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侯 作者:来自远方
第50节
即将冲出包围时,前方突然出现一股乱军。见卫青蛾被裹挟其中,身陷险境,赵嘉心一横,催动战马,径直朝胡骑撞了上去。
百余汉骑紧随其后,凭借站马的冲速,生生将胡骑撞翻。其后抡起手中的兵器,将挡路的敌人尽数斩杀。
“阿姊,快走!”
赵嘉一马当先,带领众人杀开一条血路,惊险冲出乱军。驻足在火场之外,百余汉骑少去近三分之一。询问先一步冲出的汉骑,无一人见到魏悦和李当户身影。
“阿姊,和方伯带上伤者去雁门。”赵嘉调转马头,从一名死去的胡骑背上拔出一杆长矛。
“军侯,我等还能战!”一名大腿被划开,左臂无力垂落的汉骑大声道。
“去要塞,这是军令!”
赵嘉语气坚定,不容置喙。在策马前冲的同时,放开缰绳,吹响染血的号角。
五十汉骑跟在他身后,仿佛一柄尖刀,携雷霆万钧之势,又一次撕开乱军,冲入熊熊大火之中。
“阿多!”卫青蛾焦急呼喊,本想策马向前,看到重伤的骑兵和卫夏卫秋,到底停住脚步,攥紧缰绳,用力到边缘处陷入掌心,留下清晰红痕。
“走,去雁门郡!”
一行人手臂绑有布条,又有赵嘉提前准备的书信,奔驰到要塞之前,向守军表明身份,很快被放行。
出于谨慎考虑,他们暂被集中起来,不可随意走动。
对此,众人都没有异议。
稍歇片刻,有军伍送来热水,并有两名医匠随行,身后都背着药箱,仔细为骑兵处理伤口。
解开卫青蛾身上的布条时,医匠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女郎伤势太重,需将腐r_ou_剜去。”
“无妨,动手吧。”卫青蛾抓起干净的布条,叠起来咬在嘴里。在医匠动刀时,因疼痛脸色惨白,却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一声痛呼。
重新撒过伤药,缠裹上布条,卫青蛾起身走到门边,眺望照亮天空的火光,按住肩头的伤口,银牙紧咬,生平首次感到无力。
“女郎,郎君定会平安无事。”卫秋走到卫青蛾身边,火光映照下,左脸颊的黑痂部分脱落,现出赤红色的一条伤疤。
卫青蛾没说话,仅是点点头,继续伫立在门边,许久一动不动。
赵嘉带人冲入营地,一路杀开胡骑,救出身陷重围的魏武和李达。两人伤势都不重,只是并未向外冲,而是调头向内冲杀,才被围在乱军之中。
“赵军侯,部都尉被困住了!”
魏武甩掉刀上的血痕,指向左营中心。
原来,计划起初顺利,但在营啸发生之后,一切都陷入混乱。
紧追不舍的万余胡骑也被卷入,疯狂的胡骑杀红了眼,此时此刻,他们根本不想着逃命,只想要杀人。
魏悦和李当户一身黑甲,成为最好的目标,被对方紧盯,死死缠住。
为掩护同袍,魏悦和李当户当机立断,以身为饵,引开大部分乱军。自己也被重重包围,陷入险境。
看向魏武手指的方向,赵嘉没有犹豫,手中长矛横扫,荡开挡路的胡骑。矛身折断,即做投枪掷出,将一名匈奴扎在地上。随即长刀出鞘,驱策战马,再次发起冲锋。
他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匈奴,也不需要知道。脑海中唯一的念头就是向前冲,冲开乱军,将魏悦和李当户救出来。
包围圈中心,魏悦和李当户背靠背,战马半身染血,鬃毛被黏成缕。两人的箭壶都已经s,he空,弓弦断裂,长刀绑在手上,马下横七竖八,至少躺了三十多具尸体。
营地中一片混乱,喊杀声不断。此处却诡异的安静,空气仿佛凝滞,一旦开始流动,必然弥漫起浓郁的血腥之气。
杀死一名百长,李当户又扯下一条衣摆,一端咬在口中,另一端缠上右手,一圈一圈,将长刀牢牢裹紧。
魏悦长刀斜指,黑眸扫视周围,寻找冲出去的机会。
就在这时,包围圈外响起一阵号角声,胡骑身后突然杀出一支汉军。魏悦和李当户同时ji,ng神一振,策马朝汉骑出现的方向冲了过去。
“部都尉!”
