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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8节

    重生之大陆公敌 作者:冷音

    第8节

    「你……难道说?」

    「记得你之前提过,要想彻底解决阿德里安心脏的问题,除了冒着死亡的危险让他换一颗心脏,就只有让他突破圣阶、利用入圣时的洗髓伐脉改造他的身体解决隐患这一点……如果能在哈尔多拉找到那种药,那孩子就能从此一劳永逸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那种药是真是假谁晓得?为了这样不确定的消息去冒险──」

    「但如果不尝试,难道就等着阿德里安哪一天真的发作出事?」

    「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即便清楚对方说的只是一种可能性,但想到那个孩子可能真有捱不过身体的状况就此离开他的一天,瑟雷尔胸口就是一股几欲让他发狂的疼痛和愤怒涌上,让他终忍不住一句爆喝中断了对方的话头。

    但他毕竟是自制力极强的人,所以沉默片刻、几个深呼吸后,他还是强自冷静了下,有些语重心长地开了口:

    「瑟琳娜,我不希望你去不是因为不在乎阿德里安──我绝对比你想得更在乎他,因为这个世上除了他之外,已经再没有人能够像那样进到我心里、让我时刻惦念了──只是这个消息太可疑,我活了这么些年,从没听过这世上有能够让人一举成圣的药物。这种说法听起来更像是故意引人前去的陷阱,你去了,若只是希望落空还好,要是出了什么事,你让雷昂怎么办?阿德里安怎么办?」

    「你说活了这么些年……虽然不太想面对这样的事实,但你年纪比我还小呢,怎么能说得这么武断?」

    「这──」

    下意识地用自己活了四百多岁的立场说话的瑟雷尔给对方的反问噎了住──尽管脑中有无数正当的理由可以说服对方,但在不暴露身分的前提下能说出口的却一个也没有。

    所以他只能看着眼前的女人因他的语塞而露出了带着几分得意的笑容,豪气地拍了拍他的肩,用标准乐天派的口吻道:

    「而且这种事,不试试怎么知道结果?我好歹也是圣阶了,你就对我多点信心怎么样?」

    「……我知道了。」

    意识到瑟琳娜根本不是来徵询他的意见,而是来尽告知责任的而已,披着银发剑圣壳子的裴督之主皱了皱眉头,虽心有疑虑,却仍只得有些无奈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所以你接下来是打算去伊洛瓦底?」

    「嗯。虽然决定要去了,但有些补给还没完成,情报方面也还有些不足……我大概会在伊洛瓦底待上三、四天才会动身。」

    「住处跟以前一样?」

    「没错……你不会要跟我一起去吧?鸡蛋不能放在同个篮子里有没有听过?」

    「你想太多了。我只是在想该怎么提高你的生存机率而已。」

    说着,瑟雷尔沉默了下,位在裴督的本尊却已在此时入手了哈尔多拉的情报……「过两天我会带一些用得上的药剂和炼金道具给你。别太急着出发了。」

    「好。」

    两人在某种程度上利益一致,又有了约二十年的交情,瑟琳娜当然不会在这点小事上跟他客气──她可是知道眼前人的身家有多么雄厚的──只是一声应罢,本该就此离开的她明艳的面容之上却已是几分迟疑浮现,而在瞧见银发男子无声挑眉的询问表情后,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心境开了口:

    「伊莱……我虽然不晓得一向对阿德里安极为在乎的你为何会摆出这样若即若离的态度来,但不论那个孩子表现得多么不在意,他的心里……都是很痛苦的。」

    「瑟琳娜……」

    「你也应该清楚,他处在这种微妙的年纪,本来就不可能像小时候那样有什么说什么;但或许是他对我没那么重的戒心、又或者我还是有几分女人特有的直觉和敏锐度,我可以感觉到那个孩子……其实真的很思念你、也很想见你。」

    回想起阿德里安故作不在乎地谈起伊莱时、那双金眸中总会闪过的几分黯然,瑟琳娜只觉得心疼不已,恨不得将眼前人打包捆捆,直接扔到艾梅兰去。

    可这一回,面对这样让他听来理应无比高兴的话语,瑟雷尔选择的却只是沉默……瞧不出一丝冰冷的银眸间浓浓苦涩、挣扎与自嘲交错,却始终没能如对方所期望的那样做出什么承诺。

    看着平日总有几分不可一世的男人露出这样颓然的表情,于心底嘀咕了句「男人就是没用」,遇事向来果决豪迈的瑟琳娜微微一叹,也不再和这个不知该磨到什么时候才会有动静的人浪费时间,一声「我走了」后便不再多留,无比潇洒地迳自起身离开了屋子。

    而无须顾念礼仪的瑟雷尔并没有起身送她。

    他只是就这么颓然瘫坐在沙发上;而位于裴督的真身,却已划开空间裂缝直接回到了法师塔中,像无数次心乱无措的时候那样进到了师父房间里,将整个人埋进了那熟悉的气息当中。

    但这一次,他寻求的却不是那份气息所带给他的宁适安稳……而是那些对他而言无比美好、却也同样提醒着他自身罪孽的记忆。

    ──他在做什么?

    即便已是足够与仇人的势力相抗衡的一方之主,即便仇人已届传奇强者的寿限、也许不等他出手就能自己把自己耗死,也不代表他所犯下的罪业便能就此抵销,然后毫不在乎地放下重担忘却过往,去寻求他早在四百年前就已没有资格获得的幸福……他明明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这四百年来也无时无刻不忘提醒自己的,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即便他仍不曾间断地处理裴督的事、搜集任何有可能给西法带来麻烦的情报,但占据了他大半心思的却已不再是复仇,而是……那个有着一头细软金发和璀璨金眸,被他呵护着一点一点看大的孩子。

    当他被欲望所俘获,一心渴望着能够得到那个孩子、却又畏惧着被那个孩子所厌恶之时,他的心底……早已忘了不论那个孩子有多么美好,他都没有资格去碰触、去占有。

    不仅仅是因为阿德里安还小,更是因为他……没有获得幸福的资格。

    他真正该投注全副心力的,不该是怎么样处理和那孩子的关系……而是该如何让西法寿终正寝前好好尝到报应的滋味。

    而提醒了他这一点的,却是方才试图说服瑟琳娜时、从科立耶手中取得的有关哈尔多拉的情报。

    ──能够一举入圣的药,对那些已经成圣的强者而言或许不算什么,可这世上有太多有钱有势力却没天分的人,也有太多被那些强者深深在乎却无法逃过岁月魔掌的人……不论内心如何坚强,看着自己在乎的人们一天天变老甚至离己而去,都是件极其痛苦的事。所以就算已经成圣,许多强者多半也会受利益或自身的需求趋使,在这条情报的吸引下前仆后继地前往哈尔多拉冒险。

