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道[修真](上半部) 作者:苍迹
第55节
王满才等人更是满眼泪花,一脸“终于得救了”的表情。
杜子腾眼前看到的便是这么个纠结焦灼的景象。
在学会修士七嘴八舌的说明还有眼前实验田中的一切,杜子腾哪还能不明白。
只见实验田一角,竟是奇异地出现了一团金色的光茧,那光茧足有成人大小,更奇异的是,那金色光芒仿佛有生命一般,极有规律的明明灭灭,竟似个活物在呼吸!
那光芒上竟隐隐可见游动的玄奥花纹,曲线圆润,优雅繁复,衬得整团光茧越发玄秘,以杜子腾的见识,这样的花纹竟也是生平未见。
而这团活物上出现两样特别不和谐的东西,一个淡金色的软萌萌的包子和一根深紫色顶着片叶子的小木棍,乍一看,也是萌物两个。
前提是要忽略那只包子猛吸一口气鼓成个皮球用尽力气去撞、那根小木棍退后数尺猛然前冲去戳……目标居然都是那光茧。
然而,更搞笑的一幕发生了,无论包子鼓成个皮球撞还是小木棍用力去戳,最后的结果都是噗叽一声从那光茧上滑了过去,歪到一边,就好像那光茧上布满了水分,十分滑溜一般。
可两小居然并不气馁,嘀咕了一声,好像互相打气一般,居然再次发起行动……
杜子腾:……
他就知道,放任不管总有一天这两家伙肯定会搞出事来,这不,事情来了。
显然,既然是在实验田里,方才王满才等人已经说得明白,那显然是他们密切观察了很久的试验对象,现在这异象很难说是怎么发生的,可是既然发生了,那就是重要的试验现象,要认真观察,寻找规律的。
这类从未发生过的试验现象就更是这般,也许能从中揭示出前所未有的重大规律,整个禾禾草种植学会全员出动,显然就是为了这么一个重要的实验现象。
结果,那两个小混账,尽帮倒忙!
干扰实验现象乃是实验的大忌,在杜子腾对一众学会修士的培养中,这点是再三强调的。
没什么好说的,杜子腾抬手,直接要把两小给召回来。
小木棍本来要再次冲锋的,已经很久没有被杜子腾强行召唤过的它,一时有些不情愿,竟然在半空中嗡嗡抗议起来。
至于包子……包子猛吸口气,鼓得十八褶子都平滑起来,竟连搭理都不搭理杜子腾。
杜子腾的脸色蓦然一沉,这次直接没有商量,强将小木棍召了回来,它百般不愿也只能不甘地缓缓飞回了杜子腾的掌心。
至于那只无法无天眼里完全没有杜小爷的包子,只见萧辰眉毛一蹙,手指轻弹,一道迷你可爱的赤金闪电从天而降直接劈下,居然正正劈在包子身上,那圆鼓鼓的淡金色透明身体竟被劈得一个趔趄,然后,虽然有点蠢萌却依旧不掩霸气的寰埏大人就像皮球漏气儿一般……居然干瘪了下来,恩,把那点霸气漏了个干干净净。
包子气得浑身发抖:“谁!谁!谁敢坏寰埏大人的好事!给我站出来!”
萧辰负手而立,只淡淡瞥了一眼包子,然后不知是否在场众人的错觉,他们竟然从那张真包子脸上读出一种震骇:“你……你……这不可能……这、这、这……”
整只包子似乎陷入了极大的迷惘震惊之中,竟然再也顾不上它旁边那华丽的光茧。
萧辰长袖一拂,包子竟然不由自主、或者说是老老实实地被他收入了袖中。
这两个调皮捣蛋的家伙被降服之后,杜子腾才抽空向身边的王满才问道:“这光茧何时出现的?现在可有推论?”
王满才却难掩激动:“杜道友……若我等推测不错,那光茧之中……定是三阶乃至更高阶的禾禾草!”
杜子腾惊讶:“更高阶的禾禾草?”
然后他随即释然,是了,那两个小混账一直在秘境中翻滚来翻滚去就是闹着要把三阶禾禾草找出来吃掉……原来竟是真的。
只是杜子腾心中还有疑虑:“这等异象之后会如何,你们可有定论?”
王满才摇头:“我等也是第一次这般确切地推知三阶禾禾草的讯息,这样的异象也是第一次出现,实在不知其中会发生何事,出于安全考虑,才通知了孔道友他们前来布防,以防万一。”
杜子腾颔首,实验之余还能顾全大局,也难会他们了。
而且,三阶禾禾草对于整个秘境的意义是不言而喻的,可以提升禾禾草产生灵气的效率,光是这一条就足以叫人心动,更何况,根据他们现在的研究成果,禾禾草等级越高,发生各种异变的方向越多,可能性也越多,比如二阶禾禾草就比一阶禾禾草有更多的异变,那给到凡间种植的瑞禾就是二阶禾禾草变异后的产物,异变就意味着无限的可能……
而且,这可是他们忙碌了这么几年一直只推知其存在、却从未探个确切的物种,想到他们辛苦这么久的地里竟真能找到一株活生生的三阶禾禾草,纵是杜子腾,心中也难掩激动。
在包子和小木棍被召回之后,那光茧依旧明明灭灭保持着固有的节奏,随着时间流逝,围观的修士都有些焦躁起来。一众剑修因为不知那其中变化的结果好坏,亦不敢远离,在防守这么久之后,难免ji,ng神便不如一开始那般集中。
就在此时,萧辰突然出声道:“快了。”
杜子腾一怔,还来不及吐槽大爷您终于舍得说话了吗真是惜言如金啊您!
仿佛是为了印证萧辰的话语一般,那光茧明灭的速度仿佛加快了一些,就像里面的活物呼吸更急促了一些,众目睽睽之下,那光茧上居然凸起了一块!
孔云神情一变:“列阵!”
