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二少 作者:天道酬勤
授意下,同时拨军十万入驻王朝中部的淮州,西隔万情山脉临梧州,南可直入下汶州。这二十万军队由镇西大将军尤封忻统一领军。而与此同时,北疆传来另一消息,匈奴老单于终于捱不住去了,但王帐下的势力却决裂成两股,一股是大王子阿苏倍,一股是六王子阿苏布德,这两股势力绞杀得厉害,老单于的遗嘱形同虚设。镇北大将军齐元绍领命重回北疆,一时间,风云动荡,局势瞬息万变,局中之人无不屏气凝神,静观动向。
然而,即使在这种重重威压之下,湛王宣世隶,放在首要考虑的却不是如何在这场三方角逐中尽最大的可能获取利益,而是如何在不惊动三方的情况下,悄悄的和镇西大将军尤封忻取得联系。
冉冲对站在湛王身后的老狐狸佘苗胜极其不满,他觉得寒毒一事,佘苗胜不但没有尽力替主分忧,反而还找了一堆麻烦事情甩给他们做。这个老狐狸明明清楚明白现今的局势,却偏偏要提出有一支草药只能从尤大将军手里讨,这不是自摆乌龙吗?
现在局势如此紧张,皇帝放兵于淮州,到底是想对付宣世清呢?还是要对付湛王呢?又或者是想两个一起对付?他们都不清楚,偏偏如此敏感的时候,他们却一定要找去别人的家门口。两军最高统帅会面,要瞒天过海,要暗渡陈仓,一定一定要悄悄的不能惊动四方,为的却是一株草。这是老天爷在开玩笑吧。而对冉冲来说,最最可恶的是,这个包袱湛王是百分之一百的会扔给他来处理,说不定,他还没入人家大门,就被利箭给射得跟个筛子似的。这恐怕才是真正的为主分忧。
“王爷,就算我们联络上尤大将军了,以现在的形式,皇帝即使想对付的是宣世清,尤大将军也没有任何理由帮我们。而我们这样偷偷摸摸的找上门,本身就已经放低了姿态,又是有求于他,他还不抓住机会落井下石啊,还肯送我们这株草药吗?就算肯,也会狠狠地敲上一笔,到时候,不白白给他们机会掉转马头攻过来?”
“这已是下下策中的上上策了。我已经安排人出发去玉龙雪山,病这个东西,现在说不准是好好的,等发病了,拉都拉不回来,尤封忻这边一样要走,时间上能节约太多。而且我能找他要,自然有把握他会给。”宣世隶用力的揉着额头,这是他倍感压力时的习惯动作,可是以前很少做,自从和梁曲轩粘在一起,他做这个动作的频率越来越高。真是命都栽给他了,上辈子欠他的,这辈子简直把血本都讨回去了。不过再想一想,这辈子多赔点出去,下辈子总该是那人欠他了吧。
这世上有些事情,虽然你一直为它烦恼,但有时候它偏偏还能帮你。宣世隶想,幸好,梁曲轩是宣世辰的儿子。幸好,尤封忻是宣世辰的旧部。所以,他在去见尤封忻之前,还要去找梁曲言拿点东西,可以证明曲轩身份的东西。
梁曲轩的身份,是宣世隶心里的刺,常常搅得他寝食难安。
他怕这样复杂敏感的身份一暴露,会给梁曲轩带来太多危险,也会给两人带来太多的阻碍。早在他确认了这个人的身份开始,就布了各种局,妄想能瞒天过海,压在幕布后面一辈子。而之所以当初要选择远走西南,怕的就是万一身份暴露,这才是真正的安身立命之所。如果他凭一己之力和皇帝拼上了,梁曲轩被搅在其中,才真的是想要抽身都抽不掉。
齐元绍问过他,如果在早两年,他和皇帝对峙上了,是会顶上开战,还是选择远下西南?
