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侯 作者:来自远方
第78节
丰产之地,一年两熟甚至三熟?
肥沃的土地不种粮,简直暴殄天物!
这样的地盘岂能留在蛮夷手中,拿下,必须拿下!
朝中的反应尽在赵嘉预料。
在他和大农令当面谈过,结合长沙国的气候,提及百越之地种稻可一年多熟,差点让韩安国拽掉胡子时,就能推断出事情宣于朝,会引起诸位大佬什么反应。
“可惜不能亲眼一见。”赵嘉轻笑一声,举臂接住从天而降的金雕。突然间发现,原来自己也有点恶趣味。
“阿多想见什么?”魏悦策马走到近前,开口问道。
“没什么。”
赵嘉摇摇头,手指擦过金雕的飞羽,随即举臂,目送金雕振翅而起,直击长空,发出一声长唳。
第两百十四章
建元四年,二月, 朝廷讨南越、闽越的诏书传袭天下。
同月, 王恢和韩安国率领的大军整装待发。
军中多楼船士, 深谙水性,擅c,ao桨并熟悉水上作战。在出发前, 刘彻下旨开林苑,许各军轮番入新营训练场,并在水上c,ao船演练。
所谓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闽越有天然屏障, 自身实非汉军之敌。以大军压上, 且有会稽水师相辅, 必能一战而下。
依据刘彻同卫绾、窦婴制定的策略,王恢和韩安国将各率三万将兵, 分别由北和西逼近闽越。
因闵越西接南越, 从西进兵极易惊动南越守军, 拖慢拿下闽越的进程。
只能说天助汉军, 闽越王贪心不足,被吴国太子挑唆, 包围东瓯数月, 又遇国内人心浮动, 如今已是骑虎难下。
摆在他面前的路仅有两条:要么果断退兵, 压下国内反对的声音;要么继续进攻, 不计损失拿下东瓯,再携胜威处置谋逆者。
闽越王郢之前头脑发热,被东瓯反击数次, 才发现事情不如想象中容易。此后又得密报,王弟馀善和丞相密谋推翻自己,更是怒火中烧。
没等怒火燃到最高点,汉天子的诏书传袭天下,百越之地亦有详报。
知晓数万大军正碾压而来,闽越王犹如被泼了满身冷水,一阵透心凉。
他终于明白,再继续围下去,他不只王位不保,连脑袋都会丢掉。闽越的确仗恃密林险阻,有瘴气毒虫阻隔汉军,但这不意味着汉军当真无计可施。
若非如此,当年的秦军是怎么来的?又是如何一统岭北,将百越打得俯首称臣?
越想越觉得情况危急,闽越王当即修书,派心腹送往会稽。信中言辞恳切,他愿意立刻退兵,并以银、铜、珍珠、象牙和犀角进献朝廷,自此忠心为长安守边,绝不敢生二心。
“望使君为郢美言。”
随书信送出的还有两斛珍珠,一箱玳瑁和一对象牙。
会稽太守的回信来得很快,连礼物一并被退回。
信中的意思很简单:之前要你罢兵,你不肯,如今想要停手,晚了!不提未报长安擅袭东瓯,单是藏匿前吴国太子刘驹就是大罪,必当受到严惩。
闽越王看过回信,双拳攥紧,牙齿咬得咯吱作响。脸颊因愤怒抖动,使得蔓延至眼角的图腾愈发狰狞。
“拿下刘驹!”
汉朝大军转瞬即至,密林瘴气未必能阻隔多久。纵然被挡住,会稽水师出兵,照样够他喝上一壶。
闽越能造海船,但多是在近海游弋捕鱼的小船舢板,和南越动辄二、三十吨的大船不能比。会稽有巧匠,造出的战船多行江上,同样能够入海,且在大小吨位上同南越不相上下。
被会稽水师盯上,一旦战况不对,亡入海的打算必然落空。
闽越王心急如焚,坐立难安,一边命人去捉拿刘驹,献上他的头表达诚意,另一边派人秘密前往南越国,向南越王赵佗求救。
可惜,两拨人都是无功而返。
抓捕刘驹的人回报,他们到时,刘驹早已经逃之夭夭,带着几名忠仆不见踪影。前往南越国的人连赵佗的面都没见到,只发现南越大举在边界陈兵,国内却似有不稳。朝中更是人心惶惶,显然要出大事。
求生之路接连堵死,闽越王无计可施,日渐变得暴躁易怒,动不动就要杀人。随侍的仆役各个胆战心惊,全因每天都要从营内送出一两具尸首。
久攻东瓯不下,大王又是这般疯态,军心未免动摇。即使最忠于郢的勇士,此刻也生出不确定,见过馀善派来的人,开始在忠诚和活命之间摇摆。
建元四年三月,王恢和韩安国的大军不断逼近,会稽水师整军待发的消息传入百越。
各部落首领慑于汉威,纷纷同闽越王划清界限,表示自己从最开始就和闽越吃不到一个锅里,更没同郢沆瀣一气。
闽越迅速被孤立。
反观东瓯,即使被围困数月,人口减少近三分之一,此时却如同打了ji血,从东瓯王到普通部民皆士气高涨,登上由巨木、硬竹搭建的要塞,对闽越大加嘲讽,更击出一波箭雨,很是振作军心。
“天军将至,汝等叛逆必死无疑!”