一众剑修如临大敌般将那光茧团团围住,这秘境是他们避难之处,绝不能再发生任何闪失,再谨小慎微都不为过。
可那块凸起在将光茧撑到极薄极薄,薄到已经能看到那凸起的具体形状之时,又仿佛脱力一般突然缩了回去。
剑修们的心随着那凸起的消失渐渐放回了肚子里,可下一秒,另一个方向上,那凸起竟然再次出现!剑修的手中剑已经开始渗出汗来,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如此这般来回往复五六次,那光茧上不断出现凸起又不断消失,且那凸起一次比一次浅,消失得一次比一次快,最后一次,凸起竟然只是渐渐一现就很快消失,若不是一直盯着,只怕就会完全错过了。
杜子腾皱着眉头,实在不知这光茧的这番变化与三阶禾禾草是什么关系,是昭示着禾禾草再次升级?还是有病变?还是王满才他们根本猜错了方向?这东西与禾禾草根本一毛钱关系也没有?如果没有关系……这光茧到底是什么?怎么突然出现在他们这试验田里的?
这一切疑问,如今都是无解。
那光茧最后一次凸起之后,竟然连那明灭的光芒都黯淡迟缓下来,眼看就是要缓慢熄灭了。
杜子腾依旧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他身边的萧辰却是忽然有了动作,不见他如何便已经到了那光茧之旁,只见他抬手轻轻一点,那光茧蓦然光芒大绽。
在那光芒逼得杜子腾闭眼的前一秒,恍惚的视线中,杜子腾好像看到了一株怯怯的碧绿小草,自两片柔嫩娇弱的叶片中抽发出一片细如金丝的新叶,那缕金丝华美璀璨,轻轻一卷便是一个华美繁复的弧度伸向萧辰……
可那光芒实在太过逼人,杜子腾闭上双目之后,好半天才能再次睁开,而这一次,他更是目瞪口呆。
只见那光茧早已消失,那什么小草也似乎只是他的错觉,那块试验田一角,竟是坐着一个双目紧闭的赤裸少女,肤白胜雪眉目如画,ji,ng致得不似这世间应有。
她双手紧紧环住自己肩头,似是对这陌生世间害怕又茫然,然而,在萧辰伸出手来之时,她情不自禁地抬起脸蛋,虽未睁眼,嘴角露出来的依赖笑意却足以倾国倾城,在场所有见多识广的修士在这一刻也不得不承认,就是那些修真界公认的美人在这少女面前,恐怕也会被衬得如泥偶一般。
就是杜子腾这样能画尽人间神韵的修士,在这一刻,也忍不住眼中的惊艳与欣赏,这少女身躯的稚嫩青涩与那ji,ng致至极的五官杂糅一处,是一种他从未见识过的惊心动魄的美丽。
看到这个少女雪白粉嫩的娇躯暴露在众人视线之下,萧辰微微皱眉,然后竟是取出了一件外衫罩在少女身上,俯身抱起这少女,竟只朝孔云传声说了些什么,便几个呼吸间消失不见。
众修士只依稀看见少女全心全意依赖无比地依恋在萧辰怀中……
而杜子腾……杜子腾呆在了原地,这前所未见的美人还没完全看清,最后视线里只有两只雪白娇嫩还沾着一点泥土却衬得冰肌玉骨越发纤秀的小脚丫,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杜子腾呆呆地想到:这是种没有见过的类型啊,刚刚那个角度,连骨骼透视图都没建模完成呢!
然后,杜子腾更呆了,刚刚那光茧里……是结出了一个华华丽丽的妹子?
随即,杜小爷大怒!我擦!
他守了这么大半天,都还没看个清楚明白,妹子就被萧辰私吞了!
这一刹那,杜子腾根本分不清,到底是没有视觉解析完成的妹子被私吞这事让他生气,还是萧辰私吞了一个妹子这事让他更生气。
而一旁偷偷觑着杜子腾表情,看他一直发呆、担心他打击太大而一直有些担忧的众修士看到杜小爷脸上的愤怒这才松了口气。
孔云咳嗽了一声,想说点什么,然而,想想杜子腾与萧辰的关系,似乎说什么也不太合适,尴尬的剑修这一刻无比想把掌门揪过来问一问,您老人家到底怎么想的?
王满才等一众学会修士却是遗憾地看着妹子被萧辰带走,然后眼巴巴地道:“啊……那个萧掌门会把她送回来吗?这可是我们实验田里出产的啊……”
杜子腾被这么一提醒,更是出离了愤怒:这明明小爷地里结出来的妹子,居然被萧辰私吞了?!
我了你个擦,这事没完!!!
一旁围观到此时的合欢宗弟子却是捂嘴偷笑,然后金奴子咳嗽一声,当即有数个衣着更华丽的妹子一拥而上,娇声道:
“啊呀,少主不要伤心啦,天涯何处无芳草~这种事你既无情我便休,萧掌门虽然条件好了些,但修真界还有大把的森林可以去征服啦,您不用吊在他这一颗树上啊~”
“少主别嫉妒啦,萧掌门身边只有一个妹子,我们这么多姐妹都可以陪你玩,气死他!叫他后悔!”说话的少女一脸天真娇俏,全心全意为自家的少主打抱不平,全然不觉得自己话里的深远含义有多么惊世骇俗。
“就是就是,咱们也不比那个差呀~”有些合欢宗弟子已经开始进入状态,开始摆出各种撩人姿势了,可是那眉目间,与其说是在撩人,不如说是在逗乐,在一本正经地哄杜子腾开心。
“嘻嘻,热闹看完啦,少主咱们走吧,一起玩去~可惜婉儿姐姐不在,她的功夫最好了,不过没关系,我们也会好好‘安慰’少主的~”
杜子腾好笑之余也有点茫然:“啊?”
