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侯 作者:来自远方
第61节
胜负已分,边军陆续翻下木塔。
沙陵步卒放弃攀爬,直接吊上绳索,从塔身轻松滑下。落地后解开绳扣,手臂拽动两下,挂在塔上的绳索就从半空滑落,从地上捡起,三绕两绕藏在小盾后,半点也不起眼。
韩嫣落地之后,好奇看过来,发现步卒用的绳索全为特制,而且有巧妙的触发机关,惊叹之余不由得眼热。
就材料而言,长安绝对不缺。
难为的是这份巧思,以及匠人ji,ng湛的手艺。
见赵嘉落下木塔,韩嫣立即走上前,正打算开口,一名宦者突然从林中行来,宣天子口谕,召边将觐见。
天子召见,有再多话都需押后。
好在韩嫣身为侍从,常伴天子身侧,知晓边军将驻长安一段时日,以后有得是机会说话,无需急在一时。
赵嘉扛着旗帜,行出林中,先一步飞身上马。
魏悦李当户落后赵嘉半步,驰过之前的战场,距高台五十步翻身下马,吹响号角,整顿军伍,以最快的速度列阵。
刘彻站在台上,宦者引赵嘉上前。
行出一段距离,赵嘉停住脚步,双手奉上汉旗,高声道:“愿陛下千秋万岁,长乐未央!”
“起!”
刘彻心情极佳,迈步走下高台,站到赵嘉跟前。在赵嘉起身后,伸手按住他的肩膀,笑道:“君甚善,朕甚是喜悦!”
汉初尚存先秦之风,君臣相处较为宽松。
只要不越线,面君无需战战兢兢,更用不着提心吊胆。
这种氛围之下,若是纳头便拜,突然蹦出一句“万岁万岁万万岁”,非但不会引来天子赞许,九成以上会被视为异类。
赵嘉行礼谢恩,耐不住好奇,小心打量面前的武帝。
身量极高,虽不及魏悦和李当户,目测也超过一米八。轮廓刚毅,神采英拔,不类魏悦俊雅,也不似李当户爽朗,而是仿如利剑般锋利。
即使年龄尚轻,气质已如山岳厚重,威严彰显,予人以无穷压力。
继赵嘉之后,刘彻又分别看向魏悦和李当户,对两人多有褒奖。视线转向曹时和韩嫣,见两人垂头丧气的样子,笑容未减半分。
“人外有人,阿嫣,阿时,该服气了吧?”
大概是成功挖了诸侯王的钱袋,刘彻神情放松,心情是从未有过的好。说话时难免带出几分,尤其是和平日里亲近的臣子,就显得更为随意。
在褒奖过边军和少骑之后,刘彻转向诸侯王,笑容更盛,口谕宫内设宴,大酺诸王群臣。赵嘉、魏悦和李当户奉旨列席,位置就安排在天子近侧。
“回宫。”
御驾登车,诸侯王也陆续步下高台,走向车驾。
赵嘉同边军立在旁侧,看着身着衮服的刘氏诸王从面前走过,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汉室的基因是不是有点好过头了?