东瓯王年近半百,个头不高,皮肤黝黑,身形仍十分壮硕。穿着蓝色贯头布衣,赤裸双臂和双脚,发剪得极短,脸颊和脖颈爬满象征部落的图腾,一直延伸到胸前和上臂。
数串兽牙和禽羽制的项链垂落胸前,象征他的地位和财富。手中拿着百越少有的铁器,站在高处,俯视闽越王郢,满脸的得意。仿佛被围的不是东瓯,数月命悬一线的也不是自己。
“驺郢,天军旦夕可至,你的死期到了!”东瓯王吼出胸中怒气,大为畅快。铁骨朵扛在肩上,大声道,“日前我已上奏汉天子,愿举部内迁,如今已为汉民!你敢兵围东瓯,就是杀掠汉民!”
东瓯王越说声音越高,看到闽越王神情变了几变,之前还扬言要屠灭东瓯的闽越勇士,此刻皆面现惧色,得意之余,更觉自己英明果断,做出再正确不过的选择。
继续窝在林子里有什么好,听过北来的商人讲述,他早仰慕中原繁华。
商人赠送的绢帛华美舒适,部落中织出的布匹根本不能比。南越倒是能制丝绸,可他们的商人下手极狠,定价比汉商高上数倍。
吃过汉商带来的美食,享用过对方送上的美酒,东瓯王更想离开旧地,带着部民迁往中原,过上好日子。
听闻长安派出大军,东瓯王比任何人都高兴。
此时此刻,他自居为汉民,兵围东瓯的闽越则是部落仇敌。双方结下死仇,在北迁之前,他势必要配合汉军,将敌人斩草除根!
换做以往,被东瓯王这般讥讽,闽越军定会恼怒发起进攻。这一次郢下达命令,勇士却迟迟不动。
“不从军令,要造反吗?!”
闽越王大发雷霆,正要命勇士强行进攻,天空突起惊雷,一场大雨从天而降。豆大的雨珠连成一片,砸在人身上,连双眼都睁不开。
“退!”
这种情况下,强攻无疑是送死,闽越王只得下令退兵,带着部落勇士返回营地。东瓯人在雨中大声高呼,不顾被雨水打shi,在要塞内载歌载舞。
“天神庇佑!”
东瓯王高举双臂,仰天大吼。
东瓯人围在他的身边,即便身上带着伤,仍是不顾疼痛,随他一同对天祈祷,祈求汉军早日到来。
建元四年六月初,王恢、韩安国率领的大军抵达会稽,大军登上会稽水师的战船,浩浩荡荡向南开去。
会稽太守严助将政务委于郡丞,亲率水师南下。待至东瓯地界,同先前派出的郡兵汇合,共击闽越,救出东瓯。再顺势向西,拿下闽越和昔日的南海王之地。
于此同时,四营亲军击鞭锤镫,遇山攀山,遇水涉水,经南阳郡、江夏郡和南郡,终抵长沙国境内。
因出发前有充足准备,并借楼船士入林苑之机,让北地出身的军伍熟悉行舟船战,这一路走来,少有军伍出现危急状况。
军中配有十数名医匠,都是擅长制药之人。
为寻到这些大佬,赵嘉给郅都送去书信,请他身边的医家大佬相助。对方十分乐意帮忙,而且动作相当快,书信送到没多久,即有数人动身前往长安。
人来之后,曹时和韩嫣格外惊喜。尤其是曹时,把着赵嘉的手臂,直言他神通广大。
李当户这次的表现很古怪,没有和曹时站在一起,反而同魏悦并肩而立,神情严肃地打量几人,观其面容和善,笑容可亲,脚底却不自觉升起凉意。
“季豫,你有无觉得不对?”