看到黑甲凝固鲜血,仿佛罩了一层血壳的两人,赵嘉再次调头,挥刀砍死一名胡骑,用臂甲挡住飞来的骨箭,抓起胡骑落下的骨朵,向乱军中投掷出去。
惨叫声和喊杀声浑在一处,不到百名的汉军,硬是撕开数倍于几的胡骑,左冲右突,杀了几个来回。
双方汇合时,赵嘉嘴唇发白,近乎脱力。
魏悦当即策马上前,代替他成为锋头,手中长刀横扫,凡是敢挡路的胡骑,有一个算一个,尽数人头落地。
这一幕不只震慑了胡骑,也惊到了驰援的郡兵。
鲜血飞jian中,魏悦彻底变成一尊杀神,周围蔓延开浓重的血色。战马每向前一步,都会留下一个染血的蹄印。
号角声又起,这是匈奴大军撤退的讯号。
和上一次相比,这次声音更远。很显然,伊稚斜的军队已经撤走,中军右营已空,左营中的本部和别部骑兵都被彻底抛弃。
“走!”
魏悦一马当先,赵嘉咬牙跟上,李当户负责断后。
在胡骑彻底陷入疯狂时,数十汉骑杀开血路,惊险逃出生天。
待冲出乱军,回头望去,身后尽是一片火海。大批胡骑葬身其中,少数逃出来,也被郡兵斩杀。
极个别保留一丝清醒,遇到汉军,直接丢掉武器跪地求饶。运气好的,被绑起来拴在马后,运气不好,当场被一刀捅死。
差别待遇?
汉军耸耸肩,黑灯瞎火,谁让你站在火光照不到的地方。
火光蔓延到整个营盘,喊杀声逐渐开始减弱,手臂绑有布条的汉骑陆续从火场冲出,失散的季豹和文吏也回到赵嘉身侧,只是两名小吏再也没有回来。
等到再无骑兵冲出,赵嘉清点人数,北归的千余汉骑,除开随卫青蛾入城的数十伤兵,如今仅剩下不到六百人。
雁门郡兵仍在围歼胡骑。
他们不需要做太多,只要守住出口,让对方逃不出火场即可。
空气中浓烟弥漫,赵嘉伏在马背上,略微放松神经,只感到眼皮越来越重。
魏悦策马走到近前,见赵嘉有些不对,立即伸出手臂,支住他的身体。触手一片滑腻,摊开五指,尽是暗红的血。
再一看,赵嘉侧腹的护甲被劈开,伤口外翻,鲜血不断流淌,和敌人的血混在一处,早将半身染红。
“阿多!”
赵嘉没有回答,已然失去意识。
魏悦翻身下马,将赵嘉抱下枣红马,放到自己的马背上。随即跃上马背,单臂箍紧赵嘉,另一只手握紧缰绳,背对熊熊大火,向雁门郡飞驰而去。
第一百三十五章
赵嘉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恢复意识时,四肢像灌了铅, 眼皮如有千钧, 哪怕动一动指尖, 都感到万分困难。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身下的垫子很舒服。
或许是太过舒服, 赵嘉闭着双眼,无意识向热源凑近,轻轻蹭了两下, 发出一声满足的鼻音。
蹭着蹭着, 耳畔传来一声低笑。
声音很熟悉……
脑子开始转动, 记忆逐渐回笼,战场、大火、力竭、晕倒, 最后的记忆, 是他险些从马上跌落, 被魏悦从旁扶住。再之后, 无论他如何绞尽脑汁,始终想不起半点, 连片段的画面都没有。
“阿多。”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边, 赵嘉困难地睁开双眼, 视线由模糊到清晰, 终于看清了所谓的“垫子”。
大概是理智尚未全部回笼, 赵嘉做出一个“清醒”时绝不会出现的举动,伸出手,戳了一下“垫子”半敞的领口。
又是一阵笑声传来, 比之前更加清晰。
紧接着,温热的掌心覆上他的额头,修长的手指梳过散落的黑发,轻轻按压着他的发顶。
“不热了。”
赵嘉抬起头,不及观察周围环境,就见魏悦斜靠在榻上,衣襟半敞,没有梳髻,黑发仅以绢布束住,似绸缎般垂落肩头。眸中带笑,柔和了俊雅的五官,唇角翘起,显然心情很好。
“三公子?”