    就如同他,如果不是有着师父的藏书做为知识来源,只怕也会为了阿德里安而加入寻宝的行列,试图为那个孩子找到一条性命无虞的出路。

    可现在,除了想办法保住瑟琳娜的命外,他最该思考的,还有该如何揭破「某人」的阴谋、让所有人见识到西法·恩塞德的真面目。

    ──他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猜测,并非只是出于单纯的不对盘而已。

    近一百年来,原先一直心心念念地要除去他的西法·恩塞德表现得比之前安分许多,除了是因为裴督的势力已再不容人轻易撼动,也是因为对方的大限将至,不得不闭关寻求突破的缘故──当年西法连设计「好友」用屠神匕夺取其生命力的事都做得出来,如今寿元将届却仍迟迟找不到晋级的契机,垂死挣扎下,作法当然只会更加疯狂……所以从瑟琳娜口中听闻哈尔多拉的事后,他几乎是立时就将怀疑的目光投到了塞姆尔帝国方面;而科立耶给他的调查结果,也说明了他的怀疑并非无中生有。

    事实上,根据科立耶暗中进行的统计显示,近两百年来,圣级高手的数量一直以一种并不显着但确实的趋势下降,尤其是那些特别有天赋、在四十岁前就顺利晋阶的,更有不少早早就折在了某次「探险」上头……只是努泰尔大陆上类似的事情并不罕见,也常有圣级高手消失一阵子之后又突然冒出来的事,所以这样的状况并未引起人们太多的注意,顶多只是感叹几句「冒险须谨慎」、「年纪轻轻真是可惜了」,便又各自冒着性命危险进入了另一段冒险之旅中。

    但从一开始便让人刻意留心的瑟雷尔,却总能在近几年来闹得特别凶的几个佣兵任务和宝藏传闻中感觉到塞姆尔方面的影子……只是那人行事谨慎,至今都未曾留下确切的证据,更在裴督方面几次追得近了后选择了以命换命断尾求生,瑟雷尔为避免手下人无谓的牺牲,自然只能改用更加隐蔽的方式进行调查。

    当初「银光猎隼」伊莱·温斯特的出世,便是为了这个目标。

    可现在呢?

    从十一年前住进法瑞恩家后,长年混迹冒险团、年纪轻轻便有着无数辉煌战绩的银光猎隼就已彻底成了家养的,即便名声依然,却更多是体现在无意义的决斗和传道授业上,甚至有人说他是提早进入了养老的行列──到学院授课确实是许多强者决定静下心寻求突破时会进行的副业──瑟雷尔并不在乎旁人怎么看他,也不在乎「银光猎隼」之名会受到什么样的影响。但此时、此刻,回想起自己的初衷、对照起自己近十年来的所作所为,他的心底便是一阵浓浓的负疚感升起。

    对于他曾立下的誓言,也对临死前仍一心想着保护他的师父。

    他没有资格幸福;而像他这样的罪人,也没有资格给予阿德里安幸福──他该做、也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确保那个孩子能够平安健康地活到老;除此之外的事,他不能也没有资格去触碰干涉。

    更别提……利用那个孩子的信任得到、占有对方了。

    思及此,陡然由延续了十年的美梦中给打醒的裴督之主神色惨然,最终却只在一个苦笑后侧过身子将头埋进了羽枕当中,让自己再次为那股熟悉的气息所围绕。

    然后,一方面渴求着内心的安宁、一方面承受着来自理智的鞭挞,在这样两极的情绪中陷入了无从应对的迷惘之中。

    对于……那个他深深在乎,却也因而越发不知该如何应对的孩子……

    chapter 9 崩毁

    自那日与苏萨立下誓约并向对方坦白后,阿德里安本因瑟雷尔的到来而失序的生活,便随着内心情绪的纾解与友人的开导渐渐恢复了原有的平静。

    他不再试图去揣测瑟雷尔的想法,也不再去捕捉对方的动静,而是如同苏萨所建议的那般专心地过起了自己的日子,一边专心致志于在不成圣的情况下将脑域进一步拓展到传奇的范围、一边思索着该如何帮助苏萨提升实力……他本就是个学者型的人物,如今有了可以毫不保留展现自我的对象,当年好为人师的性格自也再不受压制地冒了头。尽管苏萨仍然坚持学武,但所谓「一法通、万法通」,以阿德里安在对规则的掌握上较之当年高上不只一筹的程度,指导一个才刚入门没多久的习武者自然不在话下。

    毕竟,若不考虑武技招式的部分,斗气的运用说穿了仍是对能量的控制,而现今的努泰尔大陆有谁能比阿德里安更精确地把握这点?只花了半天的时间,他就在脑域中边修练边替好友架构出了更适合对方的斗气修练方式,并在说服苏萨修习精神力──他的理由是为了更好地控制能量──后拟定了一系列的修练计划,让这个长年来都靠自己摸索的苦孩子终于体会到了背靠大树好乘凉的滋味。

    即使现在的阿德里安仍未恢复半神的实力、也没有当年累积下来的无数奇珍异宝可供对方挥霍,可单是这样的指点,就比任何神器都来得弥足珍贵了。

    而实力一天天突飞猛进的苏萨,也在越发深刻地体会到这位半神阁下的底蕴后,对当年迫得他殒落的两名罪魁祸首越发厌恶起来、同时也更加盼望起对方能够重返荣耀的那一天。

    ──事实上,知晓友人现在已经拥有九级巅峰的实力、随时可以突破圣阶后,苏萨不是没有好奇过对方之所以压抑着修为不晋阶的理由;可他不论再怎么猜测,都没想到对方宁愿忍受心疾的困扰也不突破的原因,仅仅是因为外表。

    当然,考量到对方十一二岁就已到达成圣门槛的事实,这种决定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可在大陆上最年轻的成圣纪录还保持在二十三岁──就是当年的瑟雷尔──的状况下,阿德里安的这种烦恼,便无疑是相当奢侈的了。

