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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0节

    迷途 作者:年终

    第50节

    太阳彻底升起,空气里还带着点凌晨的朦胧,克莱门街上的商店已经开始逐个打开紧闭的门。好奇归好奇,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申诉本身耗费了整整一天。

    克莱门的裁判所本身也存有一颗骑士之心。根据孤岛法庭的协约规定,若被检定人明确提出申诉,启用骑士之心的价格由裁判所和被检定人各支付一半。

    尼莫苦涩地握紧自己失而复得的法杖,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要卖掉它。这个世界不公平,他心想,他明明可以徒将地表生物转化为从未存在过的恶魔,却无法徒将石头变成金币。

    在掏空微不足道的私房钱后,奥利弗不得不动用风滚草的公用资金。

    “安会打死我的。”在裁判所的人取走凭证后,奥利弗绝望地嘟囔道。

    “不会,我可以把你抢救回来。”尼莫试图安慰自己的恋人。“但我想她一定会削减这任务的酬金。”

    接下来是漫长的书处理和枯燥的申诉申请流程,午饭自然是没得吃。直到太阳将要下山,存放在克莱门裁判所的另一颗骑士之心才被请出来。

    这次面对奥利弗,骑士之心完全不为所动——但凡是心怀仁慈的人,哪怕没有骑士誓约,也好歹能让它跳动几下。而眼下它正死气沉沉地横在奥利弗面前,连个轻微的抽搐都吝啬。

    和他们所推断的一样。随着奥利弗本人脱离现存魔法体系,一切魔法誓约随之终结,而针对这些誓约的检测自然得不到任何结果。

    “可能是孤岛法庭的检测出了些问题。”克莱门裁判所的工作人员脸上不算好看,“而根据最新的情报,当初在路标镇召唤枯枝水母的恶徒另有其人。您只需要为您剩下的行为买单,我会将结果上报,您的死罪标记会在今天内撤掉。不过拉蒙先生,关于您‘毫无慈悲’这一点,我也会如实上报的。”

    奥利弗所有注意力都在黑章账户的金额损失上——他的内心正鲜血淋漓,实在无法在脸上扯出礼貌的微笑,只得顺势将整张脸板起来,态度模糊地回应:“请吧。”

    而他刚走出审判所的大门,就差点迎面撞上一大块软绵绵的东西。

    “我想他们午没给你吃的。”尼莫紧张兮兮地说道,用干净帕裹了一大块烤蛋糕。甜香味扑面而来。“你肯定饿了,喜欢烤蛋糕吗?如果你想吃点别的,我们现在就走,这个可以喂杰西。”

    “嘿!”杰西不满地叫唤。

    尽管内心还在因为临近破产枯萎,奥利弗还是不自觉地翘起嘴角。

    自从凋零城堡的事情发生,尼莫就开始对自己的饮食状况异常关心。尽管方式古怪了点,奥利弗却并不反感这种关心。他毫不客气地接过烤蛋糕,啃了满嘴。“是啊,饿死我了。事情很顺利,至少现在不会有哪个宗教的队伍追在我们屁股后面跑。”

    “哦。”尼莫松了口气,“趁时间还来得及,我们去抢抢旅店的便宜房间?现在就差安的消息啦。”

    然而女战士的状况谈不上好。

    倒不是说安·萨维奇本人遭遇了什么了不得的灾难。事实上她正在奥尔本的首都多鲁附近的某个满是蛛网和污垢的小酒馆,与一大杯烈酒、一只灰鹦鹉一同守在满是灰尘的墙角。

    “你不是都查完了吗?”灰鹦鹉不满地在桌面蹦跳,对满是划痕和油渍的木桌嗤之以鼻。“我们该回去啦!”再不回去,那只该死的蜘蛛搞不好真的要取代伟大的巴格尔摩鲁大人,灰鹦鹉对此仍然介意得要命。

    “再等会儿。”安含混不清地说道,又给自己灌了一大口酒。

    “一个人?”见女战士喝得晕晕乎乎,坐在另一个角落的客人站起身。那个一把大胡子的壮汉上下扫了安两眼,目的极为明确地搭讪道。

    “我不喜欢你这种类型,再见。”安打了个酒嗝,嗙地将酒杯磕在木桌上,一部分酒液随着她的动作洒上木桌。

    “别这么说嘛。你看起来心情不好,我只是想关心关心——”男人讪笑两声,瞥了安背后的长矛一眼,还是伸去捉女战士的右腕,动作极为强硬。

    安冷哼着用左打了个响指。一阵电光闪过,男人嗷地惨叫一声,退了两步。

    “碰上带刺的野花啦,脏胡子?”男人的其他同伴不客气地大声嘲笑,“你叫得就像被踩了爪子的杂种狗。连个姑娘都搞不定,啧啧。”

    “c,ao。”男人恼羞成怒,直接抽出了腰间的短刀。“一个人在这喝成这样,现在又在这装修女?婊子,我警告你。我可是……”

    “我也警告你。”安扯扯皮甲,微微转身,亮出左胸的黑章。“你他妈再在这里放屁,我就把你下面那玩意儿割下来,亲自塞进你的嘴——唔,‘塞’这个词可能不确切,‘捻线头’的‘捻’可能更合适。”

    另一个角落的男人们笑得更大声了,有几个甚至吹起口哨。

    男人的脸却青了:“这女人是个蛇级黑章!”

