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侯 作者:来自远方
第65节
窦良五人吃到一半,超过三分之二的军伍已盛过第二回 。等他们吃完,汤饼、炙r_ou_和ji鸭均已告罄,菜蔬的汤汁也被倒空。
至于煎蛋,早在第一次就领完。
为免出错,营内的伙夫没少请教文吏。以致于多数伙夫不识字,却有不错的心算本事,三位数以内的加减全无压力,遑论数人头。
军营内讲究实力,伙夫同样要竞争上岗。
优秀的可以掌勺,落后的只能打下手。出错超过一定次数,就得离开锅勺,专门处理食材,砍柴烧火。
吃饱喝足,军伍抓紧洗刷餐盘,整理条桌,再由小吏送回库房。
窦良五人返回营房,发现同住的军伍没有歇息,而是聚在屋内,或站或坐,总结训练经验,讨论得热火朝天。
“过长桥时,步兵营能拦,咱们也能!”
“多想想办法,别像今天一样,一输到底。”
“木塔上可以互相配合。”
“瞧瞧赵校尉的亲兵,那准头,你们一个个的,不觉得惭愧?”
队率单手叉腰,手点着麾下军伍,嗓门不小,口沫横飞。八尺高的魁梧汉子,做出这样的姿势,莫名有些喜感。
听他提到赵嘉亲兵,窦良五人不免讪讪。
今日之所以落败,轻敌固然有,最根本的原因是实力不及对方,而且差距委实不小。
训练结束后,五人也曾交换意见。
得出的结论是,那几个少年根本没使出全力。如若不然,他们连长桥都过不去,在桥头就会全军覆没。
同样的情形,发生在不同的营房。
无论边军还是羽林骑,在对抗式的训练中,绝不敢有半点松懈。
负重跑全凭实力,沙陵步卒一骑绝尘,其他三营压根追不上,只能以彼此为对手。总之,保三争二,绝不能落到第四!
接下来的器械训练,各自鼓足劲头,誓要为第一拼上一拼!
在军伍激动振奋,制定出多种对抗方针时,四营校尉聚到一起,准备改变训练计划,提前移至下一座训练场,开启难度系数高达十二级的生存和对战演练。
灯光照亮屋内,赵嘉站在几人面前,用木架支开硝过的羊皮,手持炭笔,在皮上勾勾画画,一边落笔一边讲解。
等最后一笔落下,整个计划已形成框架。
“如何?”放下炭笔,赵嘉取布巾拭手。
对于这项计划,他算是满意。是否能贯彻实行,还需听取其他四人意见。
“甚好。”魏悦最先开口,支持赵嘉提议。
李当户随之点头,同样没什么意见。
两人麾下都是百战ji,ng锐,在边郡时,时常深入草原,没少同匈奴交手。在长安这些时日,虽也每日训练,但强度再大也无法同真刀真枪的实战相比。
继续这样下去,血性难免被消磨,对边军绝非好事。
赵嘉想保住边军身上的煞气,魏悦和李当户也是一样。在前者提出新的训练计划之后,完全是举双手赞成。
“木箭代以铁箭,佩铁制刀匕,允许一定程度内的伤亡。”赵嘉补充道。
想要更接近实战,伤亡不可避免,控制好度即可。
对此,魏悦和李当户同无意见。
平日训练中,云中骑和上郡骑兵即用真刃,在四营之内不是秘密,连宫内的天子都有耳闻。
比起三人,曹时和韩嫣的表情稍显凝重。
经过和边军的相处,两人真切体会到,上过战场的ji,ng锐,如开刃染血的刀剑,和未曾杀敌的军伍截然不同。
赵嘉提出的计划,边军半点不憷,甚至会感到兴奋。羽林骑并未真正见过血,是否能够适应,如今还是未知数。
“曹校尉?”