他好像还没将妹子被萧辰拐走和他需要被合欢宗弟子们“安慰”之间联系起来……
而合欢宗的行事风格也不需要杜子腾明白什么,嘻嘻哈哈的玩笑声中,杜子腾已经被合欢宗的弟子们包围了起来,在鼻端各式馥郁的芬芳中,杜子腾竟莫名觉得心中那不知为何而来的焦躁渐渐平息,于是,破天荒地,他竟也没有太抵抗这群女弟子的簇拥亲昵,甚至还有弟子亲密地挽着他的胳膊,笑嘻嘻地说着什么玩乐至极的话语,这气氛简直叫杜子腾完全想不到之前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眼看,那阵香风拥着杜子腾就要离开,而一旁,孔云额头的汗水已经刷地下来了,他没办法想像,如果杜子腾被合欢宗弟子们好好安慰之后会发生什么。
这一刻,身为“师兄”的责任心让这位金丹剑修不得不涉足自己绝不擅长的领域:家务事。
孔云不得不硬着头皮咳嗽了一声拦在杜子腾面前道:“这个,杜师弟,你这样离开恐怕不妥……”
杜子腾:?
他对孔云印象不错,不过这一瞬间不是特别明白孔云的意思。
孔云额头的汗更密了:“这个、你和这么多合欢宗的女弟子在一块儿,唔,恐怕传出去于师弟不好……那个,掌门……”
杜子腾更莫名其妙了,传出去怎么了?掌门?萧辰又怎么了?那家伙今天可没说过几个字。
不待杜子腾分辨孔云的意思,他身边一直开开心心的女弟子们却突然有人换了副面孔般叉腰指着孔云的鼻子道:“我们少主和我们一起玩怎么啦?!”
“就是!就许你们掌门和那种来历不明的在一起?!”
“哼!你们简直太霸道,我们少主要干什么你们管得着吗?”
这么多翻了脸突然从温柔妹子化身娘子军,不仅让孔云懵了,连杜子腾也有些目瞪口呆。
好半天,孔云才找出句话来:“杜师弟也是我剑派弟子,而且,他与掌门……”
“呸,别提你们掌门,渣渣!”
“你想说少主和你们掌门之间有什么吗?别逗了,我们少主英明神武,你们掌门提鞋都不配!”
“还剑派弟子呢,我们少主心情好就加入你们横霄剑派玩玩,一直以来,少主辛辛苦苦给你们当牛做马,那是少主慈悲,可不是你们要挟他的理由!少主高兴做就做,不高兴受了委屈,离了你们横霄剑派又如何?以我家少主的能耐,天地之大,哪里去不得?!”
这心直口快的妹子最后一番话出口,孔云和杜子腾都同时色变,金奴子直接斥道:“胡说八道什么!”
可他的神色并不严厉,显见心中不是不认同这妹子的话,那妹子只是调皮地吐了吐舌头便不再出声。
杜子腾只是皱眉道:“孔师兄,言者无心,刚才这番话你不必放在心上。但我实不知你今日这般是何意。”然后他神情间肃然道:“我……确实出身合欢宗,我的娘亲是上一任合欢宗宗主,不论剑派认不认可,人的出身不由自己决定,我也感激娘亲曾为我做的一切,绝不会诋毁予我生命的人,有些话,也请师兄不必再提。”
说完,竟是在一众合欢宗弟子的簇拥中率先离去。
只留下原地惋惜哀叹实验对象的学会修士和心中感觉萧杜要糟却又不知道怎么办的剑修。
想挽回点什么却彻底搞砸了的苦逼剑修叹了口气,最后不得不再次摸出了一把金剑,只在心中苦逼的祈祷:掌门啊掌门,你可千万别昏了头,杜师弟可不是什么忍气吞声之辈。
第198章 灵根普查
杜子腾和合欢宗的玩耍,其实真的是很纯洁的玩耍。
难得合欢宗的弟子们经营着修真界史无前例的播放频道,也玩出了不少心得。
看着那些赏心悦目的歌舞,听着那些逗趣好玩的笑话,痛快地喝着最爱的禾禾佳酿,杜子腾似乎已经将那些烦心事抛开了万里之远。
可在内心深处,他知道,这是合欢宗上上下下在竭尽全力引他开怀,忘却烦忧。
恍惚中,他依稀看到那个统领这个门派的女人,是不是自己年幼哭闹时,她也是这般使尽浑身解数地逗自己开心,让自己破涕为笑?
然后在春风十里欢悦无比的气氛中,杜子腾长长吐了一口气道:“我决定了。”
金奴子:?
杜子腾一手支颐,醉眼乜斜中散漫地道:“就叫‘享乐集团’吧。”
金奴子:“‘享乐集团’?”
杜子腾笑嘻嘻地道:“是啊,享受世间一切欢乐,这个名字你不喜欢?”
金奴子摇头不解,不知为何杜子腾是为何突然想出一个名字。
他却只是慢慢再斟了一杯酒:“这人世间,烦扰纷杂,何其困苦,何不今朝有今朝醉,及时行乐?……合欢宗再出现在世人眼前未免打眼,第一频道与第二频道已成气候,相信用不了多久,享乐集团的名声便会天下皆知,然后日进斗金绝非虚言啊,啧啧。”
说来说去,原来还是再说这些杂务,金奴子都有些无奈了:“少主,弟子们是希望你忘却烦忧……”
杜子腾却豁达地道:“烦忧?我有什么烦忧?”
看到这样“执迷不悟”的杜子腾,金奴子忍不住叹了口气,这是宗主唯一的宠爱,唯一的牵挂,唯一的血脉,在这世上唯一的延续,又这般钟灵毓秀聪敏天成,他实在无法看到他过得不好,也许,是时候令他醒悟了。
“少主,你当真没有烦忧?”
杜子腾失笑:“如今一切步入正途,我有什么需要烦忧的吗?”