    其实以好友的角度,苏萨对阿德里安这种和玩命差不多的决定是不怎么认同的,但阿德里安拖着那副小破身子活了十多年,除了四岁那年曾经严重发作过一次外,之后的状况都算得上稳定,自身也相当注意饮食、作息跟运动,所以苏萨担心归担心,也只是告诉自己应该更加留心好友的状况而已,并未试图将自己的想法硬加到对方头上。

    也正因为这种彼此都为对方着想、却也懂得尊重对方想法的性格,两个人尽管在灵魂上年龄相差极大,相处起来却只有益发和睦;而阿德里安,也因此过上了一段平静、充实且愉快的日子。若真要说有什么波折,也就只有瑟琳娜拿药来时捱的那一顿好骂而已。

    可这样的平静,说到底却仍是建构在逃避之上的。

    逃避着……不去思考瑟雷尔的想法、不去思考彼此间那本就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也不去思考那终有一日会来临的坦白,与可能带来的后果。

    有的时候,阿德里安也会想……明明早就决定了放弃,那就这么一路逃避到成圣或他彻底心冷又有何妨?只是即便有了接近神层次的灵魂,事情的发展,也总难以他的意志为依归──远离徒弟、享受了近两个月的安稳日子的阿德里安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个好像从来到洛瑞安后就将他放在一边的人,竟会在他好不容易寻得了内心平静的此刻主动来到了他面前。

    或许是顾忌给他惹来不必要的关注,银发剑圣没有像以前在德拉夏尔皇家学院时那样、在阿德里安下课时直接到教室接人,而是选择了在艾梅兰二号楼前面等,还特意挑了他有空而苏萨却还没下课的时候……望着宿舍门前静静伫立着的,那个银发银眸、身材挺拔轩昂一如往昔的身影,阿德里安胸口一揪,突然再深切不过地意识到自己这两个月来的平静果真只是逃避而已。

    ──毕竟,如果他真的已经放下,又怎么会只因见着那个身影便勾起足以影响他身体状况的情绪?只是对方从他还在小路的另一头时就已将目光牢牢锁在他身上,让阿德里安再怎么自欺欺人,也不可能真的无视于对方的存在。

    更别提……久久未见,瑟雷尔给人的感觉……似乎也有了那么点不同。

    或许是有了苏萨开解的缘故,阿德里安虽仍能感觉到熟悉的揪痛,可那种无从面对的感觉却已淡了许多,让他在那个失控的夜晚后第一次得以用这样相对平静客观的态度去看待眼前的人。

    ──瑟雷尔确实不同了。

    ──或者……该说是恢复了他重生后第一次见到对方时的样子。

    过去十一年间,在熟知徒弟性情的阿德里安眼里,银发剑圣的性格从一开始压抑在温和表象之下的抑郁逐渐改变,即使对待自己的态度与做徒弟时有所不同,给他的感觉也依然是越发朝向四百年前变化的──尤其是那种毫无自觉地亲近自己、无意识地撩拨他心绪时的种种举动,更是让他又一次体会了四百多年曾有过的煎熬。

    可如今,在两个月前的短暂碰面后又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却像是彻底被任何能称得上愉悦、欢欣的气息所弃绝一般,尽管用的仍是「银光猎隼」的壳子,但给阿德里安的感觉,却更像是看到了裴督之主站在他的面前。

    带着……那种彷佛被整个世界所抛弃,只活在复仇与罪恶感之中的阴翳。

    ──如果说两世为人,阿德里安身上有什么难以克服的弱点,那便必然是对徒弟的放不下和心软了。

    若不是放不下、舍不得,四百年前因瑟雷尔而落入了西法的阴谋、更经历了那番由徒弟造成刺骨心伤后,已用一死了断一切的他早就轻轻松松地舍弃曾经让他痛苦不堪的情感攀上更高的层次了,又何苦落到现在这种地步苦苦挣扎?只是阿德里安就算清楚自己的这个弱点,可看到内心彷佛正不住泣血的瑟雷尔就这么站在自己面前,用那双看似平静、其实却潜流汹涌的沉沉银眸望着自己,那些他两辈子都抛不去的情感便顷刻盈满心头,让他再无暇顾忌过去一年多间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龃龉,微微加快脚步来到了对方身前。

    「伊莱?怎么了吗?你……」

    伴随着带有明显担忧意味的话语,少年同样写满了关切的金眸一瞬也不瞬地对向了那双一瞧便让他心疼无比的银眸。那彷佛要透过眼底看进灵魂的专注让正对着的瑟雷尔一瞬间只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那段彼此仍亲腻无间的日子,让他突然再清晰不过地明白了自己会爱上这个孩子、彻底陷落在这双金色眼瞳中的理由。

    但此刻感受到这些,对他而言却只有讽刺、只有伤痛、只有煎熬。

    所以他终究还是忍住了使劲将人搂到怀里好好感受对方的冲动,只是像个真正的长辈一般地轻拍了拍阿德里安的肩膀──甚至不是他往日最爱摸的头──用和缓却不显如何亲腻的语气道:

    「有点事想跟你说。进去谈吧。」

    「……好。」

    重生至今,阿德里安还是第一次听到徒弟用这种口吻对他说话。心中隐隐约约躁动着不安感让他有了短暂的迟疑,可对那孩子的在乎却终究还是占了上风。所以一声应后,尽管胸口一直隐隐有种感觉阻止他将这场对话延续下去,他却仍是顺从着情感的引领,领着瑟雷尔进到了他已住了半年之久的宿舍当中。

    ──而这,却还是瑟雷尔数月来第一次进到这幢他已不只一次暗中窥视过小楼。

    自从阿德里安和苏萨交上朋友后,除了各自的房间外,他们也对二号楼的共同空间做了不少布置,所以乍一进屋,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处温馨的小家,而不是仅作为人生中一处歇脚点的宿舍。那种融洽的感觉让裴督之主瞬间忆起了无数次窥探里阿德里安与苏萨透着亲近意味的对话……胸口浓得几乎足以将人腐蚀殆尽的酸意因而升起,却在转化成足以让他失控的、那种渴望抹去其他人的痕迹、只独自拥有眼前少年的占有欲前,被那道名为「负疚感」的枷锁压制了下。

    隐忍着、按捺着,就像一切已是最后了那般,他看着他的男孩忙进忙出、干脆俐落地布置好了招待客人所需的一切,不论是一壶泡得恰到好处的花茶,还是一叠外型并不完美、内在却足够营养好吃的小点心。尽管眼前的人仍旧是他所熟悉的、那个身形仍稍嫌纤细的美丽男孩,可这一刻,瑟雷尔却再不会怀疑对方是否已有足以独当一面的能力。