“不对?”
李当户颔首,他相信自己的自觉,这几位医匠绝非表面上一般无害。
果不其然,安顿到营内不久,几人就各自打开药箱,一边配置赵嘉需要的药物,一边探讨制药心得。
乍看之下,此举无半分不对。仔细听他们谈论的内容,不怪李当户会毛骨悚然。
几位大佬口中的全是毒药!
你说半月亡,我言七日死;你说不剜r_ou_放血不能活,我言断手断脚照样不能活。
你言虫,我言蛇,你言蜈蚣,我言蝎蛛。
您言草木有毒,我言矿石亦能制毒。
彼此争执不下,谁也压不下谁,最为仙风道骨的老人当场拿出两只陶瓶,表示嘴上说没用,不如吾等以身试药?
求真敬业至此,委实令人钦佩。
然而,赵嘉还等他们配置能预防瘴气,治疗水土不服的药品,准备配发给全营军伍,任由他们用自己试药,坚决不可能!
哪怕是为了学术,为了实践出真知,同样不行!
为免意外发生,赵嘉下令卫青和赵破奴几个,各带一伍步卒,将营内的医匠盯紧,严防死守,在急救包配好之前,不容许任何意外发生。
“诺!”
少年们领命,医匠也知轻重缓急,关乎南征,不容许有任何拖延。将学术讨论押后,集中ji,ng神完成赵嘉的委托。
待急救包全部配好并上呈天子,朝廷召集更多医匠,为南征大军进行储备时,医匠们从卫青口中得知,这次出征百越,沿途会遇到的毒物种类数不胜数,大部分根本未载入书册。
“不瞒长者,日前有南来向导入营,青是亲耳听闻。”
大佬们果然上钩,同向导谈过几次,纷纷找上赵嘉,要求随军南征。
知晓事情的前因后果,赵嘉半晌没说话。
未来的大司马大将军突然变成芝麻馅,真心有点压力山大。
有医匠加入,南下变得更为顺利,途中患病的士兵的确有,因病致死的情况却始终没有出现。抵达长沙国后,四营和公孙贺率领的北军依旧满员。
长沙王刘发获悉大军到来,亲自出城相迎。
众人回到城内,赵嘉就听到一个了不得的消息,之前有探子潜入南越,被发现处死,但在临死之前,拼命送出一条消息:南越王赵佗已有两月未露面,却一直隐瞒国内,现在主政南越的压根不是赵佗,而是他的孙子赵胡!
第两百十五章
早在长安论战时,赵嘉就曾提出, 南越王赵佗是当世少有的长寿。结合去岁突然陈兵屯边, 该往长安朝贡的队伍也迟迟不出现, 朝中大佬纷纷得出结论,南越王庭恐怕有变。
抵达长沙国后, 由刘发口中得知,探子送出确凿消息,赵佗已两月未曾露面, 却死死瞒着国内, 目前主掌南越的该是赵佗的孙子赵胡, 可朝廷大权却握在国相手中。
国相出身南越大族吕氏,祖籍番禺, 是赵佗建国后, 受到重用的越人一支。
经三代经营和积累, 吕氏子弟遍布朝堂军中, 家族声势一时无两。
赵佗活着一天,慑于他的威名和老谋深算, 吕相不敢轻举妄动。如今竟能大权独揽, 不将赵胡看在眼里, 政令皆由相府出, 可能性只有一个:赵佗必当身死!