撇开年龄,在场的诸侯王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身材高大魁伟,相貌或英俊或刚毅,纵然有个别中年发福,也称得上是个英俊的胖子。
不到两刻钟,赵嘉面前已经走过帅老年数人,帅中年数人,帅青年数人,更有三四个面容严肃的小少年,一个塞一个俊秀,当真令人眼花缭乱。
只不过,在一名身材修长,面容略显y柔的青年走过时,被对方的视线盯着,赵嘉突然感到不自在,下意识绷紧神经。
等到青年走过,才暗暗舒了一口气。
“赵大夫莫要在意,胶西王兄向来都是这样。”一名同刘彻年龄仿佛,身着衮服的少年走到赵嘉跟前,笑道。
经宦者提示,知晓眼前人是胶东王刘寄,赵嘉忙拱手行礼。
刘寄摆摆手,没有多言,很快追上前方的广川王刘越,一边走,一边论起献费之事。
两人手中既无盐场也无铁矿,这次天子挖钱袋,于他们关系不大。
然而,刘越的封国内有铜矿,刘寄的王国也称得上富庶,他们的生母又是王皇后亲妹,和刘彻的关系比他人更近,哪怕为撑天子的面子,送上的献费自然不能少。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很快就定出章程。
其余诸侯王也各有计较,有盐场和铁矿的,势必要下狠心割r_ou_,只为天子能够满意。
待天子和诸王登上车驾,边军、少骑和王国军队各归营地。国官随驾离开,有资格列席宫宴的将领,都要抓紧沐浴更衣,其后前往城内。
赵嘉没有立即回帐,而是走到魏悦近前,提及卫青家人一事。
“我若帮忙,阿多如何谢我?”魏悦一边解开臂甲,一边挑眉看向赵嘉。
“凡能力所及,嘉必不推辞。”
“好。”
魏悦颔首,将臂甲放到架上,黑眸凝视赵嘉,笑容异常温和。
第一百六十五章
演武结束之后,天子于宫中设宴, 大酺诸王群臣。
席间酒香弥漫, 丝竹管弦不绝于耳。
纤巧少女曼妙起舞, 裙摆如花瓣铺展;讴者声如黄鹂,歌声绕梁, 袅袅不绝。
诸王群臣举酒作乐,喝到兴起,江都王起身离席, 昂藏立于殿中, 宝剑出鞘, 在御前呈现一场ji,ng彩的剑舞。
诸侯王大声喝彩,刘彻放下酒盏, 命宦者取筑, 左手按弦, 右手执竹尺, 亲自为江都王击乐。
弦声阵阵,筑声激越, 江都王长剑横扫, 立定后高指苍穹。
“好!”
曲毕, 刘非收剑还鞘, 刘彻放下竹尺, 亲执酒盏,递于江都王面前。后者双手接过,仰头一饮而尽。
盏中既空, 兄弟同时朗声大笑。
江都王手中有铁矿,属于被刘彻挖钱袋的对象之一。无论私底下如何不甘,身处未央宫内,刘非表现始终得体,甚至比大多数诸侯王都要恭敬。
相比之下,他的同母弟胶西王刘端就显得y沉许多。
自宴起就没笑过,直接挥开宫人,亲执酒勺,自斟自饮。遇旁人搭话,乐意的就点点头,不乐意直接无视,半点不介意得罪人。
以胶西王的诡谲狠辣,除了江都王刘非,非是必要,连同出一母的鲁王刘余都避而远之。
自刘端就国以来,死在胶西国的官员两个巴掌都数不过来。只要不合他意,国相照杀不误。
如此高的死亡频率,岂会无人察觉。
但刘端事情做得聪明,动手之前,势必会找到官员的把柄。实在没有小辫子可抓,必然在暗中下手,不会留线索在明处。
无凭无据,碍于诸侯王的身份,明知他是背后主谋,也无法进行严惩。
景帝在时,刘端担心受到斥责,行事还会稍加收敛。自景帝驾崩,刘彻登基,仗着有江都王这个兄长,刘端行事愈发肆无忌惮。
在演武之前,胶西国又换了一任国相。
据传言,新国相赴任之前,已经给家人留下遗书,完全是抱着“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决心前往胶西。
好在刘端知晓深浅,又有鲁王和江都王一同劝说,至少短期之内,没有再换国相的打算。
然而,忍得了一时忍不了一世。
哪天看对方不顺眼,刘端终究会再下狠手,在胶西国的死亡名单上再添一笔。
现下,因王国军队在演武中大败,刘端的心情相当不好,看人都y恻恻地,少有人会主动往他跟前凑。
唯一不受影响的就是刘非。
饮下天子赐酒,刘非坐回席间,看向身侧的刘端,提醒道:“阿端,这里是在未央宫。”
“我知好歹,无需王兄提醒。”刘端哼了一声,狭长的眸子扫过殿内,忽然端起酒盏,迈步走向对面,正好停在赵嘉面前。
“赵大夫勇力过人,我甚钦佩。”
赵嘉正和魏悦说话,突然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抬头看去,就见胶西王站在面前。脸上虽然带笑,目光却显得y沉,令人格外不适。
暗自皱了下眉,赵嘉站起身,谢过胶西王,举盏饮尽。
盏中酒经宫人筛过,色泽仍稍显浑浊。入口带着微甜,并不十分醉人。
赵嘉的酒量还算不错,只是易于上头。喝得稍微急了些,脸颊和耳朵就会泛起微红,貌似不胜酒力。
刘端还想满盏,魏悦忽然站起身,有意阻拦。
与此同时,江都王迈步走来,手中持盏,笑着同魏悦、李当户满饮,并借机按住刘端的肩膀,手指用力,示意他莫要生事。
被刘非按住,刘端心生不满。
恰在此时,弦乐声又起,中途加入鼓音,半点不似之前柔美,直令人想起沙场征战。
鼓声渐急,十多名甲士手持长戟,鱼贯入殿。
火光照耀下,戟尖反s,he寒光,甲士动作整齐划一,声震胸腔,犹如擂鼓,气势排山倒海,一举一动皆震人心魄。
趁甲士引开众人注意,刘端被刘非硬拉回席位。
刘非常年练武,身形魁梧壮硕,刘端长于诡诈,不擅武艺,自然不是刘非的对手,直接被拽回席后,按着坐下。
“阿端,休要惹事!”