在早两年,他没有任何理由选择离开。可是晚了两年,他求的却是万全之全,容不得一点闪失。他求的不是权力,不是名誉,不是金钱,只是时间而已。多一天,再多一天。
可惜天意弄人,当初他死活要隐瞒梁曲轩的身份,现在却要亲口把这秘密透露出去。他用自己的所有来换一段踏踏实实的光阴,现在却要和时间赛跑。
好在,总算给他留了机会。
赢习惯了,怕输。再怕,也要咬着牙把命给抢回来。
☆、新任刺史
梁二少以为南山赏花已经最令人讨厌的了,想不到那个和稀泥磨时间的新任刺史文大人,又效仿湛王的赏花会,好死不死,办了一场品鉴字画官会,简直比南山赏花恶心百倍。
梁曲轩脑袋都大了,有这时间附庸风雅,还不如多睡睡觉。也不知道这些文人一天到晚在想什么,闲的无聊可以去妓院,那都是活的,可以动的,有反应的。对着一幅幅字画,再好看,也不能看出个仙女来吧。
他这样抱怨也不奇怪,因为,梁二少不学无术,对字画的认识着实有限。至今脑海内印象最深得,就是被梁曲天抢走的那副百鸟朝凤图了。
如果只谈字画,他编几句附庸风雅的半吊子话,还是能够编出来的。梁曲轩心里不爽快的是,梁曲天穿的跟个仙子一样,他却裹了一层又一层,像一团球。他梁二少怎么说在京城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到了梧州,就怎么看怎么猥琐龌龊,一点没有风流倜傥的姿态了呢?
喻书佐却不管梁二少心情如何,道:“梁大人,我听说都仓已经安排京城的商行入梧州和那些原商接触了。这要是一步步的深下去,我们是一点力挽狂澜的余地都没有了。大人既然在湛王面前说得上话,恐怕要真正费些口舌,不能让都仓的人再得势了。”
梁曲轩指着结伴三五的官员道:“这些人,一个个都是见风使舵的能手,只要湛王稍微露出一点苗头,说不定他们又变卦了。但是有些旧官员,是从一开始就跟着梁都仓的意思走的,这些人才是我们要剔除的。”
喻博文是个聪明人,梁曲轩和湛王的关系,他拎得比谁都清。这是要一网打尽,湛王的领地上,不会允许异党的存在。也就是说,从一开始,事事与梁都仓顶风相对的梁曲轩,未必一定是志在要从都仓手里抢下香料这一块,而是要以此为引把逆党统统逼出来。
而到底是谁在背后指点这一切,不言而喻。
他背后突然发出一阵冷汗,从头凉到脚。湛王的心思如此深沉慎密,想来能任他留在梁曲轩身边,也是对他的身份一清二楚的。
喻博文盯着前面梁曲轩的背影,隐隐觉得有些好笑。梁曲言把他安插进梧州,和湛王玩着你知我晓的游戏,然而最应该是局中人,却对这些事情全然不知,全然不晓。应该说这是不幸呢,还是大幸呢。
书法绘画与梁二少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却是梁三公子的心头好。稍微露那么一小手,那便是技惊四座。文刺史办的这个官会,现在看来,就颇有点深意在里面了。
平时在政务上,文大人极尽捣糨糊的作风,而对上字画,偏偏是说得头头是道。对着梁三公子的亲笔书法连连称赞,旁边的官员更是随之附和,一个比一个还要往天上夸去,正可谓是风头无两。
梁曲天提笔写下四个字:勤政为民。字体瘦劲有力,落笔干脆,大开大放,赢得一众喝彩。
文继越大赞道:“好字!不负千金之名!”
旁边有一官员,特别亲近文刺史的接口道:“大人,你可别光赞,还得给我们显一显你通天下地的测字之能。”
原来文刺史对于卜算和测字多有研究,特别是测字,常常是一个说一个准。
“大人既有如此才能,何不露一手给我们长长见识。”梁曲天笑道:“不如就拿我写这四字测一测罢。”
文继越为难道:“我平时不过玩玩而已,根本都是拿不出台面的,只怕误了你们,尽不可信。”
虽然他一再推迟,可一众官员再三要劝,越来越多的人都聚了过来,倒要一睹这个刺史大人如何观字说事。顿时就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好些圈,梁曲轩也挤了过来。
文继越抵不住众口,才道:“大家听听就过了,真的是不准,胡言乱语罢了。”
他拿起这幅字帖,默默看了一会儿,道:“既是勤政,那就测官运吧。勤为民,自然备受爱戴,爱戴及通达,通达升广阔,按说是官运畅通之象。可惜这个政字,政字分开看,一止文,大约梁都仓卓越的文才反而要制约你仕途的发展。”
说完,文继越把那字帖一卷,对梁曲天道:“不过是随口之言,梁都仓不必放在心上。这四个字,送我可好?”
