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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6节

    太常引 作者:卫十七娘

    第26节

    怀化将军府门前自是有人守门,一见李祁连忙向内通报。李祁身后的两名随从去后没多久,高峤便匆匆在府中出来迎她。 清月下,高峤看着李祁一人一骑,袖手立在将军府门前,不由呆了一呆,一时连行礼都忘了,只怔怔地立在门前。 李祁见他这等模样,抿唇一笑,索性不等他下阶相迎,自己信步上了石阶,站在他面前取笑道:“高将军,不请孤进去么?虽说这天已是快四月了,可夜来风雨,还是怪冷的。” 她不说也罢了,话音刚落,方才还是清风朗月的夜色忽然黯了,竟当真落了些雨丝,且还渐渐大了起来。李祁见此反而笑意更甚:“孤竟不知,还有和天公打商量的余地。” 高峤连忙将她引进府中正厅。 因为高峤不曾娶妻纳妾,又不好歌舞,是以怀化将军府至今甚是舒阔,并无女子。李祁进了正厅,高峤亲自接了她罩在外头的大衣裳,将衣裳悬好后方向她道:“长公主怎么这时候来了。” 李祁不答,回身出了正厅,立在廊下往外看,半晌才笑道:“这雨怕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呢,便是高将军不想教孤来,孤也走不得了。” 高峤低声道:“属下并没有这样的心。” “孤知道你没有。”李祁望着他,轻轻叹了口气:“白日里,你分明是生气了。后来没有发作,是因为孤对你有恩,你便谨守礼数、不敢逆上么?” 她虽然这样说,心里却知道高峤绝非为此。高峤平素最是守礼谨肃的人,但他也从不是一味顺从上意的人,否则在安西时,李祁也无须对他拔剑了。可她偏偏要这样说,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教高峤说出她想听的话来,可她分明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听什么的。 但高峤仿佛能通其意一样,鬼使神差地领会了李祁话中未尽的含义,然后闭口缄默了。任李祁再如何激他,也不肯多说一个字。 廊下一时陷入了沉寂,只能听见风雨击花的声响。高峤府中花草可称稀疏,幸而那雨算不得大,不至红瘦。 打破寂静的是李祁,她于夜色中缓缓开口,声音低得仿佛叹息:“可惜没有ji鸣声。” 风雨如晦,ji鸣不已。 高峤手指一颤,却立时反应了过来,似是被一桶冷冽的水从头浇下。他有些荒唐地想:这样的夜里,李祁又说了这样的话,自己合该是欢喜的。 可他愈加清醒。 这清醒源于他对李祁的了解和明白,高峤涩声道:“在安西于阗的那夜,属下说过甚么,长公主可还记得么?” 李祁颔首,语中带笑:“高将军说愿意永远站在孤这一边,只是盼着孤不要再如那卖笑女子一样利诱将军了。” 高峤别过脸去:“属下不曾这样比。” “那也差不多了,高将军。”李祁语中原本的笑意渐渐变得冷了,“孤今夜来,是想好生同你说话的,可你也太不通事了。莫不是比起这样说话,高将军更喜欢孤抵在你脖颈上的剑刃么?” 高峤心下一凛,下意识地转首看向李祁,却见她迅疾而轻巧地伸出手来,轻轻在他脖颈上一切,道:“孤可不信,哪里有这样的人呢?” 他反应了许久才听出李祁这句话是接着上一句说的,终于隐隐露出一个笑来:“属下怎样都好,只要长公主高兴。” 这句话便是最过了,再近一分,便是僭越了。高峤冷静而理智地想着,李祁是最凉薄又刻薄的,他亲耳听过她对那个曾经推崇进而效法的姑母息国大长公主的讥讽,也知道她对那个病弱苍白的弟弟李泱的不在意,不管她外面矫饰得如何温良恭俭,内里都是那个在宫宴上冷眼看着别人推杯换盏的孩子。虽然他不能改变什么,但好歹知道了李祁是个怎样的人,也就能知道要如何才能不令她耻笑。 李祁目不瞬地望着他,开口笑道:“既然已经见到了高将军,孤又怎么不欢喜呢?”