“纵然不死, 定也风烛草露,命不久矣。”长沙王刘发断言道。
汉高祖立国后,并不承认桂林、南海和象郡三地为赵佗所有, 尽数划归长沙国领地。即使数年后发生改变,在历代长沙王眼中,这片地界仍属于汉家,是被赵佗“非法”侵占。
现如今,知晓该地能种柘制糖,刘发的眼睛都绿了。
糖之利不可计数。
天子许下承诺,待大军攻破南越国,朝廷收回两郡,桂林郡划入长沙国,并由长安派遣匠人,在当地建起作坊,种柘制糖。获取的利润,除每岁献费,尽归刘发自己所有。
如此庞大的利益,容不得刘发不动心。
况且,在见识过天子亲军和边军的威力之后,长沙王非但生不出其他心思,更是主动找上代王,讨教抱天子大腿的诀窍。
被排斥许久,终于有志同道合的宗亲上门,代王甚是高兴。一番恳谈之后,将自己积攒的经验倾囊相授。
于是乎,继代王之后,长沙王刘发也立下宏愿,匡助天子,同淮南王之辈划清界限,安安分分当个诸侯王,荫佑子孙后代。
之前天子长女出生,刘发得知消息,立即派人送去贺礼。
珍珠玳瑁玉器不算稀奇,驯好的鹦鹉和大象却十分罕见。窦太后和陈娇十分喜欢,和蜀中送去的貘一并养在林苑,由专门的象奴和豹奴照看。
赵嘉有幸见过一次林苑中的“瑞兽”。
相隔不远,见到黑白纹,圆滚滚,悠闲啃着竹子,脚下还散落不少铁片的“貘”,赵校尉无语半晌。
如果被匈奴知晓,用黄金都换不来的铁,被汉朝拿来给瑞兽做口粮,不知会作何感想。
赵嘉走神时,长沙王又道出几条近期得来的情报,随即铺开地图,指出通往南越都城的道路。
“兵分两路,一路船行耒水,翻越骑田岭,入连江;另一路由零陵出发,沿漓江至苍梧,打下沿途县城,拿下土部,其后再于番禺汇合。”
番禺多汉民,是南越都城所在,经济相对发达。
赵佗知晓自己命不久矣,下令调兵屯边,本意是提防汉朝,保证国内权利顺利更迭。
不想吕氏一族阳奉y违,并未遵照赵佗的命令,将所部勇士派往边界,反而在赵佗去世后增兵国都。若非如此,赵胡再不如赵佗,到底是后者的亲孙子,自有几分谋算,不可能任由吕相一味做大,以致于大权旁落。
吕相做的是一场豪赌。
赌赢掌握大权,在朝中一言九鼎。否则就是满盘皆输,最终毁家灭族。
事情的发展,证明他赌对了。
赵佗死前做出的安排,本该为赵胡铺平道路,却被逆臣利用,成为吕氏改朝换代的踏脚石。
只是吕相高兴得太早,随着汉朝调大军南下,无论是他还是赵胡,没有赵佗的本事,早晚会落到汉军手里,首级敬献长安,成为将兵的战功。
结合情报和地图,进军路线很快拍板,公孙贺所部同长沙国兵同下耒水,赵嘉、魏悦、李当户和曹时则前往零陵。
进军所需的船只皆由长沙国提供。
楚王和胶东王各出钱绢,助长沙王造船,如今俱停泊水上,运送数万大军乃至水上交战,完全不成问题。
战船之后连有平头船,能载重,专为运送辎重和战马。如果辅兵和役夫多,兵船装不下,都可以上去。
此次南下,四营都是正卒,运粮的役夫之外,并未带一员辅兵。还是到长沙国后,为大战所需,由刘发帮忙调拨。
辅兵之中,除了汉民,有近一半是土人。
这些土人归汉已久,仍保留些许部落习惯。应征时,身边都带着奴隶。
大部分奴隶是从交趾、九真等地抓来,各个身材矮小,肤色黝黑,不懂得汉话。
观其形貌,性情必然凶悍。土人敢把人带在身边,自是有驯服办法。
取出一种特殊药粉,并将草笛送到嘴边,这些奴隶立刻面现惧怕,老实得不能再老实,让做什么做什么,不敢有半点反抗。
赵嘉翻阅地图,确认这些奴隶应该出自后世的东南亚地区,九成以上是越南。
依照刘发的说法,早在第一任长沙王就国时,这些土人就是汉军辅兵。世世代代延续下来,时常与汉民通婚。有部分开始蓄发并着汉衣。除了身上的图腾,和汉民已无太大区别。
至于土人抓捕奴隶,属于部落传统。加上抓来的又是不开化的蛮夷,刘发并无意阻拦。
“此类蛮夷性情凶狠,不事生产,不识教化,不类人更似猿。常结伴掠杀国民,汉民越人皆深恶痛绝。早先赵佗曾派兵围剿,只是杀之不绝。”
在刘发眼中,归降的越人是“民”,秦人出身的赵佗是“对手”。这些类猿的是什么东西,根本不能算作是人!