    其实他早在半年前就该认清这一点了,却受自身的欲望所蒙蔽、硬是以不放心为由追到了洛瑞安来,结果却反倒搅乱一池春水、影响了对方本应安稳的心境,生生让那个身体本就与「健康」二字无缘的孩子受了好一番折腾。

    而现在,一切也到了该有所了结的时候了。

    望着那个在短短十一年间便让他学到、体会到许多过去的四百年间没能够理解的感情的人,瑟雷尔只觉胸口的情思高涨得几欲溢流而出;却也在同时,再深切不过地感受到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悲伤。

    只是……不论如何在乎、不论如何不舍,为了这个孩子、也为了他应尽的责任,他,都没可能再将这份情谊如同他本来所期望的那样永远延续下去。

    这,便是他自那日因瑟琳娜的来访而被彻底打醒后、近两个月的时间里所想出来的答案。

    「阿德里安……」

    眼见那个孩子在小小忙碌了阵后终于在眼前坐定,瑟雷尔虽比任何人都想将时间停留在前一刻那种无言却融洽的氛围当中,却终究还是逼自己下定了决心、朝眼前仍不晓得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的少年开了口:

    「有些事,雷昂已经告诉我了……对于这些年来因为我的一意孤行给你带来的困扰,我很抱歉。」

    「伊莱……?」

    而这样的开场白,无疑完全出乎了听着的阿德里安意料之外。

    刚刚藉着待客的准备稍作回避时,他不是没设想过瑟雷尔突然找上门的原因;却不想眼前的人就像是要证明自己永远都有令他措手不及的能耐一般、开口便来了一番完全不在金发伪少年猜想中的道歉──更别提阿德里安其实并不认为这有什么好道歉的了。

    当初他虽用那种理由作为说服雷昂的藉口,但骨子里已经是老祖宗的他,又怎会真的跟一群毛孩子计较?所以短暂的错愕之后,还没等瑟雷尔寻出合适的话语,他便已接续着又道:

    「不必这样……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伊莱。虽然当初跟哥哥是那样说的,但我其实……并不讨厌这种被你照顾、被你放在心上的感觉。」

    说着,深怕徒弟有所误会、更不愿因此伤了徒弟心的他像是想证明自己的真诚一般,再不曾顾忌地将那双写满了在乎的金眸又一次笔直对向了眼前的男人。深切的在乎与因担忧而渴望传达些什么的急迫让他根本没有确认自己神情的馀裕,以至于那从未真正严实地藏起、只是在阴错阳差下一次次地被错过的深深情思,终于头一次彻彻底底地暴露在了瑟雷尔眼前。

    ──那种专注中写满了难以抑制的深情的眼神,出人意料的熟悉。

    这一刻,瑟雷尔只觉自己整个人好似彻底分成了两半,一半为这份呼应着自身爱意的情思而雀跃欢喜;另一半却因那份熟悉而化作了足以将他整颗心彻底捅穿的利刃。

    ──他怎么可能不熟悉?

    四百多年前,也曾有那么一双银眸,用这样温柔得让人整颗心都要化了眼神看着他……可在这之前,他对那双银眸的印象一直是睿智的、慈爱的、包容的,所以偶然察觉对方竟然对自己抱有着异常情思的瞬间,他几乎是立刻就对那份温柔升起了浓浓戒备和抗拒……尽管对方,自始至终也就只是看着而已。

    但他的戒备和抗拒,却导致那双银眸在他眼前一点一点失去生命的光彩,不仅连尸首都没能留存,那本应傲视整个努泰尔大陆的灵魂,亦就此消散在了宵小的手中。

    那是他这一生最痛的回忆,也是他这一生最重的罪。所以即便眼前少年温柔的目光所蕴藏的意涵理应让他惊喜万分,但此刻充满了瑟雷尔心头的,却是形同撕裂心肺的痛。

    ──他在高兴些什么呢?

    ──他怎么能感到高兴?

    在因为那样的愚蠢那样的自以为是害死师父之后,他就已经没有被人所爱或爱人的资格了,又怎么能像这样……因为他的男孩充盈着情意的美丽眼眸,而高兴得直想深深吻住那双微微带着水光的粉唇?

    他不配、也不该得到这样的感情,更不能……将这个理应有着自己人生的孩子,拖到他那摊理不清的烂帐里。

    或许,从最开始,认识、亲近这个能够让他感到救赎的孩子,就是最大的错。

    因为他不配。

    他不配被救赎,更不配……获得那双美丽的金色眼睛,这样专注、这样包容、这样深情的的凝视。

    望着面前依旧温柔地注视着他、试图藉此传递些力量的少年,瑟雷尔只觉自己的心这一刻前所未有的痛、却也前所未有的满足,让他终是回应地抬起掌心轻轻抚上了少年面颊,而在看到那张精致脸庞上微微升起的几分霞色后,压抑下将对方紧紧拥住的冲动、道出了与此刻心境南辕北辙的话语:

    「你误会了。」

    他轻声道,语气和缓,却带着一丝有意流露的透骨漠冷:「我只是做我应该做的事情而已,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应……该……?」

    又一次意料外的答案,让隐隐察觉事态开始往某种熟悉方向演变的阿德里安微微一颤,下意识地就想反驳一句「怎么可能」,却又在察觉「自己」并没有立场说出这样的话后吐息一窒,勉强转了个说法地道:

    「但……如果不是真的,瑟琳娜和哥哥……不可能都──」

    「你还不明白吗?小阿德里安。」

    刻意恢复了当年对着仍是小豆丁的男孩说话的口吻,裴督之主对向少年的神色温柔,银眸间却像是在证明什么一般地呈现着近乎死寂的漠冷……

    「还记得我说过的吗?当年之所以救你,是为了弥补昔日的遗憾……就为了能够让你代替我所亏欠的那个人好好活下去,这些照顾自然都是应该做的事。」

    曾经,「伊莱·温斯特」所用的藉口是「妹妹」;可这一刻,他却不知怎地没法再扯出那样的谎言,只能说出了自己当初之所以关注阿德里安的初衷,用「那个人」代替了没能出口的师父。

