈瑛,最后吐出了一句话,“提醒你一声,最好不要自作聪明”

    然而,看着那门帘子重重落下,陈瑛那脸色顿时变得无比阴沉,拳头攥紧了松开,松开了又攥紧,到最后甚至没有立时跟着出门,而是无意识地在屋子里踱起了步子。

    他已经都安排好了,要不要真的按照罗明远的话……可是,凭什么他这一辈子辛辛苦苦的搏杀,却比不上陈澜一时间的机缘巧合?

    时值傍晚,天上又下起了雪,只年关在即,大街小巷但凡有些殷实的人家,往往都挂出了红灯笼。然而,这时分的镜园大门口,却是罕有地大门洞开,好些仆人正在戴总管的指挥下爬着梯子往门楼上挂灯笼。只横挂竖挂总有毛病,到最后前一个双手双脚险些冻僵的木木地从梯子上爬了下来,却是换了一个手脚活络的上去。

    如此折腾的目的只有一个——就在此前的申末时分,宫中官复原职的御用监太监夏太监奉旨前来,却是赐宫灯一盏,彩灯四盏。这其中,宫灯自然是挂在正堂致远堂。而彩灯则是惜福居一盏,怡情馆一盏,此外另两盏就是这会儿挂在门楼上。只不过,这样的恩典,可此时无论是下头指挥的戴总管,亦或是上头忙活的下人们,人人都在稀罕之余心中叫苦。

    这御赐的东西别人不是珍而重之地供起来,就是索性深藏入库,可皇帝倒好,赐了两盏挂在门口的灯……这夏太监口中说皇帝的意思是好东西就是要给人看的,不过是玩物而已,万一坏了再赐两盏就完了,没什么可惜的,可天知道真要是坏了怎么办?

    此时此刻的致远堂中,陈澜和夏太监分宾主而坐,多日不见的两人都有些唏嘘。陈澜是想到了昨日白天黑夜那两场惊魂,而夏太监也想起了那暗无天日的大牢。因而说着说着,陈澜真心实意地贺夏太监重见天日,夏太监则是贺陈澜平安无事,身份经历迥异的两个人你眼看我眼,最后同时笑了起来。

    “夫人真是妙人,咱家今天出来见了无数的人,个个都是贺咱家终究是荣宠不衰,就没一个贺咱家重见天日的,个个都怕犯了忌讳。”

    “夏公公又何尝不是明白我?相比其他,能活着方才是最重要的。”

    相视笑过之后,夏太监才换了正色,说起了禁锢西苑的淮王,眼睛一时间就眯缝了起来:“淮王被禁了之后,咱家陪着皇上去瞧了一次,虽只是在门口,可皇上出来之后脸色铁青,听那口风,淮王似乎供出了不计其数的人,大有一番自个沉了就要拖上一堆人下水的意思。他却不知道自己害惨了李淑媛。李淑媛那样一个精明的母亲竟是养了这么个蠢儿子,真真是倒霉到家了,闻听消息之后就险些昏厥,之后毅然决然散尽家财打算设法留淮王一条命。如今看来,便是淮王真的不死,留种却难。”

    夏太监如此直言不讳,陈澜自然明白那番怨毒的缘故。宫中内库窃盗的官司已经水落石出,样样证据指向淮王,也难怪已经两次几乎丧命的夏太监咬牙切齿。她正打算安慰夏太监两句,却不料这一位突然站起身来深深一揖。

    “夏公公这是干什么”

    陈澜忙起身让开,夏太监却执意全了礼,随即才说道:“小金那档子事咱家之前听他说了,亏得有夫人提醒了他,否则他那一死,白白送命不说,咱家至少也得脱一层皮。咱们内官素来被人轻贱,相交的人多半是看咱们消息广,似夫人这样真心实意的几乎没有,更何况在那种节骨眼上亦没有抛在一旁不理会,所以加上前头杨大人相救那一回,咱家都深深记在心里。今天前来,除了为赐物,还有一个正好撞到咱家手里的消息。”

    “阳宁侯陈瑛,在龙泉庵查抄之前,就已经让人先下手为强,扣了龙泉庵主身边的一个尼姑。那是未曾落僧尼籍的人,伺候龙泉庵主多年,连户籍都没有,所以拘管所有女尼的时候,也就顺顺当当漏过了此人。人原本是送到曲公公那里,但曲公公今天放了我和老成之后,就奉了圣命前去原籍赐死前缇帅卢逸云,司礼监那头是咱家代管,人就轻轻巧巧到了手。阳宁侯这么做无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要夫人一句话,这后患咱家就替你利利索索地除了”

