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道[修真](上半部) 作者:苍迹
第66节
杜子腾惊奇地看着这一切,却见萧辰指尖轻弹,自那两堆光芒中各自挑出一滴什么与一团什么,前者轻盈却灿然,后者却是冰雪可爱,哪怕是在这无数辉煌光辉之中,这二者亦是十分不凡,显然不是什么俗物!
然后,那个棺材一样的木盒子出现。
在一旁的莲英目瞪口呆的视线中,那一滴灿然之光融合入这位鬼魂透明体内,将他整个儿都点染得恍如发光一般,光芒动人,而那一团冰雪可爱之物竟是飞入那打开的盒子之中,那盒子里竟有一具与鬼魂一模一样的身体!!!
下一秒,那透明之体化为一团灿然光芒闪回那盒子之中,莲英看到这位自己以为是鬼魂的存在竟然就这样在盒子里睁开了乌黑眼眸,不过一秒,那黑眸就开始滴溜溜转起来,似有无尽狡黠在其中流转。
再怎么对修真之事不了解,莲英也是明白,这恐怕就是民间那些故事中流传的起死回生的回魂之术?
然后杜子腾从里面一跃而起,欢呼道:“小爷可是受够当小透明啦!”
萧辰在一旁,面上亦是忍不住展露微笑。
杜子腾看到他,突然发觉,能这样面对面站在萧辰面前,真真切切地看到他、感知到他,原来也是十分值得珍惜的一件事。
然后,想到萧辰那个灵识空间,杜子腾又忍不住搔了搔头,里面还挺软和的,就这么不能过去了,还挺遗憾的呐。
看到这样出现的杜子腾,碧月和雪亦还有什么不明白,碧月老祖看到那滴灿然之光消失在杜子腾魂体之中,当即心痛地大叫:“月华之灵……你竟敢动我的月华之灵!!!”
那月泉数千载吸收月华才积累下来的唯一一滴,连碧月平时修行也只是将其取出吸引月华之ji,ng,根本不敢这样奢侈地直接用掉,如今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妖魔将这修真界恐怕是唯一一滴的月华之灵用在一个小小的筑基修士身上,碧月心中的憋屈简直快沤出血来。
萧辰却是当作耳旁风一般,只专注地看着杜子腾道:“你运转灵力看看周遭可有不适?”
杜子腾依言而行,然后喜孜孜地道:“没有问题,神魂好像还进步了好多,简直好得不能再好啦~\(≧▽≦)/~”
碧月真的是心在滴血,那可是月华之灵,于魂体最有裨益,他一介化神修士都不舍得直接用,怎么能不好?!
萧辰却是满意地点头。
然后杜子腾才后知后觉地道:“咦?我怎么可以用灵力的?”
明明碧月与雪亦都不可以,他却可以?
萧辰笑而不语,显然一切皆在他意料之中。
而雪亦、碧月二人却是倏然变色,方才那番变故之中,他二人已经回复到了凡人状态,眼前这虽只是小小的筑基修士,可于现在的他们而言,却是根本无法挑战的恐怖存在!
雪亦不动声色间,再次强行催动丹田,一个小小的筑基而已,他就是漏点灵力出来也能碾死对方!可他却更是惊恐的发现,石沉大海,没有半点反应!
然后,他才将隐隐惊恐的目光投向那个妖魔,方才他全部心神都放在与碧月的交锋身上,根本未来得及顾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当是天罚降临,他们二人被压下了身上灵力,可眼下看来,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雪亦自视甚高,他可不是碧月那种蠢货,在这种未知的威胁面前,竟然还有空去心痛灵物,玄参命脉乃是与月华之灵同等级数的灵物,雪亦贴身收藏近千载亦不舍得动用,足见其珍贵,但在眼下这情形下,再如何心痛也比不上迫在眉睫的威胁。
这妖魔十分奇特,出现的时机正是他们搏命之时,然后又趁机从他们身上取得这两样灵物,用于给那筑基修士固体培魂,显是目的明确,如此一来,倒不是不可以加以利用。
雪亦压下心中的惊恐,勉力镇定地转头对萧辰道:“阁下既然能ji,ng通月华之灵和玄参命脉的使用之法,想必在妖魔之中绝非寂寂无名之辈,既然这二物您已经到手,又从我等之处获得了这么多天材地宝,恐怕也足以令您满意了吧?本座只是一介化神修士,现下虽然实力受困,可也绝非那等易与之人,拼起命来恐怕您也讨不了好,阁下见好就收,本座可立下心神之誓保证今后不再计较今日之事,您看如何?”
萧辰却是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这眼神之奇怪,直令雪亦这样老j,i,an巨猾之辈都心脏狂跳,似乎有恐怖至极的事已经发生,早就超出了他的预计。
一旁的碧月在此时自然知道该与老对头一唱一和,等到打发这妖魔,他们之间再算账也不迟,至于这妖魔……哼,修真界中,可还没有什么人能令碧月老祖真正吃亏而不用付出代价的!
“识相的就赶紧滚,趁着我们化神之间现下有账要算,不想收拾你!”
萧辰的眼神更奇怪了。
然后,他才缓缓开口道:“化神?”
不待二人开口,想威胁想利诱,萧辰唇边勾起一缕微笑:“二位早就不是了。”
碧月只觉得这话莫名其妙,眼中犹有茫然,雪亦却突然神情大变。
听到这里,杜子腾恍然大悟:“你……把他们变成凡人啦?”然后无需萧辰回应,杜子腾已经开始叉腰大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化神……你们两个已经化成笑话啦!你们不是看不起凡人吗?不是觉得所有凡人都是你们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棋子吗?怎么样,变成凡人的滋味好吗?”
碧月当即狂吼道:“这不可能——!”
这妖魔实力在此,绝无可能剥夺他一介化神的修为!!!
就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般,萧辰缓缓道:“你们难道就不好奇天罚是什么吗?”
然后他低头看着这两个面目可憎的前化神现凡人:“我便是天罚。”
这五个字直如晴天霹雳一样轰隆隆击在碧月与雪亦头顶。
杜子腾亦是明白过来,为什么萧辰总是有上帝视角,却一直没有出手了:“原来你是g啊!”
