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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6节

    汉侯 作者:来自远方

    第56节

    如果不是家中无爵,姻亲多已摆明态度,割r_ou_也割不到这般地步。只是事成定局,后悔纯属自寻烦恼。好歹保住三成盐场,凭新盐之利,所得不会少,损失尚能接受。

    彭氏识趣,长安自然会给予一定好处。

    彭氏家主前脚退出正室,后脚就被南宫侯追上,笑着询问其家中有几子,可到傅籍之龄,骑s,he功夫如何。

    “太子殿下好s,he猎,喜勇武之人。”

    和聪明人说话,无需说得太明白。

    听出南宫侯弦外之意,彭氏家主心头一动,不由得生出喜意。当下拱手致谢,离开时,脚步都变得轻快。在府外上马,恨不能立即赶回家中,挑选出合适的子弟,尽数送往长安。

    这是难得的机会,必须抓住!

    几座盐场算什么,送也就送了。能追随储君,家族必会再上一个台阶。长此以往,终有一日能跳出旧时圈子,更接近顶级世家。

    五月初,渔阳盐场走上正轨。

    赵嘉没有半点藏私,将制盐和管理盐场要注意的细节整理成册,尽数呈给渔阳公主。

    他不能长期留在渔阳,最迟下月就要离开。依照册中记载,盐场重新调派人员,基本不会出问题,很快就能上手。

    “赵大夫不多留些时日?”对于赵嘉,渔阳公主观感极好。之前是奉皇命,如今则是真正惜才。甚至想上奏长安,把赵嘉调来渔阳做县令。

    “诸事已毕,嘉不宜久留。且有军务在身,需尽快返回,还请殿下见谅。”

    “也罢。”

    知晓人留不住,渔阳公主没有强求,依照赵嘉所请,将两名大匠和十多名匠人都划给他,并令宫人开库房,取绢帛绮罗,外加一箱金,五块美玉,尽数相赠。

    “赵大夫莫要推辞。”

    “谢殿下!”

    知晓这份赏赐不只代表渔阳公主,赵嘉自然没有推却的道理。行礼领赏,禀明盐场之事很快能交接完毕,即起身退出正室。

    走过廊下,恰好遇到脚步匆匆的公孙贺。

    赵嘉正想打招呼,见公孙贺身后追着刘荣,立马转身,向相反的方向大步离去。

    “赵县尉!”

    公孙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赵嘉全当没听见,步履加快,恨不能撒丫子跑。

    可惜公孙贺人高腿长,以更快的速度追上来,拉住赵嘉,表示要请教经济事务。刘荣也在这时追上来,听到公孙贺的话,眼前一亮,积极加入谈话。

    既然被人拉住,赵嘉想走也走不了,只能认命,同往公孙贺的居处,就他提出的问题做详尽回答。

    这是他给自己挖的坑,数月之前就已经开挖,不跳都不成。

    “农为国本,农税过重实则伤民。”

    关乎经济,不涉及皇权,可以畅谈己见,无需担心因言获罪。

    不过公孙贺代表太子,赵嘉说的每句话都会呈送到景帝和太子面前,谨慎起见,他还是要组织一下语言,尽量用事实举例,做到有理有据。

    “农人需交粮税,成丁每年需服力役,傅籍之后尚有兵役,遇战事则被征召,或为役夫,或上阵杀敌。”

    “口赋、算赋、更赋、户赋,农人要缴赋钱,势必要市谷。年丰谷贱,辛苦一年,家中亦少余粮。遇灾年,朝廷免税则可,不免税,为筹赋钱,卖田宅方能抵税。”

    “遇天灾人祸,百姓无粮果腹,其苦难言。”

    赵嘉一边说,公孙贺一边记录,记到最后,笔越落越慢,心情愈发沉重。

    “农赋不可过重,以商税补?”刘荣突然开口。

    赵嘉先是点头,继而摇头。

    “商税仅是一则。”