    与人为善,于己为善,此时此刻,陈澜再一次深深地体会到这话的深刻含义。杀人灭口一劳永逸的心思只打了个转,最后就变成了另一个念头。

    “夏公公的好意,我心领了。”陈澜站起身来,深深裣衽施礼,见夏太监犹如底下装了弹簧一般,一下子蹦了起来,她便笑道,“公公对于我家三叔那个人,恐怕不及我了解。他尽管是武将,可心思却极其缜密,做事更往往是谋定而后动,把这个人送到了司礼监给曲公公,安知就不会把另外一个送到别的去处,甚至是犹如玩叶子牌似的,在手里再扣一张?”

    原本是还想劝陈澜心肠该狠得时候就得狠,不要当滥好人,可听到这话,夏太监登时愣住了。他原只是想着可以顺手回报之前的恩情,何乐而不为,此时往细处想想,渐渐就品出了那里头的不对劲来。于是,眯了眯眼睛之后,见陈澜坐下,他也好整以暇地落了座。

    “这么说来,咱家这一回要是给夫人帮忙,兴许还正好落入了别人的算计里头?好啊,这阳宁侯果然是能耐,怪倒是爵位从长房二房一路掉到了他的三房……只不过,要真是按照他的意思把人送到了皇上跟前,会不会对夫人有碍?”

    倘若龙泉庵主还活着,那么陈澜心中那块大石便永远无法落下。可如今人都死了,哪怕就是留下了什么东西,甚至楚国公的《甜水歌》原稿诸如此类的东西,她也并不惧怕。所以,她只是自信地笑了笑。

    “公公放心。昨日晚上皇上从这儿离开的时候,我倒是于心不安,想说说龙泉庵主那会儿对我说的话,皇上却一字不问就径直走了,只说是信我。我少不得会补一份折子递上去,所以,你回去之后,只管把人按照该有的程序往上呈报或是送去,说明是来自阳宁侯就行了。如此,公公少不了一个诚字评语,要知道,皇上用人别的不提,最在乎的就是这个字。”

    夏太监被陈澜说得眉开眼笑,越发觉得自己没看错人,当即连连点头。盘桓着又说了赏赐只怕要事情彻底平定之后才会一一厘定,见天色不早,他也就站起身来告辞。陈澜才出了致远堂,就只见杨进周大步往这儿走来,忙停住了步子等他。

    “杨大人这是回来了?”夏太监抢先打了招呼,又笑吟吟地说,“咱家可得多谢杨大人,要不是您昨夜这一遭,咱家还不知道要在牢里头关到哪时。今天出来的时候,老成也捎话说,让咱家好好感谢您。”

    “并非在下一人之力,也都是威国公韩国公罗世子萧世子鼎力维持。”

    杨进周施礼之后,见夏太监哈哈大笑拱手告辞,他也就和陈澜一块把人送到了二门。待到往回走时,他遣开了其他人,一路走一路对陈澜说起了去镇东侯府看望萧朗的经过,对于遇到荆王只是一笔带过,却详详细细说了自己提到的那个问题和萧朗的回答。

    陈澜眉头一挑,停下步子就疑惑地问道:“你怎么会向萧世子问这个?”

    “没什么,今天进了宫,听了些消息,所以不免多了个心眼。”见陈澜歪着头仿佛在想什么,杨进周忍不住伸出手去捋了捋她被风吹乱的刘海,又淡淡地说道,“龙泉庵一众人等都被看押在西苑的内官监大牢,当时出动的就是我管带过的天策卫,所以我虽不过问,也有人到我跟前递了些消息,所以去寻镇东侯世子相询。也是因为那会儿他带人在宣武门激战过,后来多亏了阳宁侯的人正好从棋盘街过去,也算是给他解了围。据说,那会儿阳宁侯还为了以防稳妥起见,派人用吊篮从阜成门出了城。”

    见陈澜咬了咬嘴唇,没说话,他便顺势拉起了她的手缓缓往前走:“我答应过你的,昨日惊马之事一定会给个交代,但昨晚那会儿我却又错过了,剩下的收场自然该我来刚刚在镇东侯府,我和萧世子合写了昨夜兵分两路行事的具体奏本,已经送通政司了。”