其不事生产,有机会就要抢劫杀戮汉民,不是中间隔着南越,刘发都想自己出兵,一举将其绝灭。
随着辅兵和役夫陆续到位,辎重准备妥当,刘发和公孙贺所部择日登船,溯耒水而上,准备进入连江。
四营尚需行一段陆路,先往零陵,再于渡口登船。
由熟悉地形的向导带领,即使走进密林,也无需担心迷路。只是在出发前,刘发十分担心,长安来的北军会不适应当地气候。
长沙国尚好,越是靠近南越,越是高温多雨。
又将进入盛夏,着甲胄前行必将更为困难。如果将士因水土不服患病,或是不小心受伤,伤口化脓,皆有可能致命。
“务必小心!”
出发之前,刘发特地调来王府中的医匠,要其随赵嘉等前往零陵。曹时出面婉拒刘发的好意,解释营内不缺医匠,更送出一批急救包,请刘发下发国兵。
见对方的确不需医匠,刘发收下急救包,将王府医匠带上自己的战船。
医匠站在船头,眺望岸边,想起几位左手毒草,右手毒蛇的大佬,钦佩之余,深感自身不足。
“术业不ji,ng,何能报大王知遇之恩。”医匠感叹一声。
“君何出此言?”刘发很是奇怪。
“回大王,言出肺腑,绝无半句虚假。仆今后定当勤学苦练,冬抱冰夏握火,不求达至扁鹊,但求ji,ng益求ji,ng,能同长安侍医一较高下!”医匠慷慨激昂,双目放光。
刘发:“……”
和长安来的这些人接触过,自己的国相就变得不太正常,见天研究“发兵夺地,经济富民”,甚至还抢了税官和粮官的活,完全的不务正业。
好不容易大军出发,国相能正常一段日子。结果没等他松口气,医匠又变得不对。
看着陷入自我激励,坚持上进不可自拔的医匠,刘发摇摇头,和公孙贺重新确认过路线,便返回船舱休息。
平日里温厚沉默的人,突然间变得慷慨激昂,委实有点不适应。
索性眼不见为净,回去睡觉。
刘发出发不久,四营也在向导的带领,一路南行零陵,再改换水路进入南越。
出发之前,向导担心北兵不适应地形,心中很是惴惴。万一大军被道路阻截,无法完成进军任务,自己必要吃挂落。
万万没想到,从出发开始,四营军伍展现出的强悍和适应力,连身为辅兵的土人都叹为观止,钦佩不已。
和中原大郡不同,南方各郡的开发程度参差不齐,除经济中心和各郡、县治所,基本是鸟兽比人多,开垦的田地之外,大片都是原始森林。
长沙国经营数代,国都的经济和人口仍无法同中原大城相比,遑论人口更为稀少的零陵等地。
起初,脚下尚有秦时修建、汉立后沿用的道路,前行数日,道路开始断绝,大军被密林、藤蔓和高草挡住去路。
未等向导确认方向,天空突然聚集乌云,雷鸣电闪,大雨瓢泼。
“暂时休整。”
四营校尉下令,军伍避开高木,张开雨布,以伍为单位凑到一处,等待大雨过去。
待雨势减小,大军开拔,向导抽出佩刀,演示如何开道。
赵嘉点点头,打了一声呼哨,举起右臂,沙陵步卒为前军,以长刀劈砍藤条高草,手腕粗的树木照样劈断。没用多久,就开出一条容三人并行的林路。
“有蛇,小心!”
发现藏在树叶间的一抹青色,向导大惊失色。
这种蛇极毒,被咬一口,十成会送命。
军伍背后像长了眼睛,头也不回,随意向后递出一刀,蛇身即被斩为两截。落地的蛇头被刀尖穿透,蛇r_ou_被拾起来,缠绕到军伍的手腕上。
“下顿加餐。”
接下来的一段路,向导亲眼目睹沙陵步卒是如何“行走林间如履平地”,遇蛇杀蛇,遇兽屠兽,遇鸟捕鸟。
一名军伍单手挽住长藤,在林间飞跃而过,期间投掷出短矛,将一条胳膊粗的蟒扎在树上。随后从树上掏出一条胖嘟嘟的虫子,咬掉头,嚼得津津有味,向导面无表情,已然麻木。
目睹步卒的种种举动,连土人出身的辅兵都觉得不可思议,纷纷开始怀疑,这些真是北兵,从没来过南地?