    见公孙贺和刘荣提起兴趣,赵嘉铺开羊皮,提笔在其上勾画,粗勒绘出两条商路,开始为两人讲解,如何将目光放到国外,如何发展对外商贸,如何将战争越打越富。

    穷兵黩武,不意味着要耗空国库,咱们可以对外剥削……咳,发展商贸。反正从古至今,谁拳头大谁说得算。

    总之,用对方法,战争并非空耗国力,照样可以成为生财之道。

    经过慎重考虑,赵嘉捡能说的讲解,过于超前的理念,全都有所保留。

    不承想,眼前两位的接受力超出想象,赵嘉提出引子,他们脑筋飞转,列成一二三四诸多条目。

    中途,张生和张次公突然出现,一起加入讨论。

    讨论到激烈处,甚至连战术战法都出来了。

    看到这一幕,赵嘉惊讶之余,再一次清晰体会到,“汉风尚武”究竟是种什么概念。

    第一百五十一章

    景帝后元年,六月

    渔阳盐场走上正轨, 诸事交接完毕, 赵嘉点齐军伍健仆, 踏上返程之路。

    队伍出城时,渔阳公主亲自来送。

    南宫侯张生、太子舍人公孙贺、前临江王刘荣以及卫士丞张次公更出城五里, 至赵嘉再三拜谢,方才停下脚步,目送队伍行远。

    之所以受到这等礼遇, 除了盐场的缘故, 还有赵嘉提出的经济之法。

    只不过, 无论张生、刘荣还是公孙贺,在“对外贸易”的理解上都有点偏差。张次公更是直接, 理解成率军砸开国门, 揍趴一切不服, 以诸番邦养军, 反哺于国民,所有问题都能解决。

    “此法古已有之, 其谓就食于敌。”

    赵嘉很想解释, 这不是一锤子买卖, 而且剥削也不能这么直白, 更不能竭泽而渔, 总要给点甜头。

    奈何张次公就是如此耿直,连张生、刘荣和公孙贺都认为言之有理。

    赵嘉解释几回,说得嘴皮子都干了, 对方始终坚定不移,还老神在在地拍了拍赵嘉的肩膀,表示“我懂,不用解释”。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赵嘉再解释都是无用。

    头疼数日之后,明白几人的态度也代表了汉室绝大多数官员,估计几百年都改不了,干脆也放飞自我,再提起此事,直接当场点头:对,诸位说得都对,事情就该这么办。砸开番邦大门,就食于敌不算,地盘也要占下来。

    反正阻止不了,那就采用另一种方式。

    帝国铁拳挥出,砸碎成渣,然后再和水手搓,搓圆捏扁全都随意。

    至于史书会如何记载,反正录史的笔在汉朝手中,西域诸国乃至匈奴的历史都要到汉朝典籍中查找,最后怎么写,都是汉家史官说得算。

    对于自己人,这些持笔的大佬应该会客气一点,至少春秋一下的……吧?

    怀揣着各种念头,赵嘉踏上归家之路。

    老兵和更卒十分警惕,沿途丝毫不敢放松。尤其是过代郡时,斥候先后派出三波,确保前方没有问题,才会加速行进。

    之前设伏的匪徒,半月前已尽数归案。果真如斥候所言,不是匈奴,而是游荡在边界的一群亡命之徒,且有游侠混在其中。

    落网后,这些人一口咬定,误以为赵嘉所部为商队,设伏是想打劫。

    借口很是拙劣,别说擅长断案的大佬,连小吏都不会相信。然而,无论如何用刑,恶徒皆执一词,始终无人改口。

    他们不说,不代表事情就此了结。

    埋伏边郡官员,还是得公主召见,对朝廷有大用之人,不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代郡上下没法交代,渔阳公主不会罢休,景帝也不会罢休。

    为迫使贼人吐口,代郡太守向雁门太守求援,从郅都手下调来一名医匠和两名狱吏。

    来人进到刑房,让小吏把皮鞭、棍木奉一类的刑具都搬出去,在地上铺开木板,打开木箱,布包一滚,摆出大大小小十多把匕首。

    医匠命人点燃炉火,当着众人的面熬煮汤药。

    “可是毒药?”代郡决曹掾请教道。

    “补药。”医匠抚过花白胡须,笑道,“这是最近才想出的法子。待会用刑时,万一熬不住,用汤药吊着,能再多割几刀。”

    多割几刀?