    这家伙……动作那么快

    尽管早知道杨进周是个不喜欢拖泥带水的人,可今天见他为了自己的事雷厉风行,陈澜除了从前的那种赞叹,还多了一种温馨的甜蜜,因而一路跟着走的时候,鲜有地没有多追问,只是听他仿佛是为了安她的心似的,今日进宫之后的经过也都轻声一一道来,到最后算一算,这一程路上说的话,竟比有时候他一晚上说的话都多。

    一直到进了怡情馆正房,杨进周才松开了陈澜的手,认认真真地说:“你三叔的事虽是你母亲家的事,但如今不比平日,你先好好调养身体,不要管了,一切都有我”

    看着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陈澜的嘴角渐渐上挑,到最后笑着点了点头:“好。”

    对于京城中的百姓来说,腊月二十那一整晚上的诡异动静原本是最好的谈资,可是,当平日里欺行霸市的五城兵马司从兵马指挥副指挥到下头的吏目,那些个恶名昭彰的不但遭了革职,更有几个在巡城御史衙门当街行刑,大棍子直接就打死了六七个,一时间满城拍手称快,竟是连之前那动静也都忘了。而紧跟着,则是龙泉庵藏污纳垢的事发了,这下子说什么的都有,各家勋贵无不是依足了小心,甚至连晋王在这快要过年之前出城都没来得及理会。

    尽管已经事先净了街,阜成门外的黄土官道上已经看不见一个闲杂人等,但是,当夹杂着雪花的北风刮得各色旗帜簌簌作响,刮得那皇子玉辂的红松隔板一阵阵嘎吱嘎吱地响着,坐在其中的晋王免不了心情大坏。看着对面那个空荡荡的位子,他冷不丁一巴掌拍了下去。

    “殿下有什么吩咐?”

    “滚”

    帘子外头的探问一瞬间被截断了,而晋王那拳头却紧紧攥了起来。想到此前君前辞别时的情形,他便恨得牙痒痒的,可是,哪怕他心中再怨再恨再不满,可想着此时此刻应当已经留在了乾清宫的那个人,他浑身的力气就一下子都被抽干了。

    “要是当初听了他的话……可恶,他为什么就不能把话说明白他跟过本王,就算以后改旗易帜跟了老四,又怎么可能取信于人”

    乾清宫东暖阁。

    被晋王咬牙切齿惦记的人,此时正斜签着身子坐在一张锦墩上,头微微垂着,神态之中带着几分恭敬和惶然。然而,当上首的天子淡淡说了一句话之后,他才终于抬起了眼睛。

    “你能跟他十年,他能用你却不能尽信你,是他没有眼光气量,不怪你。”

    汤老的眼睛已经有些红了,此时忙低下头欠了欠身道:“是臣有负皇上托付,没有能让晋王殿下全心信赖。都是和那些文人墨客相处多了,不但沾上了好名的习性,而且还多了……多了优柔寡断,臣虽尽力相劝,奈何殿下说,儒家大道,方才是治世之法。”

    “他是昏头了”皇帝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随即冷笑道,“太祖皇帝轻儒臣,太宗皇帝虽用儒臣,两代圣天子却都留下了遗训,那便是不要被那些经义教条给洗了脑子儒家,江南书院那么多,几个儒学大宗师一代一代地出,几乎把格物压得喘不过气来,可是,那些读书人难道家里就没有海船在外头做生意?难道就没有大把大把地搂钱?一面是成日里子曰圣人云,光明正气,一面是私底下男盗女娼……罢了,不说这些”

    皇帝终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发泄下去,从那张雕着双龙戏珠图案的紫檀大案上拿起三本奏折,朝着汤老丢了过去。见其忙不迭地蹦起来接住,他才淡淡地说道:“你跟着朕许多年,虽说在他身边闲置了这么久,也不至于荒疏了本能。这三件东西你给朕看看。”

    汤老躬了躬身,这才坐下一一看了。兴许是本能使然,他一面看,一面在奏折上用指甲划出了重点,可等一本看完这才想起不是在为晋王做事,于是不禁有些尴尬,可抬头见皇帝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他,他方才安心了些,看完一本又依样画葫芦地看了另两本。等到全都看完了,他合上这奏折,眯着眼睛沉吟了好一阵子,这才站起身双手将奏折呈回大案。

    “皇上应当早有决断,臣不敢妄言动摇君心。只是,用人之际……”