    角落的笑声戛然而止。

    安嗤笑一声,继续喝酒。男人面色复杂地再次打量了她一番,小声咒骂着走回角落。角落的客人们窃窃私语一番,纷纷站起来要求结账。

    “一群怂货。”女战士又打了个酒嗝,“老板,再来一杯!”

    “要我去揍他们一顿吗?”巴格尔摩鲁热情洋溢地建议,蹦跶得更欢快了。

    “不用。”安勉强笑道,用指戳了戳鹦鹉胸口的羽毛。

    独自行动多年,安遇到过无数次这样的场面。自从和那几个奇怪的队友一起行动后,倒是再也没有过这种糟糕的体验。这会儿她甚至有点不适应了。

    习惯真的是个可怕的东西。

    如果当年的礼仪导师听到她现在的话,怕是要大声尖叫,而后用一个足够优雅的姿势晕死在地。

    “安德莉娅殿下,笑的时候请不要露出牙齿。”

    “安德莉娅殿下,千万不要碰没有被切成小块的食物,咀嚼时绝对不能发出声音。”

    “安德莉娅殿下,今天教您的问候语都背好了吗?说话的时候要格外小心,应对各个阶层时要用不同的词汇……”

    “安德莉娅殿下,请不要再装成安娜贝尔殿下戏弄我了!”

    自从她和她的姐姐最后一次见面,到现在已经二十一年了吧。而她们注定无法再相见,安一时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她还记得那个扒在墙头面色苍白的小女孩,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上满是泪痕和汗水。

    是啊,她还没有来得及看过自己姐姐长大成人的样子,安娜贝尔现在肯定和自己没有半分相似之处。她那温柔胆小、与世无争的姐姐,应该在黄金铸成的鸟笼乖顺地活着,这些权势争夺之类的腌臜事情本不该进入奥尔本公主的生活。

    “贝儿……”女战士喃喃道,咔嚓握碎了橡木酒杯的木柄。

    尽管已经对阿拉斯泰尔家族没有任何留恋,安还是打心底觉得她们总会再见面。作为黑章行走这么多年,她一直时不时留心这位双胞胎姐姐的动向。

    遵从当时奥尔本的王——她们父亲的命令,十四岁的安娜贝尔与五十岁的老公爵订婚。应公爵的要求,两年后安娜贝尔便嫁了过去,并在同年有了一个女儿。老公爵在外情人不断,本身身体也不算好,不到六十岁便死在了某个情妇的床上。

    公爵的爵位由他的弟弟继承而去,给安娜贝尔划出了城堡的一角。曾经的美丽夜莺身着黑裙,自此不再出现在任何公众场合。饶是上流社会在情人这个问题上相当开放,这位公主也没有传出任何绯闻。

    她安静地活着,没有给任何人带来任何威胁。

    可她们的亲兄长——艾尔德里克·阿拉斯泰尔还是没有放过这个安静的妹妹。

    安能猜出原因,而这原因让她恶心。如果艾尔德里克真的这么做了,可能性只有一个——作为一个已成年的皇室成员,安娜贝尔还年轻,她尚有可能生下流有王族血液的儿子。和未成年的黛丽娅公主不同,一个尚在襁褓的男婴足以给时局造成影响。

    但他是她们的亲哥哥,而安娜贝尔已经尽全力降低自己的影响力。安原以为她们的兄长不会做得这么彻底。

    木柄断口的木刺刺进她的掌,鲜血混进酒浆。酒ji,ng造成烈火烧灼般的痛感,可安还是紧紧地攥着那些碎片,牙齿格格打战。

    她无法再信任艾尔德里克,二十一年足以改变很多事。他们的兄长已经不再是那个双眼发亮,会对母亲说出“我可以抱抱她们吗”的大哥了。

    黛丽娅可能很危险。

    艾尔德里克没有杀死黛丽娅。一方面是为了不做得太绝引人诟病,另一方面估计是要将这稚嫩的棋子牢牢握紧。他可以围绕她做出无数计划,在皇帝尚在位时,他便试图以黛丽娅的婚约来拉拢地平线佣兵团和其身后的佣兵公会。

    可惜就她一路接触下来,戈德温·洛佩兹不像执着于地位和财富的人,艾尔德里克的算盘八成落了空。皇帝肯定也早已知道这一点,才冷眼任他胡闹。那么下一步,他又会把她作为什么筹码呢?

    现在安娜贝尔已经去世,能够庇护年幼公主的最后一道屏障也消失了。

    她姐姐的女儿,她的侄女。此生不可能再拥有独立的意志,只会变成砝码般的死物,任人摆布。

    安展开掌,注视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掌心。

    自己判断失误了一次,导致姐姐的死亡。而这一次,她无法做到再事不关己地旁观。

    但在那之前,她必须确认一件事——她必须和她的侄女见一面,认真确认黛丽娅本人的意志。不然安无法确定二十一年前的场景是否会重演。

    那天是奥尔本两位公主的十一岁生日。

    她们的父亲——奥尔本的先帝打算借此会展现一下皇家威势,将庆祝仪式选在了存放魔王头骨的教堂。谁知当皇帝打算做最后致辞时,本应被封印在龙息石柜的魔王头骨不知所踪。

    有人在这仪式过程偷走了它,整个教堂登时乱做一团,所有兵力都用在了搜寻贼人上。

    而安则得到了一个渴望已久的会——

    “快点,快点,贝儿!他们要发现我们了!”记忆的自己提着裙摆,焦急地在墙外呼喊。她年幼的姐姐趴在墙头上小声啜泣,满脸犹疑。

    “我……我的脚扭了,安。”安娜贝尔带着哭腔说道,“我们真的要逃吗?或、或许父亲没有那么坏。”

    “我亲耳听到的。他们想要弗林特叔叔的妻子死掉,然后索尼娅真的去世了。”安咬着牙,“我说过了吧?他甚至定了我们将来会嫁给谁。‘等她们成年,弗林特也该收心了。到时候让他随便挑一个,剩下那个嫁给厄尔利公爵。’……他疯啦,那个时候我们才九岁,厄尔利公爵都快五十了!”