赵嘉彻底清醒,张嘴欲言,喉咙却一阵干涩,仅能做出口型,发声变得极其困难。吃惊之下,手肘一撑就要起身,忽略了覆在肩后的大手,很快又被压回原位。
“阿多肩背和腹侧皆有伤,虽已退热,行动仍要小心。”
魏悦一边说,一边从榻上坐起。没有唤人,小心抱起赵嘉,几步绕过屏风,坐到矮几前,从陶壶中倒出温水,单手持盏,递到赵嘉嘴边。
靠在魏悦怀里,赵嘉脸上是一个大写的“懵”。漆盏递到嘴边,迟了两秒才回过神。试着抬起胳膊,几次都没能成功。
魏三公子明摆着打算亲力亲为,喉咙又实在干涩,赵嘉只能放弃挣扎,就着递到嘴边的漆盏,试着饮下一口。
水浸入口腔,滋味甘甜。
赵嘉很想抓过漆盏,仰头一应而尽,魏悦故意将手移开,笑道:“阿多刚醒,不可急躁,小心呛到。”
一盏温水,足足喝了三分钟。
等到喉咙不再冒烟,手臂可以抬动,赵嘉试着站起身,不想腰被箍住。魏悦笑容温和,力道却半点不轻。小心避开他的伤口,没有造成任何不适,又将他压了回去。
第二次了。
赵嘉皱眉,开口道:“三公子,请松开嘉。”
环在腰间的手臂没动,反而增添几分力气。魏悦将下巴抵在赵嘉发顶,叹息道:“阿多一直不醒,我甚是担忧。”
赵嘉沉默片刻,刚想开口,又听魏悦道:“三日以来,我夜夜抱阿多共眠,以身为枕,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阿多岂能如此无情?”
啥?!
宛如天雷劈落,咔嚓一声,劈得赵军侯外焦里嫩。
看着一脸哀怨的某人,赵嘉双眼瞪圆,实在不敢相信,眼前这位就是清风朗月,温润如玉,为世人称道的魏三公子。
他一直都知道魏悦表里有差,属于白皮黑瓤。可从没想过,这位还有无赖属性。
实在是过于震惊,赵嘉忘记了到嘴边的话,就这样坐在魏悦怀里,维持着不可置信的表情。
片刻之后,成功引来一阵轻笑。
“阿多啊。”
双臂环着赵嘉,魏悦轻轻晃动,似年少时哄他睡觉一般。语气愈发温和,笑声低沉,似柳絮拂过水面,微风撩拨琴弦。
不等赵嘉回神,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门被拉开,一身直裾深衣,以绢布束发的李当户出现在门边。
看到屏风前的两人,脸上先是诧异,继而浮现惊喜。除掉鞋履,快步走进室内,直接坐到魏悦对面。
“医匠言阿多近两日可醒,果真没有虚话。”李当户一边说,一边拿起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水,两口饮尽。
魏悦脸上依旧带笑,眼神却隐隐有些不善。
不知是没发现,还是发现却故意忽略,李当户放下漆盏,笑道:“阿悦当日的表现着实是吓人。医匠为你治伤,言失血过多,恐凶多吉少时,他差点又冲回去砍人。”
说到这里,李当户收起笑容,神情变得郑重。
“阿多,这份恩义我记着,今后如要相助,我绝无二话!”
“嘉为县尉,此乃应尽之责。”
听闻此言,李当户的表现很奇怪,视线看向魏悦,嘴角抖动两下,很不情愿地取出腰间匕首,连刀鞘一同放到桌上。
赵嘉面露不解。
这是闹哪出?
魏悦拿起匕首,试过匕刃锋利,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言阿多必如此应答,李司马不相信。”
李当户又饮下一盏温水,r_ou_疼道:“早知魏季豫狡诈,偏不记得教训。说实话,你早盯上我这把匕首?”
“此言差矣。”
“果真?”
魏悦浅笑不语,智商的优越,一切尽在不言中。
见他这副样子,李当户就有心火往外冒,喝再多水也难压下火气,差点就要拍案而起。
三人说话时,赵嘉恢复力气,推开腰间的手臂,起身坐到几旁。仅是几个简单的动作,就让他眼前发晕,额前冒出一层薄汗。
这一次,魏悦没有再将他拉回来,而是又倒了一盏水,还变戏法一样,从几下取出一只扁匣,打开匣盖,里面尽是成块的饴糖。
赵嘉饮一口温水,又取一块饴糖入口,看着李当户和魏悦较劲,心情愈发放松。回忆草原种种,想起失去的同袍,轻松变得不真实,沉重再次压上心头。
水盏放到几上,发出一声轻响。
“当日战后,可还有人归来?”