    但这一刻,阿德里安却毫无障碍地明白了对方所隐藏的意思。

    因为相同的名字、因为相遇时的种种巧合,心怀歉疚的瑟雷尔决定好好照顾这个和师父有着相同的名字,以此做为一种赎罪……所以那些无微不至的照顾、那些彷佛彻底将他放在了心上顾着的在乎,都只是为了偿还罪业所必然的付出,而不是……因为真的在乎那个名叫阿德里安·法瑞恩的公爵府嫡子。

    而即便清楚对方「赎罪」的理由终归仍是「自己」,阿德里安却仍被这样和缓却又彷若刀刃的字字句句,一下一下地剜得心头滴血。

    原先还无比清晰的视线不觉间已然变得模糊。恍惚间,他只觉得自己好像从充满温馨气息的艾梅兰二号楼回到了公爵府东翼那间以墨绿色为基础色调的房间;而眼前的人,也好似在不知不觉间由那副银发银眸、总让他以为对方是在祭奠自己的模样……换回了那深深刻印在他心底的墨色。

    而眼前那个总是轻易就能将他伤得体无完肤的人,也一如记忆中的那样,并未在那几句足够伤人的话后便就此停下,而像是要一吐为快、又像是在了断些什么一般地,接续着吐出了那些听似温和实则冰冷的言词──

    「所以千万不要误会了,阿德里安。」

    瑟雷尔嗓音微哑,即便心底已因眼前人因过于震惊而陷入茫然的表情涌起了阵阵不舍,却还是强迫自己说出了足够将对方狠狠推离的话语:

    「如果我的作为让你产生了什么错觉,我很抱歉……但我不会,也不可能对一个孩子──而且还是我为了赎罪才接近的孩子──产生什么不该有的想法。在德拉夏尔发生的事是我的错,但我希望你不要因此抱持着什么期待……要是因此让瑟琳娜或雷昂产生了误会,我会很困扰的。」

    尽管并未直言,可这样的话语,却已足够清楚地挑明了他对少年情意的觉察与拒绝。

    ──以一种足够残酷的、像在说对方只是一厢情愿的方式。

    而阿德里安再清晰不过地理解了男人所欲表达的意涵。

    他曾经深深畏惧着自己的情意被对方所觉察、也曾以为对方的躲避就是前者最糟的结果;可直到此刻,听到瑟雷尔用礼貌而生疏的口吻道出的每一句话,才知道自己终究还是太过天真。

    他怎么会忘了呢?

    忘了……这个让他视若珍宝深深在乎的人、连半点委屈都不舍得让对方受的人……可以是何等的残酷。

    但这一刻,他甚至没有感受到四百年前的那种异样感。

    四百年前,他还可以用瑟雷尔只是受了西法操纵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开解自己;可这一刻,早已是传奇的瑟雷尔没有拿着屠神匕、也没有被西法操纵的可能性。那一字一句,都是真真正正的瑟雷尔·克兰西对他说出来的……在他已经历过那么多、甚至都已死过一回之后。

    可他,却连当着对方的面说出「我就是你师父」的勇气都没有。

    只能……换了一个身分,却又一次地,被那个残酷的孩子伤得体无完肤。

    ──或者,他该庆幸对方这次只是说他自作多情,而没有说他肮脏、说他恶心?回想起于镜中见着的、自己怎么看都是个少年模样的外表,阿德里安只觉得胸口一股烦恶感涌上,却因不愿示弱而终究只是竭力强撑着,自虐般地等待着更多伤人的言词。

    但瑟雷尔却没有再继续下去。

    即使想用最干脆的方法将那个孩子推开,他也不能不顾虑到阿德里安的心疾……好在眼前的人脸色虽有些发白,却终究还没到发作的地步,那股熟悉地缓和术波动也依然存在,所以看着金发少年只是直挺挺地站着不发一语、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后,生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地功亏一篑的瑟雷尔不再多留,只是深深地望了眼少年容色苍白却依旧坚强忍受着的神情后,近乎逃离地匆匆离开了二号楼、回到了自己在魔武学院的教师宿舍中。

    ──他走得太急、太仓惶,所以没能来得及听到二号楼里那极其细微却致命的「喀啦」声,也同样……没能来得及抱住那个顷刻为胸口的剧痛所袭、却在得以取出药锭前便已先一步昏了过去,颓然倒落在起居室地板上的纤细身影……

    ──苏萨无法想像,如果他没有因故提早回到宿舍,迎来的……将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看着床上气息微弱、脸色苍白,却好歹勉强保住了一命的友人,褐发少年从没有一刻这么感谢过自己因过往的经历而养成的防范于未然。

    如果他没有请瑟琳娜将一部份的药交给他保管、如果他没有央求阿德里安做几张缓和术的卷轴备用,即使他在对方断气前回到了宿舍,也必然没可能在治疗师到来前留住阿德里安不断流失的生命。

    回想起对方浑身冰凉地倒在起居室地板上的模样,即使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眼前人的气息也已恢复了平静,苏萨却仍忍不住一阵后怕,自打安排好一切于床畔坐下后便没松开那只柔软却冰凉的手掌过……对此刻的他而言,只有确切感受着对方微弱但确实的脉搏,才能真正感受到那种「他确实将人救回来了」的安心感。

    他知道,但凡今天的事有任何一点差错,他的馀生都必然会生活在负疚感之中。

    因为他早已看透某人本性、却没有预作防范的愚蠢;也因为他没有说服阿德里安以性命为重赶快突破的「理解」。

    是的……尽管未曾亲眼见着,但以苏萨对宿友的认识,和起居室里仍残留着杯盘点心的情况来看,他毫不怀疑阿德里安之所以会心疾发作,必然是因为某个不速之客而起;而那个理应比他更清楚阿德里安状况的不速之客,却在做出足以让阿德里安失控的行为后就那么走了,而连多留片刻确定对方的安好都不曾。

    单是最后那一点,就足以让他对那个男人的不负责任升起难以自已的怒气和杀意。

    可他却不能、也没有能力这么做。

    因为洛瑞安邦立大学里或许有其他不错的治疗师,但若论谁是最了解阿德里安身体状况的,却仍非那个该杀千刀的男人莫属。

    ──事实上,苏萨并非没想过往其他方向求助。早在他救回了阿德里安,正烦恼着接下来该做什么时,便已用阿德里安的传影仪联系过远在德拉夏尔的雷昂了。只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得到消息的雷昂除了跟他一起干着急外什么忙也帮不上,以至于他最终只能黑着脸托人往魔武学院报信,让那个多半是罪魁祸首的男人好好看看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好事。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尽管他清楚阿德里安的状况已经稳定下来、暂时不会有太大变化了,可在等候那个混帐男人过来的期间,苏萨仍是觉得对方慢得就像是只长了一条腿,忍不住又在心里将人反过来翻过去地骂了好几遍……可是当那个人终于脸色惨白地赶过来、看到了床上像是去了半条命的阿德里安后,一瞬间流露的表情,却让苏萨头一遭感受到了那种不管先前怎么骂都没能得到的畅快。