见两人迟迟不出声,赵嘉三人停止交谈,视线一起转过来。
曹时眉心深锁,韩嫣没有隐瞒,提出自己的担忧。
“总要见一次血。”李当户开口道。
如果是在边郡,羽林骑早开进草原,和匈奴真刀真枪打上几场。
现今不具备条件,退一步改成演武,强度和难度都降低不少。如果这还不能适应,最该考虑的不是担忧,而是淘汰。
韩嫣知晓此言在理,只是疑虑始终未消。
曹时沉吟良久,最终下定决心,参与此次演武。
是骡子是马,总要拉出来溜溜。
出现问题及时补救,实在补救不了,他会亲自上禀天子,从营中进行淘汰。
长安城内,回到家中的纨绔,各自哭诉在营中的遭遇,本以为能得到家人的理解,未承想,不等他们说完,父兄已怫然而怒,发踊冲冠,令老仆取来鞭子荆条,劈头盖脸一顿狠抽。
一边抽一边骂:老子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把你送进去,转头你就跑回来?
训练艰苦?
xx的!
那里是军营,不是锦绣窝,更不是让你去享福的!
撑不下来?
窦良怎么说,陈蟜、王须、刘进怎么说,灌贤又怎么说?
不争气、不上进,丢尽祖宗颜面!
一干大佬越抽越气,想到明日上朝,将要面对窦婴、陈午等人得意的面孔,更觉得气火上涌。
逆子,瓜怂,受死吧!
二十多名大佬集体发威,鞭子和荆条舞得虎虎生风。长安城南尽是纨绔的哀嚎,高亢凄惨,响彻整夜。
第一百七十六章
纨绔能入新营,是经父兄上请, 天子点头。
怎料一天不到, 仅五人留在营内, 其余畏惧艰难,尽数跑回家中。事情的后果相当严重, 非但祖宗颜面受损,父兄在朝堂脸面挂不住,更会给天子留下恶感。
诸位大佬挥舞起鞭子, 一是不肖子的确该揍, 二来是揍给天子看的。没有这顿收拾, 万一天子震怒,要下旨严惩, 全家上下都未必得好。
各府闹出的动静不小, 掌事人从未想过遮掩。不到两日时间, 消息不胫而走, 迅速传遍城南。
获悉此事,刘彻挥退宦者, 坐在宣室内哈哈大笑。窦太后听陈娇转述, 也是忍俊不禁。
实事求是的讲, 知晓这些贵人子弟一天没熬过, 当日去当日回来, 刘彻十分恼火,的确有心严惩。然而,接到韩嫣从林苑送回的书信, 又得知各家的反应,火气登时消去不少。
去芜存菁,ji,ng益求ji,ng。
以这些人的资质和表现,勉强留在营内,未必能有所作为。日后走上战场,和匈奴正面交锋,难保会拖累同袍,对战事造成影响。提前离开,倒也省去不少麻烦。
再则,出了这件事,凡是牵涉到的列侯和关内侯,面对天子必然少几分底气,不会轻易找麻烦。
思及此,刘彻心情大好,仅存的一丝火气也消失无踪。
只是心中想通,表面仍要做做样子。
当日朝会之上,刘彻始终板着面孔,表情严肃。视线扫过纨绔的父兄,更是怒目横眉,尽显不满。
不是朕逼你们送家中子弟入营,是你们主动求来的吧?
结果如何?
一天就跑回家中!
这就是功臣后代,高门子弟?
有这样的不肖子孙,还满口夸耀先祖功绩,宣扬家风尚武,脸红不脸红!
刘彻相当入戏,满朝之上,除丞相卫绾眨两下眼,包括大将军窦婴在内,愣是无一人窥出天子的真实情绪。鉴于此,家中出了不肖子的列侯、关内侯纷纷起身,满面羞惭,向天子承认错误。
“臣管教不严。”
认错归认错,语言十分有技巧,三绕两绕,始终没说出请天子严惩。
刘彻差点被气笑,心中倒也知道,让二十多位侯爵集体认错,自己算是占了便宜,可以见好就收。
归根结底,家中出了“天坑”,又不能真下死手,几鞭子送去坑祖宗,做父兄的再不情愿也得背锅,一肩扛起后果。
有了这场好戏,接下来的朝议十分顺利。
朝廷推行三铢钱,在边郡建设畜场,推广羊毛和羊绒制品,以及在长安郊外打造田庄,大规模饲养禽类的决议,都得以顺利通过。
其中有一段小cha曲,为穿着方便,进一步保暖,部分羊毛制成的衣物仅有领口,未有开衽,且衣料类胡服,有博士籍此提出反对。
“汉民岂能肖胡!”