仿佛按下暂停键,魏悦和李当户同时陷入沉默。
良久,才听魏悦道:“无。”
“没有吗?”赵嘉叹息一声,他知道可能性微乎其微,却总是怀抱最后一丝希望。
“匈奴退兵了。”魏悦继续道,“当日踏营,胡骑死伤超过五千,多数为自相砍杀践踏。余者后撤十里。日前郅太守和李太守联合发兵,匈奴被挡在郡外。就在昨日,进攻雁门和代郡的胡骑皆撤回草原。”
事实上,匈奴想不撤也不行。
营啸的后果太过恐怖,死者不提,生者战意全无,军心涣散。
伊稚斜十分清楚,压着麾下强行进军,未必能取得胜利,反倒是失败的可能性更大。既然知道结果,哪怕是顶着王庭压力,他也坚决要撤军。
受他影响,进攻代郡的匈奴也快速折返。
南下的主力在雁门郡,伊稚斜就这么走了,万一汉军缓过劲来,调重兵把自己包围,粮食没抢到,反而丢掉性命,他们冤不冤?
历史上,明岁郅都身死,匈奴大军压境,一度攻破雁门,马踏武泉,进入上郡。在这场大战中,几处边郡马场遭到破坏洗劫,战马或被掠走,或逃走四散,吏卒战死两千多人,震动长安。
现如今,云中骑横空出世,加上上郡的骑兵,以及赵嘉带出的更卒,先是劫掠匈奴本部,顺便一口黑锅扣到鲜卑头上,在草原腹地制造混乱;
紧接着踏破左谷蠡王大营,引起营啸,把追了一路的胡骑也卷进去,人死不算,辎重也丢掉不少,造成的损失不可估量。
此前两年,匈奴每次南下,都未占到多少便宜,别部损失不小,本部同样没有例外。
这种情况下,即使明年匈奴再来,也无法轻易破开边军防御。
甚者,魏尚、郅都、李广三尊大神坐镇边陲,抓到战机,就会给匈奴来一个反击奔袭。
马鞍马镫提前出现,在堂邑侯陈午的努力下,已经大批装备边军。汉骑有了同匈奴正面硬捍的底气,真追进草原,灭掉几个碍眼的部落,并非什么难事。
类似的事,云中郡已经在做,以郅都的性情,下手只会比魏尚更狠。
李广灭军,魏尚屠部,郅都断绝胡人之根。
边郡大佬互相搭配,亮出大旗,难保匈奴不会早几年歇菜。在那之前,靠近汉边游牧的别部蛮骑是极好的练兵对象,必然会一个个先跪下来唱征服。
经过魏悦和李当户之口,赵嘉知晓自己身处雁门要塞,云中骑和上郡骑兵正在休整,卫青蛾和商队领队先一步动身返回云中,向魏太守上报出塞经过。
如非赵嘉伤势太重,实在不宜移动,本该在战斗结束之后,尽速启程返回沙陵。
他手握县尉官印,非战时,不可离开县内太久。即使边郡情况特殊,各县长吏说没就没,可人既然还在,就不能随意旷职。
思及此,赵嘉同魏悦提议,他既已苏醒,证明伤势无大碍,当尽快请见郅太守,其后动身返还。
“的确该启程了。”
比起赵嘉,魏悦身为部都尉,李当户为司马,非战时,都不应长久滞留外郡。只是匈奴大军刚退,所部需要休整,赵嘉又伤重未醒,行程才一直耽搁。
“回程时,向郅使君要一个医匠,再备一辆大车。”李当户建议道。
为赵嘉治伤的医匠为医家传人,所用切脉之法更是传自卢医。
据悉,在郅都担任济南太守时,此人就跟在他身边,于惩办当地豪强恶霸出力不小,发挥出极大作用。
至于“作用”的细节,暂时不好深究。但在治疗外伤上,此人技艺超群,在边郡绝对是数一数二。
李当户的意思是把这位请走。
赵嘉想都没想直接摇头。
以此人的出身来历和行事作风,必会继续附于郅都。再者说,伤过几次,他对自己的恢复力有信心,大不了多吃r_ou_,路上注意些,应该不需要特意找医匠。
至于受伤的骑兵,听魏悦和李当户的口气,休整几日,如今都已经活蹦乱跳。他不算伤得最重,却是醒得最晚的。
正说着话,门外健仆禀报,医匠来为赵嘉换药。
待到房门打开,一名慈眉善目的老者背着药箱走进室内。