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不待高峤再说甚么,李祁转过脸去,望着廊下的雨丝,忽然又转口道:“孤从前跟你说过高阳公主和辩机的事罢。那时候孤说瞧不上高阳公主,并不是因为她 y  乱,而是因为孤瞧不上辩机。” 高峤原本开口,听她这话竟又住了,有些疑惑于她话中的含义。 李祁轻轻一笑:“所以孤也并不是甚么好的人,高将军可记住了。” 她说着,伸手拿过一旁仆从手中备好的斗笠,也不穿方才外头罩的大衣裳,径自往雨里去了,一面走一面回首扬声道:“等镇军大将军往长安去时,记得教府中仆从把这衣裳还回来,否则教未来的将军夫人瞧见了,要生气的!” 末尾语中带着真切的笑。 第二日,崔承祖再往怀化将军府上去宣旨时,高峤一反常态地直接推拒,自称年少德薄,不敢受赏。 崔承祖无奈,回到节帅府中,将原委告知了李策。李策失笑不语,问身侧的李祁:“阿祁昨日可知是怎么回事么?” 李祁亦是蹙了眉,摇首道:“不知。” 于是崔承祖事与愿违,终于没能在入夏时回到长安,修书一封,命人快马将高峤拒赏的事告诉李玚。 大明宫中,紫宸殿内,李玚将崔承祖送来的奏疏看了数次,那奏疏中将高峤拒赏的经过写得分明,他竟也瞧不出其中缘由。 一时无解。 然而五日后,襄王李策亲自写了一封奏疏送到京中,接着便是鱼延年的奏疏奉于御案之前,李玚看毕大悦,便准了高峤,教他仍在范阳。 【贰拾叁】女娲戏黄土 很快便到了承徽元年的五月初,李玚早在四月末便往华清宫避暑。华清宫莘莘漠漠,山殿戌削,登上楼阁便觉身轻,缥焉天风。他一定要谢洵与他同住在长生殿中,谢洵因着自己原本便不喜溽暑,便顺势谢恩应下了。 闲暇时李玚便携着谢洵在芙蓉园中看花,抑或是在荔枝园中啖新荔,一时有君臣遇合的曲子流传。 这日黄昏,一场豪雨过后,长生殿内格外清凉,而君臣二人仍在殿中。新启出的冰置在长木案上,因无旁人,谢洵便歪在矮几一侧,李玚亦坐在凉席之上,还伸了膝盖教他枕着。 谢洵对此并不觉惶恐,也无甚么“天子膝已枕矣”的自觉,只安然而自在的受了。他随手将李玚方才给他的奏疏放下——那是鱼延年的奏疏,向李玚懒懒地恭贺道:“圣人心中所念,指日可待了。” 李玚见他此时放松的模样心内爱极,又因不得回应而觉可恨,伸手便去结他的头巾,口中道:“谢郎又知道朕的心事了?” 谢洵最重风仪,遂偏头一躲,不防磕在一旁的矮几上,痛呼一声便伸手捂着额头。李玚一惊,连忙收回手去,想了一想又伸手去拉谢洵捂着额头的手,轻声道:“快教朕瞧瞧碰得厉不厉害。” 好在谢洵不曾撞到案角上,松开手时李玚只见他额角青了一块,倒并未见血。李玚轻轻舒了口气,抚着他的额角上的青紫笑道:“还好,不甚厉害。” 谢洵伸手将他的手拨了开去,自己站起身来,觉得那博山炉中的香气淡了些,又懒怠自己去添——自然有管香的宫人看着,可李玚之前吩咐了这香燃尽了也不必再添,那宫人便不去管它 。此刻谢洵却觉得非要找些事做才好,否则便与那些宫词中的女主无甚相异。 可李玚却不肯轻巧地放过。 自谢洵从浙西归京,仿佛忘了他去京时李玚那句自知无望的话,对谢懿的死亦是出乎意料地未曾表露出该有的伤悼。他从前如此,归京后仍旧如此,不亲近也不远离,仿佛空等着李玚自己将此事忘却一样。 近来诸事繁琐,李玚无心纠缠谢洵的态度,而此间闲暇,绰有馀裕,他又忽然想问了。然则他并不想舒绅缓佩,鸣玉以步,只是仍旧坐在原处,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笑语:“谢郎怎的知道朕的心事了?” 谢洵伸手整理案几上的奏疏,也不立时应对,等将已尽数看完的奏疏理好后方漫不经心地道:“体察圣意,莫不只是黄门的本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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