第两百十六章
离开长沙国第四日,四营将兵登上战船, 顺漓江而下, 直逼南越境内。
传行水上, 连遇数场大雨。
雨落不见半丝凉爽,反而愈发闷热。
幸亏絮衣换过材料, 且有医匠配置的草药,如若不然,难保不会有军伍在途中染病。
赵嘉站在船头, 看着两岸不断后退的密林, 以及水中不时跃起的大鱼, 摸一把后颈上的汗水,深刻怀疑自己究竟处在哪个气候带。
正想着, 又一条大鱼跃出水面, 有力的尾巴左右摆动, 张开布满利齿的大口, 竟朝船侧的役夫“咬”了过去。
役夫经验老道,面对身长超过一米的大鱼, 脸上未见丝毫慌张, 随手抄起船桨, 向前一拍, 继而向上一挑, 啪地一声,大鱼砸在甲板上,不断的张合鱼口, 甩动尾巴,硬是无法返回水中。
啪!
又是一声,役夫抡起船桨,对着鱼头来了一记狠的。
大鱼终于不动了。
役夫弯腰提起战利品,正准备送到厨下,见赵嘉看过来,当即笑道:“将军,莫要看这鱼样子古怪,r_ou_极美味。炖煮、烤炙均可,洒些食茱萸,滋味非寻常江鱼可比。”
说话的功夫,又有数条大鱼跃出水面。
大概是被役夫的话引起兴趣,赵破奴、公孙敖和赵信各自 起袖子,飞出爪钩和系有绳子的短矛,卫青更是直接张开弓箭。
伴着破风声,先后有数条大鱼砸上甲板。
“好!”
摇桨的役夫同声叫好,少年们更加起劲,连军伍都加入进来。只要有鱼出水,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要个头大,一条跑不掉,统统抓回来。
这种抓鱼方式,非是亲眼所见,怕是无人愿意相信。
少年们抓得起劲,船上伙夫不用招呼,直接上甲板杀鱼。不能吃的部分丢进水里,鱼身当场斩段,按照役夫推荐的方式,分批进行烹饪。
血腥味引来更多r_ou_食鱼类,无一例外,只要敢出水,立刻会成为目标。还曾有数根飞爪钩住一条大鱼的情形,力道之大,差点把鱼身在半空扯成几段。
向导蹲在船头,从吃惊到麻木,从不可思议到习以为常,心态转变得十分迅速。
倒是藏在两岸的南越斥候,见到汉军的举动,无不大惊失色。
这些汉军真是北边来的?
怎么看都不像!
就在这时,水中又出现一道黑影。观体型,长度足有七八米,粗壮犹如一截巨木,在江中游动,速度飞快。头破水而出,赫然是一条巨蟒。
登船之前,沙陵步卒曾抓过一条蟒,个头没这条大,剥皮烤制,味道算是不错。
见到水中的“不速之客”,尝过蟒r_ou_的步卒各个双眼发亮,纷纷抄起短矛,瞅准目标,向水中飞掷出去。
巨蟒身覆鳞片,仍无法挡住锋利的短矛。很快,水中弥漫开血色,鱼群朝蟒身聚拢,开始凶猛撕咬。
“敢和耶耶抢!”
步卒抡圆胳膊,猛拽绑在矛尾的绳子,硬生生将巨蟒从水中拉出来,顺便还带出二十多条半臂长的江鱼。
巨蟒摔在甲板上,伙夫手起刀落,瞬间解决猎物。刷刷又是几刀,带上来的江鱼集体停止摆尾。
从头至尾目睹全部经过,南越斥候当真不知该作何反应。
汉军的强悍超出想象。
如此勇力,怕只有助南越武王建国的将兵方能旗鼓相当。
赵佗本为秦朝县令,在秦将任嚣病逝后,代任南海郡郡尉。
初创南越国时,他仰仗的主要是秦军,论勇武和作战能力,绝对横压一世。如若不然,汉高祖时期,对赵佗就不会是招抚为主。同长沙国的战争,胜败谁属同样未可知。
几十年过去,当年的秦兵多已作古。加上赵佗重用越人,南越军队进行过多次洗牌,固然有秦人后代,绝大多数却是从当地招募的越人。
优势是对越人有安抚作用,弊端在于,相当程度上削弱了军队的战斗力。
赵佗去世后,吕相再不受压制,大张旗鼓和赵胡争权,南越军的将领纷纷开始站队。其中,半数以上支持吕相,联手打压军中忠于赵胡的势力。
四营一路行军,尚且不知,就在两日前,驻守边界的南越军发生内乱,忠于赵胡的秦军后裔近乎被斩杀殆尽。
动手的越人也没捞到太多好处。
毕竟双方的战斗力对比明显,如非占据数量优势,被反杀也不是不可能。
这些越人出身的斥候,都是从秦军处学来本事。因职责所在,未曾参与军队那场内乱。
事后听闻消息,对训练教导自己的将官,他们非但无半分怜悯和同情,反而盘算着回去之后,该如何和旁人争夺对方留下的皮甲、铁器和青铜器。武器和皮甲没有,家中的女人和财物必须分一部分!