见礼之后,老者请赵嘉回到榻上,解开绑在他身上的布条,仔细查看过伤口。确认没有红肿发炎,从药箱中取出一罐伤药,用竹片挖出,涂抹到开始愈合的伤口之上。
“早闻军侯之名,可惜始终无缘一见。”老者收起陶瓶,取来干净的布为赵嘉缠裹,口中道,“今得当面,实有一事向军侯请教。”
说话间,老者正身向赵嘉拱手。
“长者不必如此,能力所及,嘉必知无不言。”
“多谢军侯。”老者大喜,当即提出,他闻听“凌迟”之刑,亦曾在郡内试过。只是在审讯之时,往往割不满百刀,受刑人就已气绝,根本达不到传闻中的“千刀万剐”。
“是哪里做得不对?”老者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演示他是如何下刀,“还请军侯赐教。”
郡城大牢中关押三名要犯,皆是匈奴间谍。其一有汉人血统,潜藏在郡中数年,甚至成为县中大商,私下里更组织起一支匪盗,死于他手的边民不知凡几。
郅都赴任之前,匈奴几次攻破雁门,三人没少传递情报。甚至加入胡骑,在城内烧杀劫掠。为免身份泄露,出手必要屠尽里聚,手段残忍不亚于匈奴。
抓捕归案之后,三人被押在大牢数月,手段用尽,后背和臀腿几乎被鞭子抽烂,始终咬死不开口。郅都想到用凌迟,老者担心下刀太快,直接把人弄死。
所幸赵嘉现在郡中,身为郅太守信任的执刀人,老者秉持专业ji,ng神,为保ji,ng益求ji,ng,主动上门请教。
面对这样的专业人才,赵嘉当真不知该说什么。支支吾吾、应付了事绝对不行,最后只能实话实说,言他只是掌握理论知识,并未真正执行。
老者很是感叹。
没有实践经验,却有如此超群的想法,实在非同一般。
“赵军侯大才!”
赵嘉按住伤口,看着老者和蔼的笑容,又扫一眼明显在偷笑的魏悦和李当户,只能尴尬地扯扯嘴角,硬着头皮接下这句称赞。
第一百三十六章
医匠为赵嘉换过伤药,特意叮嘱他, 行动务必小心, 不要牵动侧腹和背后的伤处。在伤口愈合之前, 左臂最好不要抬得太高,夜间休息更不可随意翻动, 以免扯开新痂。
“返回沙陵?”获悉赵嘉的打算,医匠更是连连摇头,明确告诉赵嘉, 伤未痊愈就着急赶路, 对身体实无半分益处。
“十日之内, 赵军侯不可骑马。”
“乘车如何?”赵嘉问道。
“倒是可以。”医匠略有迟疑,但见赵嘉归心似箭, 无法强留, 只得建议他备好大车。不用寻常车辆, 最好仿造安车, 车内铺设厚褥,以防途中颠簸。
“多谢。”赵嘉诚心致谢。
医匠微笑还礼, 并言赵嘉今后再有奇思妙想, 彼此可合作实践。
“赵军侯高世之才, 超群出类。今日同军侯请教, 实获益匪浅。望他日能与军侯再叙。”留下这几句话, 老者告辞而去。
仙风道骨,白发长须,无论在谁看来, 都是个慈祥的老爷爷。然而,思及老者准备和自己探讨的内容,赵嘉莫名头皮发麻。
扫一眼和李当户商议要塞防御的魏三公子,愈发确信一个道理:观人果然不能只观表面,必须透过现象看本质。
医匠离开不久,李当户也起身告辞。
奉李广之命,上郡四千骑兵驻扎在雁门要塞,协同守军防卫。如今匈奴退去,主将去信李广,决定停留几日,等李当户和郅都告辞再一并启程,快马加鞭返回郡中。
赵嘉已经苏醒,李当户了却心事,自是要动身离开。
“待见过郅太守,我便动身返回上郡。”说话间,李当户从怀中取出一枚木牌,放到赵嘉面前,“日后如有难解之事,可持此物至上郡。”
赵嘉没有拒绝,收起木牌,郑重谢过。
他如今有大夫爵,官至县尉,已经是一只脚踏入官场。决心向上攀登,日后势必会步入长安。
在草原上和李当户并肩杀敌,有了过命的交情。加上魏悦的关系,今后立足朝堂,无论赵嘉如何打算,在外人眼中,他和李家都有了解不开的关系。