金奴子却深深看着他:“如果没有烦忧……这已经是第十壶禾禾酒,少主,纵使你平日再放纵,也从来没有超过三壶之数。”
杜子腾一怔,举起的杯子竟然缓缓放了下来,这一刻,他无法再欺骗自己,说一切顺心如意,说他没有烦忧,说他欢喜欣悦,可是他又没有办法说明白自己到底为何烦扰。
金奴子只耐心地道:“少主,人生在世,总有一些人事,你会去在意,会去牵挂,就比如主人生下了您,予以您生命,从此对您牵挂难舍,在您身上寄托全部爱意不舍……”
杜子腾将杯子放在桌上,困惑地道:“娘亲……可是有的人,明明没有血缘羁绊,只是偶然在一段有趣的路程里同行的路人……为什么也会影响到你的心情呢?甚至怎么也无法摆脱呢?”
金奴子微微一笑:“漫漫道途,谜团那么多,我是没有办法给少主一个答案的,可是,少主,如果能有人能影响到您的心情,让您无法释怀,总是有原因的,对不对?”
杜子腾歪了歪脑袋,认真思索一下,然后竟是推杯而起毅然道:“你说得没错,肯定有原因,我得先弄明白原因,才能解决问题。”
然后他朝所有合欢宗弟子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我去找原因啦~爱你们哟ua!(╯3╰)”
那恶心的亲吻竟与收音机中那恶搞的亲吻声如出一辙,叫一众合欢宗弟子看着他飞奔远去的身影呆了一阵后,齐齐爆笑出声。
而金奴子却是捏着杯子微微用力。
旁边一个少女悄声问道:“护法,少主明明还没开窍……您方才那样说,会不会……太便宜那个姓萧的了?”
金奴子却是淡淡一笑:“便宜?未必。”
他的少主他看得很明白,潇洒豁达,生性喜欢自由无拘束的生活,做不来那种斤斤计较婆婆妈妈的事情,弄不明白就弄明白,至于弄明白之后是好是坏……
金奴子的眸中一沉,以少主的性子,弄明白之后也必然是果断绝决,绝不会拖泥带水,他这番点拨已经算给了姓萧的一次机会,可依他之见,萧辰此番出关,这么反常,还有那突然出现在试验田中的少女,嘿,这便不便宜,恐怕还两说呢。
再说,姓萧的如何又与他何干呢?
他只要少主此生平安喜乐,不纠结,不烦扰,继续现在这般潇洒欢脱随心所欲就好。
杜子腾的性子也确如金奴子所料,他已经想明白了,自己对萧辰出关这些奇怪的举动十分介怀,既然不知道原因那就去问明白,至少要做个了断,现在这么放在心里,实在太不像他杜小爷。
说干就干,杜子腾传讯给铁万里,问清楚之后便直奔剑修们所在的大厅,萧辰正在那里。
他抵达之时,与前几日不同,围在萧辰身边的剑修除了孔云几位金丹,又多了一些眼熟的面孔,依旧是几个筑基剑修。
而萧辰在讲解的似乎也不再是剑道之法,竟是在详细分说着什么东西,杜子腾在一旁越听越惊讶,这好像是什么阵法?
作为研究过符阵的人,杜子腾对于阵法并不算陌生,横霄剑阵作为横霄剑派的看家本领之一,杜子腾不但了解还亲自见识过,可是,在秘境之中,高阶修士毕竟少,倒是少见他们c,ao练。
可是萧辰这讲解中,各种阵法的变幻中剑气如何配合,如何指挥,竟不再只限于横霄剑阵。
横霄剑阵所依赖的是剑派剑修们日日同吃同住一起练习中对于剑道的共同理解,无需特别c,ao演便能直接上手。
以横霄剑派的剑修之能,单打的时候远超过独斗的时候,而且大家对于剑道的理解各各不同,这样的横霄剑阵自然是最容易上手的。
可若依萧辰这番讲解,显然低阶弟子们是必须要反复c,ao演熟悉的。
横霄剑阵有赖于剑修弟子们的剑道素养,不只是对于自己之道,还有对于同门所修之道,只有到达一定高度融汇贯通才能真正在剑阵之中发挥作用而不是添乱。
可萧辰正在交待的这个剑阵,在反复c,ao演之后,即使是炼气期的弟子,恐怕也能很好地发挥出巨大威力,这完全取决于弟子们对于剑阵的熟练程度与指挥的水平。
两种剑阵孰优孰劣,难以决断。
若只是现下大部分横霄剑派的弟子来看,当然是萧辰在解说的这个剑阵更加威力巨大,毕竟,这些弟子中,当初留在仙缘镇上协助杜子腾一起抵御妖魔的炼气弟子居多,他们若要到能随心所欲加入横霄剑阵的境界,还需要一段漫长的时长。
可是,萧辰这布置不是没有缺点的,一旦要将大量时间花费在剑阵练习上,这些弟子们在修行之上可能进境就会放缓……
萧辰并不是没有成算的人,这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一时间,杜子腾也陷入了沉思。
杜子腾肯来寻萧辰,已经叫孔云心中惊讶,甚至是要用一种珍惜的心情来对待了,因此在萧辰讲清楚了之后,他连忙道:“掌门,既然这般,我等便安排弟子下去练习一二。”
萧辰点头,于是一众剑修便鱼贯退出,而孔云本来见杜子腾低头沉思想说些什么,却终是没有开口,他转头想提醒萧辰些什么,却见那来历不明的少女竟然再次出现,在给萧辰整理桌面上那些散乱的玉简。
孔金丹心中一口老血差点喷了出来,若论对于人情事故的ji,ng通,铁万里显然还在孔云之上,孔云方才急切的安排他也看在眼中,萧杜二人的历史渊源,他恐怕也比孔云要了解。
这两个人,都是极为清醒的人。
孔云在中间,恐怕会弄巧成拙,因此,不待孔云说什么,铁万里已经乍着胆子目前拉了孔云道:“师兄,掌门方才布置的那个阵法,我们几人尚有几处不甚明了,您看是否有空指点一二?”
孔云无奈,只得远远投来一个担忧的目光,便不得不与铁万里相携离去。
直到那个少女给萧辰斟了一杯茶水发出声响,杜子腾才猛然惊醒一般抬头道:“你觉得血盆口形势将有大变?!”