    看着铺开的刀具,决曹掾面露恍然,被吊起来的恶徒则是满脸铁青,继而变得煞白。

    一切准备就绪,医匠选出一把巴掌长的小刀,笑呵呵地用布擦过,走到恶徒面前,和蔼道:“说吧,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恶徒直觉危险,却强撑着一口气,坚持不肯吐口。

    医匠摇摇头,请狱吏帮忙,三人分别站好,挑选合适的部位,同时开始下刀。

    剜r_ou_之痛,远胜过皮鞭。

    恶徒张开嘴,惨叫声瞬间拔高。

    十多刀后,恶徒破嗓;三十刀后,汤药派上用场;五十刀后,恶徒终于挺不住,问什么说什么,只求速死,再不用受这份活罪。

    代郡官员大开眼界。

    自己审了数日,死活不开口的亡命之徒,到了医匠手中,不到两个时辰就接连开口。

    最初一两个还要下刀,接下来的几个,看到同伙的惨状,当场两股战战,根本不需要用刑,连续都开始招供。

    “多谢长者!”

    代郡决曹掾诚心道谢,对医匠的手段赞不绝口。

    医匠则是摆摆手,表明自己是从他处学得经验。比起发明此刑的沙陵县尉,实在不值得一提。

    “沙陵县尉?”

    “正是。”

    医匠极其推崇赵嘉的才干,口若悬河,说得代郡众人肃然起敬。

    “惜不能当面一晤。”决曹掾扼腕道。

    “总有机会。”

    在赵嘉不知道的情况下,经过医匠之口,他在代郡大佬面前很是刷了一回存在感。口口相传之下,名气直逼雁门太守郅都。

    恶徒的口供很快整理成册,抄录之后,分别送往云中和渔阳。

    不巧的是,口供送出时,赵嘉刚好在路上,没能第一时间知道要害自己的是谁。不过,随着渔阳公主遣人入长安,景帝下旨惩处代国相及两名朝官,幕后黑手昭然若揭,再不是秘密。

    灌夫所行皆出于私怨,“找死”不足以形容。事发之后,昔日好友尽数疏远,割袍断义也不在少数。

    两名同被惩处的朝官,不涉及私怨,皆因利益而起。

    他们盯上新盐制法,在云中郡内不好下手,知晓赵嘉出行,决定铤而走险。和灌夫合作,主要为分担风险,事发后还可以甩锅。

    不承想,景帝对赵嘉的重视超出预期。

    从渔阳送来的奏疏,不只有盐场进度,还有赵嘉提出,经南宫侯几人润色的经济之法。景帝看过之后,认为赵嘉年少有才,且不囿于现状,只要不长歪,可以补充进太子班底。

    结果念头刚刚升起,就有人敢冒大不韪,险些打乱他的计划!

    他都病成这样,保不准哪天就要去见先帝,这个时候主动冒头,找不自在,还想得好?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以景帝的脾气,不怒则可,一旦震怒,势必有人要倒大霉。

    历史上,直至汉武朝才犯法免官的灌夫,提前数年被天子问罪,罪名涉及到收受贿赂,豢养不法之徒,纵容族人渔夺百姓,侵牟良善,种种加起来,不杀头也要流放边地,终生不得返京。

    庆幸灌夫不缺钱,输钱入官,官职和爵位都没了,好歹命保住,也没被罚为隶,仍保有庶人之身。

    不过经此一事,灌夫被景帝和太子彻底厌恶,除非奇迹发生,否则再无晋身之路。

    朝堂上没了势力,门下宾客做鸟兽散,昔日赫赫扬扬的灌氏和张氏,一夕间没落。

    灌夫离开代国时,仅有一辆马车,一名老仆和三四名健仆。数日前还曾宴饮的同僚,竟无一人出面相送。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待他返回故里,会发现族中田亩大半被夺,早年间修筑的堤塘尽数被掘开。

    灌氏和张氏一度横行乡里,如今跌落尘埃,曾被欺压的小吏和百姓正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数月时间内,两族人几乎不出门,出门就会被老者和妇人唾面。

    灌夫事发后,代王第一时间向景帝上表,声泪俱下,阐明他对国相的所作所为全不知情。因有失查之责,他愿接受朝廷处罚,并在表书中暗示,他愿意以诸侯王身份上表,请朝廷重置献费。