“刺史大人喜欢就好。”
这一段插曲,很快就被人忘怀了。而这事以后,梁曲天对文继越这个人,由不以为意彻彻底底的变成了鄙视,胡叨神念的毫无立场的文刺史在他心里简直是连棋子都算不上的烂泥。
梁曲天在意的,是香料一脉上的成功接手过渡。
京城的商行都是宣世清的人,梁曲天曾经想过要不要插一两个自己的人进去,最后还是觉得不妥。他主动请调梧州,不是他想过来就过来的,临行前给皇帝许了承诺,留在梧州做皇帝的棋子。这是走的一条曲线,在京城,他之前和湛王的事情皇帝是有所耳闻的,绝不可能起复他重用,况且前面挡着一个他大哥梁曲言,要想往上爬,太困难。
但是若能在梧州,给皇帝提供最强力的内应,这功劳之大,非一般可比,平步青云不在话下。
不过,梁曲天太过年轻,太过心急。当初一心跟着湛王,大部分是看准了逆反的机会,然而情况突生转变,湛王竟然愿意远下西南,他不但之前心血付诸东流,连以后的前程也变得岌岌可危。如今要踩着湛王往上爬,梁曲天下意识的认为合情合理,这些不过是那个人欠他的。
他心里有恨,又不择手段,选择和宣世清合作无疑是最快搞垮梧州的路径。一方面,他除了心头之恨,另一方面,他又可以向皇帝交差。不过在交差之前,一定要把自身给摘得干干净净,若是让皇帝知道他和宣世清有过接触,只怕不但仕途全毁,连性命也难保。
这世上,有些人,便如梁曲天,尽管知道自己是在铤而走险,却始终收不了手。
然而当商行的人接触上原商,解除了禁令,准备开始运送香料的时候却发生了麻烦事。
这个找麻烦的人,自然就是一直孜孜不倦的和梁曲天争香料这一块的梁曲轩。
路青遥的时候,香料的押运都是由路大人直接派出得梧州军,或者挂着梧州军名字的商镖护运。多事怕运送途中有些不怕死不要命的山贼来截货。
而现在,以湛王的意思讲,梧州境内无山贼。自然也就不会再派出西南军去专门押送香料,梁曲天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找了些镖局的人来护送,只要出了万情山脉,宣世清自然会找人把这些货给送走。
可这重开商脉后的运送,却在路上遇到了强盗,整个被洗劫一空。
梁曲轩被宣世隶敲打过几次,不敢违纪乱纲拿西南军来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不过,他既和之前的地头霸王邢茂算得上半个兄弟,让这些人找些无所事事,身强力壮的青年还是很容易的。
梁二少拿的湛王的秘旨,做起坏事来也有底气。把运送香料的长队,整一个掀了一个底朝天,所有马车箱盒统统全部抢走。
梁曲天虽被气得不轻,但他转而就想要拿这件事情做文章。
对方在暗,他在明。那就要把这事越闹越大才好,文刺史大人正好在梁曲天眼里就有了用场。
梁都仓把香料被劫一事大肆宣传一番,才禀告给文继越要求彻查到底,事关梧州商脉,谁截的要揪出来重罚,丢了的香料要全部找回来。
文大人满嘴答应,连连点头,表示这个事情一定要严厉查办。
就在每个人都只当这个刺史大人又是在敷衍的时候,文继越不仅请调了西南军把一干强盗全部找出来抓了起来,还把被抢走的香料都给找了回来。
这样的态度,让梧州的官员唏嘘不已,就连梁曲天自己也是万万没有想到的。他试着探了探文刺史的口风,总觉得文继越的这些动作似乎带了些讨好的意味在里面。而且这种好处还不仅仅止于此,只要是刺史大人手上能行使的权力,在对梁曲天方面,都特别的开了后门。这使得梁曲天操作起香料这一块更是得心应手了。
不过,刺史大人还是那个一概应好的刺史大人,对于官员和梁曲天的百般猜测揣摩并不做任何回应,仿佛他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公事公办而已。这样无所图,无所求的态度,让梁曲天真正的放了心,有意无意的想把这个他鄙视过的刺史大人当成背后的助力。
☆、不走
到了四月初,淮州传来急报,尤大将军麾下的先锋部队已经直下到汶州边境,这一万精兵的先行正在破边境重镇武南镇。
战火一点即燃,紧张的气氛蔓延到整个王朝。
“唇亡齿寒,皇帝肯下放王爷到西南,为的也是靠王爷来牵制宣世清。如今皇帝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一旦抚平了南方,恐怕西南这一块,皇帝也不可能会放太久。”
这是两难,皇帝一样是在试探。
倘若湛王准备自守梧州,而不出兵与皇帝共进退。那么就等于生生斩断了两方势力的最后一条线,而他和宣世清的立场更加对立,不要说中间还插着个梁曲轩的身份。无论这两方最后胜利的是哪一个,似乎湛王都是两头不讨好。
“出兵勤王。”湛王硬声道。只有抢到手上的资源越多,兵力越足,才有资格守住西南的地盘。谁输谁赢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进了局,并且要从局中获得最大的好处。
等到人都离开了,冉冲才从人后走进湛王身边,低声道:“梁曲言不给信物。说让我们把梁曲轩送回去,他会亲自去找尤封忻。”
“送他回去?”宣世隶默念道。
“王爷要是不愿意,我们再想其他办法就是了。”这要是真的送回去了,最最怕的就是有去无回。可是冉冲自己也明白,梁二公子的毒没那株草,怕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要真能治好,佘苗胜早治了。
“不了,就送他回去。一来,梁曲言去和尤封忻说更有信服力。二来,我要上战场,未必能时刻顾忌到他。这样最好。”宣世隶叹了一口气,这样退缩的行事不是他的风格,他可以拿自己的命去赌,却不能拿梁曲轩的命去赌。可是这样的软弱无力最不应该出现在对待梁曲轩的事情上,这一次,他的决定充满迷茫和不确定。
该怎么给他说呢?