即使是出关以来未与杜子腾真正沟通过的萧辰也忍不住转过头来,二人四目相对间,纵然再有什么隔阂,却是难掩默契。
这个混账,故弄玄虚,果然是这样!
原来依旧是只有他能猜中自己的心思。
二人默默无言间,心中各自念头飞快转动着。
杜子腾开口道:“我一直也觉得血盆口的局势太过奇怪,那些妖魔……那些妖魔很古怪。”他皱着眉头,显然此事已经困扰他太长时间,却没有人能够与他一同探讨。
血盆口的局势关系重大,妖魔首级一事知道的人并不多,而若要分析妖魔首级,整个破晓秘境,除了他之外,萧辰彼时正在闭关,更无他人。
杜子腾所做的处理就是竭尽全力提升秘境的一切储备,包括灵石、包括各种灵物,迎接所有可能的不测。
可现在,看到萧辰这番布置,杜子腾突然之前倒吸了一口凉气:“你……你难道真以为妖魔会……这,这不可能吧?”
到得此刻,萧辰看着已经猜到他这番布置的真正原因的杜子腾,低声冷峻地道:“妖魔既已入侵修真界,又岂会做无用之事?”
当初横霄剑派倾全派之力搭上那么多大修士才将天魔收拾干净……而现在,六派雇佣一些散修就能势均力敌,岂非反常至极?
但杜子腾没有想到的是,萧辰的判断竟然这样恐怖,如果真是那般,整个修真界必成炼狱……
这一刻,杜子腾心中万千思绪飞弛电转,好半晌,他才缓缓道:“你决定出秘境?”
萧辰没有说话,显然是默认了。
杜子腾张开嘴就想反对,这是他们横霄剑派最后一点星火传承了!可是,话到了嘴边,想到剑修的性子,他叹了一口气:“答应我,不要那么早去。”
萧辰的语声亦忍不住柔和下来:“好。”
然后,他仿佛看着不知名的远方冷酷地道:“起码也要叫大雪宫与碧月城付出代价才行。”
杜子腾有些诧异地看向萧辰,这样y冷冰寒的萧辰……似乎与记忆中十分不同。
那个不愿意与他说话、拒绝沟通的萧辰就算再如何疏远,也与眼前这个冰冷的萧辰不一样。
而仿佛感觉到了杜子腾觉察,萧辰转过了脸,竟是又恢复到了刚出关时那边,不看杜子腾,不与杜子腾说话,拒绝一切视线、语声的沟通。
一把无名火就在杜子腾心中腾地烧起,他甚至火得将那些关于修真界局势的想法都驱逐到了一旁。
他大步上前,逼视着萧辰道:“你到底是怎么了?闭一次关,人都闭傻了吗?!”
明明他们之间默契仍在,若想沟通并无滞碍,为什么眼前这个混账却一直在拒绝交流?
萧辰好半晌才道:“没什么。”
“萧辰,你td敢看着我说没什么吗?我杜子腾做错了什么,你说!是哪里让你萧掌门不满意不如意了?你好歹也是个汉子,别跟个娘们一样别别扭扭的,有事说事,别叫我看不起你!如果你觉得我碍事烦人,大可直说,不必这么拐弯抹角,我杜子腾马上从你眼前消失,绝无二话!”
杜子腾这番咄咄逼人的话语中,不知哪句话触动了萧辰的神经,他蓦然转过头来,漆黑双目中似有赤色金芒猛然炸现,可他却深吸一口气合上双眼,似在竭力压抑什么一般自牙关间出声道:“别逼我。”
杜子腾简直觉得天下最荒唐的事情也不过如此了:“我逼你?哈哈。”
他看了一眼旁边怯怯看着他俩的绝美少女,嗤笑一声便要拂袖而去。
萧辰却突然一字一句道:“不要离开西荒。”
那语气,与其说是叮嘱,不如说是命令。
杜子腾头也没回,比了个中指:不许你大爷!小爷爱去哪儿去哪儿!这世上可还没人能束住小爷!
然而杜子腾哪怕出了大厅,萧辰的声音却如影随行一般再次在他耳边响起:“不许,不许离开西荒!”
杜子腾深吸一口气,强压着自己不回头去把那莫名其妙的混账揍一顿,便在此时,简泽传讯。
如今西荒诸国深受元国影响,已经渐渐开始将收音机普及开来,普通民众也开始知道这世上所谓的仙人也不是餐风食露不沾人间烟火的,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从凡人而来。
这种宣传普及修真文化的同时,也让凡间民众对于修真的一切更加好奇和感兴趣,在凡间相对还是比较安全,杜子腾便放心地将凡界一切交给了简泽打理。
如今他传讯而来,亦是为着凡界下一步发展之事,而且,他的传讯中,隐约提及,那位定国公似乎十分急着寻杜子腾,也不知所为何事。
杜子腾决定自己还是别与那混账待在一个空间内,省得自己气闷,本来此事可去可不去,定国公在杜子腾这儿还没有什么大份量,可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杜子腾并不犹豫,摸出那包子特制的传送符,竟是一步跨到了凡间。
简泽看到杜子腾这么快前来,简直是惊讶得不知如何是好,他本来以为杜子腾还需要一些时日的。
不过,简泽从来不是那种望一知十、擅于揣测人心之辈,他亦没有多问,只是例行问候之后,开始汇报起工作起来:
如今御兽宗在凡间布设的工厂越来越多,以工厂带动发展的模式得到了许多凡间帝王的认可,简泽如今只怕何世明那边突然叫停,现在如今,那边要多少灵物,他们在凡间便可建多少工厂。
此事有例可遁,杜子腾只简单过问了这些凡国的基本情况,简泽的判断亦十分成熟,杜子腾只予以肯定便不再多加干涉。
而另一件,却是涉及到简泽真正的想法:“……那第二频道如今在凡间如火如荼,便有那等胆大包天的凡人,竟然敢伪装修士前往行骗,或是讹人钱财,或是贪图美色……”
杜子腾皱眉:“伪装修士?凡人肯信?”