    代王如此识趣,景帝自然不会不给面子。当即派人前往代国,好生安慰代王,并且表示,既然决定上表,那就宜早不宜迟。

    代王十分清楚,这份表书递上,他就成了出头鸟,站到各诸侯王的对立面。

    无奈的是,话已经说出去,不做就得罪景帝。

    衡量是得罪宗亲,还是得罪天子,代王很快有了决断。

    诸侯王势力再大,汉朝之主终为天子。当年七国之兵够强,财力够胜吧,结果怎么样?还不是倒在朝廷大军面前。

    越想越觉得自己站队正确,代王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在大朝会上表。

    诸侯王中的小透明,干出一件绝不透明的事。

    消息传到诸侯国,各诸侯王都有点看不明白,甚至目瞪口呆。代王这是吃错药了?明摆着得罪所有诸侯王,日子不打算过了?

    然而,献费是高祖所定,如今虽名存实亡,到底没有正式废除。代王上表有理有据,还闹心地提到矿产之利。各诸侯王想反驳都找不到太好的切入点。

    难道驳斥高祖之法?

    这是嫌自己命太长,活得太自在了吧?

    景帝接下表书,当朝褒奖代王。

    其后派遣使者往各诸侯国,话说得委婉,目的却很直白:过往不咎,之前的献费,朝廷不会计较。从今年开始,该多少是多少,不能继续拖欠。也不能对百姓重复征税,否则法不容情。

    此举无异于捅了马蜂窝。

    各地的奏报飞入长安,景帝看过,不怒反笑,将奏疏递给刘彻,道:“仔细看,该怎么做,想好再告诉朕。”

    “诺!”

    代王揭开盖子,长安和诸侯王掰起腕子。

    本该是风声鹤唳,严防七国之乱重演,景帝却一反常态,连日大酺,并许百姓酤酒,貌似早有应对之策,根本不在意诸侯王反叛。

    消息传出,本还蠢蠢欲动的诸侯王意外安静下来。先前闹得最凶的几个,突然间偃旗息鼓,陆续上表,愿意按照高祖时的规矩,将献费送往长安。

    这样的变化让许多人看不懂。

    刘彻也有些不明白。询问景帝,景帝让他自己想。到长乐宫请安,窦太后提点两句,仍是让他自己琢磨。

    傍晚回到宫内,见到捧着竹简、读得入神的陈娇,刘彻直接坐到几前,不用宫人服侍,自己倒了一盏温水,仰头一饮而尽。

    “阿彻还在不解?”陈娇放下竹简,昏黄的灯光映在脸上,愈发显得娇艳无双。

    “不甚明了。”刘彻皱眉,手指摩挲着漆盏。他一度抓到线索,答案近在咫尺,眼前却像蒙着薄纱,无法真正握在掌中。

    “先前大母说,边郡送来奏报,有鲜卑部归降。”

    “这事我晓得。”刘彻道,“草原生乱,匈奴欲屠鲜卑。”

    “那阿彻是否想过,草原战事结束,匈奴会如何?”

    鲜卑没有胜算。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他们都注定是匈奴的手下败将。

    因为草原战乱,去岁匈奴没有南下,各别部也不见踪影。

    战乱持续到今岁,以鲜卑的实力,估计撑不了多久。一旦草原乱局平息,匈奴势必会再次南下,而且发兵规模绝不会小。

    天子病重,纵然是万般遮掩,也不会半点风声不漏。各诸侯王中,有曾经历过文帝朝,联系景帝反常的举动,自然能推测出大概。

    想到某种可能,刘彻的表情变了。

    会是他想的那样?

    如果真是如此,父皇和大母的表现就全都能说得通了。

    “我听大母说过,血脉同根,手足同源。”陈娇的声音很轻,却是字字句句,清晰传入刘彻耳中,进一步肯定了他的猜测。

    “外有强敌虎视眈眈,纵是不睦,亦会压制下去。”

    诸侯王再不满景帝,只要有点见识,就绝不会在这个时候生事。如果不管不顾,和长安闹起来,被匈奴抓住机会,就是万死不赎的罪人!

    无论汉室诸侯是暴虐贪婪,还是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在对外的态度上,从来和朝廷保持一致。

    说白了,汉室内部不和,也是打断胳膊连着筋。外边的敢起刺,想要趁机占便宜,信不信上一刻打出脑浆子,下一刻就刀口一致向外,砍得你生活不能自理!