    “昔日曹操曾下唯才是举令,道是‘负污辱之名,见笑之行,或不仁不孝而有治国用兵之术’的人,也全都在网罗之列。他是因为世族大阀垄断高官,因而方才出此下策,朕只是更喜欢不拘一格用人才,虽不至于斤斤计较其人德操,可绝不是什么事都能容忍。身为人子,逼凌嫡母,尚有前情可原;身为长辈,居然对孤女弱弟也不能放过,这勉强归在私德也就罢了;只是,首鼠两端见风使舵,投注的时候胆大包天,收尾的时候亦是自以为是,他不如罗明远远矣”

    面对这样的评价,汤老自是紧闭了嘴不再多言。相较于杨进周和萧朗的联名合奏,相较于陈澜那详详细细的陈情,陈瑛的暗示影射实在是太拙劣了些,更何况最后还画蛇添足加了一条自请前去肃州的……

    聪明反被聪明误,晋王如是,陈瑛如是,不外如是。

    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三百四十六章 机关算尽,反误卿卿

    第三百四十六章 机关算尽,反误卿卿

    年关将近,阳宁侯府上下亦是渐渐流露出了几分过年的气息。前院后院的男男女女们在忙碌之余,几个心思活络的不免想到了去年的这个时候。那会儿三小姐陈澜伤情初愈,在侯府的几位小姐中压根不起眼,可如今却不但嫁得最好,身份也是最高。就连那些各家庄子上往侯府送田租的庄头管事们,私底下碰上也往往会窃窃私语一番。

    腊月二十三小年这天一大早,天安庄的张庄头便亲自押送了十几辆大车的东西上了阳宁侯府,前院竟是几乎堆不下。这其中,除了米面柴炭等等必要的东西,还有庄子上的各种干货肉类和野味,一时间前院的人忙得不可开交。管家刘青亲自忙前忙后了一阵子,便请了张庄头和副庄头楚四到了屋子里喝茶,话题不消一会儿便转到了陈澜身上。

    “要说三姑奶奶,一年前的这个时候,不过是才刚刚得了老太太一丁点看重,哪会想到有如今的这地步?要说张兄弟和楚兄弟才是眼光最好的,不是老哥哥逢迎你们,之前好几个庄子送来过田租和年物了,东西比你们虽多,可若是算上你们免去了的田租,算下来竟是还比你们少光是这本事,回头老太太见了必定是要赏的。”

    张庄头还好,楚四却是从前多年不得朱氏待见,闻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太太要见咱们?这不太可能吧,府里那么多庄子……”

    “那么多庄子,可只有天安庄是皇上钦赐给长房的,单凭这个老太太就一定会见,更不用说你们还诚心诚意送来了这许多东西对了,说起这个,算你们来得巧,待会中午的时候,三姑奶奶和三姑爷会一块到府里来,届时还能见上一面。”

    自打陈澜出嫁之后,张庄头和楚四便再也没见过她,倒是陈衍常常没事情去安园溜达一圈,他们从其口中听到了不少事。因此,此时此刻听刘青这么说,两人自是全都大喜,楚四更是搓着双手脸色兴奋地说:“早知道如此,我就带家里婆娘一块来了,她们那好几个全都念叨着要给三姑奶奶磕头,否则我家小子那几个又怎么能跟上四少爷,还学了读书认字?”

    “所以说,你们是有福的……”

    张庄头却到底会来事些,忙打断了陪笑道:“刘爷您可是抬举咱们了,要说有福气,哪里能及得上您最得老太太信赖?”

    想到三老爷陈瑛袭爵之后,自己彷徨无措的那一阵子,刘青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暗叹自己终究是有些老了。和两人又说了一阵子话,他才站起身来,外间就传来了砰砰砰的敲门声。他一皱眉头上前去打起了门帘,就只见外头一个小厮满脸堆笑地躬了躬身。

    “刘总管,三姑奶奶和三姑爷已经进西角门了”

    “啊,居然这么早……快,快去知会老太太,还有,让二门预备着。”刘青吩咐了几句就转过身来,冲着屋子里两个有些发愣的人嚷嚷道,“老张,老楚,快快快,赶紧和我一块去迎一迎。比起待会到正堂前头去磕头,这就没那么多规矩了”