简泽苦笑:“咱们并未向凡人普及过修士的特征,那些凡人胆大包天,依据第二频道中所述的情形亦是编得栩栩如生,普通老百姓确实难以分辨……”
“那你是如何想的?”
简泽道:“可否令第二频道播放一些辟谣的消息,以免事大之后,动摇我们在凡间的根基,那就不美了。”
杜子腾却是沉思道:“这其实只是指标不治本,若是我们辟谣,必会有新的骗局衍生出来……”
“这其中有部分原因还是在信息不对称,纵有第二频道相助,一般凡人又哪里知道真正的修真是什么回事呢?”
“最根本的原因,也许都不是这么简单,我们在宣传了修真界之后,激发了百姓对于修真界的好奇,我们却没有渠道来满足这种好奇向往,所以才会给了这些骗子机会。”
一边说一边杜子腾也将自己的思绪整理了清楚,然后他一拍桌案:“一事不烦二主,简兄,你便再多做一件事吧。”
简泽连忙仔细听起来。
“下一个阶段,我会令第二频道全权配合你进行宣传,而我们的噱头很简单:想修真吗?”
简泽有些吃惊,脑海中思虑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问道:“您是要在凡间找一些有灵根的人?”
杜子腾却是嘿然一笑:“找?不,”思及某人现在的那些动作,尽管已经与对方撕了一次脸,但大局观不允许杜子腾以私人感情左右决策:“我们不找,我们只做一件事:灵根普查。”
“动员我们所有的凡间渠道,将所有凡人都进行一次筛查,看看他们中到底有多少有灵根,如果查出有灵根的,邀请他们加入横霄剑派。”
简泽,简泽已经再次呆滞,他发现,每次他们提出来的、想到的问题,每次都能被杜子腾以一种令人无限目瞪口呆的方式来解决。
“您是说……全部凡人?普查?”如果真的全部排查一遍,哪怕有灵根的人出现的几率很低,可是架不住它基数大,最后结果一定非常喜人。真不知横霄剑派最后会有多少弟子,恐怕就人数上而已,已经与昔日最辉煌的时候差不多了
“对,普查,把所有人都查一遍!”
“都加入横霄剑派?”
“呃,这样吧,不一定是横霄剑派,就宣传说修真秘境吧。”
简泽这段时间作为执行者,深知细节决定成败,他问得十分仔细:“可是,有灵根的百姓中,有的上有老下有小,也许十分想修真,却因为这样的原因错过……实在是太可惜了。”
杜子腾却是大手一挥:“这有何难?单设一笔基金,对于十分优异、十分渴望修真的未来修士,向他们的家里发放修真补贴,一年也不过几十两纹银,根本都不算什么钱。”
简泽一听,确实如此。若有了这笔津贴,至少解除了部分人的后顾之忧,才更能好地执行杜子腾的命令,让更多地人加入修真的队伍。
“不只如此,此次普查结束之后,可以同他们凡间那些朝廷建立一个机制:比如每隔三五年再普查那么一次,这样就有源源不绝的修士加入到我们的队伍中……”
想到那副场景,在每个乡村、每个城市,都有查询灵根的地方,每个灵根查询处都排着长长的队伍,男女老幼列队其中,期盼着得到一个改变家庭命运的机会,期盼着踏上仙途,从此不同于凡俗……
那副场景,想想都让人觉得兴奋不已。长此以往,恐怕整个修真界中哪个门派都不会有这么恐怖的吸纳能力,无论是什么修真天才,还是普通的修士,破晓秘境都将彻底垄断整个修真界的人才。
简泽深吸一口气:“我定然全力以赴,做好此事,不负杜兄弟你这番所托。”
杜子腾哈哈一笑:“你做事我素来是放心的。”然后他随即皱眉:“恐怕那查验灵根的法器也要进行世俗化并且大规模批量生产才行啊。”
所谓世俗化,有的法器需要灵石、灵力、神识等来进行驱动,但这显然是不适用于凡间的,而世俗化,是通过凡人的简单c,ao作,比如说手指摁下去之类的,便能激发法宝功能。
这其实是杜子腾最看重的功能之一,如果没有世俗化这件事,那么修真文明永远只能在一群落寞的修士之间流转最后渐渐死掉,只有世俗化让所有百姓都参与使用、只有源源不断地从凡间补充新血,才能保证整个团队的欣欣向荣。
这样的尝试欧治挑战过了几次,相信应该问题不大。
此事讨论得差不多,简泽迟疑了一会儿道:“那位定国公再三想求见于您……刚才,我这边下属来报,他又已经上门了……您看?”
杜子腾有些诧异:“可知他所为何事?”
简泽摇头:“我只看他焦灼不堪,不知到底是何事。”
宋明钧此人他们打过这么多年交道,既然他已经来了,那便见吧。
这位定国公又是一段时日没见,却是沧桑了许多,眼中挂满红血缘,胡茬儿都没怎么打理,那气息间急促仓皇又绝望狼狈,似是一只负伤到走投无路的野兽。
杜子腾不及开口询问,这位素来骄傲自负的定国公竟是扑通一声向杜子腾跪了下来:“杜真人……请您、请您救救阿濯吧!”