    第一百五十二章

    景帝后元年,八月

    一年的风调雨顺, 且没有匈奴扰边, 边郡喜得丰收, 百姓穰穰满家。

    秋收之后,边民不辞辛苦, 挥舞着连枷,将粟米脱粒晾晒,装进麻袋藤筐, 送往官寺缴纳粮赋。

    官寺前, 小吏摆好量具, 文吏负责记录,县丞负责监督, 检查送来的粟米, 督促少吏严格按照律条行事, 不允许有欺民之事发生。

    与此同时, 一辆辆大车从辽西和辽东赶来,驱车的汉子膀大腰圆, 两臂肌r_ou_隆起, 似要撑破短褐。

    车上装有成筐的粗盐, 运入盐场之后, 由盐工提纯加工, 制成雪白的ji,ng盐,运送往汉朝各郡。并有部分额外存放,将由甄选出的商队市往草原, 换回大量的牛羊和马匹,用以充实边郡。

    此外,由辗迟勇和须卜力组织的商队也准备就绪,他们的任务是一路向西,穿过匈奴封锁,寻找商贸之路。

    这支商队的成员很杂,有归降的乌桓人、匈奴人、羌人,还有少数鲜卑人。负责护卫力量的,有半数是从边军中挑选的老卒。并有文吏混杂其间,肩负绘制地图,确认路线,往来通信的使命。

    队伍出发之前,周决曹特地设宴,见过领队之人,言辞间颇多鼓励。

    辗迟勇和须卜力感动得泪流满面,拍着胸脯表示,坚决完成任务,谁敢拦截商队,绝对抄起刀子拼命。甭管别部还是本部,一概有来无回!

    作为病友,辗迟勇和须卜力心意相通,默契非常人可比。

    商队携带有新盐、绢帛、绮衣和一些ji,ng巧的陶器,自云中郡出发,穿过极少有胡部迁徙的险地,避开匈奴骑兵,不断向西行进,寻找被匈奴阻挡的番邦和国家。

    羌人和匈奴人都擅长驯鹰,西行商队送回消息,都是通过鹰隼。

    队伍出发之后,隔半月有消息送回,言找到西进之路,暂未遇到阻截。其后整整数月再无消息,究竟是忙着赶路,还是遇到麻烦,暂无从得知。

    直到景帝后二年三月,才有雄鹰自西而来,带回文吏书信,言商队遭到袭击,惊险逃脱,其后误入一片林木广袤之地,迷失方向,再之后遇到放牧的番邦之人,进到一处小国。

    对途中遭遇的惊险,文吏基本是一带而过,重点描绘商队途经地区。

    “国狭,类汉之大县。巨木为屋,顶尖。富者衣绢,贫者衣麻、兽皮。位于要道,通极西、匈奴。”

    从头看到尾,对照附带的地图,赵嘉有几分怀疑,辗迟勇等人找到的番邦,很可能是张骞曾出使的西域小国。

    不过,仅凭信中描述,以及粗略勾画的地图,他并不能十分确定。

    毕竟同后世相比,此时的地形地貌及风土人情都有不同。

    后世的戈壁荒漠,此刻皆是水草丰美。后世一片风沙的楼兰等地,现今还是古木参天,碧草如荫。

    据文吏在信中描述,番邦中的绢帛绮罗全部来自汉地,是由匈奴人市出,价格简直黑到没有天理。偏偏还是有价无市,捧着黄金珠宝都难买到。

    继续往西,还有更大的国家,绢帛丝绸的价格还会成倍增长。

    经过几手中间商,一匹绢的价格翻过几百倍不止,而且必须用黄金、珍珠和宝石结算,用牲畜马匹,根本没人理会,甚至还会遭到嘲笑。

    赵嘉知晓丝绸之路,对此早有心理准备。

    云中郡的大佬们则不然,纵然知道绢帛丝绸价高,却没料到会高到此等地步。

    想到匈奴人拦截商路,用“低价”市到绢帛丝绸,转手就赚了几百倍利润,包括魏尚在内,大佬们眼睛都红了。

    之前要干死匈奴,为的是国仇家恨,如今更要加上一条,为了黄金,灭掉他们,打通商道!

    魏尚亲笔写成书信,附上交易详情和地图,遣飞骑送往定襄、雁门、上郡、五原等地。

    各郡大佬接到书信,彼此交换过意见,一致 胳膊挽袖子,表示这事不能忍!为了大汉,为了公平和正义,抄起刀子一起上,干死匈奴,灭掉这帮二道贩子!