    ──尽管这样的畅快,是以面对对方近乎失控的威压为代价的。

    「怎么回事!」

    看着寝室的小床上静静躺卧着的,那个苍白而纤细、彷佛随时可能会离开人世的身影,听到消息后本还觉得有些难以置信的瑟雷尔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虽勉强撑住了不至于当场踉跄失态,从见过阿德里安后便无比躁动紊乱的情绪却已再难压抑──

    「怎么回事?阿德里安怎么会……他明明一向控制得很好,也已经十一年不曾发作了……怎么会……」

    「……我以为您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才对。」

    见那个男人犹自一脸难以置信,苏萨只觉自己这辈子从没有这么厌恶过一个人,当下生生顶着对方的威压拦住了他颤抖着意欲靠近床边的脚步,而在对方朝他怒瞪过来时毫不畏缩地正面迎了上,冷笑道:

    「您知道我下课回到宿舍的时候,看到的是什么景象吗?我看到起居室茶几上摆着一杯凉透的茶和一叠用了一半的点心,而阿德里安就那么毫无生气地倒在旁边的地板上,右手抓着胸前的衣襟,却连紧握的力气都已不够,只是闭着眼睛断断续续地急喘着……那时他整个人摸起来都是凉的,如果我再晚回来一刻,结果又会是什么?而造成这种结果的是谁、有能力影响阿德里安情绪到这种地步的是谁,您居然还来问我怎么回事?这个问题不是该问您自己吗?温、斯、特、剑、圣?」

    即便不清楚事情的经过,苏萨也能从好友心疾发作的事实猜到对方必然受了极大的委屈。所以面对着那个明明造成了一切却还在状况外的男人,他说到最后已是咬牙切齿,连那个当算得上尊称的呼唤都盈满了浓浓的敌意与讽刺。

    但瑟雷尔却已没有馀力和他计较这些。

    他只是喃喃重复着「不会的」、「不该这样的」,试图从记忆里挖出他匆匆逃离二号楼前的画面、找出理应在他控制内的情况脱轨到如此地步的原因,脑海里却始终为阿德里安睁着那双漂亮的金色眼眸苍白着脸茫然地看着他的表情所占据,像是某种无言的抗议,也像是在控诉他的愚蠢……和他的残酷。

    ──这就是他因为罪恶感和自以为为对方着想的可笑想法带来的结果吗?

    他的话,竟然……将那个他最珍视也最在乎的孩子逼到了这种程度。

    可,为什么?

    他临走前明明确认过了的……有链坠上的缓和术在,绝对足以在阿德里安情绪失控到足以危及生命前让状况平稳下的,又怎么会──

    思及此,回想起自己对着阿德里安说出的字字句句,隐隐意识到什么瑟雷尔脸色一黑,随即像是想确认什么般无视于苏萨的阻拦几个大步行至床前、探手便由昏睡着的金发少年衣领处挑出了那条他昔日亲手戴上的金色链坠。

    ──乍看仍与以前并无二致的造型,可若用上了感知探查,便可发现这个足称传奇物品的链坠已然彻底毁坏,不仅理头的紫灵晶已然碎裂,关键的魔法阵组更已像是受了什么外力般微微扭曲变了形,以至于精密的结构就此失去了原有的作用,让阿德里安本已控制得好好的病于相隔十一年后再次发了作。

    但这个链坠是他亲手做的,强度如何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如非刻意破坏,又岂有用了十一年就报销的道理?回想起他当时为了拒绝阿德里安时说过的那句「让你代替我所亏欠的那个人好好活下去」,以及苏萨刚才提过的、对方昏迷时右手仍揪着胸口衣襟的描述,脑海中浮现的可能性让瑟雷尔先前才刚升起的愧疚与自责瞬间化作了足以烧尽理智的愤怒。当下再顾不得其他,双臂一揽便将床上仍然昏睡的少年一把打横抱起,随即召唤出空间裂隙一个迈步,就这么抱着人消失在了寝室当中。

    看了看空荡的床铺,又看了看转眼间只剩下自己一人的寝室,觉得事情变化太快的苏萨一阵茫然,却还没来得及静下心来厘清思绪,便给外边匆匆响起的脚步声打了断……回想起阿德里安提过的、洛瑞安内部存在的种种侦测和防御阵法,知道麻烦大了的褐发少年暗叫不妙,却仍只得暂时放下了对阿德里安的担忧,努力在学院方面来人前拟出一个合适的解释理由……

    『只要一想到师父是存着什么心思把我养大、平时又是怎样意淫我的,我就恶心到不行。』

    『您以为我当初为什么突然决定离开法师塔出外历练?还不是因为受不了您那样的眼神……只要一想到师父竟对我有着那样肮脏的心思,说不定哪天就会憋不住爆发出来,我就寝食难安,怎么样也没法在法师塔继续待下去。』

    『你误会了。』

    『还记得我说过的吗?当年之所以救你,是为了弥补昔日的遗憾……就为了能够让你代替我所亏欠的那个人好好活下去,这些照顾自然都是应该做的事。』

    『如果我的作为让你产生了什么错觉,我很抱歉……但我不会,也不可能对一个孩子──而且还是我为了赎罪才接近的孩子──产生什么不该有的想法。在德拉夏尔发生的事是我的错,但我希望你不要因此抱持着什么期待……要是因此让瑟琳娜或雷昂产生了误会,我会很困扰的。』

    阿德里安·克兰西;阿德里安·法瑞恩。

    明明之间隔了四百年的距离,明明已是彻底不相干的两重身分,甚至还用死亡偿还了一切……可为什么?

    为什么……在已经历了那样的痛后,重生一回,他还得再一次禁受这些?

    ──就因为他仍错误地爱着瑟雷尔,就因为他心底仍有很大一部份将对方视若亲子、难以放下,所以便该遭受这样的痛苦、便该一次又一次地……被那个孩子残酷的言语所凌迟吗?