说着,这位已经位极人臣的堂堂男子,虎目中竟似有泪光涟涟。
杜子腾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阿濯,似是那位元国帝君的ru名。
第199章 表白
天光昏暗不明,似乎连这重重宫禁之中都生出一种死气浓郁沉重到化不开的感觉来。
突然之间,只听一声刷的声响,仿佛是天幕被人重重掀开一般,那厚重的帷幕被人扯开,天光倾泻入内,映出床榻上那一具枯槁不成人形的腐朽躯壳。
好像是被这光芒刺得难以沉眠,那具躯壳极其费力地动了动眼皮,即使已经竭尽全力,却也只是以一个缓慢到令人心焦的速度在眼皮间打开一条缝隙,又好像不能适应一般缓缓合上,若非眼睫间这点细微而吃力的动作,几乎叫人以为这龙床上的不过是具尸体。
杜子腾立在窗边,借着那天光,依稀可见宫墙之外辉煌的一切,蓬勃发展几乎可以听到资源在汩汩流动的工厂,工厂边缘那些栉比鳞次的繁华商铺,街道中喧嚣和乐的人群,然后他转过身来,看着龙床上那只有出气的躯壳,这个帝国的繁华似乎已经吸尽了这具躯体里的全部生气。
那些繁华街道上尽情享受着这前所未有的幸福生活的百姓可明白,他们今日繁荣昌盛的一切都是建立在这具腐朽身躯之上?
杜子腾到来之后没有多久,宋明钧也到了,这也算另类的殊途同归?
毕竟,杜子腾身为修士,来去自如,而如果元国的定国公未经宫禁勘验便突然出现,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而现在,看到那具已经辨认不出五官容颜、散发着衰亡气息的躯体,宋明钧却仿佛突破了什么桎梏一般,急步上前,临到床前,却又强迫自己放慢步伐,放轻步履,仿佛怕带起的风惊动床榻上的人。
杜子腾站在一旁,清楚地看见,这位定国公在龙榻前是如何强迫自己收敛一切焦虑绝望,只留下一份从容爱护在面容上。
“阿濯?可是日头太烈,不舒服?”
宋明钧只悄然移动身形替他遮挡住直s,he入内的日光,凝视对方的眼神专注柔软。
龙榻上的元帝嘴唇轻轻地翕动了一下,若非杜子腾身为修士目力超群,恐怕也难以发觉,可宋明钧却是柔声道:
“没事的,朝堂上一切都好,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今天是杜先生来看你啦,真的。”
元帝眼睛深深内陷,杜子腾根本无法从他这干瘪至极的面孔上读出任何内容,宋明钧却奇异般地完成了与他的对话一般:
“嘘,阿濯,我们不提遗旨,不提遗旨好不好?”
这话里竟是带上了不由自主的哀求。
不知为何,这样的宋明钧,与杜子腾印象里太过不符,也许于凡人而言,已过不惑之年,人生便已经过了泰半,可于修士而言,相交十数载不过眨眼间而言,不论是那个年轻时野心勃勃妄图掌控一切的将军,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力擎天的定国公,在印象中的鲜明都未褪去。
而他眼前这个被一场即将降临的死亡撕碎一切面具的男人,那样陌生,陌生到令杜子腾感到一种荒谬。
这真是那位宋明钧?
可此时的定国公仿佛已经当杜子腾不存在一般,只通过元帝那些轻微得不能再轻微的动作继续交流着:
“是,那个孩子很好……他的母族?没有关系的,阿濯,你不用c,ao心,我会打理好一切的。”
“皇后?皇后在后宫好好的,你放心,我不会动一个妇人的,嘘,阿濯,只有我和你,我们不提别人好不好?你还记得安王府里那棵山里红么?就是你小时候缠着非要吃的那棵,在西南角挨着幽芳苑的,你也还记得呢,那会儿你是多大?七岁还是八岁来着?我们俩偷偷爬上去被殿下知道了,抄了整整一月的书……前些日子,我让他们把树挪到殿外啦,只要你病一好,我们就出去看看,那树上现在挂满了山里红,跟红灯笼一般,你必是喜欢的……”
龙榻上连说话都无法出声的元帝竟是情不自禁嘴角微微牵动,依稀仿佛是个笑容。
在与定国公的一切格格不入的絮絮叨叨中,被杜子腾惊醒的元帝渐渐平缓过来。
然后,定国公的情绪仿佛亦渐渐平定下来,这般的家常中,他娴熟地用布巾蘸着水给元帝润了润嘴唇,轻轻给他轻轻按摩身周,这般照料了半晌,直到元帝再次陷入沉眠之后,他仿佛才意识到杜子腾的存在。
而杜子腾竟然对他们二人间的日常没有太多不耐烦,反而是在一旁寻了椅子静静坐下来,候着。
大概是因为元帝在旁,先前那位彷徨绝望的男子仿佛已经离这位男子很远,他只是镇定异常地对杜子腾道:
“杜先生,念在我们相交一场,我元国上下与您还有大用吧?请您救救陛下吧。”
说这话的时候,他轻握着元帝手腕的指间都在微微发颤。
这一刻,杜子腾很难说自己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考量,明明就算是普通凡人,他若是遇到了,也定然不会袖手旁观,但这位与平日表现大相径庭的定国公面前,他却是有些苛刻地露出一个笑容:“救?为何?”
定国公沉默半晌,才缓缓道:“也许于您这般的修士而言,陛下与我皆是凡人,何足道哉?可是,我想,其他的修士都不愿向凡间透露踪迹,您却背道而驰,这其中必有缘故,我元国至少对您还是有些用处的吧?”
“陛下一直以来,对您推行的各项举措莫不是殚ji,ng竭虑,全力推行,只要您能救陛下,便是我元国的大恩人……”
杜子腾却是打断了他的话道:“即使这位元帝不在,我也一样有法子让继任者心悦诚服!”