被刘非正色警告,刘端心中不忿。一直没出声的鲁王拍了一下他的后背,示意他朝刘彻所在的方向看。
“天子喜赵氏子,阿弟莫要徒生事端。想一想宫内的阿母,在宴上闹出乱子,惹怒天子,你想阿母对王太后低头?”
“天子,天子!”
刘端再次冷哼,到底没有固执,端起酒盏仰头饮尽,就当是对两位兄长的回答。
鲁王和江都王对视一眼,心知刘端肯定不会就此罢休。
胶西国军被边军击败,刘端手中的矿场要分出一半,以他的性格,势必不会咽下这口气。
不能明着找天子麻烦,魏悦和李当户各有家族庇护,云中守和上郡守绝不好惹,刘端想要出一口恶气,唯有迁怒赵嘉。
如果不是江都王出面,难保他会做出什么。
以刘非和刘余的性格,未必将赵嘉看在眼里,纵然他有领兵才能,曾献上利国良策也是一样。他们担心的是刘彻的态度。
刘彻刚刚褒奖赵嘉,并在宴中赐席,刘端偏要当面找此人麻烦,岂非明摆着和天子作对?
三人同为程姬所出,不说荣辱一体,总要彼此照应。
为刘端考虑,也是为自身着想,刘非和刘余不可能置身事外。遇刘端生事,势必要加以阻拦。至少在离开长安之前,不能让他对赵嘉下手。
对胶西王的举动,刘彻全部看在眼里。眉心皱了一下,当即命宦者取宫内藏酒,独赏赵嘉、魏悦和李当户三人,别说与宴群臣,连诸侯王都没份。
赏赐背后之意,已经相当直白。
自今日起来,谁想找三人麻烦,最好仔细掂量一下,是否能承受天子之怒。
果不其然,在天子赐酒之后,胶西王再不情愿也得偃旗息鼓,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赵嘉略松口气,魏悦端起酒盏,视线先后扫过胶西王、江都王和鲁王,转头和李当户低语几声。后者先是皱眉,眼底闪过一抹沉思,随即用力点头。
三人共同入京,已被视为整体,牵一发而动全身。
胶西王想要借赵嘉撒气,以两人的立场,自然不能坐视。
对方是诸侯王,地位摆在面前,正面挑战是鲁莽之举。
不过,有云中守和上郡守为后盾,联合雁门守、定襄守和代郡守,让刘端吃一次教训不难办到。
搜集胶西王为恶的证据,集合边郡太守之力,纵然不能使其夺国,削夺国土、削减王国军队并不困难。
天子亦有削弱诸侯王之意。
只要计划得当,事情会相当容易。
和李当户达成一致,魏悦饮尽盏中酒,俊颜带笑,眉眼不见半分凌厉,愈发显得温润如玉。
宴席毕,众人告退离宫。
乌云在天空聚拢,骤雨将至,长安城内起了阵阵凉风。
凉风拂过面颊,酒意立刻散去大半。
赵嘉振作起ji,ng神,跃身上马,手持天子赐下的木牌,同魏悦、李当户一同出城,策马扬鞭,向驻地疾驰而去。
战马速度飞快,奈何雨来得更急。
行至城郊,刚刚见到军营的影子,突遇雷声轰鸣,闪电炸响,豆大的雨珠从天空砸落,眨眼间连成大片水幕。
雨冷风急,天地间尽成灰蒙蒙一片。
待回到营内,三人全身早已shi透。
赵嘉召来伙夫,命其熬煮姜汤,再备热水。
“姜汤熬好,送去部都尉和李司马帐中。”
“诺!”