博士振振有词,更举出周礼。
不等武帝发怒,丞相卫绾慢悠悠开口:“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汝佚六百石,冬日有厚衣,庶人仅有葛麻,遇寒风冷雪,饥馁冻疾者不知凡几。食r_ou_糜者,怎知食不果腹之苦。”
卫绾语调不高,也不类博士激动,却是字字珠玑,振聋发聩。
汉初的朝堂上,道家、儒家、法家、纵横家等济济一堂,有严奉礼仪的典范,也有务实为本的实干家。y谋诡计不缺,刚正不阿亦不少。
鉴于道家无为而治的基调,朝堂之上,从来不会只有一个声音。
卫绾话音落下,又有两名博士起身,同举周礼,更提出冬日衣皮氅、穿皮靴之例,质问反对此议的同僚。
羊毛又非贴着胡人标签,怎么就不能穿上身?
仅有领口,没有右衽,但也没有左衽,怎么就是肖胡。而且这样的衣物是穿在内,外有短褐,谁会无聊到扒开去看?
昔有赵武灵王胡服骑s,he,赵国方得以强盛,跻身七雄之列。
好东西就该拿来用,因细枝末节摒弃才是蠢到极点。
持不同意见的朝臣你来我往,几位大佬先后下场,最后,还是实干派占据上风。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提出反对的两名儒经博士,朝中大多数儒生和实干派站到一起,坚持以民为先,待民能吃饱衣暖,再提礼仪不迟。
少数服从多数,不服也会被压服。
事情顺利通过,旨意当天下达。
因这场争议,本该受到更大阻碍的钱币改制反倒无人提及,让鼓足力气,做好充分准备的刘彻很有挫败感。
飞骑奔出长安,北上边郡。
边陲太守们陆续接到圣旨,在建设马场的同时,开始分片圈出草场,招纳归降的胡人,大规模饲养牛羊。
代王早得天子好处,回到国内之后,逐渐放松对盐场的管控,权利移交朝廷派遣的盐官,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新建的畜场。
距离第一批肥羊出栏渐近,纺线织布的作坊陆续竣工,培养出的匠人熟手多达百名。
参考羊毛制品在长安和边郡的市价,代王确信自己绝对不亏。
最重要的是,盐场逐步收归朝廷,盐利早晚归入国库。畜场和作坊属于自己,赚回的每一个铜钱都将归入自家库房。
七国之乱后,朝堂上常有弹劾诸侯王之语。近段时间,胶西王刘端被集中火力,三天两头被告发一回,据说正焦头烂额,日子过得提心吊胆。
自己醒悟得早,坚持拥护天子,即使有人告发,奏疏也会压在宣室,根本不会当朝提及,足见天子的态度。
代王一朝顿悟,愈发认为选择正确,心情舒畅之下,日子过得愈发有滋味。