梁曲轩一连喝了三碗黑糊糊的药,良药苦口。他喝了这么多天了,只觉越来越冷,压根没一点好转的迹象。
“二少,我给你说件事。”宣世隶把茶杯推到他面前,“先漱口。”
“说呗。”梁曲轩趴在桌子上,用手转着茶杯,他一点都不想听宣世隶要说的话,自从被佘苗胜说身体虚之后,两个人爬上床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他心里老是较劲,男人嘛,怎么离得开上床的事情,至少他自己就离不开。所以,推己及人,梁二少老往宣世隶对他的兴趣在减少的方向上偏。
但他心里跟明镜似的,宣世隶这个人,虽然嘴上没好话,做事情又喜欢掩掩藏藏的,可两个人生活在一起,算上北疆军营的日子,少说也是三年了。过于细节的地方,双方未必都注意得到,但是他的事情,对方基本都是一清二楚的,做得对,做的错,对方不会说,可能常常要过一段时间了,他才慢慢反应过来,这个人在背后默默的支持他,方法是过于委婉了,可是那份心意,梁曲轩是真正记在心里的。
也可能是对方过于含蓄和包容,梁二少即便心里感动过万千次,却没有一次表示出来。比起言语,床上的肌肤相亲更能表达他心里的那份情谊。
如今宣世隶不和他上床了,他娘的去哪里表达这份情谊。
“你中毒了。”他说得不轻不重的,仿佛没当回事,可是双手却不自在的交叉起来楞着手背。
梁二少砸了砸嘴,沉默了一会儿,道:“知道。都裹得跟个粽子样了,难道还真当是体虚。”
宣世隶拉过他的手,从腰间取下随身佩戴的一枚青玉佩,放到梁曲轩手中,道:“医治的药方是有的,差一味药引,在尤封忻手上。以我的立场向他讨是定然讨不来的,但是梁家却可以。”
“你什么意思?”
“我要送你回京。”
梁曲轩咬紧牙齿,用力握住手中的玉佩,他怕一放松就忍不住要扑上去揍面前的人。
“我可以留在梧州。梁家可以讨来,同样可以送来梧州。”
“我要上战场,照顾不了你。”
梁曲轩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双眼通红,像是受了莫大刺激,他受不了这句话,“我不需要你照顾!宣世隶,不要每次一出事就把我推开。我中毒了,你不告诉我,我可以等,你心里算计着这般那般不愿意透露,我也可以等。可是,我不是逃兵,我不愿意看着你冲在最前面,我却一个人在后面!你说因为药引要送我回京,那好,我就留在梧州等,我就不信我要是不回京,梁家就不给我这味药引!
我可以留下来的!你知道我可以留下来的。”
“你是拿命在博,梁曲轩!”
“就算是拿命在赌,我也是拿的我的命。你帮不了,也替不了,你更没有权利安排我要走的路!”
“你先冷静下来好不好,我只是暂时送你回京,等你除了毒,养好了身体,我就接你回来。”
梁曲轩苦笑一声,“我们两个,到底是谁不冷静?你现在是什么处境?进退两难,内外举艰。梧州逆党未清,民事未安,军队良莠不齐,军资严重匮乏。皇帝逼你和他一起打宣世清,你这十一万军队一出万情山脉,只可能被皇帝的大军借机吞掉一半。你的情况,难道不比我更糟糕吗?倘若我回了梁家,你能肯肯定定的告诉我一句,只要我毒一清,你就能带我回来?