    是他错了吧。

    是他一厢情愿,同时抱着两重身分爱着瑟雷尔、在乎着瑟雷尔;也是他自以为是地想安慰对方、保护对方,却忘了他想给的,并不一定是对方所需要的。所以,才会又一次重蹈覆辙,因为那个孩子而付出了名为性命的代价。

    可笑的是:这回,他根本没有付出性命的觉悟,却仍在恍惚间便感受到了那种死亡来临的感觉,然后才意识到这么多年来帮着他稳住情绪的链坠……终于在他紊乱的精神波动中彻底告废。随之而来的剧烈疼痛与迅速流失的气力让他给自己放个缓和术都没有办法,更何况是打开空间拿出药瓶?

    知道自己把这条本来早就能够脱离心疾威胁的小命玩成这样,苏萨一定会生气吧?生气于自己的托大,也生气于他不曾努力劝说自己尽快成圣解决隐患……与好不容易才重新得到的生命相比,外表哪有什么重要的?他在这一世得到了这么多,又怎么能够……仅仅因为瑟雷尔,便就这么交出一条命去?

    说到底,他早该放下了……抑郁也好、欢欣也罢,日子是那个孩子自己在过,责任自然也该是那个孩子自己承担,他又何苦眼巴巴地上前讨好帮忙,最后却落得被对方奚落推拒的下场?就算一时仍没能放下,可让时间耗着、磨着,那曾经深植他内心的情感,也必然会有彻底消耗殆尽的一天。

    所以,放下吧。

    不要再怀着那可笑的父爱,也不要再一厢情愿地陪伴对方、照顾对方了。苏萨说得对,他真是白对瑟雷尔那么好了……而这样的错,连犯一次都嫌笨,更何况他还犯了两回?

    如果……

    如果他还能捡回一命、又或重生一回,他,一定会彻底放手,再不会对那个他曾视若珍宝的孩子……有半点留恋。

    ──这,是剧痛蔓延、气力流失间,即将昏迷的阿德里安脑中最后闪过的念头。

    然后,他意识和身体间的联系便像是被掐断了一般、再也没能感觉到那阵阵让人喘不过气来的胸痛。

    可神智沉浮间,已死过一次的阿德里安却仍能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自己并未真如先前所担心的那样就此殒命……思绪比平时迟钝无数倍的状态彷佛也证实了他模糊的感觉;毕竟,如果真已死亡,他失去躯壳束缚的灵魂应该能感到更为「自在」才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好像拖着什么一般无比沉重,连安静下来冥想也很难办到。彷佛浸在泥泞中的神智让他终究还是放弃了比平时费劲无数倍的思考,而就这么放空思绪休息着、等待着,直到一股精纯的能量乍然袭来、瞬间让他恢复了知觉为止。

    ──但重新掌握住身体的那一刻,还没来得及放开感知探察周遭状况的空间半神,便被身上传来的、一股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的诡异触感惊了住。

    精确地来说,是嘴唇。

    前一刻,他还因先前的发作而思绪凝滞神智恍惚;下一刻,他虽觉整个人不论脑袋又或身体都在瞬间变得前所未有的轻松,却也在同时感觉到了唇上一股陌生中隐隐透着熟悉的柔软湿润。

    ──那是……嘴唇的感觉。

    ──有人……在吻他?

    意识到这一点,本还有些恍惚的阿德里安悚然一惊;才刚恢复控制的躯体亦因而有了瞬间的震颤。

    察觉到这一点,上方的人微微一顿,原先覆于他唇上的温软就此移开,因过近的距离而不住洒落面庞上的鼻息却未消失……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已由周遭熟悉的气息和自身升不起分毫戒备的本能猜到对方身分的阿德里安心绪愈乱,一时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什么感受,却怎么也没有在刚经历那么一遭后便去面对那个孩子的力量。

    可他虽仍闭着双眼,身旁的人却显然没有让他继续装昏逃避的打算。

    「我知道你醒了,阿德里安。」

    属于银发剑圣的嗓音悦耳依旧,声调也称得上和缓,但听在仍假作昏睡的阿德里安耳里,却能感觉到一种正极力控制着情绪的压抑,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那种乌云密布一般,让他迟疑片刻后终还是依言张开双眼,望向了那个正用着异常亲密的距离低头望着他的男人。

    「伊莱……」

    「……告诉我,阿德里安。」

    看着一双金眸仍然纯粹如昔、回望他的模样看不出半点心虚的少年,仍顶着剑圣壳子的瑟雷尔银眸微眯,指尖沿着身下人精致的轮廓无比暧昧地一点一点抚划而下,及至掠过他的下颚、颈项、锁骨,然后落到了那衣领半敞的白皙胸膛前……

    「你怎么敢……在我、在那么多人都费尽心思渴望你好好活着的情况下,还这样轻贱自己的性命?」

    「……我不懂你的意思。」

    换作以前,感觉到徒弟如此反常的状况,他最先浮上心头的必然是担忧、最先脱口的话语也必然是关切;可这一刻,他却已再不愿去思量、去顾虑那些,所以面对男人有些没头没脑的话语,阿德里安仅是眉头微微一皱,便不冷不热地这么回了一句。

    但这显然不是瑟雷尔想要的答案。

    他一向喜欢阿德里安这种干干净净、眸光清澈纯粹的样子;但此时、此刻,思及眼前少年做过的事,对照起这样「单纯」的表情,便让瑟雷尔感觉万般的讽刺和愤怒。当下也不顾会弄痛对方便一把扯过少年胸前的链坠拉到其视线前方,一字一句地道:

    「不要告诉我你忘记自己做过什么了……如果不是你刻意弄坏了链坠,今天又怎会发作到连小命都差点丢了?就因为我说了那些话,你就作出这种事?你是想惩罚自己,还是惩罚我……?」

    「如果你不在乎,又有什么好惩罚的?」

    本欲脱口的辩驳,在听到了对方后头的话后终是难抑怒气地化为了一声满载讽刺的反问。即便后颈已因男人拉扯链坠的动作传来阵阵疼痛,他却连一声疼都不曾喊,只是毫不退却地回望着对方,金眸深处尽是一片无惧与坦荡。