所谓天罚,那不过是为了保证世界规则的一种手段,进入这个世界,相当修士与世界之间缔结一个契约,雪亦与碧月缔结的契约内容便是要遵循这个世界禁灵的规则,在这个规则的前提下,二人可以探索所谓飞升之秘。
而萧辰与这个世界之间也一样缔结了契约:在有人违背世界规则之时,他可以代表整个世界施以惩罚,甚至,应该调用整个世界的力量发布这种惩罚!
每种规则体系之下都是要维系平衡的,萧辰这样恐怖的力量,自然约束只会更多,按杜子腾的猜测,估计和g差不多,自己是绝不能轻易下场的,只在有异常的时候出面动用最高的力量来处理异常。
等等,g是什么……?
对于自己脑海里经常莫名其妙涌现的概念,杜子腾已经很久没有遇到了,但现在回想起来的这个g,似乎又是一个……?
杜子腾自己那些胡思乱想自然不能令场中三人转移注意力,雪亦此时脸色终于人如其名:苍白如雪啊,啧啧。
而向来嚣张跋扈的碧月老祖已经傻了。
天罚……能拥有天罚之力的妖魔,似乎一切已经判定了一个死局。
看到这两个凄惨的化神修士,杜子腾更是火上浇油地将自己的判断一股脑儿地扔了出来:“啧,我这个人呢,一向好心,死也要让你们死个明白啊。恐怕到现在你们还以为自己不过是时运不济?一时偶然才落到这样的结局?”
杜子腾嘿然冷笑道:“从你们二人进入这个世界,找到莲英、遇到莲英,决定利用她的时候开始,一切就已经注定。你们不是已经知道莲英气运之子的身份了吗?可你们到现在都不明白,所谓的气运,根本不是什么莫名其妙的力量,所谓的气运,不过是真心换真情。莲英一片赤子之心,任何人待之以诚,她皆是回以一腔真情。可你们偏偏选择亵渎这一切,亵渎这个世界中真正的气运!”
“二位化神大能,你们根本不是输在什么妖魔、输在什么修士手中,你们是输在了凡人手中,因为,你们根本不理解这个世界的规则,这里……是凡人的世界,只有真心才能换真意。一切妄图以y谋、欺骗、利用展开的图谋最后都只能功败垂成!你们在这个世界只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这样的推论直令这二人脸上一片灰败。
仿佛回到了凡人身份的黑老大情不自禁地想到,在莲英幼年之时,他利用莲英身有异状一事不知说动了多少无知乡间愚夫与他一起大逆不道地反对官府,彼时只是自以为得计,其实何尝不是民风淳朴之下,那些百姓怜悯他父女二人相依为命,愿意相信一个为女儿着想的父亲?
依稀忆及凡人时光的周云天亦是回想起来,自己当初能顺利接管黑风军是因为莲英极力为自己说话,在军中能一切顺遂也是因为她爱护军属,主持后方令大军身后安定……可笑自己当初只以为凡间人事于自己这等大修士而言不过信手拈来,再轻易不过……
原来,这就是气运。
便在此时,双腿白骨森然的雪亦不知从何处来的力量竟是狠狠扑向一旁已经听得呆住的莲英。
杜子腾简直气疯,妈的,你当老子是死的吗?你td现在只是个凡人,老子可是筑基修士!
他毫不犹豫上前,后发先至一脚将雪亦踢飞,这还是他留了力,否则就这一脚,完全可以将雪亦踢成两半!
然后雪亦在半空凄声道:“莲英!纵然我错了这许多,可我终究是你的爹爹呀!!!”
杜子腾简直要为这家伙的脸皮点一百八十个赞!妈了个ji,在干了那么多恶心事、并且这些事都被当事人知道之后,居然还开得了这样的口!!!
雪亦砰地坠落在地,好半晌才挣扎起身,吐出了一粒门齿,才张口漏风的嘴巴道:“凉……英……我……错……似……滴滴……”
在这等模糊的话音之后,莲英却是盈盈向杜子腾拜倒:“若非您两次开解,这世上已无莲英。莲英亦感激您方才为莲英所说之话,人待我真意,我亦愿回以真情。”
然后她顿了顿才诚恳道:“我知道,似爹爹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同情,可我年幼之时,他确是对我照拂良多,养恩大于天,我想请您不要伤他性命。”
杜子腾看着这坚定的女子:“你确定?”
在雪亦那丑陋地渗着血水的笑容中,莲英点头。
一旁的碧月才像是突然醒悟一般,大骂雪亦j,i,an诈,亦是嘶声道:“莲英!我亦知自己有负于你!可一夜夫妻百夜恩……你若是嫌不解气,我愿任你处置,可切莫将我置之不理啊!!!”
这种声音直接就被杜子腾忽视了,他看向一边的萧辰,这样的决定不是他应该下的,当初雪亦老儿出手致使云横峰消失之事,那几乎等同是谋害了整个横霄剑派,这样的大仇面前,就算是莲英的恳求,杜子腾觉得同萧辰的心意、同横霄剑派的大仇比,也要往后放的。
萧辰看到这样的道侣,却是微微一笑:“我已经动过手了。”
令这样的人变成真正的凡人,流落到真正的凡间,便是这世上最大的惩罚。
而且,依萧辰之见,这位莲英在经历重重变故之后,恐怕也不是心中没有成算的。
对于杜子腾而言,这两个人并没有什么差别,既然萧辰这样说,他也只是将这两个人交给莲英处置,莲英面色如常地接了下来。
然后杜子腾问了她一个问题:“你今后打算怎么办呢?”
现在这局面简直是一个乱摊子,义风军起事起到一半,雪亦踢走了碧月,好歹是把军队重新整合,打下都城,现在这两人这种模样,难道还要领军?那可真是啧啧。
说来这二人也是凄凉,萧辰把二人变成凡人,可不是普通凡人那么简单——这两人先前可是在搏命的,周身那个狼狈,若是换个凡间大夫在此,约计不相信这二人可以活下来的,失去了修士的一切,便意味着,这样的伤势他们只能靠着凡人的身体挨过去了。
就算勉强可以成活,这今后必也是残疾在身,五痨七伤的。
断了臂膀走一步就气喘吁吁的主帅?双腿残障缺了门牙的皇帝?别td开玩笑了。
门外的军队名义是叫义风军,但本质上,那就是一群悍匪教育而来的兵痞子,一个不好,直接军队崩解,整个世界就此从新陷入乱战之中,恐怕比原来那末世王朝的腐朽统治还要糟糕,老百姓将从此进入水深火热的乱世之中。
这样的局势面前,已经不只关乎着莲英一人的命运,而是关系着这个世界千千万万人的命运。
纵然包子和萧辰曾说这里是什么成真幻境,但,在杜子腾跟踪了这么长时间来看,实在很难将那么多活生生的人看成是幻境的一部分。
就是莲英,就算知道了她的身份,在杜子腾眼中,她也是一个可怜又坚强的女子,而多过那什么气运之子的身份。
在这样的问题面前,莲英只微微一笑:“您曾经说过,要勇敢些,要坚强些,您方才也说,人能到世上一遭并不容易……既然如此,便让我做一些对得起来这世上一遭的事情吧。”
杜子腾万万没有想到,莲英所说的来这世上一遭的事情竟然是这样!!!