    张庄头和楚四都知道这是刘青有意卖好,自是慌忙起身,到了外头匆匆往二门去时,又自然是连声道谢。走了老长一段路,穿过了最后一扇小门,就只见一条青石甬道旁,好几个媳妇妈妈正在那翘首等着,而那边不远处,七八个随从簇拥着一辆青幔大轿车和一辆小油车徐徐驶来。张庄头从前见过杨进周,此时伸长了脖子细细辨认,可终究是没找到那位三姑爷。

    “人在车上呢。”刘青,于是便用手肘撞了撞张庄头,轻声提醒了一句,随即又叹道,“没看见那匹空着的马?就是三姑爷的坐骑,但只放在旁边备用,人却在车里陪着三姑奶奶。说起来,从前还不是这样的,三姑爷端的是心细如发。”

    张庄头瞧着人近了,只来得及点点头,连接话茬都忘了,楚四则更是欢喜地没顾上其他。及至两辆车停稳,眼尖的刘青认得分明,后头那辆小油车下来的赫然是柳姑姑和沁芳红螺,前头一辆的车门打开卷帘拉起,先跳下车的正是杨进周,他亲自伸手在车前扶了一把,等到陈澜稳稳当当踩着车镫子下车,他却依旧没松手,两人就这么走了过来。

    “三姑爷,三姑奶奶。”

    刘青一带头,一众人自是齐齐行礼。杨进周一如既往轻轻颔首,陈澜却在笑说免礼的同时又打量了一下这些人,一认出张庄头和楚四便立时露出了惊喜之色:“张庄头,楚四,你们俩这是来送年例的?之前不是早说了今年租税全免吗?”

    “三姑奶奶,小的们是来送年例的,四更就起程了,赶在城门开启时第一波进的城。虽说三姑奶奶和四少爷体恤,免了上下的钱粮,但今年的收成不错,再加上入冬之前还打着了好些野味,池塘里头的鱼,还有秋天的藕,夏天的干花,一样样都卖了好价钱,所以就送了这么些来。大部分都是安园自己产的东西,还有小部分则是天安庄的佃户们孝敬的。”

    听张庄头一样样说得分明,陈澜顿时更加高兴,又问了几句之后方才进门,却吩咐刘青代为好好招待这拨人。和杨进周一路往里头走,她突然轻声说道:“在安园的那一回,算得上是咱们俩头一回联手吧?”

    “没错,你出计策,我出力,算起来是我赚大便宜了。”尽管那时候距离现在还不到一年,但杨进周想起那时候,却总有一种久远的感觉,此时不知不觉就露出了笑容,“要是那时候有人对我说,能娶了你回来,我必然会以为是白日做梦。”

    “得意吧,以后别嫌我河东狮吼常常给你惹麻烦就行了”

    夫妻俩的小嘀咕旁人虽然听不见,却看得见,可一个个人却还偏得装成视而不见,那目不斜视的光景自然是颇为壮观。等到进了廖香院正房,双双在明间里头给朱氏见了礼,陈澜见除了陈汐和陈清陈汉陈汀这几个未嫁娶的孙子孙女,苏仪和陈滟这一对夫妻竟是早早到了,而陈冰却不见踪影,心里就有了几分明白。

    果然,朱氏笑着让她到软榻右边挨着坐的时候,就漫不经心地解释道:“杨家太夫人病了,你二姐姐在旁边侍奉,所以今天回不来。你二叔也身体有些不好,所以你二婶少不得陪着。倒是你,这么冷的天气还赶早就过来了,也不知道保养保养,这才过了几天”

    “老太太,今天不是过小年吗,一大早母亲就催了我和叔全早早出来,说是别让您等急了。至于我……您看看我这气色,天天这个补那个补,母亲和叔全恨不得我一天吃上十五六只鸡,哪里像是没有调养好的人?”

    朱氏见陈澜说得有趣,不禁笑了。可偏在这时候,下头的苏仪干笑着接了一句:“三姨说的是,镜园那等人家,别说一天十五六只鸡,就是五六十只,也是不在乎的。”

    这极其不应景的话顿时让刚刚还洋溢着欢乐气氛的屋子里一下子变得寂静无声。陈滟斜睨了丈夫一眼,错愕之后便是深深皱起了眉头;朱氏眼睛微微眯缝,仿佛没听见似的;杨进周则是用一贯的冷冽目光看了看苏仪,见其瞧着自己妻子的目光竟有几分说不出的炽热,顿时生出了一丝恼意来。至于安坐在朱氏身边的陈澜,却丝毫不动声色,甚至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只是右手轻轻按住了朱氏。