    “你不要那样说父亲,他……他肯定有自己的想法……”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贝儿?”

    “可、可是我的脚腕真的很痛……外面也很危险,安,要不我们回去吧?”

    “这样的会不会有第二次了。只有这么一个魔王头骨,而我们刚好在存放头骨的教堂,那个贼又偏偏选择今天偷走它。这是天意——也就这个时候他们才会忘了看住我们,这样的混乱只会发生一次,听着贝儿,一次呀!”

    “我、我还是不想……这墙好高啊。”年幼的安娜贝尔又开始哽咽。“我不想走了……安,你也别走,好不好?”

    “安娜贝尔殿下,安德莉娅殿下!你们在哪儿,快出来,外面很危险——”呼喊声越来越近。

    “快,贝儿,他们来了。我接着你,你跳就好,相信我!”

    “我……对不起,安。对不起,我不敢。”她的姐姐哭得满脸是泪。

    随后她的身影从墙头消失了。

    年幼的安愣在原地,可她只愣了几秒,便咬着牙向教堂后的树林冲去。她边哭边跑,肺部刀绞一般疼痛。十一岁的孩子内心装满了被“背叛”的痛楚,她至今依旧记得那份疼痛。

    当时她半点都没有意识到,那一天便是她们的永别。

    第181章 鸟笼之内

    奥尔本先帝桑普森·阿拉斯泰尔,十年前安稳终老,享年八十岁。

    公正地说来,安这位父亲称得上明君。

    二十余年前,奥尔本正和国力正盛的威拉德全面开战。这位铁血帝王硬是凭借自己的谋略和惊人的判断力扭转劣势,将威拉德人全线击退,甚至反过来将国土扩张了几分。桑普森在位期间与现任教皇奎因交好,奥尔本的国力呈飞跃式增长,经济也不见当初一蹶不振的样子。尽管边境的小型战争还是接连不断,流民和罪犯的数量的确大幅度减少,普通民众的生活水准提高了不止一点半点。

    在绝大部分奥尔本人的印象里,桑普森无外乎段强硬了些,总体来说是个实打实的好皇帝。

    但他不是位好父亲。

    桑普森·阿拉斯泰尔育有子两女。

    最年长的两位王子为王后葛莉泽尔达所出,王后在产下第二位王子时意外不治。几年后桑普森迎娶了自己年轻的情人西奥多拉,将原本在外的私生子带入宫,并和新王后生下一对双胞胎公主。

    大王子埃忒拉姆注定在桑普森去世后继承王位。埃忒拉姆除了生来身体虚弱些,性格几乎是先帝的翻——聪明而固执,杀伐决断。可惜前些年一病不起,全凭珍奇的药材和无数治疗师的努力吊着命。

    二王子阿巴斯魔法天赋惊人,只不过性格太过温和,毫无野心。为了向兄长表明自己的确无欲无求,他甚至没要封地,直接跑去做了佣兵。锡兵佣兵团名满天下后,他会偶尔回宫看看,向当时还未成为皇帝的大王子说些外面的事,以及宫无法得知的重要情报。

    西奥多拉带来的儿子,曾为私生子的艾尔德里克能力平平,但十分好强。由于年纪较小,先帝十分宠爱他。可宠爱归宠爱,他最多只能当个亲王。

    最后便是奥尔本的夜莺,双胞胎公主安娜贝尔和安德莉娅。

    这本应是个繁茂的家族。

    只可惜埃忒拉姆身体太弱,未曾有过子女。这段日子治疗师们刚研究出可能的治疗方案,他便被血亲谋杀了。年轻的阿巴斯则早就死在深渊之底。

    安同父同母的亲兄长,野心勃勃的艾尔德里克则为了防止被妻子的家族牵制,还未婚娶。安德莉娅早早“病死”,只有安娜贝尔育有一女黛丽娅——事到如今,明面上的皇族只剩两人,艾尔德里克和尚未成年的黛丽娅。

    阿拉斯泰尔家族的末路,真是讽刺。酒馆的女战士又给自己灌下一杯酒,塌下嘴角。

    安曾对她的父亲失望过次。

    和埃忒拉姆不同,身为顶级佣兵的阿巴斯并不排斥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妹。自从安懂事,她最喜欢的就是黏着这个温和的哥哥。在忍受完枯燥无聊的神学和礼仪教育后,阿巴斯会讲给她们很多外面的故事。安喜欢扑在阿巴斯的怀里听,而安娜贝尔通常怯生生地躲在一边,小心听着。

    那是她们永远无法触及的世界。

    变故出现于平常的一天。安独自从课堂提前溜出来,跑到城堡内的教堂附近寻找阿巴斯。阿巴斯对自己藏在桌子下的妹妹毫无觉察,只是把一摞书放在桌上,而后在门口与戒律主教交谈。

    可能是故事书,安心想,偷偷摸走了最上面的一本。

    为了修习神学,公主们早早便识了字,安阅读起来并不困难。只可惜那并不是有的故事,而是一本皇家魔法秘藏。

    公主们平时只被允许修习拉德教的专有法术,不得学习外界的其他魔法。安顿时起了兴,她一页页地翻看着,完全没注意到抱住双臂观察她的阿巴斯。

    “好玩吗?”阿巴斯温柔地笑着,“好啦,别闹了。把书给我,安。”

    那是一本高级魔法书,他权当小姑娘看个乐子。

    “很有!”年幼的安抬起头,抹抹鼻子,眼睛闪闪发亮。“哥哥你看——”

    她张开稚嫩的双,一个雷电绕成的光球浮在她的双之上,发出不祥的嘶嘶声。

    一个完美的法术。

    阿巴斯的脸色变了:“你……看看就会了?”