当日,莲英就召集所有军中大将,宣布:全军主帅遭遇周云天刺杀,身体虚弱至极,难以负荷,女承父业,在父亲并无其他继承人的情况下,由自己担任主帅。
这样的宣告引发出来的轩然大波简直可以想像,当即就有人率军反叛,可莲英的处理却是叫杜子腾不得不惊佩:黑风军中,不少将领出身黑风寨,几乎就是莲英从小相处的叔伯兄弟,虽然对莲英这样的宣告颇有微词,但在外人的反叛面前,自然是一致对外;再有,黑风军这些野性难驯的将军们怕是忘记了,莲英可是一直管着后勤,粮草什么的都在她的调度之下。
那等冥顽不灵不肯低头的,不好意思,断你粮根本没有商量,大军未动粮草先行是有道理的,没有吃的,管你统率再人格魅力爆表,那些丘八们也是要造反的!当然,你可以说,去抢、去洗劫,不好意思,你饿得饥肠辘辘的时候,人家黑风寨出身的将领领着红光满面、刚刚聚完餐、顺便还把菜单告诉你的军队来逮你,趁机招安、诱降啦,不要太好使。
这波动乱了数月,莲英竟也渐渐将一切局面稳定下来。
打江山与坐江山截然不同,前者要知兵事,莲英自己只知皮毛,后者要知民生,偏偏黑风军多年发展,莲英一直打理着这块,选拔自己的心腹放到合适的位置上,莲英理顺了一切,竟是渐渐坐稳了位置。
不过数月,名义上,黑风登基称帝,莲英封为公主,却为自己加封“摄政公主”头衔,掌管一切朝堂内外大事。
至于黑风,摄政公主称:父皇遇刺之后,身体多有不适,需要静养。
确实也是静养,里里外外数十重机关封锁,方圆百丈之内人烟也无,连各种物事也是用飞鹰入内,雪亦简直要疯了,他本以为就算暂时变成凡人,凭他的心智图谋也一样可以翻云覆雨,恢复对于莲英的掌控、进而对整个世界进行掌握,甚至恢复修士身份、重登仙门,但他没有想到,莲英竟然做得这样绝!
雪亦不是那等轻易服输之人,在第一个送餐的奴仆收到送回来的餐具里面夹了什么修仙秘法的条子并且如实禀告给摄政公主之后,公主在这私宴上看着一众臣僚叹了口气:“本为着天下大局,才瞒下这消息,父皇……确实是脑子有些糊涂了。”
不过数日,朝堂内外,人人皆知:原来皇帝是在刺杀时被伤到了脑袋,人都疯傻了。
于是,那些日日夹裹着的小纸条便随着天下太平河清海晏而一直石沉大海。
在第一次失禁发生时,雪亦惊恐地看着镜中鬓发如雪、斑点满面的老人……
在雪亦“登基”之后没多久,都城街头曾经出现过一个乞丐,十分凄凉,断了一臂,脸上还有许多伤痕,简直像被人狠狠砍了几十刀凑起来的,连一双眼睛都被弄瞎了。
乞丐间的闲谈有说,早先这断臂瞎子还不是这样,人模人样的,居然逢人就说自己是摄政公主的夫君,没过几天,就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个泼辣妇人直骂这断臂窝囊废负心汗,这断臂还冷冷还口,结果那妇人摸出把杀猪刀就将这断臂弄成了如今的断臂瞎子——练氏一人照顾婆婆和一双儿女,为了多挣些银钱,做的正是这杀猪的活计。
于是,这街头就多了一个断臂瞎子的乞丐,而那什么摄政公主的夫君传闻,也不攻自破,成了一场笑谈。
话说某一日,街头秦楚馆的老鸨装作对瞎子这什么公主夫君的话感兴趣,还愿意招待这瞎子……一众乞丐便看着那断臂瞎子进了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秦楚馆中,再也没有出来过。
第225章 幻境之末
波光潋滟之旁,赤红西榴花似火一般耀目。
几个年轻的宫女正在认真仔细地修剪着,一个年长些的宫女走到窗边关切地道:“陛下,起风了,您该添衣了。”
那是一个身着金黄龙袍的纤瘦身影,咳嗽了几声之后显得越发有些佝偻,待她转过身来,曾经姣好的面庞早就在时光的冲刷下不剩下什么,唯有一双眸子深邃如日光尽头的一口井水,幽深又平静,纵是身为长史女官一职多年,这年长的宫女在这双眸子下,亦是大气也不敢出,恭敬地垂下了头。
沉默地披上披风,这位以铁血手腕清洗若干开国功臣,以一介女子之身登上帝位的天启帝才缓缓叹道:“……又是一年凉秋时啦……”
看到那些年轻姣好的面庞,才恍然觉得时光飞逝,这数十载牢牢把持着帝国这艘大船、令它一点一滴向着自己想像的方向前行,每一日都令她那般振奋,竟是不觉时光飞逝……
女长史并不知帝王心中感慨,对于这位令天下似自己这般的女子能够自由选择嫁人与否、甚至是选择入朝为官的帝王,她心中只有深深钦佩,只希望帝王能够保重龙体,再多庇佑天下多些时日……
女长史躬身道:“陛下,太子殿下已经在来荷微堂的路上了,您要不且先歇歇?”