    就在这时候,外头传来了一个清亮的声音:“四姐夫说的是,别说五六十只,为了我三姐调养身子,就是五六百只一天,我三姐夫也没什么舍不得的就是三姐夫供不起,还有我这个弟弟;我供不起,还有老太太;老太太供不起,还有郡主和皇上”

    说话间,陈衍就进了门来,那充满侵略性的目光恶狠狠地往苏仪脸上横了一眼,旋即就落在了陈澜身上,但终究还是规规矩矩先上前向朱氏行了礼,旋即才冲着陈澜讨好地叫了一声姐。朱氏看着他那前后变幻极大的脸,又好气又好笑,吩咐他上前见过其他兄弟姐妹和两位姐夫,这才吩咐人在自己的左边坐了。

    “你呀,心里就只有你的姐姐”

    “这哪能呢?我心里自然还有老太太。”陈衍笑嘻嘻地眨了眨眼睛,看也不看那边面色铁青的苏仪一眼,因笑道,“刚刚张庄头他们打天安庄来,我才听说他们竟是因缘巧合收了半块熊皮,赶明儿就给老太太做一块熊皮坐垫。”

    朱氏正听得高兴,站着依偎在她身边的陈汀突然仰起脑袋问道:“老太太,爹回来过小年么?”

    闻听此言,满屋子一时又陷入了片刻的静寂,紧跟着朱氏便笑着摸了摸陈汀的脑袋:“今天衙门封印,你爹大约会早回来。”

    见陈汀一愣之下就露出了绝不高兴的苦脸,陈澜不禁看了一眼吴妈妈,见其亦是有些意外,她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果然,下一刻,陈汀就一把抱住了朱氏的胳膊,期期艾艾地乞求道:“老太太,今晚我陪您睡好不好?我怕……”

    陈澜忍不住看了一眼杨进周,见他亦是瞧了过来,眉眼间露出一丝不忍,她不禁暗自叹了一声。今天是腊月二十三的小年……但明天就是徐夫人的五七之日,今晚是要守灵等待五七的。倘若陈汀大上几岁,身处在那素白一片的灵堂中,也许只会有悲戚,可在如今他这年纪,感受更多的,大概就只有那深入骨髓的恐惧了。

    想到这里,她踌躇了一会正要说话,一旁的陈衍就已经走了过去,一把按着小家伙的肩膀,满脸没好气地说:“上回不是还和我说长大以后要当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了吗,怎么眼下又说什么害怕?这样,今晚上我陪着你,这下总行了吧?”

    陈汀先是被陈衍说得脸色发红,待听到最后一句,眼睛一时大亮,竟是一把抓住了陈衍的衣角,忘情地问道:“四哥,你说的是真的,不骗我?”

    “骗你作甚,你四哥我是那么无聊的人吗?”陈衍嘿嘿一笑,学着从前姐姐的样子屈起两根手指在陈汀的小脑袋上来了一下,随即才拍拍胸脯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晚上我过来这儿接你,你可自己收拾整齐了”

    “嗯”

    见这兄弟俩异常和睦,朱氏自是欣慰得很,而陈清陈汉悄悄对视了一眼,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因是小年,说笑了一阵子,到了中午用饭时分,一行人方才陪着朱氏坐暖轿到正堂福瑞堂,先见了一众早就等候在这儿的庄头管事之流,这才吩咐了传饭。几个媳妇正在忙着张罗桌椅等等,外间便有消息传来,道是阳宁侯陈瑛回来了。

    许是最后一天衙门理事,陈瑛又没来得及回庆禧居换掉那一身官服,此时的他那一身大红缎绣麒麟白泽大独科花纹样的团领衫,帽珠镶玉的乌纱帽,腰间束着玉带,看上去精神奕奕不说,还别有一种武官的煞气威势。他是长辈,进门一众晚辈自是一一行礼,他略一颔首答了,便上前见过了朱氏,落座之后,目光就落在了陈澜和杨进周身上。

    “这封印最后一日,叔全也不去衙门?”

    “先前夏公公捎带了皇上口谕,说是年后等衙门开印再复职不迟,所以这几日都还在家休假。”

    杨进周欠了欠身,不动声色地答了一句便不做声了。而陈瑛则是微微笑了笑,随即仿佛漫不经心似的说道:“你虽不是右军都督府的掌印,但毕竟?br /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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