    边郡大佬达成共识,一同给景帝上疏。

    病中的天子看过奏疏,顿时脸膛赤红,吓得宦者飞奔去找侍医,连长乐宫都被惊动。

    生怕景帝出了什么问题,窦太后亲自到未央宫探望。

    太子刘彻、太子妃陈娇和从封地返回,准备六月成婚的渔阳公主也先后赶来,进到宣室内,本以为会见到虚弱的天子,哪里想到,景帝竟是ji,ng神勃发,脸色红润,正兴致勃勃地同太后说着什么。

    窦太后同样面带笑容,分明是听到好消息,难抑心中喜悦。

    “父皇,大母?”

    刘彻、陈娇和渔阳都是满头雾水,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景帝转过头,将一册竹简递给刘彻。

    “都看看吧。”

    三人凑到一起,看过竹简上的内容,都是眼睛瞪圆,不敢置信。

    “果真如此?”

    “云中守、雁门守、上郡守同时上奏,不会有假。”景帝心情好,病况都似轻了许多。

    刘彻捧着竹简,难抑心中激动。

    陈娇和渔阳对视一眼,同样感到兴奋。

    陈娇得窦太后教导,在政治上逐渐成熟,渔阳跳出长安藩篱,眼光放开,都知晓这对汉室代表着什么。

    一匹绢换数倍重量的黄金,听起来简直不可思议。

    然边郡太守秉节持重,绝不会在奏疏中打诳语。何况又是几人同时上奏,足以证明事情的真实性。

    景帝高兴,看向太子刘彻,期待之意甚重。

    刘彻没有让他失望,放下竹简,郑重道:“儿必扫北荡胡,扬我国威,富我汉民!”

    “大善!”

    景帝高兴,圣旨从长安发往边郡,主旨就是一个:大胆上,不要怂,朕与诸卿为后盾!

    有了这份奏疏,加上不断增多的军费,边郡大佬们士气高涨,以云中骑为模板,开启了“爆兵”兼“暴兵”模式。

    归降的胡人被召集,经过严格筛选,成为汉骑的辅兵。

    汉边马场接到命令,肩高达到一米五的战马尽数出栏。

    督造马具的堂邑侯忙得不可开交,制造和修补铠甲兵器的武库匠人开始连轴转。

    渔阳、辽东和辽西的盐场进驻大批匠人和郡兵,连代王都接到旨意,在盐场中单辟一处,用来提纯ji,ng盐。

    这样做的结果,已经从实质意义上将盐场同世家高门剥离。

    凡是比较识趣,主动献上盐场的高门豪强,天子都会发下旨意,召其族中子弟入长安,以郎官充任宫中卫士。少部分卓有才干者,追随太子为少骑,在未来天子的班底中挂名,只要不自己作死,前途不可限量。

    至于不识趣的,进驻的郡兵会教他们做人。

    景帝原本没打算这么快动手,只能说事有凑巧,边郡送来的奏疏委实是不小的刺激,甚至起到强心剂的作用。

    原本的历史上,此时的景帝已经病入膏肓,匈奴趁机发难,起兵寇边。汉边烽火四起,王庭四角的军队一口气打入汉境,烧杀劫掠,甚至火烧甘泉宫,酿成凌辱之很。

    现如今,随着边郡长安大举清缴探子,匈奴再想刺探长安消息,绝不是那么容易。加上草原腹地生乱,在没有灭掉鲜卑之前,本部骑兵不会冒险南下,大举进攻汉边。

    其结果就是,本该汹涌而来的匈奴大军,被鲜卑拖住脚步,忙于清扫残军,尚无暇南顾。汉朝提前同西域联系上,获悉绢帛丝绸的暴利,加上问世就被疯抢的新盐,突然间转守为攻,开始发兵草原。

    这样的变化让草原各部措手不及。

    骑着高头大马,穿着铠甲,手持铁器的汉骑,带着归降的胡骑,从靠近边郡的草场开始清地图,全力清缴追杀别部,一个劲把别部往草原深处赶。这且不算,还要抢牛抢羊抢马,外加烧帐篷,明摆着不打算给他们活路。