帝王只微微颔首,只在长史的扶持下才吃力地移到了榻边。
这位太子殿下的身世朝堂之上讳莫如深,陛下只说是自己所出,可自登基以来,陛下从未有过婚娶之事,天下对此亦少不了纷纷扰扰的窃窃私语,若非太子殿下与陛下眉宇间神似,恐怕朝堂之上的争议会更大。
可这位帝王手腕之凌厉深沉,比之先帝不遑多让,在那批开国元勋清洗过后,硕果仅存的几位亦是谨小慎微,轻易不在朝堂上出声,没有元老领头,那些议论也就永远只是上不得台面的议论而已,待太子殿下长大成人,恭俭温良,满腹经纶,治国理政之事上,慢慢展露头角,那些争议便彻底烟消云散。
可自始至终,围绕在太子殿下周遭、暗暗影s,he陛下的非议者未曾令帝王皱一下眉头,这位帝王……似乎自早年担任摄政公主之日起,便是这般,从不轻易被他人左右,坚若磐石。
而对于曾经的莲英、现在的天启帝而言,掌权之后去追寻自己真正的身世,找到这位世上仅存的唯一一位血脉至亲,亲自将他抚育成人,令他承继这万里河山似乎是再自然不过的一件事。
那个时候,她似乎已经慢慢明白了什么……解释?为什么要解释?她愿意这样做,谁敢问她要解释?
就如同彼时令女子可入学堂、可入朝堂之事,那么多唇枪舌战,她只有一句话:“朕亦是女子。”
再多争议,戛然而止。
若再说下去,便又是一场开国功臣大清洗之局,殷鉴不远,谁敢再次以身试法?
天启帝仰卧着,缓缓合上双目。
数日之后,宫廷内传出消息,陛下病危。
朝堂之中尽管略有震荡,但太子参政已有十数年,执政理念早已经被天启帝浸染透彻,一切皆是井井有条,江山的平稳交接并不成问题,这震荡得十分有限。
迷迷糊糊中,天启帝听到了许多嘈杂纷乱的声音,这一世那些曾经过的一切犹如走马灯似地在眼前回来现,前半生那些最暗最长的路途里,只有一张半透明的真挚面庞夹着那些啼笑皆非的话语令她心上依稀能看到明亮的光芒,最后点亮整个人生:“……你的勇气呢?拿出点来啊!……生活就像被强,j,i,an,与其苦苦挣扎,不如反而j,i,an之!……”
然后,一切就此不同。
她睁开已经有些浑浊的双目,吃力在团团围住的人群中努力寻找那一张嬉笑没正形却真正诚挚的面孔,一无所获……然后她失望地闭了闭眼,是啊,一无所获,数十载以降,她亦曾费尽周折寻找对方的踪迹,终究是一无所获。
可就在她最后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却是在焦灼紧张的人群之后看到了一张面孔,依旧是那样玩世不恭的嬉笑面庞,甚至看到她之后,还调皮地挥了挥手,而人群之中,仿佛只有她看到了那个人,其余人依旧围着她,焦急地说着些什么,她却是什么也听不见了。
弥留之际,这位在天下留下无数传说、无数争议的天启帝竟只是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便就此含笑而逝,竟是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似乎她想说的,都已经在半生执掌天下之中做到了。
然后,莲英就看到自己脱离了那具衰败的躯壳,便在这一刹那,无数陌生而遥远的回忆纷纷涌入心间,这一刹那,她突然明了过来:
啊,原来她真的叫莲英,出生在另一个平凡尘世……那回忆之中,一切的一切几乎与这一世的经历何其相似,虽是不同的面孔,却是一样铁石心肠别有目的的养父、一样忘恩负义冰冷无情的夫君。
可不同的是,那真实的回忆之中,她怀着那样惊天动地的怨愤自尽而亡,鲜血流满祭殿之中,怨气惊天动地,甚至令整个宫廷都永久地笼罩在晦暗与y霾之中。
然后半透明的莲英突然转头对杜子腾一笑:谢谢您,谢谢您让我找到了答案。
在这一世的经历中,她曾经那样苦涩地追问过眼前这位存在:“……是不是男儿都是这般,权势名利面前都会变了个人……”
是不是他们在权势面前,曾经的宠爱亲溺都会变成重重y谋,曾经的举案齐眉都会变成重重利用?
可是,这一世,当自己站到权利巅峰之际……莲英闭上眼睛回想,权势是自己用以实现理想、让千千万万与自己一般的女子过上想过的生活的工具,仅此而已。
这也是权势哪。
锋利如双刃之剑,只看执剑人一心。
到了此刻,她终于释然,不必他人施舍,不必他人同情,她自己给了自己一个不同的结局,不再怨怼冥冥之中不可知的命运。
似乎这样的念头刚刚闪现,整个世界、连同莲英半透明的身躯都化作了漫天细微的尘沙,随风飘散。
在这世界的消逝之中,两点浑浊的光团缓缓上升,萧辰却是手一挥,一个透明的琉璃瓶隐蔽而迅速将其囚困起来。
在那消逝的身影与世界中,杜子腾看到了一个最后释然的微笑与那微微的口型:“谢谢……”
在他怔然之间,一道金色的印记飞入识海,散入其间再不可见。
杜子腾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确定那不是自己的错觉,惊奇地道:“这是什么?”
萧辰沉默,似乎有些不太高兴:“神魂烙印。”
“有什么用吗?”
萧辰看着好奇地反复摸自己额头,一脸跃跃欲试的某人,知道自己要是不说明白还不知会发生什么。
他耐心地道:“你不是曾经提过气运一事,其实,气运是真的存在的。”
“咦?”杜子腾睁大了眼睛,一直以来,他都认为所谓气运不过是搞笑的说话,以真情换真意,那两个男人纯粹是走了狗屎运才得到那么好的一个女子的倾心相护,才能那样顺遂……可他们最后居然还敢不珍惜,由而失去了气运之护,现在听萧辰这口气,似乎不是如此简单?
萧辰看着那一切已经消失的空处,缓缓道:“你方才不是已经看到了吗?此处只是一个幻境,并非真实,在真实的世界之中,莲英确实也如幻境中一般遭遇,养父不慈、遇人不淑,最后死于极大的怨愤之气中。”
然后萧辰顿了顿,半晌才道:“你就没有好奇过一个问题吗?支撑幻境的东西是什么?”
杜子腾苦苦思索:“灵气?还是什么天材地宝?”