可惜的是,他们脑中所想,注定无法实现。
船行江上不久,就有汉军发现岸上不对。趁夜色降临,泅水登岸,悄悄跟上这些南越斥候。
南越斥候一路盯着汉军,自以为身形隐蔽,殊不知自己身后早跟了尾巴。双方距离最近时,两名沙陵步卒就站在他们头顶,借树冠遮掩,俯瞰藏在树下的对手。
这样的位置和距离,开弓就能把人全部留下。
因赵嘉迟迟未下命令,这些南越斥候才能活到今日,没有成为沙陵步卒南下的第一份战功。
船行第五日,大军准备登岸。
岸上的步卒终于等到命令,将自以为“顺利完成任务”,准备返回军营的南越斥候尽数打晕生擒。
斥候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倒吊在古木之上。
汉军已经登岸,清理出一片空地,正埋锅造饭。四五个身着黑甲,面容被头盔遮挡的汉将,正展开一幅地图,确定下一步前进方向。
斥候试着动了动,立刻引来汉军注意。
“醒了?”
汉将得禀,同时抬头看过来。
斥候这才发现,这几人都十分年轻,而且相貌格外地好,丝毫不像是征战沙场的悍将,反倒像是生于膏粱、锦绣围绕的贵胄公子。
回忆起近日所见,斥候刚升起的念头立即被碾碎。
由兵知将,能率领那般强悍的士卒,岂会是一般人。表面再无害,性情未必如此,定是一群凶人、狠人!
讽刺的是,这样的道理,同样是之前被杀的将官所教。
被军伍抽鞭子,斥候连声发出惨叫,却坚持不肯招供。实在受不住就开口乱叫,假装不懂得汉话。
赵嘉无意浪费时间,真不懂也好,假不懂也罢,总之,必须让几人尽快开口。当下召来向导,命令道:“我接下来的话,你一句句说给他们听,不许漏半个字。”
“诺!”
赵嘉朝卫青和赵破奴示意,两人会意,各自转身,很快带回他需要的东西。
几根十字形的木架并排扎在土中,两只木桶和数根藤条摆在木架旁侧。
一切就绪,赵嘉拔出腰间的匕首,锋利的刀刃抵在斥候的颈侧,目光对上骤然紧缩的瞳孔,微笑道:“汝等蛮夷,可曾听过千刀万剐?”
接下来的时间,赵嘉生动讲解何为剐刑,如何割上成百上千刀,还能令人不死。
“如何,可想一试?”赵嘉缓缓施力,斥候的脖颈上出现一道血口,“本将剐过匈奴,尚未剐过越人,很想试上一试。”
说话时,赵嘉的表情中充满期待。
伴随脖颈的刺痛,斥候顿时魂飞胆丧。连翻译的向导都双腿发抖,翻译时战战兢兢,唯恐哪里让赵嘉不满意,自己也被绑上木架。
他本以为,这几名汉朝将军,就属这位赵将军最和善,最好相处。哪里想到,一切都是假象!难怪最凶悍的步卒都在他手下,能统领这群凶人,本身岂能是省油的灯!
赵嘉话音刚落,即有斥候崩溃大叫:“我说!我说!”
出口的竟然是汉话。
“不是听不懂汉话?”赵破奴扛着长刀,撇了撇嘴,“要我说,真应该先割上几十刀,反正又割不死。”
“行了。”见斥候脸色惨白,近乎要当场吓断气,赵信用胳膊肘捅了赵破奴一下,拽着他往卫青处走。
斥候生怕被活剐,赵嘉问什么,他们答什么,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甚至连大营的位置和营防都说得一清二楚。
不过,他们并未提及营内生乱,将消息彻底隐瞒下来。
几人被分开讯问,事后核对口供,发现没有太大出入,赵嘉正准备开口,原本跪在地上的斥候突然暴起,意图抢夺兵器。事情未成,当场被长刀贯心。
看样子,他们不是真想逃,而是只求速死。
看着被拖走的尸体,赵嘉挠挠下巴,对上魏悦颇富深意的目光,稍显尴尬地咳嗽一声。他也没想到,这些斥候的心理承受能力会如此差,想当初审问匈奴人,可是有“实物”为据,事后照样有不少活下来,甚至归降汉军。
得到口供,汉军拔营继续前行。沿着向导直引,穿过一片密林,斥候来报,前方发现大片木竹搭建的要塞。
赵嘉和魏悦同时举臂,李当户和曹时也迅速下达命令,全军停下脚步。
“再探。”赵嘉道,“查明所有岗哨。”
“诺!”
