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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7节

    太常引 作者:卫十七娘

    第27节

    “谢郎这样说,不妨猜一猜朕现在心里在想甚么罢。”李玚不由动气,却仍旧肯耐着性子道,“若说错了也不妨事,朕自己说。” 谢洵背着李玚,面上显出百无聊赖却又勤恳谨慎的神色来,淡淡地道:“圣人这样说,是想要臣分桃么?” 他到底还是开口回覆了,李玚不无得意地想,然后便带着欢愉地笑,起身上前握住了谢洵的手,微笑道:“朕不喜欢吃桃,倒是新荔可以分一分。” 谢洵这个人是最刻薄而有礼的,但跟李祁的境况又全然不同,他生来如此,也没甚么改变的打算,且又想要显名,便在待人上留神些。对待常人尚且如此,遑论此刻面见的是圣天子,他闻言果真在那瓷碗中取了新荔,向李玚递了过去,微笑道:“圣人若想求一夕欢好,臣自当侍奉枕席,也不必圣人唱什么越人歌来听。” 李玚不由蹙了眉头,仿佛不能理解谢洵的意思,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谢洵见他这样,不免要发笑。那笑自然不是方才说话时面上的温和微笑,而是带着一点讥诮、李玚最不愿见到的嘲笑。 但他并没有笑,仿佛是外间已然转作温和柔润的细雨将他的脾性也涤得婉转了些。便非如此,至少在面子上看起来是这样。 谢洵抿唇,收住了原本要逸出来的笑意,缓缓地道:“若是那些翰林院的学士,自然要说此为乱l,u,n之始,绝不敢为。然则臣并没有那些的文人气节,虽说嬖幸的名头不好听,可若圣人能不教旁人知道,臣自己也不觉得是甚么大事。”谢洵将话说得分明冷静,李玚也终于明白他的意思,下意识地分辩道:“朕不是这样的意思。” 李玚说完那句话后便想到甚么似的闭口不言了,而谢洵则静默着等他接下来的话。可李玚忽然想到其实这样的话无益于谢洵理解他的话,可若到此刻谢洵也不能理解,那么也不必再多说甚么。 于此,他几乎要将那些淇奥之思化作恼恨,握着谢洵的手不由愈加使力。 谢洵痛得蹙眉,绮丽的眉眼却不曾因此减弱分毫,反倒更添楚楚。而谢洵自己对此是没甚么念头的,他只是用另一只手放在李玚的手上,轻缓地教他放松力道,然后低声道:“岂无他人?” 此话一出他便道自己痛得糊涂了,这样的句子也拿来引典,唯恐李玚不接一句念子实多一样。心下一乱,不免也烦躁起来,用力一甩便甩开了李玚的手,想要亡羊补牢地找补,道:“臣失言了。” “岂无他人?”李玚带着笑重复了一遍谢洵方才的话,却没接下这句诗,重新在年少时借以发时所读的那些诗书中寻了一句接道,“匪我思存。” 谢洵再不能当做不明白,况且他原本也并非不明白,左迁浙西的那一年中不知收了李玚多少鱼雁,或借古意,或出己手,如今也并不曾全然忘却。他胡思乱想间,不知何故想起息国大长公主出丧之后,李玚在无人处与他冷嘲热讽既是姑父也是舅舅的冯昭辅:“连挽诗都要借古意,也不知是谁失了妻子,谁来悼亡。”寄往浙西的那些鱼雁自然不能与挽诗等同,但那些身后事谁又能知呢,只好从这些生前事来猜测一二了。 额角还是疼的,谢洵仿佛忽然寻到了借口一样,立时便转身欲走,李玚见此急行上前,自后面便揽住了他的腰。李玚的吐息温热,轻轻咬了咬谢洵的耳垂,接着便恼恨于他的不动声色,加了几分力道,于是额角的疼痛便匀了一些到耳上。 谢洵深觉此情此景的荒诞,他想要开口,却又不知该作何回应,他一时有些无奈,索性道:“圣人想从臣这里得到些甚么呢?臣无敢不遵的。” 李玚不答,唇齿离了谢洵的耳垂,转而落到他的颈上,接着便是谢洵削薄的唇。此次谢洵已然不像初次那样无措地推拒,竟是顺从地任李玚愈加放肆的动作,连自己的衣带被解开也不管不顾。 长生殿中仅剩的添香宫人也早早地退避出去,此间唯有君臣二人,谢洵竟有些安心了。纵然不该,他亦无所顾忌起来,等到紫衣教李玚扯开,他才笑道:“若圣人早说要这个,臣也不必诸多猜疑了。” 李玚蓦然醒转过来。 怀中人所有的那一方殊色,竟似真能惑人心神一般,教他连起初的念头都变了。 我有迷魂招不得。 李玚无声地亲自为他将松开的衣带重新系好,疲倦道:“朕不是要这个,谢郎心里明白。