    “不难呀?”安又翻了几页,雷电的光辉再次破开黄昏暗沉的空气。

    阿巴斯当立断,用隔绝咒语隔绝了房间,并将门死死关上。他在安对面坐下,将那摞书放在地板上,抽出其一本:“试试这个,小南瓜。”

    安皱着眉头看了会儿,有模有样地又放出了一个法术。

    “下面是这个。”

    成功。

    “然后是这个。”

    成功。

    “再试试……”

    一连串成功。

    “好无聊啊。”小孩子的耐心很快见了底,安开始在地毯上打滚。

    “最后一个。”阿巴斯的脸色十分复杂,“最后一个了,乖,试试看好吗?下次哥哥给你带外面的糖果。”

    安ji,ng神一震。

    “至于这个法术,你要向哥哥发誓,不到要紧关头绝对不要乱用。听话,好不好?”

    “嗯。”

    “它叫皇家敕令,但……由于一些原因,哥哥不能教给你完整的。它能最直接地显现出一个人的魔法潜力。它可以让别人为你做事,你的能力越强,能下的指令就越厉害。记住,它只能对拉德教的神职人员使用。重复对同一个人使用的话,那个人会产生不得了的抗性,你可以把它想象成一次性的。”

    “我发誓不乱用!”安转动眼睛,已经在心里开始考虑要怎么用这个法术恶作剧。

    “你呀。”阿巴斯笑着摇摇头,显然是看破了小姑娘的打算。“所以我才会教给你不完整的——你顶多能用它让人恍惚一会儿,下不了指令。”

    “……小气鬼。”

    “学会了?”

    “嗯嗯,记住了。”

    “菲利克斯,菲利克斯!”阿巴斯撤掉隔绝咒,将正在走廊上和下属交谈的戒律主教唤来。“你那边聊完了吗?来拿一下资料。”

    安遵从阿巴斯的指示,在戒律主教踏进门时放出不完整的皇家敕令——年轻的戒律主教凝固在原地,两眼直视虚空。足足十分钟才回过神来。

    阿巴斯抽了口冷气,佯装无事地将这位主教送出门外,随后一把抓住安的:“安,跟我来。我们去见见父亲。”

    “我不!我要听故事——”

    “这很重要,如果父亲听得进去,你和贝儿或许能够获得出去玩的会。”

    安不喜欢自己的父亲,从来都不喜欢。他从没有摸过她的头,甚至没有对她笑过。

    “你在说什么蠢话,阿巴斯。”刚听完阿巴斯的第一句话,他们的父亲就冰冷地打断了他。“别把佣兵那套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带到这里来。”

    “可是父亲,安的魔法天赋高得惊人,她的潜力甚至已经超过了现任戒律主教!贝儿肯定也差不到哪里去,只要教育得当,她们绝对能成为出色的——”阿巴斯握紧妹妹纤细的小。

    “她们已经接受了最为恰当的教育。你想说什么?奥尔本难道要女人领兵打仗吗?”

    “至少让她们去克莱门接受正常的教育,求您了父亲。安的天赋甚至在我之上,她能为这个国家做更多事情。”

    “她们乖乖长大,老老实实嫁给合适的人,就是对这个国家最大的贡献了。当然,好的天赋能够成为筹码之一——这意味着她们能生下优秀的孩子,仅此而已。”

    桑普森完全不打算顾忌在场的女儿,甚至没有看向她的眼睛。

    安眼巴巴地凝望着自己高大的父亲。阿巴斯哥哥的在颤抖,心冰冷,连带着她的心里也不怎么舒服。

    “父亲……就试试看,好吗?哪怕在她们成年之后将她们带回。给她们一个会……”

    “如果你还有这种天真的念头,我会把你从锡兵那边召回。这些所谓的才气只不过是一时的。女人就是女人,等她们长大了,脑子只够塞满香水和爱情。将她们送出去?然后呢,等她们爱上错误的人?或者更糟——爱上被敌人安排好的人?”

    阿巴斯垂下头,柔顺的咖啡色长发顺着肩膀垂下。

    “对不起,安。”他强笑着说道,“哥哥没法带你出去。”

    “是安德莉娅和安娜贝尔,不要在我面前使用‘安’或者‘贝儿’这种没规矩的名字。”

    “……是,父亲。”

    阿巴斯看起来非常难过。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的的确确从父亲眼底读出了轻蔑。让她浑身冰冷的轻蔑。

    然而阿巴斯并未就此放弃,安在第二天便收到了一摞书——一摞封面甜美可爱的童话,里面是隐藏得很好的魔法资料,用阿巴斯教她的幻术消除便可以轻松解开。

    【别放弃。以及不到最后时刻,不要用它们乱来。】阿巴斯照例离开城堡,继续随锡兵行动,他在扉页的留言十分简单。

    “贝儿,贝儿!”安开心地将书搬进她们的卧室,“我们来一起学吧。”