萧辰摇头:“是莲英的神魂之力。是那一位被重重y暗遭遇折磨得放弃生志的真正莲英,神魂之中极大的怨力……”
杜子腾却是呆住了。
这个世界他是去过的,一切那样栩栩如生,不论是一草一木,还是一人一物,都是那样鲜活,按照常理来推测,要支撑这样的幻境,每时每刻的消耗简直是个天文数字……可是,原来,这竟然只是一个凡间女子的神魂之力支撑着。
萧辰淡淡地道:“因为这成真之境乃是以她的神魂之力作为支撑,在这个世界上,她内心深处的一切都极可能会发生,这便是气运一说,这便是神魂之境。”
否则,就算莲英能力再如何逆天,也绝无可能令后方风调雨顺、令朝廷之军节节败退,那不过是她潜意识中的期盼,在这个由她的神魂主导的世界中,这样简单的期望就是会有莫大的力量。
可不知为何,杜子腾却感到一种更酸涩的怜惜,这个女子就算是在她的父亲、她的夫君那样对待她之后,也没有想过要如何诅咒他们的命运,否则,便以这气运之说,那两个人恐怕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吧。
即使是在最绝望的境地之中,她最想放弃自己之时,也不过是神魂之力无以为继,几乎令整个世界提前崩毁而已,可笑当时相持不下的碧月、雪亦二人还以为是什么仙门,那不过是整个世界即将提前毁灭的一点空间异兆。
“你能令她此世走上不同之路,完全放下心中怨愤不平,幻境自然也彻底消散,这样强大的灵魂深处都有强大的力量,方才那个,是她予以你的祝福烙印。”
祝福你这一世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烙印着大道之迹,那是化神修士梦寐以求的规则痕迹,带着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清晰的空间气息。触摸这道规则,便能真正勘破空间之迹,飞升他界。
当然,于现在的杜子腾而言,这道祝福烙印不过深深潜入识海之中,暂时难以碰触罢了。以萧辰对于杜子腾的判断……不知会在哪个抽风的时机之下,偶然碰触,真是令人防不胜防。
萧辰没有说出口的另一句话是,莲英……终究不过是一介凡人,她并不ji,ng通什么神魂之法,能在神魂消逝之际结出这样的祝福烙印,只能说明,在那个时刻,她以全部的神魂在给予这个祝福。
这一道神魂赐福,是一介凡人于神魂消逝之际竭尽全力地做到,那样真挚,令人觉得不应亵渎。
杜子腾摸了摸额头,心中尚觉有些怔怔的茫然,帮助莲英不过是他举手之劳,他在这幻境中始终跟在这个女子身旁,不过自然而然地期望她过得顺遂,他所做的,不过是在她身旁提点几句,可他没有想到,她竟然会这样感激……
“她的神魂已经消散了吗?”杜子腾怅然问道。
萧辰点头,然后道:“她终究只是一个凡人……如果不是你,也许她在幻境中依旧会经历重重背叛之后痛苦怨愤地消散,至少,她走之时已经再无牵挂遗憾。”
萧辰这番话令杜子腾彻底释然了,凡人一生,百载光y,多少人到得最后懊悔遗憾,可是莲英能这般坦然澄澈,亦是幸事。
而萧辰取出那个琉璃瓶子,里面,两团污浊扭曲的残魂,一个已经呆滞若死,另一个却在疯狂地叫嚣,看起来滑稽至极。
杜子腾好奇地打量着,毕竟是化神修士,虽然被萧辰以天罚之力,抽走灵根、灵脉,神魂的强大依旧让他们在这样恐怖的世界寂灭之灾中存留了下来,却已经不能称之为活着了。
只见萧辰面上一片冷酷之色,指尖一弹,瓶盖打开,这两团残魂浮现半空,其中一道原本看着呆滞若死竟是倏忽加速,一眨眼就已经在百里之外!
杜子腾大怒:妈的,到了这种要死不活的时候还敢耍心机!
他手中无数符箓就要呼啸而出,却见不知何时,这方破碎后的虚空中出现了无数把长剑虚影,然后,杜子腾在怔愣间,竟是就此忘却追击一事……
只见那些长剑中,有湛蓝如晴空的,有漆黑如暗夜的,既有细致绵绵的雨意,亦有纵横不屈的正气,时有柔肠侠骨的悲悯,又有嫉恶如仇的杀意,如此之多的风骨凝聚排布于此,如此之多的剑意汇合一处,却叫人生不出半点别扭之感,是了,是因为无论是柔是刚,是强是弱,这些所有剑意此时此刻都只指向一处:悲悯公正,只为云横!
这无数飞剑虚影布满整个虚空,每一把气息都那样鲜活,就好像它们真的在那里一般,不知不觉间,杜子腾眼前一片模糊,好半晌,他却勉力眨下眼中的泪意。
然后,一声尖叫刺耳地响起,却是那团飞快逃走的残魂遭遇一把漆黑如夜却凛冽无比的长剑剑意,竟是发出嗤嗤的青烟,r_ou_眼可见地又消解了一块。
然后它拼命地尖叫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这么多横霄剑派的飞剑残意!!!”
萧辰冷笑不语。
然后另一个声音畏畏缩缩地道:“横霄剑派……这不可能……你们是横霄剑派的……云横峰明明就消失了、消失了啊……”
前一个声音愤愤地骂道:“蠢货!这还不明白,这分明就是横霄剑派那些残徒,哼,早知道当初就应该让宫中弟子不惜一切代价将你们彻底赶尽杀绝斩草除根的!这一切都是你们的算计,坏本座飞升大计,你们该死!该死!!!”
杜子腾与萧辰俱未出声,只是冷冷看着那些纵横剑意上凛冽渐强,横霄剑派向来以斩妖除魔扶危济困为己任,似这等为一己之私置天下安危、他人性命于不顾的……那些剑意中似有无数恐怖的大修士声回荡其中,犹如飞瀑犹如惊雷,轰隆隆地向那两团残魂而去!
“身为强者,不慈不仁,当诛!”
“见利忘义,当诛!”
“滥杀无辜,当诛!”
……
随着这一条条罪状,一道道正义凛然的剑意轰然击下,直令这两条残魂不断发出恐怖的嘶吼,这一条条罪状,它们竟未能发出半点辩驳。
最后,仿佛是忍受不了这恐怖至极的拷问,其中一团遍体疮痍的残魂哀嚎着道:“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狡辞以辩,认罪非诚,当诛!”