伙夫离开后,赵嘉鼻子发痒,连打三个喷嚏。担心会着凉,再不敢耽搁,迅速回到帐中,将shi衣除下,解开shi发,取干布擦拭。
不到半刻钟,伙夫送来姜汤,紧接着,两名健仆送来浴桶和热水。
帐帘放下,赵嘉三两口饮完姜汤,辣得直吐出舌头。随后放下空碗,扯掉黏在身上的里衣,踏进木桶,浸到热水里。身体被温暖包围,舒服得直想叹气。
刚泡了一会,帐外突然响起脚步声。
没等他反应过来,帐帘已经掀起落下,魏悦迈步走进帐内。
四目相对,赵嘉维持趴在桶沿的姿势,直接愣在当场。
魏悦轻笑一声,缓步来到近前,微微俯身,修长的手指探入水中,声音擦过赵嘉耳边。
“营内干柴不多,热水不足,借阿多帐中一用,可好?”
可好?
不好!
赵嘉正要拒绝,魏悦已经直起身,解开束发的绢带。
黑发如瀑垂落,赵嘉喉咙发干,脑中开始天人交战:究竟是该正人君子,守礼持节,立刻转过头去,还是矜持砸碎,节c,ao丢飞,先过眼瘾再说?
帐外雷声渐小,闪电消失不见,唯独雨水持续不断,始终落个不停。
赵嘉面对艰难考验,李当户却独霸两只浴桶,泡得手指起皱,才从水中起身。
本打算歇息,突然想起魏悦托付之事,转身取来木牍,提笔写成短信,准备明日遣人送往平阳侯曹时手中。
李广和前代平阳侯交情不错,如果李当户出面,几名家僮而已,不算什么难事。
书信写好,李当户停下笔,从头至尾看过一遍,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困倦得打了个哈欠,转身躺到榻上,很快就睡了过去。
与此同时,自宫宴返还的曹时未至军营,而是回了位于南城的甲第。
思及整月未曾归家,曹时本欲去见阳信,但听忠仆禀报,获悉他不在家中时,淮南王女刘陵几次出入府内,还给阳信送上重礼,神情为之一变,脚步立刻停住。
“多久的事?”
“回家主,自淮南王入长安,翁主得长乐宫召见,即时常拜会公主。”
老仆出身平阳侯府,忠诚的自是曹时,从称呼既能辨出。
得知阳信近来的所作所为,曹时神情变了几变,额角神经突突直跳。看一眼正室方向,心中最后一丝柔软随之隐去,下一刻就转身离开,大步走向书房。
阳信得婢仆禀报,知晓曹时回府,特意等在房内。
未承想,左等右等,等来的却是平阳侯宿在书房。气怒交加,更兼几分羞恼,没能控制住脾气,当场摔碎一块美玉。
曹时进到书房,早有婢仆奉上热水和衣物。
一名身段姣好,肤如凝脂的女婢半跪着为曹时解开腰带。随着她的动作,如云鬓发滑落,灯光之下,如最上等的丝绢。
曹时恰好低头,瞧见这一幕,带着茧子的手托起少女的下巴,对上一张柔美却现出几分忐忑的面容,不觉放轻声音:“汝名为何,可有姓?”
少女晕红双颊,垂下长睫,貌似不敢同曹时对视,声音轻柔婉转,略带颤音:“回家主,婢子姓卫,名子夫。”
第一百六十六章
平阳侯不去正室,阳信却能到书房。
房门从外打开, 看到满脸怒色, 一副兴师问罪架势的阳信, 曹时表情转冷,好心情荡然无存。
“曹时!”阳信怒到极致, 口中连名带姓,“你将我置于何处!”