    她战战兢兢的姐姐摇了摇头。“不……不了,导师说过,我们肯定学不好这些,我们生来不适合……”

    “她放屁!我学得可好了。”

    “别说这种话。”安娜贝尔吓得忙去捂她的嘴。直到她们分别,安娜贝尔也没有翻看过那些书。

    那是自己第一次对父亲失望。

    安·萨维奇在黑章这个行当行走多年,人前战力优秀,但谈不上突出。可她总是能从导致全队死亡的灾难独自幸存下来——因为若非生命遭受威胁,她绝不会在人前使用奥尔本皇家的高级法术。

    她守住了这个秘密,时至今日,她也未曾破坏过和阿巴斯的约定。

    就算阿巴斯早已不在人世。

    得知噩耗那年,安刚好九岁。她的哥哥又一次从锡兵归还,带着“勇者”的称号,冰冷地躺在棺材之。这次她的阿巴斯哥哥再也不会离开,可他也再也无法给她们讲故事,或者偷偷塞给她魔法教材了。

    除了极少数成员,锡兵佣兵团几乎在深渊之底全军覆没。

    弗林特·洛佩兹带回了阿巴斯的尸体,以及魔王的头颅。可他拒绝了皇帝的赏赐,请求隐退,只要求和妻子平静地生活。

    桑普森爽快地答应了弗林特·洛佩兹的要求。

    安在晚睡时间后从窗户溜出来,钻进停尸的教堂,将自己窝在棺材下苍白的花朵之。她耐心地等着——他们都说阿巴斯是个强大的法师,哥哥或许只是和自己开了个大玩笑。

    她绝望地心想。

    安娜贝尔完美地遗传了母亲的性格,成为新后的西奥多拉没有嚣张跋扈,反而小心到神经质的地步。见皇帝对两个公主没什么兴,她也吝于给她们书本提到的“母爱”,一颗心全在幼子艾尔德里克身上。

    阿巴斯是唯一肯以正常亲人的身份爱她们的人。奥尔本的两只夜莺衣食无忧,可也仅限于此。万能的神或许也不喜欢自己和姐姐吧,安麻木地用指搓碎娇嫩的花瓣。

    脚步声传来,她警地钻进花丛深处,轻声呼吸。

    “您答应他了?弗林特·洛佩兹可是位良才。他那个妻子国籍不明,很可能——”黑暗突然响起一个声音,那声音应该属于某个老贵族,她分不太清。

    “我知道。”另一个声音属于她的父亲,“无妨,他会回来的。现在锡兵佣兵团遭受重创,弗林特有权利找个温柔乡舒缓一下。他那位妻子……嗯,我记得叫索尼娅·拉蒙?一个流浪舞女而已。弗林特·洛佩兹这种级别的强者和下贱的流民能过得下去?”

    她的父亲用谈论天气般的口吻继续道:“他不过是被那女人暂时迷晕了头,图个新鲜。等我们的洛佩兹清醒过来,他自己自然知晓轻重——公主们现在还年幼,等她们成年,弗林特也该收心了。到时候让他挑一个,剩下的那个嫁给厄尔利公爵。看着吧,弗林特不会离开首都太远。”

    “陛下,万一。我是说万一洛佩兹真的……”

    “不可能。”

    “如果真的……”

    “唔,那么让拉蒙小姐尽量自然地消失就好。”

    她应该告诉弗林特叔叔。安在花丛捂住嘴巴,愣愣地想道。

    可当第二天,当锡兵佣兵团的团长在她面前停留,冲她微微行礼时,安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口——如果她说了,父亲会更加讨厌她吗?或许弗林特真的只是和现在的妻子随便玩玩?她只不过是个九岁的小女孩,弗林特会相信她吗?

    她……她真的该说吗?

    她抬起头,望向弗林特·洛佩兹脸上略带悲伤的笑容,最终保持了沉默。

    然而还不到一年,已经变成索尼娅·洛佩兹的索尼娅·拉蒙便因为急病去世,去世时尚怀有身孕。而她的父亲对此毫不意外,甚至在得知消息后露出一丝微笑。

    那是第二次。安想,她第二次对自己的父亲感到失望……以及恐惧。

    然后便是最后一次了——

    阿巴斯去世后两年,趁魔王头骨被偷的混乱,安成功地逃了出来。深谙皇家追踪之道,她一进树林就扯掉了满是蕾丝的裙子和装饰,并在泥浆里打了个滚儿,漂亮的栗色长发被腥臭的泥浆黏成一团。

    她牢记着阿巴斯讲给她的那些故事。事出突然,为了躲避追踪,她没有用皇室珠宝换钱的打算,干脆地将它们统统扔在树林。全身上下只留一身沾满泥浆的里衣,安跑出了树林——强大的法术装在她的脑子里,她有自信存活下来。

    十一岁的安没有太多概念,这场逃亡或许是伸向自由的,抑或是对亲生父亲的某种惩罚。

    如果他还对她怀有为人父母最基本的爱意,那个冷酷的父亲是否会为她焦急?