    此等残酷的行径,让祭师们回忆起祖辈的凄惨遭遇,那种被燕兵、赵兵和秦兵支配的恐惧。

    不过,汉军凶狠归凶狠,主要目的还是练兵,行动中有所克制,除了少数几支强骑,基本不会太过深入草原。

    发现这一点,别部为了活命,争先恐后迁入草原腹地。

    草场再富饶,能承载的牛羊数量也是有限。大量部落聚集到一起,夏秋时节还能撑住,临到北风呼啸,天气转冷,人和牛羊都将面临粮食问题。

    更糟糕的是,有汉朝的斥候混在失散的牧民中间,寻到部落聚集地,确认各处主要水源。

    没过多久,部落中的牛羊就开始大量生病,部民也不得免。祭师祈祷无用,从本部请来医匠,诊断的结果是疫病。

    以目前的医疗条件,无论汉地还是草原,全都是谈疫色变。

    医匠诊断出病情,祭师和首领当场大惊失色,根本没有思考,拔刀就把医匠斩杀当场,其后将患病的部民和牲畜丢掉,带着余下的人连夜逃离营地。

    可惜,他们还是不够快。

    轰隆隆的马蹄声自身后追来,拉近到s,he程之内,破风声不断响起,火箭如雨飞落,在深秋的草场点燃一场大火。

    追击的匈奴万长下令,前方别部一个不留,必须尽数杀死。

    此处距本部有相当距离,有足够的时间砍出防火带,不需要担心大火会烧过去。以目前的风向,火会一直向南烧,如果能烧到汉边,给汉人找些麻烦,更是一举两得。

    随着疫病不断爆发,一个接一个别部被屠灭。

    少数人侥幸逃脱,部落中的牛羊和战马尽数丢失,就算活下来,也无法熬过严酷的寒冬。

    为了保住性命,不同部落的牧民和鲜卑残兵聚集到一起,劫掠路过的商队和小部落,很快成为匪患,势力强到能对抗本部骑兵。并且手段极其残忍,为往来商队忌惮。

    为清缴这些匪徒,匈奴人没少费心思,无奈对方来去如风,打散容易,灭绝很难。只要残存少数,很快又会拉起一支队伍。

    常年劫掠的匈奴人,终于尝到被他人劫掠的滋味。不是打不过,分明能杀死,却硬是灭不掉,挫败和郁闷简直别提。

    草原越乱,汉边就越是安稳。

    又是一年秋收,虽遇大旱,仰仗水井水车,且无胡寇滋扰,亩产固然不丰,好歹能收上几斗。加上朝廷减免税收,生活总能维持下去。

    临到秋末,长安传来消息,条侯周亚夫下狱,不久绝食死在狱中。城阳王、济y王薨,王太子继位。

    皇后兄王信封盖侯,两个弟弟田蚡、田胜仍是白身。

    丞相刘舍病重免官,以御史大夫卫绾为丞相,卫尉直不疑为御史大夫。

    魏尚同刘舍素有交情,彼此书信不断。早在七月时,魏太守就料到会有这种结果。

    接到由刘舍长子代笔的书信,知晓昔日好友药石无医,魏尚亲笔写成书信,遣人快马送往长安,并派忠仆去见次子,让其代他过府,拜见病中的老友。

    长安消息不断传来,边郡大佬都绷紧神经,陆续召回外出的骑兵,增强边塞防御。归降的胡部被限定行动范围,不许随意踏出,否则格杀勿论。

    边郡气氛一片肃杀,空气都变得凝重。

    赵嘉每次去太守府,魏太守都是面带凝色,再无平日轻松。同魏悦当面,魏三公子也少见笑容,只是告诉他,召集更卒,如边塞出现匈奴身影,随时听调。

    进入景帝后三年,十月间,日食、月食接连出现,巫士言为大凶之兆。

    十二月,景帝突然在朝会昏厥,未央宫宫门关闭,长安风声鹤唳。

    消息传到边郡,各要塞防守愈加严密。

    赵嘉得郡城命令,自今日起,严守沙陵县,严查外来人员进出,有可疑者一律抓捕。

    放下木牍,赵嘉捏了捏眉心,看着摇曳的灯火,心中已有预感,长安即将变天,景帝的时代将要结束,属于武帝的时代正将来临。

    第一百五十三章

    从昏迷中苏醒,景帝预感大限将至, 除窦太后和太子, 不见宫内任何人, 包括王皇后在内。

    侍医被密令用前朝宫内方,此方可令人在短期内恢复ji,ng力, 却极其损耗内里。以景帝现在的身体,温和用药,或许能坚持两到三个月, 用了这个药方, 能活过一个月就算奇迹。