后人言“冯唐易老,李广难封”,李广至死未封彻侯,但其镇守边陲,同匈奴交战七十余次,功勋彪炳。太史公笔下赞其为人身正,以“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喻其品格性情。足见其为人如何。
关于李广在政治上的弱点,之前的已经过去,今后未必无法避免。在汉武帝起兵伐匈奴,于漠北之战中迷路,同样可以提前预防,设法进行解决。
赵嘉就不信了,有ji,ng心绘制的地图,有提前搜集的向导,再驯出猛禽引路,身为前将军的李广还会迷失在草原深处,带着大军兜圈子,战斗结束都找不到方向。
李当户离开之后,赵嘉感到一阵疲惫,眼皮开始打架。牢记医匠叮嘱,睡时不能仰卧,趴在铺了厚褥的榻上,不禁怀念起之前的“垫子”。
似能猜到他所想,魏悦弯腰将赵嘉抱到怀里,如先前一般靠在榻上。大手覆上赵嘉脑后,顺着黑发梳过。
“睡吧。”
声音温和,似轻风拂过。
赵嘉认为自己该说些什么,奈何睡意不断涌上,脑子变得越来越迷糊。被魏悦在肩头轻拍几下,到底没撑住,很快睡了过去。
魏悦随手拉过锦被,覆到赵嘉腰下。垂眸片刻,弯起嘴角,吻上赵嘉的发顶。
婢仆经过门外,自觉放轻脚步。
金雕捕猎归来,从半开的窗飞入室内,停在特制的木架上。仔细梳理过羽毛,将头埋在翅膀下,也开始休息。
临近傍晚,婢仆点燃戳灯,送上膳食。
赵嘉被魏悦唤醒,温热的布巾覆在脸上,瞬间ji,ng神许多。从榻上起身时,人仍有些虚弱,但疲惫感消去大半,再不会走两步就冒出一头虚汗。
绕过屏风,坐到几前,麦饼和炙r_ou_的香味飘入鼻端,赵嘉忍不住抽了下鼻子,五脏庙立刻开始轰鸣。
魏悦挥退婢仆,亲自执起匕首,将炙r_ou_切成更易入口的薄片,铺在漆碗中,添半勺酱,放到赵嘉手边。
谢过魏悦,赵嘉拿起木筷,夹起一片送进嘴里。
厨下庖人费了心思,选取羔羊r_ou_,烤得恰到好处,只是酱料稍显寡淡。但比起在草原上吃的生食,简直称得上珍馐美味。对昏睡三日,只能被动进些热汤,腹中空空如也的赵嘉来说,更是无法抵挡的佳肴。
几筷子下去,半碗炙r_ou_一扫而空。
换成后世,重伤苏醒绝不能这么吃。
现下医匠都提倡食补,赵嘉还算好的,草原上归来的骑兵,无论伤势多重,一夜睡醒,都能吃下半扇烤羊。
咽下最后一块炙r_ou_,赵嘉意犹未尽,正想自己动手,又一只漆碗递到面前,满满都是切好的炙r_ou_。
此外,还有洒了葱的热汤,以及从边缘处片开,里面涂了酱的蒸饼。
喝下半碗热汤,赵嘉本想对魏悦说,不用专门照顾他,该一同用膳。对上魏三公子的笑脸,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干脆拿起筷子,继续埋头苦吃。直到吃完拳头大的一块炙r_ou_,五张蒸饼,半罐羊汤,才算有了几分饱意。
不等赵嘉放下筷子,魏悦又打开一只漆盒,里面是炸得酥脆的薄饼,上面洒了芝麻。
“尝尝看。”
薄饼递到嘴边,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赵嘉已经张嘴咬了下去。嘴唇触及一片温热,薄饼咔嚓脆响,断成两半。
咬着半块薄饼,看着魏悦收回手,将另外半块送进自己嘴里,还很不符合礼仪地舔了一下指尖,赵嘉用了最大的自制力,才保持住“严肃”表情,咔嚓几口将薄饼咬碎,咽进肚子里。
“阿多?”
赵嘉抬起头,表情更加严肃,耳尖却可疑的泛红。
魏悦挑起眉尾,笑意浸入眼底。就在赵嘉要绷不住时,忽然扬声唤来婢仆,命其将盘碗撤下,其后将赵嘉从几后抱起,转身回榻。
吃了就睡?