“下去。”曹时眉心紧拧,挥退婢仆。
两人都在气头上, 没人敢出声劝阻。在曹时下令后, 连同阳信带来的宫人, 全都弯腰退出书房,小心守在门外。
之前在书房伺候的婢女, 捧着shi衣、提着热水离开廊下。
卫子夫微低着头, 将衣物送到仆妇处, 其后就遵照吩咐, 回到卫媪居住的排屋。
房门打开,卫孺恰好提着木桶走出。见到卫子夫, 立刻转身对卫媪道:“阿母, 三妹回来了。”
“子夫!”
卫媪快步行出, 一把抓住女儿的手腕, 力道大得能留下青印。
“你去家主的书房了?”
“去了。”卫子夫抬起头, 笑容温婉,“王媪喜我,让我去书房伺候。”
“你怎么、怎么敢有这个心思?”卫媪面露骇然, 近乎站立不稳。让卫孺关上房门,将卫子夫拽到内室,脸上尽是惶恐。
“为何不能?”卫子夫扶卫媪到榻上,自己坐到她的身边,轻声道,“阿母,女为僮仆,还有更好的出路?”
“有公主在,你做不成侯妾。”卫媪抚过卫子夫的发,继而攥住她的手,“这路走不通。”
“没试过,怎知行不通?”卫子夫垂下眼眸,脸上依旧带着笑意,“纵然没有名分,生下家主庶子,也和小吏之子截然不同。”
“阿妹是在讽我?”
卫少儿恰好走进室内,听到这句话,勃然变色。
“阿姊想多了。”卫子夫抬起头,笑道,“我只想为自己找条出路,让阿母过上好日子。如我生下家主庶子,纵无名分,也能得些照顾。甥将来长大,也能更好的前程。”
提起儿子,卫少儿沉默了。
但是,就如卫媪担心的一样,她不认为卫子夫真能走通这条路。休提是否能得家主喜爱,纵得喜爱,有了身孕,能不能平安生产也是未知。
毕竟主母是天家公主,汉天子的亲姊!
“阿母,阿姊,我心中有数。”卫子夫捻起一缕长发,轻轻掖到耳后,“入林猎鹿,下河捕鱼,都要担着风险。我不想一辈子做家僮,更不想我儿同我一样。”
机会就在眼前,就此放弃,她实在不甘心。
如果不是阳信公主闯进书房,她有办法给家主留下更深的印象。哪怕不能一举得宠,也能让家主记住她。
无奈事情就差半步。
卫子夫暗中可惜,脸上的笑容始终未变,轻声安慰过母姊,捧起陶罐到屋外取水。恰好遇见抱着一只包裹的卫长子。
“阿兄从哪里来?”卫子夫好奇道。
“刚从府外归,好运得十张麦饼,一块炙r_ou_,两块饴糖。”卫长子将包裹递给卫子夫,接过她手里的陶罐,“我去打水,东西给阿母。”
“好。”卫子夫温顺点头,将包裹送回室内。行到门边才想起,她忘了问,这些东西,阿兄是如何得来。
“阿兄!”
“何事?”卫长子走得不远,听到卫子夫的声音,很快停下脚步。
“这些是从何而来?”
“家主后日往军营,要从府内带些骑僮和仆役。”卫长子捧着陶罐,语气是少有的兴奋,“我力气不行,但能修补弓箭,还会些木匠手艺,有同屋壮仆引荐,可往营中为杂役。这些都是考校之后发下的赏赐。”
听完卫长子的话,卫子夫不由得绽开笑颜。
“这是好事,阿兄当亲告阿母。”
“自然!”卫长子心情愉悦,脚步都轻快许多。
卫子夫站在房门前,看着卫长子的背影,似也被兄长的情绪感染。看样子,不单她想摆脱家僮的身份,阿兄也是一样。
不提卫媪听到卫长子将随曹时出城,心中是如何喜悦,侯府书房内,阳信怒不可遏,甚至推翻灯盏。曹时态度冷硬,面带沉怒,目光犹如利剑。
“曹时,你休要不言!”阳信发泄过后,见到曹时的表情,怒火没有半点熄灭的迹象,反而越烧越旺。
“公主要我说什么?”