    就算里衣被泥浆弄脏,绸缎的细腻光辉依然扎眼。安跑到城镇边缘的一户人家,偷走了晾晒在院子里的麻布衣物,并将绸缎里衣裹满石头,扔进肮脏的污水河。

    到此为止是顺利的。可现实更为残酷的一面很快显现出来——

    麻布衣服扎痛了她的皮肤,从没穿过的硬底鞋将她的双脚磨得满是血泡。为了躲避可能的猎犬追踪,用法术屏蔽身上的定位魔法后,她咬着牙钻进臭气熏天的下水道。

    现况自此急转直下。

    安坐在硬邦邦的地上,坚硬的碎石硌得她浑身疼痛。她已经因为下水道可怕的臭气呕吐了四五次,本身就缺乏锻炼的身体不堪重负,疲惫的ji,ng神更是雪上加霜。她闭上眼睛,蜷缩起来,在下水道的y影沉沉昏睡。

    她是被饿醒的。

    那是她这辈子第一得知什么是“饥饿”。一开始安还以为自己得了急病,吓得冷汗涔涔。胃部陌生的疼痛困扰着她,令她的头阵阵发晕。天已经黑了,他们肯定已经发现自己行踪不明。这份小小的胜利感支撑着小女孩站起身来——

    随后她惨叫一声。

    下水道的昆虫在她昏睡时咬破了她的皮肤,长发上的泥浆开始干涸,头皮上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爬。她这么突然一起身,被扯动的伤口传来从未体验过的剧痛。安的眼泪一下子下来了,她啜泣着顺着下水道游荡,直到找到被人遗弃的半边剪子。

    那会儿她管不了那么多。处尊养优的小公主浑身哆嗦,用剪刀还算锋利的金属刃削下头发,将带着泥浆和爬虫的长发尽数弄断,随后丢入浑浊粘稠的地下河。

    呼吸着下水道腐臭潮shi的空气,恐惧开始啃咬她的脚趾,顺着伤口侵入血液。冒险并不像阿巴斯口的那样简单。是啊,她明明知道其的区别——阿巴斯是个成年的男人,而她只是个孩子。

    要回去吗?安颤抖着思忖道。如果回去,父亲会怎么处罚她?

    不,当务之急还是先弄点吃的。夜已经深了,这些事情可以明天再想。挣扎着走了长长一段路后,安从下水道口探出头,小心地按了按变得一团糟的短发。胃部的嘶吼犹如雷鸣,吵得她两眼发花。

    这里应该是首都多鲁边缘的贫民区。

    一丝食物的香气从远处飘来,安循着味道而去,气味的终点是个半敞的破屋。屋子里没什么人,一大锅粘稠的热汤在火上咕嘟咕嘟冒着泡。说实话,那汤颜色浑浊,看不出用什么材料煮的,香气也寡淡得很。旁边汤勺的握柄上还黏有厚厚的黑色油污。

    尽管打心眼感到恶心,安还是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就吃一点。她想,就吃一点点。应该没有关系吧?

    那是她犯下的第一个足以致命的错误。

    第182章 鸟笼之外

    小孩子就是这样。女战士垂下目光,将最后的酒灌进喉咙。她已经很少想起那段时光了——天真而愚蠢,错认为单纯的战力就能代表一切的年纪。

    当初她没有多想,扫了眼屋内简陋破旧的生活用品和墙角的干稻草,下意识认定这里是哪个流民的家。她就吃几口,安对空荡荡的房间行了个礼。是的,只要给空空如也的胃部加一点实在的温度就好,自己真的不会吃太多。

    行礼过后,安做了个简单的祈祷,颤巍巍地拿起沉重的金属勺。

    浓汤被搅动,汤面上还飘着黑色飞虫的尸体。一阵反胃感又涌上喉咙口,安强硬地将它压了下去。汤在沸腾,她从脑子里榨取有限的知识,反复告诉自己——只要汤在沸腾,吃下去应该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汤的味道不好。浓稠的汤在火光下接近棕色,有股古怪的腥气,尝起来几乎没有咸味。豆子似的东西滑过安的舌头,她甚至不敢咀嚼,生怕自己因为受不了那味道吐出来。里面似乎加了磨碎的植物块jg,她的喉咙都要被那些碎碴磨伤。

    但安还是强忍着不适,喝完了一汤勺。而后她小心地放下沉重的金属汤勺,胃部的空虚和绞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略带苦涩的满足。

    安不知道现在是凌晨几点,贫民区大部分窗户都已经熄灭,不远处传来孩童的大哭,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咒骂。她从未在这个时间醒着过,更别提接触这类声音。年幼的公主抱紧自己的双臂,抖得像赤足站在积雪。她得找个地方,找个地方小睡一觉——安能察觉到自己的异常,被昆虫咬破的伤口准是恶化了,痛痒难忍。她的呼吸又快又急,周围的温度冷得不可思议。

    自己很可能在发烧,安昏昏沉沉地心想。

    随后另一种麻痹感击了她。

    视野的事物开始出现不自然的重影,四肢的力气在缓缓抽离。安连忙猛掐自己,在模糊的视线能看到鲜血滴下,皮肤被她无意掐得皮开r_ou_绽。

    可她感觉不到痛楚。

    有问题,哪里出了问题。可是黑暗不容拒绝地吞噬着她愈发缓慢的思考。安一步步挪到稻草堆旁,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自己埋了进去。

    ……

    不知多久后,当安再次醒来,首先感到的便是双腕上的绳索。

    她被人绑住了。

    双眼被布条蒙住,一片黑暗,巨大的恐惧击了她。安想要尖叫,随即便发现嘴巴已经被布条勒得发麻,只能从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小声哀鸣。她只知道自己正蜷缩着,左臂的皮肤能触碰到着囚牢带着些许弧度的边界——感觉像是shi润的木头。