赵嘉皱眉。
“阿多体虚,需多休息。”
解释过后,魏悦放下赵嘉,解开束发的绢带,又一次将人抱到怀里。
伤口不能压上厚被,入冬后天气又冷,在赵嘉陷入昏迷后,魏悦近乎每日都抱着他,一方面是为固定他的手脚,避免在昏睡时扯动伤口,另一方面则是为他取暖。
李当户曾想帮忙,不料刚刚开口,就差点被魏悦的眼刀戳死。
室内的戳灯被陆续移走,最后仅剩两盏。
昏黄的灯光映在屏风上,漫s,he开温暖的剪影。
在魏悦以为赵嘉已经睡着,正准备小憩片刻时,耳边突然传来声音:“三公子。”
“嗯?”
“多谢。”
一样的两个字,和以往相比却有了不同意味。
魏悦没有出声,而是合上双眼,一手覆在赵嘉脑后,另一只手避开伤口,一下接着一下,轻轻拍在他的背上。
“睡吧。”
火光摇曳,困意不断涌上,意识变得朦胧。
一切都太过熟悉,仿佛身处的不是边郡要塞,而是郡城内的太守府。彼时,赵功曹死去的消息传来,赵嘉哭得嗓子沙哑,魏悦就是这样抱着他,静静坐了一夜。
翌日清晨,雁门郡飘起一场小雪。
因郅都巡视要塞未归,上郡骑兵暂未拔营,还需停留一日,待李当户向郅太守当面告辞,再行启程离开。
赵嘉一觉醒来,觉得ji,ng神好了许多,用过早膳,不想整日留在榻上,干脆命令健仆备车,和魏悦一同前往军营。
离得尚远,就能听到一阵阵喧嚷和叫好声。
赵嘉心生好奇,催促健仆加快速度。
魏悦没有骑马,和赵嘉同在车内,见状微微一笑,探手紧了紧赵嘉肩上的头蓬,又将狼皮制的护袖套在他手上。
赵嘉很想说,他习惯了边郡的天气,完全不需要如此。奈何魏三公子出于好意,只能扎好斗篷,手裹在护袖里,整个人近乎被裹成一颗球。
离军营越近,叫嚷声越高。
健仆扬起长鞭,骏马口鼻喷出白气,车轮将残雪压入土中,形成两道长长的辙印。
赵嘉推开车窗,循声望去,发现前方出现数道人影,正扛着大盾长戟,在雪中你争我赶,跑向一个半人高的木桩。
离得近了,赵嘉很快认出,跑在最前面的几人都是自己从沙陵县带出的更卒。
“怎么回事?”
魏悦让健仆停车,和赵嘉走出车厢。
二十多名壮汉正迎面跑来,口鼻呼出的白气连成一片,在眼前朦胧成薄雾。冷风吹过,眉毛和睫毛都挂上点点冰霜。
发现赵嘉就在前方,打头的几名更卒跑得更加卖力,速度丝毫不见减慢。跟在身后的骑兵额头鼓起青筋,既是累的也是气的。
从营内出发,一路冒雪跑来,少说也有五里。
身上套着三层皮甲,背着大盾、长戟、短刀、弓箭,还有一截粗布包裹的断木,这样前后跑个来回,非ji,ng锐不能完成。
自己跑出这样的速度,本以为不错,结果呢?
这些赵军侯带出来的更卒,自出发开始,就撒丫子越跑越快。除了几名队率,其他云中骑的老兵,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被甩在身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却无论如何都追不上。
有十几人竟在中途掉队!
训练用真刀、凶残到让胡骑绕路走的云中骑,何曾落败至此,简直不可思议!
他们体力差吗?
在草原奔袭数日,遇到匈奴犹能正面冲锋,赛过绝大多数ji,ng锐。可偏偏就是追不上前边的更卒!
实事求是的讲,采用“正常人”的速度,落差未必如此之大。
怪只怪从沙陵县出来的更卒都不正常,从最开始就跑出非人的速度。云中骑完全被带歪,乱了步调,无怪跑到中途,多数跟不上甚至直接掉队。
之所以有这次比试,是骑兵听更卒谈及役期,提到负重奔跑,不由得心生好奇,想要亲自试一试。
结果不试便罢,一试就被落在身后。
先是正卒,接着是伍长,再然后是什长,没一个能跑过对方。几个队率是咬紧牙关,豁出所有力气,才勉强跟上伯平长石几人,没有被拉开距离。
在草原时,众人骑马作战,更卒的骑s,he稍弱,在冲锋时逊于骑兵。下了马,负重奔跑,形势瞬间逆转。
几名队率听过赵嘉练兵的法子,在草原上并肩作战,也知沙陵更卒不凡。只是任谁都想不到,这些各个都是飞毛腿,想追都追不上!