“说什么?”阳信越过灯盏,几步走到曹时面前,怒道,“你为我夫!整月不归家,归家即宿书房,你置我于何地?”
曹时闭上双眼,不想面对阳信扭曲的表情。
衣领忽然收紧,曹时睁眼看去,阳信已至身前,单手抓着他的领口,用力得指节发白。
“曹时,父皇赐婚,你是我夫,我是你妻,你为何这般待我?”
“公主。”曹时以为自己会发怒,会对眼前的女子生出厌恶。然而,在这一刻,他只感到疲惫和从未有过的无力。
“我视你为妻,你曾视我为夫吗?”
“什么?”阳信先是不解,继而大怒,“你是何意?!”
曹时站在原地,并未推开阳信的手,仅是沉声道:“淮南王女是怎么回事?”
阳信愣在当场,不明白曹时为何突然提起刘陵。
“淮南王早有不敬之心,天子厌其久矣。此次诸王入长安朝拜,迟迟未曾召见于他,满朝尽知。”曹时看着阳信,声音中没有愤怒,甚至没有透出任何情绪,“淮南王女入宫,太皇太后是什么态度,皇后又作何表示,公主半点没有察觉?”
“我……”
“高祖开国称制,赏赐功臣,我祖位列前茅,得赐平阳侯。经大父,阿翁,爵位传于我。蒙陛下赏识,命我领少骑,期他日沙场建功,不堕先祖之名。”说到这里,曹时顿了顿,扣住阳信的手腕,道,“我为侯爵,奉天子命统领少骑。殿下为陛下长姊,且为我妻,同心怀不轨的淮南王女过从甚密,收纳厚礼,可曾想过后果?”
阳信面色变了几变,态度有些许软化,只是想起自己的委屈,依旧不肯低头。
“公主,我不仅是你夫,更是曹氏家主。而你,在侯妻之前,更为汉室公主。”曹时攥紧手指,一字一句道,“你是真不明白,还是故意不想去懂?”
阳信看向曹时,沉默片刻,忽然用力抽回手。
“明白如何,不明白又如何?”阳信昂起头,骄傲之色尽显,“正如你言,我为汉室公主,陛下长姊,凡事自要随我心意,何须委屈自己?”
话虽如此,藏在袖中的手却隐隐颤抖。
曹时什么都没说,仅是看着阳信,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中不见半点温情,只有无尽的冷漠,甚至是陌生。
阳信盯着曹时,突然冷哼一声,转身离开书房。脊背挺直,脚步未有半分迟疑,留给曹时一个骄傲的背影。
待到房门关闭,曹时回到几后,盯着重新被扶起的灯盏,独自坐了一夜。
翌日,阳信公主早早入宫,午后仍未归。
李当户派来的人见到曹时,恭敬奉上书信。
对卫媪一家而言,从家僮改为良籍,难度堪比登天。但于身为列侯的曹时来说,不过是一封书信,几句话的小事。
书信中,李当户写明缘由,言赵嘉早年救下不少孩童,其中有一子名卫青,聪慧过人,极得赵嘉喜爱,现为赵嘉亲兵。此子称其母为平阳侯府家僮,并有一兄三姊,两个弟弟,皆姓卫。
反正平阳侯府又不缺家僮,无妨让其母子团聚。
正如李当户信中所写,几名家僮而已,曹时的确不会放在心上。莫如做个顺水人情,借机同赵嘉结好。
放下书信,曹时唤来老仆,命其依信中所写,找到卫媪母子,随来人一同去见卫青。
只是林苑处终为军营,家眷长留多有不便。曹时写成回信,让来人一同带回去,转告李当户和赵嘉,如卫媪母子确为所寻之人,可暂留侯府,待赵嘉于城内置办产业,卫青有了居处,再团聚不迟。
来人捧着书信退下,曹时本想读几册兵书,奈何整夜未睡,疲惫感突然涌上,干脆起身绕过屏风,躺到设在书房的榻上。本意是小憩片刻,未料想,眼皮一合,很快就睡了过去。
卫媪一家被带到前院,发现仅有自己一家人,心中惴惴不安,不知晓出了何事。
老仆同李氏家仆一同前来,询问卫媪,是否有子流落在外。
听完对方讲述,卫媪瞪大双眼,惊呼道:“是阿青!”