你不能,你他娘的不能。就连你自己,都不知道这个时间会有多久,一年,两年,五年,十年,又或者还没等我好起来,你已经死在战场上了!”
“我纵然情况不容乐观,我还知道什么样的路才是对你最好的。”宣世隶声音一沉,“这件事情没有周转的余地,也不必继续谈下去。”
“啪”梁曲轩把手中的玉佩往地上狠狠砸去,那青佩沾地即碎,四分五裂的溅开来。
“我不走,死也不会走。”梁曲轩感觉胸口一阵抽搐,血气一股冲上脑门,眼前一黑,自下而上一片麻木。他突然意识不清的倒了下去。
夕园等在门外,见到佘苗胜出来就上前去想要问情况,可抽泣的太厉害,断断续续的话也说不清。
宣世隶在一旁听到了,呵斥道:“哭什么!赶快擦干净,一会儿他就醒了。”
夕园手忙脚乱的把脸上的眼泪都给擦光了,她用余光瞟了瞟湛王,她不是很喜欢他,不过这个人已经两天未休息过了,此刻神情冷峻,有点吓人。
宣世隶注意到她的目光,道:“进去守着!”
夕园如得大赦,推开门走到梁曲轩床边,隐约能听到外面的人讲话的声音。还是说病情的,似乎加重了。她有心逃避,只捂住耳朵,呆呆的看着梁曲轩,其实盖的被子太多,只露出了半个脑袋而已,看不出任何的不妥当。
没一盏茶的功夫,梁二少就醒了。
他只觉全身疼痛,像是在刀山上过了一圈,又觉血脉冰寒,像是赤身裸体的站在冰天雪地之中。
他动了动身子,开口道:“让宣世隶进来。”
夕园点了点头,马上起身去叫人。
宣世隶闻声走了进来,并不靠近床边,离着三尺的距离看着床上的人。
梁曲轩从层层叠叠的被子下伸出半只手,他就想把人给拉过来,可惜离得太远。
这个动作似乎看起来对梁曲轩来说太过痛苦,那露出来的半截手臂上,还留着密密麻麻的施针后渗出的血点。宣世隶终于是看不过去,走近床边,把那半截手给塞回被子里。
“我可以陪着你不走的。”
“恩。不走就不走。”
“死不了,我命贱。”
“死不了,我在呢。”
☆、梁曲言
尤封忻已年届伍拾,从十四岁就开始上战场,已在刀光剑影里耗去了三十多年的时光。他出生军将世家,又是两朝将军,经历过二十年前的皇位之争,尔虞我诈看得多了,到了如今这个年纪,很多事情都看淡了。
而唯一不曾忘记的,便是忠义二字。
他跟着宣世辰的那些日子,必是他最难以忘怀的岁月。
尤大将军摩挲着手里的红玉扳指,这个扳指在他回忆里常常出现,不过这么几十年来,他还是第一次离这东西如此之近。
“永成的儿子。”尤封忻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还有一个儿子。”
梁家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肯露出这么一个消息,看来确实是梁曲轩性命有碍。
玄命草他手里存着几株,已经派人快马加鞭的给梁曲言送过去了。
但是,仅仅这些是不够的,他想见一见梁曲轩,可惜这个愿望在当下这般复杂的环境下,稍微有点过了。而以梁家的立场,竟然有两个儿子在梧州任官,倒真让尤封忻有点摸不着头脑。
湛王以勤王的名义,由宋徽为主帅带领的两万西南军昨日已经到了汶州边境武南镇与尤封忻的军队会和。
湛王的这一举动,算是明明白白的宣告了自己站的位置,顺应天意与皇帝同舟共济。
不过尤封忻心里,却对湛王的支兵有个大疑问,他二十万大军屯兵淮州,哪里差你这贰万士兵。说是勤王表态,如何又恰恰直接奔赴前线?还偏偏兵力大大的超过他的一万人?