同处边地的刘荣,在沃阳县组织开荒,建设畜场,同样做出一番成就。喜得长女之后,近乎将女儿宠上了天。云梅实在担忧,不得不在必要时板起面孔,成为慈父严母的典范。
进入建元二年,汉边太守联合派兵,大规模驱逐胡部,圈入草场。
归降的羌部、鲜卑和乌桓甘愿为辅兵,追随汉骑一同作战。哪怕遇到同氏的别部,厮杀起来照样凶狠,半点不留情面。
不到两月时间,汉朝边境前推数里。不是某一块突出,而是各郡连成一片,整体向前。
匈奴平定鲜卑叛乱,本有意南下,压下汉军士气。未料想,疫病再度爆发,人畜皆会感染,连军臣单于都开始发热。幸亏中行说找来医匠,才化险为夷。
医匠秘报惊人之语:军臣单于不只染病,还中了毒。
病榻上的大单于暴怒不已,近百名受牵连者被斩杀。大帐前血流成河,土地被鲜血浸透,哪怕过去数日,踩上去,鞋底仍会被染红。
大阏氏嫌疑不小,身边的侍女尽数被抓捕带走。侥幸活下来的仅有三人,帐前更多出一队陌生守卫。
纵使没有确凿证据,大阏氏的地位也是一落千丈。
随着年龄增长,军臣单于的疑心越来越重,加上大阏氏和左贤王的传闻,对于这个大月氏女人,他不再有半点信任。
茏城发生的事,使得本部内人心惶惶。
在这个关头,军臣单于不会允许大军调动。在他看来,王庭四角皆有疑点,尤其是伊稚斜和於单。将军权放出去,难保他们表面南下,背后调转方向,刀锋直指茏城。
卫青蛾所在的商队,因故滞留草原腹地,恰好目睹茏城这场动乱。
提防匈奴杀人灭口,商队丢掉笨重的货物,仅携带干粮食水,以最快的速度南返边郡。
途中险象环生自不必提,众人回到边郡,立刻上报草原见闻。
几位太守互通消息,决定在大雪落下前再推进三里。随后立即收兵,在雪融之前,不再深入草原。
边郡的军报陆续送达长安,随之而来的,还有几大车家书。
书信送进林苑,恰逢实战训练前夕,四营校尉许军伍休息三日,养ji,ng蓄锐,迎接即将到来的严酷考验。
载有书信的大车进到营内,兵卒一拥而上,脸膛因激动泛红。
营内文吏、书佐数量有限,卫青和赵破奴几人主动帮忙,为不识字的军伍读信。
赵嘉看过书信,知晓家中一切都好。
信尾提及,二月间,虎伯将带领一队健仆和妇人入京,当下明白,自己不能继续拖延,该加快速度,在长安置办一处产业。
魏悦和李当户都提醒过赵嘉,最好早点置屋舍,而且必须买在城南。
长城建造时,仿秦制格局,城北以市、坊和百姓闾里为主,宫殿、官署和贵人甲第均在城南。赵嘉统领天子亲军,官至校尉,佚比两千石,家必须安在城南。
有窦太后赏赐的三车钱绢,大的买不了,小一些的不成问题。至于地点,有曹时和韩嫣在,只要赵嘉属意,当日就能拿下。
赵嘉本打算今日入城,到城南和城北走上一圈。
说起来不可思议,到长安这么久,他尚未真正走过城内,仔细看一看这座矗立在历史中的巍峨雄城。
“阿多要置屋?”