    酒气和霉味一齐钻进她的鼻子。如果她没有判断错误,这应该是个酒桶。不知什么人将她绑得结结实实,然后塞进了酒桶。酒桶在颠簸,她应该在一辆正在前行的马车上。

    不能慌,不能慌。年轻的公主拼命放缓呼吸,强撑ji,ng神,好让自己不至于因为恐惧而再次休克。她还有嗅觉和听觉,她必须搞清楚现在的情况——

    因为没有人会来救她。

    没有审判骑士骑着白马到来,将恶人斩于剑下。没有佣人帮她松开粗糙的麻绳,用热毛巾擦干净她脸上的污垢,替她揉开淤血。没有女仆为她准备好切成小块的甜点,温热的羊奶和温暖绵软的拥抱。

    谁都不会来。

    常规的追踪法术被安自己信心满满地破坏掉,而绣有定位法阵的衣物,和被标记过的珠宝也被她统统丢在教堂边的树林。没人知道她在这里,甚至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哪里。

    泪水抑制不住地从双眼向外涌出,止都止不住。悔恨开始不可遏制地在心底蔓延——轻薄干爽的睡袍,带着香气的软和床铺,轻得像云朵一样的细羽毛被。她为什么要离开那里?

    可现在她甚至不敢大声哭泣。

    “……我们真的要这么干吗?”酒桶外,一个声音尖细的男人出了声。“说实话,伙计,我还是觉得把这小妞直接交上去比较好。多鲁城里都找疯了!要不是我们早就打点好了守门的兄弟,出来得及时,现在估计得被审判骑士摁死在地上。他们是认真,听着,认真的!”

    “所以我才说你没脑子,蠢货。”另一个粗哑的声音驳斥道,“行啊,你打算怎么办,嗯?跑到皇帝跟前跪下,‘亲爱的陛下,我是下城区的人贩子,我不小心捡到了您可爱的小女儿。您能赏我袋金币不?’……他上一秒给你金子,下一秒你的脑袋就得滚在地上。”

    “我、我们就告诉他事实呗。好歹是立功,这咋说都是公主啊。如果就这样悄悄溜走,万一被人发现……”

    “嗯哼,告诉他美好的事实。告诉他我们只是想用那锅汤捉几个下城区的小耗子,洗干净卖掉,公主只是不小心闯进来自己喝了。多亏那锅该死的汤!陛下一定会对我们的事业无比欣慰,赞赏有加——你真的这么想?买卖那些小耗子一不留神就是死罪,你脑子不记事还是怎么着?”

    “……啧。”

    “咱们不是聊过这个吗,这是谮尼给的会!守门的蠢货估计还以为我们在定期‘送货’,谁都想不到我们会跟公主有关系。老规矩,倒给‘老臭鼬’。准有人愿意买她,来个正经人买了去邀功,或者干脆卖给其他人——咱俩拿了钱,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的。哪怕到的少点,怎么瞧都比亲自邀功舒坦。多转几次,等他们想找咱俩的麻烦,咱俩早就远走高飞咯——我觉得威拉德就是个不错的去处。”

    “老臭鼬会信吗?那个老混账比狐狸还多疑。”

    “我看过了,那小妞左臂上那个的确是皇家徽记,咱可没有伪装那东西的本事。人又细皮嫩r_ou_的——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巧合?老臭鼬是多疑,但他不傻。”

    “万一买家没去邀功,用她干别的呢?威拉德那边的大人物一定会高兴有个姓阿拉斯泰尔的玩具,这怎么说都有点……”

    “那跟我们有啥关系?谁知道最后会倒到谁里,老臭鼬愿意塞足金子就好。”

    “唉,你比我混球多啦!啧啧,看来我还有的学。不过你小声点,万一给她听见了……”

    “哦哦哦,我补了点药,一个小妞而已,够她睡上两天两夜的。放心,把她塞老臭鼬鼻子底下,她都未必能醒过来。”

    尽管两人的通用语带着浓重的口音,安还是勉勉强强听懂了大半。

    ……她必须得逃。

    这两个人听起来是下城区贩卖孩童的惯犯,不是一时恶向胆边生的流民。她的身体在逐步虚弱,安不认为他们会好心到让她保持体力充沛的状态。眼下对方没有料到她提前醒来,她的会只有一次,年幼的公主颤抖着想道。

    对她有利的事实也只有一个——估计不想让她由于伤口感染死在半路,那些虫咬和擦伤像是被治疗过,发烧般的昏沉感不再塞满她的脑袋。

    自己的魔力绝对比这两个人强,但对方是两个成年人,在体力上占足了优势。另一方面,安也不清楚他们身上有没有带便携法阵,一旦逃走失败,那两个人的警惕性绝对会提高。

    更糟的是,敌人可能不止两人。

    安的脚冰冷,心脏从未跳得如此快过。她拼命压抑住抽噎地声音,用心听着外面的动静。

    摩擦声,喘气声,马蹄敲击泥土的声音。她能分辨出更多,她能做到这个。安在无尽的恐慌和惊惧抓住一丝清明——这不是她,她不在这里。这只是一个梦,一个阿巴斯哥哥讲给她的冒险故事。