赵嘉和魏悦抵达时,更卒和骑兵已经绕过木桩,准备折返。
看到走下马车的赵县尉,沙陵更卒顿时激动。
赵嘉伤重昏迷,他们都很担心。如今见他出现在军营外,登时喜出望外。长石带头一声大喝,几名更卒鼓足力气,大吼出声:“为赵县尉,冲!”
于是乎,本就速度惊人的沙陵更卒,再次展现出非人的一面,扛着超过二十斤的负重,撒丫子向前狂奔,身后带起大片碎雪尘土,眨眼间将几名队率甩出十米。
在县中时,他们负重可达四十斤,如今重量减少一半,自然可以放开了浪。不只跑到最先,在返程时,甚至迎面越过落后的正卒。
这种惊人的速度,连亲手练出这批更卒的赵嘉都感到不可思议。
在更卒和骑兵比试时,离得不远的上郡骑兵听到喧闹,好奇聚拢过来,和雁门守军一起,见证了这历史性的一幕。
通过和云中骑的这场比试,沙陵更卒一跑成名。
事后,藉由上郡和雁门守军之口,更是成为传说,名扬边郡。
第一百三十七章
沙陵更卒和云中骑的这场比试,以前者大获全胜而告终。
云中骑非是不强, 也并非不够努力, 而是遇上能追着战马加速的非人类, 想跑赢纯属于天方夜谭。
最后一名更卒冲过终点线,歇了十数息之后, 仍有超过三分之一的骑兵尚未跑完全程。
望见更卒撒丫子飞奔,带起尘土的背影,甭管骑兵多拼命, 就是追不上。到头来只能承认一个事实:靠两条腿跑, 自己的确不是对手。
然而, 最后冲过终点线的更卒迎接的不是欢呼,而是被同袍各种鄙视。速度竟然这么慢, 服役时必是同队之人带着跑的。
更卒满脸赤红, 很是羞愧。干脆一咬牙, 按照服役时的规矩, 背起大盾长戟,绕着营外又跑两圈, 轻松越过返回的骑兵。
气喘吁吁、双腿犹如灌铅的骑兵磨碎后槽牙, 额角鼓起青筋, 发誓若非同一正营, 绝对冲上去开片。
浪到如此地步, 简直是往人心口戳刀,顺便往肺里扎两锥子,不砍不足以平愤!
赵嘉和魏悦重新登车, 命健仆放慢速度,跟着最后一批骑兵抵达营中。
彼时,长石等人早放下断木,背着木盾、长戟和弓箭,腰佩短刀,没事人一般在营前列队。各个抬头挺胸,ji,ng神饱满,等待赵嘉检阅。
不想被更卒比下去,骑兵硬是咬牙站起,在队率的组织下,整齐站成数列。
看到这一幕,上郡骑兵和雁门守军都是肃然起敬。
边地常起烽火,尤其和草原接壤的郡县,隔三差五就要和匈奴对砍。
这就导致了边地百姓彪悍的性情。
青壮乃至女子会走路就在学骑马,能开弓就能杀敌。马鞍和马镫出现后,稍作训练,抄起刀子就能跟着正卒冲锋。
优质的兵源,自能催生强悍的军队。
撇开高祖时期,自汉惠帝往下数,纵观边军,云中骑的强悍绝对是数一数二,无论上马下马,都能同匈奴鏖战。
不料想,如此强悍的队伍,偏偏败在更卒手下!
经过数日相处,上郡骑兵和雁门守军皆有可靠情报,在随赵军侯出塞之前,沙陵更卒中仅有部分上过战场,余下多是新傅籍。
而就是这样一支队伍,追随赵军侯深入草原,支援被困的骑兵,劫掠匈奴本部,其后更杀穿左谷蠡王营盘。
第5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0节
同类推荐:
我才不会爱上什么徒弟/太上忘情、
骚穴插入特集(脑洞肉段,粗口向)-v文、
乐可(完结+番外)、
他超霸道的 完结+番外、
男生宿舍被调教的小伪娘-v文、
皇上在奏折里夹话本看、
深度开发1v3、
轮流发生性关系(双性/NP/产乳/生子/QJ/LJ/人兽)-v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