获悉赵嘉的打算,曹时开始大包大揽。表示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看好哪里,马上就能买下来。
赵嘉思量片刻,点了点头。
实战训练开始后,诸事缠身,至少有两月不能离营。时间紧迫,能尽早定下来实是再好不过。
他本想邀魏悦同行,不巧的是,魏悦提早入城,去了魏俭府上。李当户也去见城内族人,韩嫣被召入宫,唯有曹时留在营内,半点没有归家之意。
“阿青,破奴,阿信,阿敖,随我入城。”
书信读得差不多,几名少年空闲下来,知晓要往城内,兴奋之情难掩,动作飞快的牵来战马,套上马鞍,腰间佩上短刀,即随赵嘉走出营门。
出营不久,前方走来一辆马车,车无顶,亦无厢,应为庶人所用。
车上坐着两名少女,看到曹时和赵嘉一行,马上让车夫停住,下车在路边行礼。
看清少女的样子,卫青策马来到赵嘉近侧,道:“郎君,是我二姊和三姊。二姊怀中抱的是青甥。”
闻言,赵嘉勒住缰绳,顺势望过去。
对于卫少儿和卫子夫,赵嘉仅是一扫而过,并未过多留意。视线落在卫少儿怀中襁褓,未及细看,耳边突然响起一阵嘹亮的哭声。
卫少儿告罪一声,忙不迭回到马车,为孩子更换尿布。
见此一幕,赵嘉转过头,嘴角可疑地抖动两下。
谁没有童年,没有个黑历史。
历史上大破匈奴,封狼居胥的冠军侯,自然也不能例外。
第一百七十七章
卫长子归家,卫媪知晓卫青休沐, 特地让两女出城, 送来她腌制的葵菹, 和亲手缝制的冬衣。
此前,卫少儿接到霍仲孺托人送来的书信, 正好顺路,往城北匆匆见过一面。只是碰面的经过不甚愉快,在出城之后, 卫少儿抱着儿子, 始终一言不发, 直至见到卫青,表情方才松动, 脸上有了几分笑模样。
姊妹俩很有眼色, 见赵嘉和曹时一行要入城办事, 送上葵菹和冬衣, 迅速退至路旁,行礼后不再出言。
卫青得赵嘉吩咐, 慢行一步, 同两人多叙片刻, 并将一把小巧的弋弓递给卫少儿。
“阿弟?”
“给甥。”卫青递出弋弓, 见霍去病实在可爱, 到底没忍住,伸手戳了一下小胖脸。
霍去病年纪不大,脾气不小, 立时哇哇大哭。
卫少儿瞪眼,卫青讪笑着收回手,引得卫子夫一声轻笑。
“别耽搁,快去吧。”卫少儿一边哄着霍去病,一边对卫青道,“你有今日不容易,好生跟着赵校尉,日后挣一个前程。不用担心家中,阿母和我们都好。”
“我攒了些钱布,等郎君置下屋舍,就在城内市屋,接阿母出来。”
“嗯。”卫少儿点点头,“伯兄今日回府,说了你在营中的事,记得保重身体。”
“我晓得。”
姊弟俩又说了几句话,遇上从城内归来的同袍,卫青请对方帮忙,将装葵菹的陶罐和冬衣送回营,自己同两姊告辞,准备去追赵嘉。
临行之前,将一只木盒递卫子夫。
“我托人寻的,给阿母和阿姊。”
不等卫子夫张口询问,少年已跃上马背,一路绝尘而去。
“阿青寻了什么?”卫少儿好奇道。
卫子夫没有着急打开木盒,而是先回到车上,等安坐好,车夫扬起长鞭,才小心解开裹着木盒的布,掀开盒盖。
一抹金光映入眼底,卫子夫神情骤变。
砰地一声,木盒立即合拢。
“这是……”卫少儿满脸惊讶。盒中装着的,分明是几件鎏金首饰!
汉初对服饰没有严格限制,庶人同能佩金玉。但金玉价高,非殷实人家不可得。
盒中之物造型ji,ng美,镶嵌玉石珍珠,绝对价值不菲。饶是卫子夫性情沉稳,此刻手捧重宝,也不由得心跳加快。
“阿青怎么会有这个?”
“阿姊,先归家再说。”
姊妹俩对视一眼,迅速将木盒包好,由卫子夫牢牢抱着。
车夫好奇回头,询问两人之前为何惊呼。
卫少儿略显紧张,卫子夫笑道:“我弟是赵校尉亲兵,喜爱甥,寻来一把铁匕。”
“嚯,这可是好东西!”