四营探查南越军大营时,前往救援东瓯的朝廷大军已经登岸,同先一步出发的郡兵汇合,准备奔袭闽越。
大军休整半日,正要启程,突然有百越来人,送上重礼,还用绳子捆来潜逃的前吴国太子刘驹。
来人伏身在地,言辞恳切,表示闽越叛逆,其他部落完全没有参与。为表达忠诚,他们愿意随汉军一同作战,将叛逆之人剿灭。
刘驹逃出闽越,本想南行出海,结果运气不好,被一部越人拦截。认出他的身份,立刻五花大绑,送来汉军面前邀功。
见到王恢和韩安国,刘驹知晓自己断无生路。即使现下不死,押回长安也会斩首弃市。
正想临死前“英豪”一把,痛斥朝廷打压诸侯王,哪想王恢和韩安国早将他看透,压根不打算听,直接堵嘴押下去,并遣人给长安送信,禀奏天子,看此人该如何处置。
对于越人的投诚,两人暂时收下,待拿下闽越王的人头再做计较。
就在越人欢天喜地返回部落,准备召集勇士,随汉军作战时,闽越突然来人,奉王子馀善和国相的命令,献上闽越王郢的首级。
“此次逆举全为驺郢独断专行。望朝廷仁慈,放过闽越百姓。我等定痛改前非,为朝廷守边,岁岁朝贡,绝不敢有二心!”
第两百十七章
闽越的求降被拒绝。
正如会稽太守给闽越王本人的答复,之前让你退兵, 你怀抱侥幸拖拉着不走。如今朝廷大军抵达, 想靠几句好话求得活命, 将悖逆之事一笔勾销,无疑是想得太美。
年年朝贡, 岁岁称臣,本就是藩属国的本分。
当年高祖皇帝念百越起兵有功,才封王授爵。结果蛮夷之属背恩负德, 反复无常, 闽越更是狼子野心, 占南海王之地,藏匿前吴国太子刘驹, 更发兵攻打东瓯, 意图将三王之地尽揽手中。
种种逆举, 岂是称臣纳贡就能抹消。
长安决意将百越之地划入版图, 闽越真悔也好,假悔也罢, 王恢和韩安国率领的数万大军都不会停止进攻, 救东瓯之后, 必然一鼓作气, 拿下闽越全境。
闽越使者被赶出汉军大营, 王恢和韩安国并不怕他通风报信。
事实上,汉军人强马壮,车攻马同, 早让来者胆战心惊。
设想中的密林、瘴气和毒物,完全没能给汉军造成困扰。有提前配置的药物,以及大批改良的絮衣足履,此番进军十分顺利。
大军伐木除草扎下营盘,覆盖方圆数十里。
军容军威之盛,丝毫无惧区区闽越。
甚者,依照严助的提议,以势压人,在百越传播汉军之威,使得闽越军心彻底崩溃。
使者被逐出军营大门,来不及庆幸脑袋犹在,抬头就见持枪鹄立的两队军伍,被枪尖闪烁的寒光刺痛双眼,连滚带爬远离大营。
跑出十数步,壮着胆子回首眺望,见高搭的瞭望台上,几名穿着皮甲的弓箭手正拉开弓弦,登时头皮发紧,心中大骇,再不敢有半分迟疑,以平生最快的速度逃入林间,很快不见踪影。
这种速度让观者十分惊讶。
“迅捷如此?”
闽越军固然擅长在林间行动,绝大多数都达不到使者的程度。
后者得馀善信任,被派遣来送首级和降书,沿途要穿过其他部落的地盘,身手本就相当不错。加上又是在逃命,速度爆发不足为奇。
可惜汉军不这么想。
误会就此酿成。
王恢和韩安国据此制定策略,务必将闽越军包围,彻底予以歼灭。若出现漏网之鱼,一旦逃入密林,事情会变得相当麻烦。
“拿下此地是为种柘种稻,朝廷必下令迁民。有凶蛮之辈隐于林间,实是危害不小。”
第7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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