    她必须如此相信。

    颤抖渐渐停息,仿佛要震破耳膜的心跳也平缓了些许。声音变得更加清晰——

    敌人的确有两个。

    安下意识想要用雷电烧断绳子,又怕麻绳烧焦的味道和烟火被马车前方的两个男人注意到。于是她采取了另一种行动,她曾听阿巴斯讲过的——

    安将腕挨近嘴巴,拇指套进勒住嘴巴的布条,使劲向外挣扯。坚持不懈的努力下,布条滑下她的下巴,落在她的脖颈上。

    然后是腕上的麻绳,她将绳子送到嘴边,用力撕咬。随着麻绳被一缕缕咬开,安狠狠地扭着自己的腕。皮肤被擦破,鲜血浸入麻绳,可她依旧械地挣动着。

    这份疼痛不是她的。泪眼朦胧间,她如此想道。这都是些幻觉。

    防止她的双坏死,麻绳绑的并不结实。漫长的挣扎后,她的双终于获得了自由。安飞快地解开脚腕上的绳子,随后调整了下姿势,在锋利的疼痛耐心等候时。

    她不在这里,不要去想失败的情况。这只是一个逃脱游戏,一个考验。

    她不在这里,就当这一切都是假的。

    “我去后面睡一会儿。”声音尖细的男人说道,“困死我啦,等日出了再叫我,到时候我们再换班。”

    “成,滚去睡你的。”

    有什么蹭过来了,安从脑子里费力地挑选着破坏力最大的法术,屏住呼吸。

    “唉,这两天真他妈跟开玩笑一样……”男人在不远处嘟囔,衣料摩擦发出窸窣声。没出十分钟,鼾声便钻进了安的耳朵。

    就是现在。

    闪电劈开木桶,直直向沉睡的男人劈去。奥尔本皇室的高级咒法威力惊人,尽管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无法发挥出它的全部效果,它还是直接将躺在马车上的男人劈成了两块,同时烤得焦黑。

    连带马车一起。

    马匹发出受惊的嘶鸣,本来就不算结实的马车顿时散架。安连着破碎的木桶一起狠狠摔在地上,这一下差点把她摔晕过去。背部的疼痛剧烈得不真实,她恨不得一动不动,就这么晕死——

    但是不行。

    安摇摇晃晃站起来,强迫自己看向另一个敌人。嗓音低沉的男人躲得很快,只摔伤了一条胳膊——男人的左臂正软软地垂在肩膀上。

    这个对异常高大,安不由地退了几步,颤抖着踩过另一个敌人的焦尸,本能地拔腿就跑。

    可惜没跑几步,一个法术便击了她的背,纤细的小姑娘直接被击飞出去。

    “c,ao,c,ao!”男人拎小ji似的拎起安,将她拖近,嘴里尖利地咒骂,抬就是一记毫不留情的耳光。

    安直接被打得眼冒金星,她的耳朵在嗡鸣,有温热的液体顺着鼻孔流下。左侧牙齿松动,满嘴都是鲜血的味道,左脸绝对肿起来了。

    她的眼泪还在流,眼睛已经干涩得发痛。

    男人见安还没有失去意识,又狠狠踹向她的腹部。安虾米似的蜷缩在地上,紧紧闭着双眼,嘴里吐出一点稀薄的液体。

    她输了吗?

    ……可她不能输的。

    可能是怕自己直接将这纤细的小丫头踢成不好处理的重伤,男人又骂了几句脏话,俯下身来掀她的麻布袍子。

    就是现在。

    剧痛和晕眩,安榨干自己最后的力气,一口咬住男人的咽喉。她麻木地咬紧牙关,扯下一大块血r_ou_,被温热的血喷了满脸。

    男人似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惨叫一声,用还能活动的右去摸脖子上的伤口。安昏昏沉沉抓住男人的脚腕,雷电的亮光再次亮起。可惜上一击几乎用尽她的力气,微弱的雷电仅仅让她的敌人麻痹了片刻。

    片刻就足够了。

    没敢离开去捡石头或者碎木。安毫不犹豫地埋下头,继续撕咬男人的脖颈——直到大量鲜血飞jian而出,男人四肢抽搐,最终停止挣扎。

    那是她人生第一次杀人。

    奥尔本的公主孤零零地站在凌晨的荒野之。牙缝塞满让人恶心的r_ou_沫,疼痛烧灼着神经。麻布袍子被鲜血浸shi,变得冰冷。她终于敢扯开喉咙,放声大哭。

    马车的马早就跑得影子都不见,只在原地留下两具尸体。安努力不去看那两具面目狰狞的男尸,她摇摇晃晃走到马车的废墟旁,开始翻找食物和还能用的工具,脑内维持着一片空白的状态。

    她要回家。这场任性的出走该结束了——她想回家。

    渴了就用凝水咒弄点水喝,饿了就吃一点草根,幸运点能用闪电咒语弄死些老鼠、兔子或者鱼。她顺着荒野上的道路前行,见人通过就躲进草丛,个日夜过去,安终于再次摸到了生勃勃的城镇。

    现在的她看起来枯瘦又肮脏,人们只当是哪里来的小乞丐,没人会提起兴看她第二眼。

    这里有佣兵公会的分部,她只要走进去,露出左臂上的皇室徽记就能回家——

    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她不需要再去啃食老鼠半生不熟的内脏,以及每嚼一口都会卡进牙缝的草根。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她不用再为它们担心,她终于可以……

    “葬礼?公主不是还没找到吗,怎么就办起葬礼了?”两个佣兵正在门口聊着天,安本能地将自己躲在几麻袋废料后,小心地听着。

    “嗨,说不准是拉德教的人找到的呢,那群家伙又不会向我们报备。据说安德莉娅殿下找回来的时候就害了重病,没两天就去世了。可怜的公主殿下,这让另一只夜莺怎么办——”

    可她就在这里,安震惊地瞪大双眼。

    第5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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