汉初有律,除符合免役条件,男子达到一定年龄,都要服两年兵役,进行专门的军事训练。仰赖征兵制,一旦战事发生,汉军同外敌交锋,极少出现遇敌胆怯,手忙脚乱的情况。
车夫早年也曾戍边,深知朝廷对铁器的重视。听卫子夫说,卫青是赵嘉亲兵,已然是羡慕不已。获悉他给家人送来铁匕,更是万分感慨。
车夫年已半百,即使能上战场,也多是做役夫。好一点,勉强能成为辅兵,建功立业自不用想。但他有三个儿子,各个身强体壮,如果能获得战功,必将荣耀家门。
今日送卫家姊妹出城,起初只因次子和卫长子交好,不外乎是顺路搭把手的事。不想还有这份奇遇。
车夫一边驱赶马车,一边下定决心,回去后叮嘱次子,多与卫长子结好,为孙儿结一份善缘。
不提车夫如何思量,见他没有继续追问木盒,卫少儿和卫子夫同时松了口气。接下来的一段路,姊妹俩皆未出言,只盼着尽快返回平阳侯府,将东西交给卫媪。
马蹄哒哒作响,车轮压过土路,留下两排辙痕。
进入城门之后,行至街头,卫少儿和卫子夫向车夫告辞,下车步行。
车夫笑言,以后要再用车,让卫长子去寻他儿。
“多谢长者。”
目送车夫离开,卫家姊妹一路加快脚步,仅用来时一半的时间,即行到侯府。
见两人回来得这么快,卫媪不免有些吃惊,放下缝到一半的足衣,问道:“出了何事?可见到阿青?”
“见了。”卫少儿放下霍去病,舀起半碗水,咕咚咚喝下肚。
霍去病皱紧小脸,正要放开嗓子,卫步和卫广先后凑过来,手里挥动着卫媪裁下的布条,口中发出各种声音,很快引开他的注意。
趁这时机,卫少儿将卫媪拉到一旁,卫子夫上前,递过一路捧在怀里的木盒。
“这是?”
“阿青给的,阿母打开看看。”
卫媪掀开盒盖,很快又合拢,反应和女儿一般无二。过了半晌,方才侧过身,将盒子再度打开,看着鎏金的钗环,惊色难掩。
“真是阿青给的?”
“还能有假?”卫少儿靠在卫媪身边,搂住她一只胳膊,“这一回,阿母该放心了吧?阿青日子过得不错。”
卫媪没出声,眉心锁紧。
“阿母,阿青是赵校尉亲兵,在边郡时,还曾随军出战。”卫子夫轻声提醒卫媪,“阿母无需担心这些东西的来路,以阿青的性子,做不来那些乌糟事。”
听到卫子夫的话,卫少儿才明白卫媪为何只见惊、不见喜,帮着一起劝道:“阿母,阿青不是那样人,否则赵校尉也不会重用。快莫要多想,被阿青知晓还不心凉。”
卫媪点点头,将木盒收到一旁。思量自家已为庶人,儿女能够自由婚配。待到三女出嫁,一人分一件,当做压箱底的嫁妆。至于长子和两个小儿子,想娶妇,就要自己去赚钱布,没有兄弟给出钱的道理。
想到嫁女,卫媪看向卫少儿,询问今日见到霍仲孺,对方可说了什么。
“还能说什么。”卫少儿敛起笑容,扯了扯衣袖,“反正他家中有妇,我不能嫁他,更不能与他为外妇。”
“去病怎么办?”
“我养。”卫少儿抬起头,目光坚定,“仰赖阿青,我现为庶人,不再是侯府家僮。去病跟着我,再不会低人一等。”
“可……”
“阿母,你不知晓,今日见那人,他竟要阿姊与他为妾!”卫子夫道。
“什么?”卫媪大吃一惊。
“怕是打探出阿青的消息。”卫少儿冷笑。
霍仲孺身为小吏,协助文吏做事,能接触到一部分文书。循着卫媪一家改籍之事,探听出卫青在军中,算不上稀奇。但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若不然,也就不会提出让卫少儿与他为妾。
“我好不容易成了庶人,去给吏妇做奴婢,到底是多想不开?又岂能对得起阿青!”卫少儿恨声道。
听完二女之言,卫媪不由得叹息。思来想去,没再提霍仲孺,转而打开藤箱,取出多年积攒的钱布,清点之后,决定明日交给卫长子,让他带去营内给卫青,充部分市屋之资。
“阿母这是作何?”