宋明钧沉默了,他知道,杜子腾所说不错,修真界的一切如今在元国传播开来,百姓皆慕,继任者必然也深知与修真界合作的利弊,但凡脑子正常的,定然也会抱紧杜子腾的大腿。
到得此刻,戎马一生翻云覆雨的定国公绝望地发现,在这般追求长生之道的修士面前,他纵然权倾一国,能够拿出来的筹码也少得可怜。
杜子腾却道:“别说这些没用的,”杜子腾定定看着宋明钧的双目:“给我一个你要救元帝的理由,只说最重要的那个。”好叫我知道,为何眼前的一切令我这般困惑迷茫,仿佛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又有些不敢触碰。
宋明钧一怔,然后扯了扯嘴角,目光竟是不由自主回到了榻上那几乎随时可能呼吸中断的人身上,好像在这一刹那,时光已经倒流回了许久之前:
“这么多年来,萧先生曾经问我的一句话一直反复在我心里回响,”宋明钧陷入思绪之中,眼神中满是痛苦迷离:“起事当日,萧先生曾问我:‘今番起事你不后悔?’现在想来,萧先生当真不愧是真正的仙人,也许在他的明察秋毫中,今日一切当日早已注定……我后悔了……我早就后悔了……若是当日,不求什么江山,只带着阿濯远遁他国,也许一切都会不同。”
“阿濯明明没有什么野心,不想要什么天下,是我一心一意想成就不世功勋,是我以平定天下为名逼着他去学那所谓君王手腕,是我以报父仇为名逼着他一步步亲手杀了自己的伯父,是我……是我以天下大义为名逼着他娶一个本就不爱的女人……我后悔了,我早就后悔了,这十几年来,日日夜夜,我没有一日不后悔,我看他端坐朝堂,殚ji,ng竭虑却没有一日真正展颜,我看他与皇后举案齐眉却始终相敬如宾,我看着他一步步逼着自己当了最英明的君王,却永远再找不回当年的阿濯……我真的后悔了。”
这被元国百姓尊为国公爷的男子却是在痛苦狂乱中沙哑着声音道:“这天下百姓是死是活与我何干?我一日日看着阿濯为了他们耗干心血,疲倦欲倒,时时刻刻总有邪念在我心头啮噬:我恨不得举起刀兵将这天下烧杀抢掠,付诸一炬,可我……终究是不敢,我怕阿濯不开心……”
“这十数年间,我无时无刻不是这般天人交战几近发狂,我一时想我能这般在朝堂上时时见到他,便已觉心生欢喜再无他念,兢兢业业做着这狗屁的国公;一时我见他与那皇后亲昵并肩又恨不得将天下倾覆杀尽,带上他就此远离一切,只有我们二人再也没有其它……这其中的错乱纠缠日日夜夜啮噬我心,听闻你们修士中有走火入魔之说?呵,说起来,我恐怕早就走火入魔……”
然后,这位颠三倒四说了半晌的定国公满目血丝地抬头对杜子腾扯出一个笑容:“您问我要一个理由?阿濯是我宋明钧此生挚爱,为他我愿收兵勒马安心于此当个定国公爵,为他我也想将天下屠戮干净付诸一炬……这般的理由够不够?”
此生挚爱?
似乎是什么在内心翻腾汹涌,似乎是什么一直以来隐约未明的东西被这突如其来全无防备的话音狠狠击穿,似乎……
这一刻,杜子腾觉得自己的呼吸狠狠一窒,他忍不住闭上眼,似乎有太多太多的东西涌上心间,喜怒哀乐,七情六欲,寂静许久的丹田都似乎被这措手不及汹涌而来的一切情绪冲击得七零八落,令他经脉中的灵力都有些不受控制的冲撞起来。
好半晌,杜子腾才宁定了心神道:“此生挚爱?”
到得这刻,似乎已经再无隐瞒的定国公率直地道:“是,此生挚爱。若您肯救阿濯,我便已决定用尽余生,好好待他,将过往那些缺憾全部弥补,如若不能……”他仿佛已经真正想开了,脸上竟是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来:“我定会安排好一切,与阿濯同一个墓x,ue。黄泉碧落,阿濯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在定国公看来,这位一直思绪神奇的修士面孔上的神情却是有些莫测起来。
然后他就听到了一句话:“我可以救他。”
这一刻,纵是山崩不色变的定国公亦忍不住狂喜:“多谢……”
然而,杜子腾却打断他的道谢:“我亦有言在先,救他你不后悔?”
这似曾相识的问话令宋明钧心中一怵:“杜先生,此言何意?”
这位修士只淡淡地道:“元帝体内生机断绝,生气难续,最好的法子自然是引入生气重造生机,说来也并不麻烦,只需要引灵气入体稳固本元,重培机体便可。”
宋明钧只认真聆听,听起来似乎大有可为,他便忍不住喜动颜色,他甚至已经开始想到,老天爷,只要将阿濯还给他,他一定……他一定好好弥补,再不负此生剩余时光。
可是,这位修士的话却有后续:“这引气入体,非有灵根者不能为,否则必会爆体而亡,而若身有灵根……一旦引气入体,便是踏上道途,从此仙凡相隔?你,不后悔?”
宋明钧呆住了。
如果救回了阿濯,他自今往后便会如眼前这位修士一般高高在上?年轻容颜十数年不变?掌握着通天彻地之能?……从此与自己仙凡相隔?
如果说年轻时候的懵懂莽撞造成太多的误会隔阂还可以用时间与真心去弥补,那仙凡之隔这样恐怖的鸿沟显然并不能轻易跨越。
如果那般,他还要救阿濯吗?
定国公眼神中的狂喜光芒渐渐黯淡下来,最后竟是渐渐冷静下来,沉声道:“是的,请您救救阿濯吧……”
这位修士的眼中流露出一种奇怪的神情来:“即使他醒过来之后,已经是修士?”
“是。”
“你,确定不会后悔?”
“……”
宋明钧却只能沉默以对,好半晌,他才低声道:“阿濯醒过来之后,我便会上折自请戍边,待他修行有成,数十载光y过去……他自会将这一切遗忘……”
那声音到得后来,已是低不可闻。
“不……”这与其是说一个声音,不如说是一个勉强的口型伴着气声。那沉重缓慢到随时可能中断的模糊喘息中,这位不知何时醒来的君王深陷双目中竟是有浑浊水光。
这位一生中的大部分时候都是性子柔和的帝王,竟是在弥留之际,显露出生平罕见的坚毅果断来,他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竟是一字一句出声道:“钧哥,我、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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