尤大将军虽存疑虑,却一点不打算捅破这层纸。
第一,他和皇帝也就是半路搭伙,犯不着事事操心,他守好汾州也就可以了。
第二,他之所以愿意出战,目的也是算清楚这二十年的夙愿,打宣世清,没有人比他更能担起这个责任。既然现在和湛王算是共同御敌,关系也不能做得太僵了。
第三,他既然知晓梁曲轩的身份,就一定要多为他有所谋划,而梁曲轩跟在湛王身边,这两人是不是同一立场?若是,他就更没理由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但人人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可是梁曲言不能。
“不回来?!好,好,谁给他那么大的胆子!”梁曲言肺都要被气炸了,两个弟弟,都跟傻子似的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转,一个是自以为聪明,另一个却是用蠢都无法形容。
他好不容易得了一个机会,可把梁曲轩给讨回来。他自然就没有想过还要还回去。情爱这东西,他视为粪土,像梁曲轩和湛王这样的床上关系,他更是不屑一顾,绑回来过个一年半载的,多送几个漂亮的女人,梁曲轩也就把湛王忘得个干干净净了,到时候该结婚生子,该加官进爵,他都是把路子铺好了的。
端着好好的少爷命不做,跑去梧州那地方跟人挨苦受累是为了什么?
梁曲言不明白了。
他更不明白,如今中毒,性命有碍了,还要留在那个地方,恐怕是脑子傻了,而不是身体坏了才对。
梁曲轩这一次的举动,是着实气坏了梁曲言,他也不愿意在绕圈子,一接到尤封忻送过来的玄命草立刻就动身亲自去梧州。
出发之前,梁曲言心头想的是,就算是绑也得把人给绑回来。
可是等他站在梧州的土地上,那一瞬间,他突然就震住了。
从万情山脉一路快马到柴城,沿路所经,群山峻岭,了无人烟,破石成堆,山路崎岖,荒田遍布,地湿气重。
入城入镇,未见有人声鼎沸之时之地,大多萧条落寞,平乏清冷。
即使梁曲言还未入柴城,也能想象得到那般景致。
梧州穷,至少现在,是真穷。
这便是梁曲轩执意要留下的地方。
梁曲言抵达柴城已是入夜时分,他并未去房间里看梁曲轩,直接就找上了宣世隶。
“我来带人走。”
“你确实应该把梁曲天带回去。”
“王爷,做人做事都要留三分余地,算是给自己一条后路。你把梁曲轩害得这么惨,他现在搭上性命还要跟着你,何必呢。你已经是穷途末路,还生生要拉一个傻子下水,他能帮你什么?”
“梁大人若是来救人的,本王欢迎之极,你若是要想带曲轩回京,最好放弃这个打算,你出不了梧州。”忽明忽暗的油灯,印不出两个人的表情,可哪怕只是听声音,也能感觉出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
宣世隶的话,就像投入深海的石头,激不起任何波澜,只有一片平静。
梁曲言一直握紧的双拳,一下子放松了,他冷笑一声,道:“我今天带不走这个弟弟,我就当他从来没有出生过,我也不怕告诉你,玄命草我留在京城了。王爷要还留了那么点怜悯心,就让我把曲轩带回去,给他找回一条命,你若是一定要留他在梧州,那他早晚也是死路一条,我全当不再为他费心思了。”
讲到最后,梁曲言的表情有些扭曲了,他向来都是一副谦雅的姿态,激动都是少见,可现下却有些控制不住了。那株草他自然是带了的,可他更情愿赌一把,他希望可以逼湛王放人,可以逼梁曲轩回京。从梁家的立场来说,梁曲轩是非回京不可。尤封忻知晓了梁曲轩的身份,而这个人手握重军偏偏还是宣世辰最最忠诚的旧部,这一股力量对皇帝也好,湛王也好,还是宣世清也好都是极大的助力。梁曲轩就像一个放在中间的香馍馍,人人都想抢过来自己吃掉。可也正因为这样,大家想要的都不是梁曲轩本身,而是他背后可能牵动的一系列势力,他这样毫无所觉的被推上了高台,这才是最危险的。
对于帝王家来说,不能为己所用,那就只有抹除这一条路而已。
梁曲言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让梁曲轩回京是不是最好的选择。皇帝现在还不知道他的身份,知道了最后会是什么反应,谁也说不清。
可至少,他还可以全全掌握情况,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他还可以做安排。
那放梁曲轩在西南算什么?梁曲言可以信他弟弟对湛王有情,可他万万不会信湛王对梁曲轩会有那么一点点情谊,不过是为了收拢宣世辰的旧部,不过是为了背后的二十万大军。
“他不愿意回去。梁大人何必逼他?”宣世隶深吸一口气道:“梁大人若真的把药引留在京城了,不必风尘仆仆的赶来梧州,但就是你不给,本王会亲自去找尤封忻讨。就像大人口中所说,我已是穷途末路,即便是兵戎相见也无需存留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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