“阿青不缺钱布,但不能靠他一人。”卫媪看向凑在一起的两个儿子和外孙,语重心长道,“阿青能有今日,委实是不易。纵然帮不上忙,也不能拖后腿。得让阿步和阿广知道,凡事要靠自己,不能坐享其成。”
说到这里,卫媪又看向两个女儿,道:“你们这些年过得苦,我都知道。之前是家僮,实在没有办法,如今已是庶人,尽量找个贴心人。嫁妆我为你们存着,遇到委屈,几个兄弟都能给你们撑腰!”
卫少儿眼圈泛红,卫子夫也哽咽不语。
卫孺提着藤篮进到屋内,见到这一幕,不由得大吃一惊。
“阿母,阿妹,这是怎么了?”
“阿母说,要给阿姊嫁妆。”卫步突然开口。
“阿姊就哭了。”卫广接言道。
“啊啊!”霍去病还不能说话,手脚又被包着,只能不满地发出单音。
卫孺又惊讶又好笑,放下藤篮,掀开盖布,拿出一张蒸饼,掰成两半,递给两个弟弟。
“糖饼,吃吧。”
随后看向卫媪和两个妹妹,笑道:“先用饭食,哪怕阿妹为嫁妆不匀落泪,也得吃饱,才有力气争论。”
“阿姊!”
卫少儿和卫子夫一起瞪眼,卫媪却被卫孺逗笑。
自从改籍,一家人变化不小,哪怕是寡言的长女,偶尔也会开起玩笑。
距平阳侯府不远,赵嘉正由曹时带路,来到一座三进的宅邸前。
汉初的建筑崇尚大气朴实,从外观去,院墙以夯土筑成,带有明显的秦时风格。墙头和屋顶铺有圆形瓦当,又属于西汉建筑特点。
院门以木制成,曾着漆,风吹日晒,加上房主未曾修缮,部分出现剥落。
曹时命健仆去叫门,未过多久,院门从内开启,一名面容清癯、须发斑白的老者出现在门后。
“见过贵人,敢问何事?”老者身着短褐,发以粗布包裹,一身家僮打扮,却是举止有度,不见半分粗莽。
“市屋。”
闻听此言,老者面露喜意,当即唤小僮禀报主事人,其后打开院门,请一行人入内。
这座宅院本为五官中郎将所有,因其犯罪,官职被夺,更要输钱保命,家人四处奔波,城外的良田卖得差不多,再售出这座宅院,就能凑足数目。运气好的话,还能有些富余,足够一家人返回原籍,再置办几亩薄田。
因家主犯事,现被囚在狱中,出售田产和房屋之事,俱由其妻和长子做主。
住在一条街上,对方一眼认出曹时,彼此见礼之后,先带人看过屋舍院落,见赵嘉有几分意动,斟酌再三,给出一个相当合理的价格。
在此之前,赵嘉已看过三处,都不甚合意。
唯独此处,位置不错,屋舍宽敞明亮,院中还有一口水井,算是合他心意。而且房主开价合理,在他看来甚至有些低,不由得更为动心。
长安米贵,居大不易。
此言出自唐朝,用来形容汉时长安,同样不为过。
终归是天子脚下,又是集中宫殿、官署和贵人甲第的城南,属于长安“政治区”,想要在此处置办产业,身份、财产缺一不可。
既然处处合意,其他方面也没有问题,赵嘉不打算再费事,当场定契,买下这处宅院。对方也很实在,至官署录下文书,三日内就会搬出家中。
解决一桩心事,赵嘉心情大好。见到几个少年期待的表情,不由得摇头失笑。
“去城北。”
“谢郎君!”
少年们早听说城北繁华,都难掩兴奋。赵破奴和公孙敖更是欢呼雀跃,似撒欢的小马驹。
赵嘉同曹时并骑而行,笑道:“今日仰赖君侯,日后有所托,嘉必竭尽所能。”
“果真?”
“自然!”