朕想做谢郎的悦己者,这次说得可够清楚了罢,不许再佯作不知。” “嗯。”谢洵静静地应了一声,并没从李玚的身边离得更远些,诚恳道,“圣人说怎样便怎样罢,臣都无妨。” 李玚听出他是当真不在意,却也无可奈何。经年与谢洵相处,他早知道谢洵是个怎样的人。那是个最恣意妄为的人,刻薄是因为他觉得这样能教他过得更松快,至于情爱,他再不肯轻易烧手的。 可李玚执拗的心性上来,偏偏要教他逆风执炬一回,遂重新揽住他,拿捏着分寸与他撒娇道:“谢郎诓朕呢。” 谢洵垂眸一笑,终于道:“其实臣应不应都不妨事,圣人只要心里觉得臣应下了,臣应与不应,那又有什么区别——左右臣是不会辩白的。” “不一样的。”李玚轻轻叹了口气,因为方才没能得逞,自己便不能伸手抚摸谢洵的头发,也见不得他宿夕不梳头的模样,他只能默默揽住谢洵纤细的腰,赌气似的又重复了一遍方才那毫无意义的话,“谢郎,那是不一样的。” “圣人,臣照实说罢。”谢洵似乎心下一软,语气轻忽而放纵道,“臣不信圣人待臣的心意可以长久,也不想劝人努力加餐饭。太行之路能催车的句子,自古至今都是如此,禤师曾说臣气狭,不是能做宰辅的人,臣虽不以为然,却觉得倘若应在旁的事上,也未可知呢。” 听得此言,李玚忽然觉得委屈了,他也实在该委屈。他不能得偿所愿的缘由不是外因,甚至也不是谢洵自身的心意,而是那个朝承恩暮赐死的数十年之后,因为一个虚无的未来而拒绝现下,李玚是不信的。于是他便只能将此归咎于谢洵自己不愿应承,遂有些恼怒了:“那谢郎如何方能一眼望到尽头,瞧见朕是值得你信的呢?” 谢洵笑出声来:“臣也说不准。” 李玚有些恶意地道:“那谢娘子呢,谢郎喜欢她么?” “喜欢的。”孰料谢洵答得飞快,从李玚的怀里推开,他瞧见李玚骤然y沉了的脸色,笑着补充了一句,“就如同圣人喜爱王昭仪一样喜爱她。” 李玚冷冷地道:“王昭仪有虢儿。” 谢洵颔首道:“阿晔以后也会有臣的孩子。” 他说完便弯腰将方才收起的奏疏重新取出,扬了扬道:“该说正事了,圣人。” 那正事自然便是冯昭辅的事,然而也没甚么好说的。鱼延年已然上了奏疏,将左右神策军的统调之权上交,而李策又忙于燕云之事无暇,冯昭辅便再无旁的襄助。 李玚又将将来预备发难时的打算如此这般与谢洵告知,竟当真将方才的事情抛掷于脑后了。 说到最后,天色彻底昏暗了,一个黄门在长生殿外求见,进来后向李玚谢洵行过礼后,又向谢洵作了一揖,笑吟吟地道:“恭喜谢相公,谢府里使人来华清宫传话,说谢娘子已有两个月的身孕了呢!” 谢洵吃了一惊,却很有些喜悦,回首见李玚莫名的神色,不免想起方才的话来,竟应得这样快,笑意便愈深,开口道:“臣该回家去照看阿晔的。” 李玚终于不能拒绝这个求恳,只得颔首允了。 承徽元年的四五月间,朝野上下如水一般平稳,却无人能从容地望着这水安静下来,盖因即便是身在局中的人也能在那静水中窥测一二,看出那隐在水底的更大风暴, 昔人思避世,惟恐不深幽。 谢洵听见那避世之人的消息时,盏中的绿花茶已出了颜色。僮仆樵青来禀时他正在中庭的石榴树下读《国语》,樵青深知主人的性情,故此等到他合上书,将那青瓷茶盏端起时才上前道:“阿郎,外面有位娘子求见,她说…… “她说是您的小妹。” 谢洵闻言垂了眼睫微微一笑,静静地道:“请她进来罢。” 谢慈与丈夫和离的事是他近来才听郑晔说起的。郑晔原本不欲教谢洵知道,免教他烦心,可自她怀孕之后百般不适,谢洵想起住在长安的小妹来,这便瞒不住了。 女子很快进来,神色平静,全无乍见兄长的欢欣之色。五月里的石榴花艳红似火,她在谢洵对面站定,正见一朵石榴花打在了谢洵的衣襟上,低声道:“三哥哥。” 谢洵打量了她许久,才从前岁的记忆里捡出一点零星的场景,堪堪将她放了进去,半晌才低声叹了口气道:“阿慈,你当真出人意料。” 谢慈柔声笑道:“三哥哥长安离得早,所以不曾听过后来的事。我近来都不肯见人的,若非阿嫂,原也没想过还能有再见的时日。” “你自小也不同我亲近。”谢洵饮了一口茶,向她低声道,“坐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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