    “用药。”

    景帝态度坚决, 窦太后劝说也是无用。侍医只能领命退下,亲自看着药炉, 确保不出半点差错。

    “阿母, 给太子行冠礼。”景帝服过汤药, ji,ng神果然好了许多, 从榻上坐起身,用了小半碗粟粥。

    “何日?”

    “尽快。”

    “好。”

    “待我去后, 隔两日再与诸侯王发讣告。”景帝放下漆碗, 沉声道。

    窦太后没出声, 仅是点头。

    “太子未壮, 如行事有不妥, 请阿母多担待。至于朝中,我信得过魏其侯。可惜桃侯染病,已是不能起身。建陵侯德高望重, 然诸事求稳,不能兴利除弊,任丞相仅能守道,如云中守在朝就好了。”

    景帝话中不免叹息,窦太后却持不同意见。

    “阿启,太子年少,建陵侯在朝正合时宜。”

    景帝求贤能,希望他去后,辅佐新帝的朝官能锐意进取。

    窦太后却是求稳。

    从吕后时期走来,窦太后深知帝位交替之时,稳定方为重中之重。

    值得庆幸的是,匈奴势虽壮,终不及早年。即使长安的消息瞒不住,边塞也早有提防,不会被胡寇抓住战机,在这个重要时期闹出乱子。

    “阿母所言甚是。”景帝想了想,明白窦太后所言在理,没有再坚持。

    母子俩说话时,王皇后、刘彻和陈娇候在殿外,阳信公主、渔阳公主和三公主立在三人身后。一同等候的还有程姬和贾夫人等后宫嫔妃,神情间皆带忧色,更有些许惴惴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开启,宦者宣天子口谕,召皇太子、太子妃及渔阳公主入内。

    太子和太子妃被召唤,实为情理之中。

    不见皇后值得深究,而召见公主的话,为何偏偏是渔阳?论理,渔阳公主非长,即使要见,也该为阳信才是。

    面对或疑问或探究的目光,宦者始终不为所动。待刘彻、陈娇和渔阳公主先后入殿,再一次合拢殿门,将众人的视线全部挡在殿外。

    “母后……”阳信公主既委屈又愤怒,遇上程姬等人的目光,只感到脸上火辣辣地,羞恼不已。抬头看向殿门,对渔阳不只羡慕,更有嫉恨,对景帝隐生出怨念。甚至怀疑是窦太后说了什么,才会让景帝只召见渔阳。

    王皇后攥紧阳信的手腕,不许她出声。视线上移,双眸定在殿门之上,似要穿透门扉,看清里面究竟在发生什么。

    殿内,刘彻、陈娇和渔阳公主正身行礼,皆被唤到景帝身前。

    “阿彻,牢记我之前同你所言。”

    “诺!”

    “渔阳,助你弟。”

    “诺!”

    景帝身体前倾,拉住刘彻的手,放到陈娇手上。

    “夫妻同心。”

    陈娇俯身在地,向景帝稽首。

    “谨遵父皇旨意。”

    “善。”景帝欣慰点头,靠回榻上。

    窦太后站起身,让陈娇和渔阳随她离开,独留太子在殿内,显然景帝还有话要吩咐。

    “随我来。”

    “诺!”

    三人走出殿门时,王皇后等人立即向窦太后行礼。

    窦太后目不能视,却无需人搀扶,脚步极稳。路过王皇后时,意外停住,无声站了片刻,未置一词,伸出手,立刻被渔阳和陈娇托住,由宦者引路,就此返回长乐宫。

    待窦太后离开,王皇后已出了一身薄汗。

    阳信和程姬等人也是大气不敢喘,再不敢勾心斗角,更不敢暗打机锋,全都老实地站在原地,哪怕有冷风卷过,亦不敢轻动。

    因殿内仅有景帝和刘彻两人,宦者也被遣退,没人知晓这对父子究竟说了什么。

    第5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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