……
在一道道凛冽剑意之前,所有那些y暗的心思再也无所遁形,这是天地间最公正的审判之一,只问道心不问其他。
在这恐怖的剑问之下,这两团犯尽罪孽的残魂终是一点点在剑意的冲刷之下,渐渐消散,只余下两团没有意识的神魂之力残留当场。
杜子腾正想转头安慰一下神情间冷漠的萧辰,却看到不知何时出现的寰埏“啊呜”一声,就把那两团神魂之力吞了下去,然后还一脸意犹未尽。
杜子腾:……
杜子腾恍惚中觉得寰埏有种小木木奉附体的赶脚:“萧辰,这是你的法器吧?这样乱吃东西,真的不会吃坏肚子吗?”
萧辰:……
寰埏当即怒目而视,许久没有出口的古代方言都说出来了:“汝等还好意思当主人!从来不喂饱,要靠吾等自己谋生,嘤嘤~~”
小木木奉亦是心有戚戚地与寰埏抱头痛哭,委屈得简直见者伤心、闻者泪流,问题是,一个圆滚滚的塔和一根长了两片叶子的木棍……你俩抱在一起痛哭也只有笑果好吗……
杜子腾无语间问道:“所以,你们是要靠什么来喂饱?”
寰埏胖胖的身子当即转出来,整个塔身都兴奋得闪闪发光:“神魂之力!你们修士所说的神魂之力,越多越好!!!”
小木木奉亦是兴奋的两片叶子呼啦啦直摇摆:灵力,灵力!越多越好!!!
杜子腾:“呵呵。”
然后他斜斜一瞥小木木奉:“你吃了那么多天材地宝,先折成灵石给我吐出来!”
然后他再冷冷一看寰埏:“你吃了我那么多意在神上的符箓,也原样地给我吐出来!”
两小傻眼了。
杜子腾抱臂:“怎么?不是说从来没有把你们喂饱吗?有种把我们投喂的东西吐出来数一数啊?”
寰埏与小木木奉终于明白,似杜子腾这等冷血无情残酷冷漠的家伙,用哀兵政策妄想骗取他的同情、进而多投喂一点是行不通的!嘤嘤,到底为什么啊!明明他对一个凡间魂魄都有那么多怜惜的!
小木木奉晃着两片叶子,百思不解。
寰埏却是愤愤地一挺肚子露出本性:“我不管,我要多吃一些!”
杜子腾丝毫不为所动,寰埏露出本性:“你是在我的地盘,要是不给吃的,我就……”
萧辰投过来凉凉一瞥,寰埏当即消声,然后低下大大的脑袋,像个委屈儿童一样,只差没有默默地泪流满面了。
杜子腾扶额:“你身上有什么东西是它们看中的?”
否则以这两个小家伙的j,i,an诈,绝不可能无的放矢这样莫名其妙地上蹿下跳,看到它们这种拙劣的表演,杜子腾简直要气笑了。
萧辰却是指尖拈着一缕极细极细、还在拼命挣扎的小小血色虫子。
寰埏和小木木奉立即围过来,委屈的也不委屈了,装傻的也不傻了。
杜子腾看到这东西,不知为何,修士的灵觉中觉得似乎看到什么危险至极的东西,忍不住皱眉:“很邪异,这是什么?”
萧辰的神情有种说不出的莫测:“我原本以为,似碧月与雪亦这样的蠢货在那种关键关头算计云横峰是他们蠢不可及所致。”他的目光看着手中那缕血丝,没有一丝温度。
杜子腾这才惊奇地发现,那只细细的血虫似乎并不是在张牙舞爪地威胁,而分明是对萧辰极其畏惧,拼命地挣扎着想逃走才会死命地在挣扎的!
萧辰似乎全然不知道自己给这只虫子带来多么恐怖的感觉,而两小看着萧辰的指尖,寰埏的ji,ng晶尘光都快出来了,小木木奉头顶的两片小叶子竖得直直的,似乎随时只要萧辰一放手,它们就能立时扑过去,那只细细的虫子挣扎得更加剧烈,简直恨不得将身子直接扯断好快快逃跑一般。
“以雪亦、碧月二人修为,纵是化神,可并不如我横霄剑派一般有着深厚积累,他们如何可能探知这漩镜幻境中的飞升之秘?”萧辰的目光中杀意凛冽:“想来,不过又是域外天魔的又一重布局罢了!”
第226章 尘埃中的生存
萧辰的判断,杜子腾并不怀疑,域外天魔对修真界的觊觎贪婪由来已久,久远到修真界尚未成形之初,横霄剑派第一位祖师踏足天人之岛时便有端倪,横霄剑派数千载中,几乎所有化神修士皆为抵御妖魔而殚ji,ng竭虑,最终却是还是妖魔叩开了修真界的大门。
只是,杜子腾有一个疑惑,已经很久了:“这些妖魔图谋的……到底是什么呢?”然后他撞了一下萧辰:“说来,你现在跟他们也算有点关系,打听一下呗,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啊。”
萧辰:……
寰埏盯着那血虫,见萧辰丝毫没有放开任它吞吃的意思,便有些生气了,此时听到杜子腾的话,它毫不犹豫地抬头哈哈大笑:“有点关系?主人他根本就是¥……”
后面明显被人消音的话让杜子腾十分疑惑地看向萧辰和包子这一主一仆。
结果杜子腾一个眨眼,萧辰就一脸淡定却动作神速地把寰埏收了起来。
然后他还特别淡定地道:“它出来得太久,有些累了,想回去歇歇。”
杜子腾:……
这td找个敷衍的借口能不能找个真诚点的!!!
你到底跟妖魔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要这么此地无银、迫不及待地把寰埏那个大嘴巴囚禁起来啊啊啊啊啊!!!!
杜子腾快爆棚的好奇心简直要喷发了。
而一旁的小木木奉在好基友被关禁闭之后,也是嗖地一声跑得离萧辰远了些,好像生怕也遭遇同样的命运一般。
萧辰却直接视而不见地转移了话题:“于那些域外妖魔而言,修真界对它们来说,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牧场。”
杜子腾的注意力果然很快被转移:“牧场?”
他的疑惑只持续了一秒,随即勃然色变:“你是说,这修真界所有修士在它们看来,都不过是牛羊之类的牲畜一流?”