听她道出卫青之名,来人心知八九不离十,要找的应该就是眼前几人。简单核对过情况,将人带上马车,谢过侯府之人,即往城外行去。
坐在车上,卫媪犹不敢相信,卫长子和卫孺亦是面色恍惚,继而涌出无尽的兴奋。卫少儿抱着儿子,卫子夫带着两个弟弟,姊妹俩对视一眼,都能看到对方脸上的喜色。
“阿青在军营?”
“是亲兵?”
“他是良籍?”
“为何不姓郑……”
母子几个抑制不住激动,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接人的健仆倒无不耐之色,凡是知道的,都会尽量给出回答。
听到卫青被父家虐待,寒冬腊月出走,险些被卖掉,卫媪不觉悲从中来,更对郑季生出怨恨。
虎毒不食子,他怎能如此对待亲生骨r_ou_!
如若真不想养,大可将孩子送回她身边。纵然要随她为僮,好歹能有食果腹,不会无故受到打骂。
卫媪红了眼圈,泪水止不住向下掉。
卫长子和三个妹妹忙着安慰母亲,卫少儿怀中的霍去病突然大哭起来,几人又忙着安抚婴儿。
“阿母,阿青算是因祸得福,现今入良籍,又成军侯亲兵,日后定有前程。”卫少儿抱着霍去病,一边轻声哄着,一边安慰卫媪。
卫媪点点头,擦去眼角的泪水。
见母亲情绪好转,兄妹几个终于舒了口气。
卫子夫抱着弟弟,想着健仆透出的消息,望向越来越近的军营,脑海里闪过数个念头,心中若有所思。
马车抵达军营,卫青早就等在营门前。
认出车上下来的卫媪,立即快步迎了上去,跪倒在地。
看着面前的少年,卫媪近乎不敢认,直到耳中传来一声阿母,看到有几分熟悉的眉眼,方才眼眶泛红,将少年一把抱进怀里。
卫氏母子相认时,赵嘉并不在营内。
一大早,即有宫内来人,宣赵县尉入宫觐见。
彼时,赵嘉正睡得迷迷糊糊,不自觉往身边的热源凑去。听到一声略带沙哑的低笑,睡意立刻消散,睁开双眼,就见魏悦单手撑在颌下,另一手滑过赵嘉的领口,正笑得春风和煦。
记忆瞬间回笼。
赵嘉木着表情坐起身,脑子里只有四个大字:美色误人!
斜眼瞅着放下手臂,又侧躺回榻上的魏悦,不知该作何表情。
这是让草原闻风丧胆的凶神?
是不是哪里不对?
虽说实质上没发生什么,就是一起泡了热水,顺带又被当成抱枕睡了一夜,可赵嘉就是莫名觉得,所谓的底线已被突破,再没有恢复的可能。
仔细想想,起因还是自己。
没有塔上那句话,魏三公子未必真就“登堂入室”,彻底发挥出“黑”的本性。
单手捂脸,赵嘉的意志又开始动摇,是将节c,ao彻底抛弃,一路突破底线,还是撑起意志,设法拯救一下?