“那好。”曹时咧开嘴,“下次比试,你我联手如何?”
“好。”
曹时愣住。
他仅是随口一提,没料到赵嘉会答应。突然间想起,接下来是实战训练,过程中没有任何规则,一切以胜利为先,并不排除彼此合作。
但胜利者仅有一个,就算是合作,到最后也会被按到地上踩!
回忆起之前演武,赵嘉最后夺旗的狠劲,曹时忙道:“这要求略过,换一个!”
“君子也,驷不及舌。”赵嘉笑道。
“阿多好儒家?”
“非也。”赵嘉摇头,“略通而已。”
“之前不算,必须换一个!”明知会吃亏,曹时豁出去,面子不要也得改!
赵嘉勉强止住笑,道:“罢,这一次,君侯需得慎重考虑。”
曹时点点头,一路绞尽脑汁,思考该提出什么要求。压根没想到,赵嘉给出的承诺并未限定时间,一时间想不出,完全可以保留下来,不需要如此着急。
如果李当户在场,势必会搭住曹时的肩膀,以一副过来人的口气道:阿多自幼和魏季豫玩在一起,估计肚子早就黑了。
和这样的人玩心眼,最可能的结果就是自认为占便宜,实质在给对方数钱。
所以,还是别挣扎,认命吧。
第一百七十八章
汉高祖定鼎天下,建都长安。
汉都延用秦时的建筑设施, 并继承先秦时的城廓规划, 先营宫室, 再筑城廓,整体呈“斗”形, 形成“前朝后市”的城市布局。
城南集合宫室、官署和贵人甲第,属于政治区。城北为市坊及百姓闾里,是不折不扣的经济区。
城南多见贵人车马, 少见庶人百姓。偶有短褐步行者, 十有八九是贵人家僮。
城北车马穿梭, 人流如织。尤其是坊市所在,从开市到闭市, 皆熙熙攘攘, 比肩接踵, 屯街塞巷。
经官署规划, 商铺作坊临街设立,由市吏掌管。并在东北角单辟牛马市, 凡运马匹牛羊来的胡人, 均要到指定地点交易。如有违背, 交易双方都会受到处罚。
迥异于城南的安静和稍显冷清, 刚一走进城北, 耳边即充斥人声。
有小贩的吆喝声,也有商贾讨价还价的争论声,还有牲口的嘶鸣远远传来, 伴着街边食铺蒸腾的热气,当真是热闹非凡。
跨越半条长街,能听到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以及木匠刨削木料的刺耳声响。
此外,还有制陶器和制青铜器的作坊,都是临街开门,市货人络绎不绝。有小贩和百姓,也有不少是赶着车来的大商,从车上卸下钱布,再从铺子里搬出货物,冬日里照样忙出满头大汗。
到城北之后,赵嘉就让卫青四人自去行动。提前叮嘱,此地不比边郡和军营,行事谨慎些,不怕事,但也莫要轻易惹事。
对于卫青和赵信,赵嘉是放心的。加上赵破奴和公孙敖,所谓的放心就要打个折扣。
见他如此谨慎,曹时不免笑道:“阿多太过小心。”
作为当街殴打匈奴使臣,被苍鹰郅都亲自拎到景帝面前的纨绔代表,曹时不去找旁人麻烦就好,谁敢来找他的不是?
统领少骑之后,鉴于身份不同以往,曹时略有收敛。
但是,收敛不意味着改变。
别说卫青四个惹不了多大的麻烦,就算惹了又如何?
照样能摆平。
所谓的“护短”,向来是帮亲不帮理。
再者言,朝夕相处之下,曹时了解几个少年,哪怕最跳脱的赵破奴,也不会无故惹事。真要闹起来,肯定是旁人先挑衅。
“伯鹰,你一同去。”为让赵嘉放心,曹时唤来一名骑僮,让他为四人带路。
“诺!”
几名少年离开后,赵嘉和曹时调转方向,前往长安城内最有名的木匠坊。
第6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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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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