萧辰不答,却是默认了。
杜子腾心中的怒意简直咆哮欲出:“那血戮老祖在西荒为所欲为之时,将凡人中的青壮悉数制造成血奴以供驱策……”
萧辰知道他要问什么,肯定地回答道:“我们现下已经知道,血戮身上有域外天魔一道分神,在漩镜塔中时,我已经将这道分神彻底绞灭……那血戮老祖所谓的什么血戮大法,还有那制造血奴之法,恐怕皆是来自于天魔。”
杜子腾敏锐地抓住了问题的本质:“也就是说,天魔手中定然还有更高阶的血奴制造之法……甚至可以用修士……?”
萧辰没有说话,杜子腾却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然后一番话竟是情不自禁脱口而出:“你既然知道这些,为什么我们不先在修真界中扼制妖魔,还要到这漩镜塔中来……”
然后杜子腾后知后觉地想到,彼时他那个身、魂分离的状态,萧辰必是因为担忧他才紧追着碧月、雪亦两个蠢货来了霄河之中,他现在却是这样一番指责,未免将道侣置于这等不公的评价之下,显得太过无情。
萧辰却是心平气和地道:“不只是因为你的缘故,也是因为我怀疑有这个东西的存在。”
萧辰指尖,那缕细细的血虫,不知是不是杜子腾的错觉,好像现在已经蔫了不少,就好像是被什么东西极大地削弱了、又好像是先前的挣扎耗尽了力气,软搭搭地在那里,就好像一根完全无害的红线一般。
说到这个东西,杜子腾又有新的疑惑:“你刚才说的,我完全明白了,这个玩意儿反正总有办法影响雪亦、甚至利用雪亦去影响碧月,让他们知道横霄剑派阻拦他们飞升、进而算计我们剑派……甚至以这两个蠢货的道心,能修炼到化神也许都是这东西的作用,可是,如今修真界时里,不提血盆口、碧月城与大雪宫这三处空间裂隙,就是其他地方也几乎处处都是妖魔入口……你为何还要追击这小东西呢?”
只是为了替横霄剑派报仇雪恨?
论起与碧月、雪亦二人结下的仇怨,整个横霄剑派都是山一样的高,但以杜子腾对萧辰的了解,在掌控修真界局势与进入霄河这样的大决策面前,萧辰绝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
这里面或许也有自己的缘故,但依杜子腾看来,他身魂分离就算再多持续一段时日亦无妨,而修真界的局势在妖魔入侵之下却是变幻莫测,随时可能发生难以逆转的变化,能让萧辰这样决定追击进来,定是有更重要的理由。
萧辰好半晌才道:“我怀疑,它们是想要整个漩镜塔。”
杜子腾怔住了,整个漩镜塔?
然后他恍然间想到,他们口中所说的漩镜塔是一个只有他们知道的名称,在修真界更多的人口中,他们心中所指的地方应该是整个霄河,那个在星潮之日才会开启的、在开启之时能令整个修真界的高阶修士为之疯狂、甚至为了进入这里还打造了专门的交通工具进而衍生出一个顶尖门派的地方。
“漩镜塔中,不只有高阶修士进阶之秘,甚至可以这样说,它几乎影响着修真界对外的空间通道——界壁。当年祖师选择将寰埏囚于西荒,除了它确实来历存疑之外,便是为更好地利用漩镜塔来控制天人之岛、进而更好地与妖魔作战。”
毕竟,寰埏是漩镜塔之灵,一个不怎么听话的塔灵在对战之中会发挥什么样的作用,没人知道,这种风险当然是要及早扼杀。
“现在,修真界的界壁之所以会如此脆弱,固然是因为妖魔入侵,何尝没有漩镜塔在衰败的缘故?若是妖魔得逞,恐怕还有更糟糕的局面出现,令人防不胜防。”
杜子腾沉默了。
这几乎是整个修真界影响最大、最重要的秘密了,这其中寰埏与修真界的关系,几多y差阳错,因果交缠,已经再难去说它与祖师当年谁对谁错,可结果已经是现在这般。
然后,杜子腾古怪地道:“所以,我们难道还真的应该投喂那只包子,让它更强大一些,好恢复界壁抵御妖魔?”
萧辰却摇头:“没有那么容易,就好比一个完整的ji蛋,若要打破一个口子,需要费尽力气全力突破才有可能,可若是这ji蛋上已经有了几个口子,要再想将之恢复到先前的状态,不知要多少力气,更何况,已经有脏东西顺着这些口子进入了ji蛋之中……”
杜子腾想到那包子专挑神魂之力这种全然不知如何下手的东西食用,挑食程度简直令人发指,若是要达到萧辰这要求……想到包子好像一直以来,吃的最满意的就是方才在秘境中……苍天大地,他们要到哪里去找那么多罪孽滔天的化神修士来投喂?
杜子腾果断掐灭自己这可怕的想法,转而问道:“所以,接下来我们要如何应对?”
萧辰果断地道:“自然是斩妖除魔!既然已经无法再恢复修真界的原状,那便和天魔一战到底,待到所有妖魔全部覆灭的那日,无论这界壁是否完整,都已经不再重要。”
如果有他人在场,听到这样狂妄的决定必然会嘲笑说话人不自量力。
杜子腾这样狂妄惯了的家伙亦是听得一愣,就是他也没有想到这么霸气的解决问题的方式啊!
修界壁,修个屁啊!
界壁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抵御妖魔吗?行,老子不抵御了,老子把你们全部消灭,这就是最好的抵御!