“阿多。”
就在他摇摆不定时,魏悦的声音传入耳畔。
赵嘉抬起头,发现魏三公子已经起身,正好整以暇的穿上深衣,目光温和的看向他。
“天子宣召,阿多需得快些。”
不知缘由,赵嘉突然心生“愤怒”,在理智回笼之前,从榻上起身,双手拽过魏悦的领口,仰头咬上他的下巴。
魏悦的动作顿住,破天荒愣在当场。
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赵嘉后退半步,意外的没有忐忑,更无半点后悔,像是终于冲出迷障,手指擦过魏悦的下巴,低声道:“三公子,嘉昨日所言,无半分虚假。”
不等魏悦反应过来,赵嘉转身走到木箱前,取出入宫觐见需佩的绶带官印,好心情地洗漱,整理衣冠,迈步离帐。
整个过程中,魏悦始终站在原地,直到帐帘掀起又落下,才从惊讶中醒来。低沉的笑声在帐内流淌,似耐心的猎食者,守候多年,心愿终于得偿。
李当户在营中寻了一圈,才在赵嘉帐中找到正主。迎面就见到魏三公子笑得春风得意,眉眼弯弯,想到这人的性子,不由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后退两步,搓搓胳膊。
“魏季豫,你怎么笑成这样?”
魏悦挑眉,在李当户不可思议的目光中,好心情地没有同他计较。
于是乎,在赵嘉入宫觐见的时间内,魏悦整日保持好心情,俊雅的面孔始终带笑。
无论云中骑、上郡骑兵还是沙陵步卒,非但不感到半点欣慰,反而和李当户一样头皮发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里不靠近草原,没匈奴可砍,也没胡骑可杀,部都尉突然笑成这样,究竟是打算作甚?
第一百六十七章
赵嘉第二次走进汉宫,感觉和之前截然不同。
前次未央宫设宴, 入目尽为觥筹交错, 丝竹弦乐, 讴者声音婉转,舞者纤巧袅娜。ji,ng美的青铜灯点亮大殿, 恰似漫天星斗照亮凡尘,繁华之色使人沉醉。
如今再至,飞檐反宇, 走鸾飞凤, 秦汉建筑独有的厚重庄严之感迎面扑来。
宦者在前引路, 殿前甲士如苍松矗立,甲胄头盔尽为墨色, 唯独长戟反s,he寒光, 冰冷慑人。
“赵大夫, 佩剑。”
经宦者提醒, 赵嘉从腰间解下佩剑,递给捧着托盘的小黄门。其后验官印绶带, 确认无误, 方才许入殿门。
刚刚踏上石阶, 身后突听人唤:“前方可是沙陵县尉?”
声音十分陌生, 赵嘉脚步微顿, 转头看去,不远处,一名着曲裾深衣, 腰系宽带,身姿婀娜的女子正款款走来。
女子粉面朱唇,丰姿冶丽,眼角晕染一抹嫣红。仪态端庄,却从骨子里透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妩媚。
赵嘉仔细在脑中回忆,全无半点印象。
“赵大夫,此为淮南王女,陵翁主。”
宦者出言提点,赵嘉神情微变。
对于刘陵,他了解得实在不多,唯一知道的是,历史上,淮南王刘安谋反事泄,自杀身亡,她因涉案被连坐。太史公评其“慧,有口辩”,此外,再无更多记载。
淮南王入长安朝见,因故被天子冷落,翁主刘陵却是长袖善舞,被长乐宫窦太后召见,赠王太后及阳信公主重礼,甚至折节下交身无官职的田氏兄弟。
事实上,刘陵更想同盖侯王信拉上关系。
只可惜王信行事谨慎,每次刘陵上门,不是借口不在,就是请夫人前往接待。几次三番,刘陵碰了不少钉子,终于明白王信这条路走不通,就像是宫内的陈皇后,刺猬一样,根无无从下手。
刘陵固然恼怒,却是毫无办法。
因演武结束,诸侯王将陆续启程归国。一同动身的,还有派至各王国的铁官、盐官,以及规模达到五百的护卫军伍。
淮南王之前试探天子不成,反而落得满身不是,不提刘彻的态度,在诸王之间,人缘也差到极点。
连续受挫之后,刘安不敢继续怀抱侥幸,老实上表,请求返回封国。
刘陵身为王女,和王子不同,无严律规定她必须随父归国。
父女俩商量之后,认为短期之内,无法神不知鬼不觉埋下钉子。前脚埋下,后脚也会被朝廷设法解决。
既然知道结果,何必吃力不讨好,不若换一种方式,让刘陵暂居长安,既能刺探朝廷消息,及时送回淮南国,也能以重礼结交朝臣,以图后日。
第6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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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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