如果没有妖魔在侧,界壁有没有根本就不重要啊。
然后杜小爷哈哈大笑起来:“这个主意小爷喜欢,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恩,在整个修真界缺席的情况下,这么一个状似妖魔的家伙和这么一个无法无天的家伙就已经决定了整个修真界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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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兰舟盟不似一直以来予以外界的形象那般与兰舟轻盈斑斓的形象想符合,反而是建在一座黑黢黢的、灰扑扑的、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之上。
数千年以降,便是这个其貌不扬的火山之旁,诞生了整个修真界数量最多、质量最高的炼器大师,间接影响着整个修真界的战力水平。
这并非玩笑,除开剑修这种逆天的存在之后,普通的修士,法器的威力直接决定着他们的战力,似兰舟盟这样炼器大量聚集之地,便是修真界的普通修士们梦寐以求的自己的法器诞生之地。
这火山之下挨着修建了密密麻麻的众多屋舍,在ji,ng晶尘光的产量尚可、兰舟盟的名声依旧响亮之时,哪怕是这么多屋舍也难以满足前来求炼法器的修士们的需求,往往还能在更远的露天处看到修士们的住处。
可现在,这曾经热闹喧攘的、哪怕是在兰舟盟名声下滑也依旧繁华的住宿区却是一片古怪的场面。
这片住宿区原来认山而建、错落有致,好歹也是兰舟盟笼罩范围内的地盘,在这种炼器师多如狗的地方,不说完美,至少也是灵气盎然充满童趣,兼具实用与美观,是兰舟盟相当著名的景观之一。
现在,这片错落有致的住宿区却像个破了相的美人——自半山腰,一道灰朴朴的,没有半点美感的城墙将这片住宿区一裂为二。
城墙以下,荒凉破败,脏污不堪,那些昔日ji,ng美大方的屋舍如今只有断壁残垣和满地的垃圾,令人直可以在脑海中推想出当日无数修士惊恐欲绝、无处可去的绝望恐慌之境。
偶尔在那些黑暗的角落时,不时能听到桀桀的y森笑声、或是咔嚓咔嚓啃食什么坚硬之物的声响,更远一些地方,还能看到那些可怖的妖魔哄抢些什么的身影,光天化日下,看到这样模样诡异、形容恐怖的怪物,简直令人觉得不似身在人间,而是人在炼狱。
而城墙之上,是另一种情形,无数修士忙忙碌碌,各式法器灵力的光芒耀眼夺目,在疯狂地驱赶着那些妄图攀上城墙的妖魔。偶尔,天空之上,可以听到滋啦声响,一道灵力划破长空,狠狠命中什么东西,不多会儿就能听到呼啦啦一串重物坠落之声。
不时地,也有修士被什么东西击中,就此趴倒在原地再也没有声息,直到同门前来换岗之时,才会发觉。可已经没有修士会悲伤或是难过,并非他们冷漠无情,而是同门身故留下的缺口必须尽快填补,否则便会有妖魔趁隙而入,先前并非没有发生过,为了夺回那段丢失的城墙,数十位同门身故。
哀悼悲恸,在这城墙之上,已经是一种奢侈。
顶多也不过是在喘息的间隙,飞快地替那位身故的同门略微打理一二,说一声“师兄你走好,愿来世再无妖魔……”
在兰舟盟的核心火山口处,密密建好的无数炼器房中,不时可以看到进进出出的修士,不停有东西搬运来去,还不时可以听到轰隆巨响,那也许是炼制失败之声,数年前的兰舟盟,在这种声响之后,总会有修士聚集到一处,讨论一二总结一二,可现在,每个人脸上都充满一种焦虑惶急,飞来飞去忙着手上那些永远忙不完、或者不知道该不该希望能够忙完的事情,谁又会有那情志去关注别人的炼制成果如何呢?
在这寥寥几处忙碌之地外,却是另一种恐怖至极的场景:拥挤不堪拥挤不堪拥挤不堪,许许多多的凡人,各式各样的修士,杂挤一处,就那样幕天席地,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脸上是一种茫然到麻木的表情,似乎全然不知为何一切变成现在这番模样。
一名执事弟子匆匆进入那气氛已经凝重到极点的大厅之中时,竟忍不住顿了顿脚步,明知自己必须要入内禀报,但被大厅中的气氛所慑,竟是迈不开步子。
好半天,待到里面人群散去,数位长老神情凝重地自里面出来之时,这执事弟子才一溜烟地跑了进去禀报道:“盟主,冰凝晶的储存已经见了底,陈长老要向您禀告,如果没有冰凝晶,城墙之上的防御法器便没有办法炼制……昨日城墙修补三次,消耗乌金矿八十担,灵石……火焰山大阵运转正常……另外,昨日共有十四名修士收入了山墙之内……”
不待这弟子禀报完毕,司少文旁边一个紫红脸膛的修士猛然开口喝道:“十四名?!怎么又有十四个!”
这修士转头就对司少文道:“城中早就已经人满为患,盟主你是知道的!我们根本没办法再容纳那么多人了,光是每日消耗的灵气都极其恐怖,现在火焰山下的灵气抽取已经越来越困难,继续下去,恐怕灵脉都会枯竭!”
司少文看起来已经苍老了不少,眉头上尽是抬头纹,甚至两鬓都多了许多斑白——于金丹修士而言,容颜永驻简直轻而易举,能有这样的外貌变化,只能说明:这位司盟主在这段时日内,殚ji,ng竭虑至心神耗尽,恐怕已是伤了道基。
司少文自己当然知道,此时应该闭关疗养一段时日缓缓弥补损耗才不至于真正伤了根基,绝了道途。
可是,他没有时间。他现在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更别提闭关一段时日……司少文已经顾不上自己的道途了。
当初,按照兰舟盟的惯例,四大家族轮流执掌门派,轮到司少文时,他亦是有一番雄心壮志要展露头角的。
可是,命运如斯残酷。对司少文而言,先有破晓秘境封闭、ji,ng晶尘光断绝、兰舟市场不再而兰舟盟也随之江河日下的威胁。
司少文这盟主的主要工作从谋发展变成了保地位。
他殚ji,ng竭虑,连平江这样的核心执事弟子都被派驻到修真界各处,为兰舟盟开拓新的路子,他们也确实不负所托,为兰舟盟找到了诸如血盆口这样全新的市场,司少文本以为,自己身为盟主的考验已经结束。
此时的他,已经不想什么雄心壮志,只想安安心心地做好份内事,平平稳稳不出事地将兰舟盟交到下一位盟主手上。
可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一贯横行霸道、在横霄剑派消失之后更加肆无忌惮的大雪宫会做出这简直蠢到极致之事!
天崩地裂,妖魔肆虐。
他们兰舟盟是倒了血霉,当初先人择地之时只顾着看地火与矿脉,怎么就不看看周遭有没有蠢不可及的邻居?!
总而言之,一夕之间,司少文这盟主的工作内容再次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从保地位直接变成了——求生存。
是的,生存。
司少文至今都不敢回忆,当初从血盆口率领着门派中长老飞驰兰舟回到门派的情形:处处杀戮,尸横遍地,鲜血盈野。兰舟盟的弟子们猝不及防,被妖魔们切割得七零八碎、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
那一役之惨烈,整个门派中的长老、弟子十去二、三,这可都是兰舟盟的身家啊!
兰舟盟……那是个炼器门派。
第6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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