    可这实为讥讽的话语听在男人耳里,却不啻于承认了他的推测。一想到阿德里安竟然因为那几句话就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甚至以此威胁自己,瑟雷尔一时痛得难以自已,右手放开链坠高高抬起便欲一个巴掌挥下,但却又在真正落上那张他从来就不舍得伤害的面庞之时,化作了与目的彻底迥异的轻抚。

    ──而自始至终,不论是他意图挥掌、还是意味难明地轻轻抚摸着的此刻,阿德里安笔直盯着他的目光,都没有须臾偏离。那种彻底的坦然让瑟雷尔心底一瞬间起了几分质疑的声音,却又在看见少年胸口那个再明白不过的物证后,被胸口萦绕的怒气彻底掐了灭。

    「是啊……如果不在乎,又有什么好惩罚的?但我却在乎了,阿德里安。」

    他深深凝视着下方的少年低声说道,语气无比温柔,却又隐隐带着几分潜流暗涌的森然……

    「我下了那么大的决心、耗了那么多的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在失控前将你推开……早知道你会为此不惜以性命作威胁,当初我就不该顾虑那么多。」

    「伊莱……?」

    感觉到对方言词间蕴藏的不祥意味,脑中转瞬涌起的强烈危机感让阿德里安不由有些不安地低唤了声,同时身子一侧就想避开对方过于压迫的亲近;不想身旁的男人却像是早有所觉一般、长腿一跨便翻到了他正上方阻止了少年的动作,同时单掌扣住少年双腕反压过顶、彻底压制着杜绝了他逃离的可能──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宁可用生命做威胁。」

    望着身下彷佛燃烧的火焰般怒瞪着他的金眸,即便此刻充塞于胸口的不是怒气就是想不顾一切「回报」对方的冲动,瑟雷尔却仍不由为那双流光溢彩、更清楚倒映着自己身影的眼眸所迷……仍空着的一掌情不自禁地抚上少年睁大了双眼微微泛红的眼角、小扇子般不住颤动着的长睫、秀逸挺俏的鼻梁、软嫩滑腻的粉颊……和那双他不久前才吻过的,那张微微湿润而愈显红艳的双唇。

    这一年多来,他耗尽了多少心力才得以阻止自己用这样的方式触碰这个孩子,可先前的一切,却让他的所有忍耐所有体恤都显得无比愚蠢……既然这个孩子连自己的生命都不晓得珍惜,那他,也不必再那般束手束脚了。

    责任也好、罪恶也好……这一刻,他不想管、也不愿再顾忌那么多。如果推离这个孩子让对方自由的代价就是永远失去,那他宁可……背负着更深的罪业,彻彻底底地将这个孩子占为己有。

    他的男孩,本来就该是属于他的。而这一回,他不打算忍、也不会再忍。

    「恭喜你,你赢了……阿德里安。不是因为责任、不是因为什么可笑的赎罪,我确实在乎你、在乎到恨不得将你囚禁起来,永远像现在这样生气盎然地活在我为你布置的笼子里,只看着我、只属于我、只因我而欢喜、只为我而难受……」

    感觉着指尖传来的湿润触感、看着少年因试图想说些什么而意外含住了他食指的双唇,瑟雷尔银眸微暗,却没有因对方面上瞬间浮现的羞恼难堪而就此抽离,而是拇指按上少年下颚一个使力、迫使对方张开原先紧闭的牙关;随后食指便这样趁隙而入,在少年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侵入了那温暖湿润的口腔,毫不掩饰情色意味地恣意抚弄、翻搅起了那被迫暴露在空气中的齿关与粉舌。

    「害怕这样的欲望终会有让我亲手折断你双翼的一天,我一直忍着、按捺着、回避着,然后才终于得以狠下决心将你推离……可既然你对此并不领情,还为此这样轻贱我好不容易替你保住的小命,那我也没必要顾忌、忍耐这么多了。」

    「呜……嗯呜……」

    意识到男人的话语意味着什么,阿德里安吃惊地瞪大了眼,当下再顾不得逞强、他挣扎着晃动头颅就想辩驳什么;可男人制着他下颚的掌与那根依旧于口腔中恣意挑弄着的指,却让少年喉间流泻的话语最终只化作了几声不成调的呻吟。

    而瑟雷尔即便清楚入耳的音声并非源于情欲,却仍被那样悦耳的音色撩拨得眸色愈深……尤其随着他将少年口中的敏感点一一掌握,少年一方面让唇角不受控地淌流出唾液的感觉弄得羞耻不已,一方面却又因他的每一次碰触而给刺激得眼角发红,金眸间更已泛起了一层生理性的泪水……那种在理性与情欲间挣扎的模样让上方看着的男人终是再难按捺,原先侵犯着少年口腔的长指蓦然抽离,取而代之的,却是随着那张冷凝的俊颜下压而再一次贴覆上少年红唇的温软。

    ──即便已是第二回,可那种柔软而温暖的触感,和这样的碰触所代表的亲密意味,却仍让曾渴望这一切渴望了那么久的阿德里安瞬间红了眼眶……回想起昏迷前才刚做出的决断、对照起男人此刻的进犯,难以言喻的讽刺与悲哀让他终是再也难以承受地阖上了双眼,在属于另一个人的舌头侵入口腔的同时自眼角流淌下了泪水。

    可有所觉察的瑟雷尔却没有因此停下。

    相较于因少年颊上漫开的湿意而升起的几分不舍,胸口翻腾的怒气和几乎要失去对方的恐惧轻而易举地便占了上风,让他不仅未曾罢手,反倒还更进一步加大了辗压般摩娑着少年唇瓣的力道;而那原先只是试探性地轻轻舔划着的舌,亦再无保留地缠卷上少年口腔中滑腻的软肉,半是含吮半是撩弄地恣肆索要了起来。

    ──尽管之前已有过一回四瓣相交,但那时阿德里安仍在昏迷中,所谓的「吻」也只是为了喂药的权宜之举,便已能够感受到那双唇的甜美,又如何能和此刻相比?随着他每一次加重力道的吸吮、每一次深探入对方口腔中的勾划,身下纤细柔软的躯体就会彷佛通了电流般难耐地一阵轻颤,与自己交融的吐息亦像是难以禁受瞬间加重,再衬上变换角度时隐隐自那双红唇中流泻的低吟,远比预想中更加美好的一切让瑟雷尔箝制着少年的动作依旧,原先跨在对方身侧的长腿却已强硬地插入少年纤细修长的双腿间,膝盖立起向上一顶、就这么隔着底裤摩擦起了对方的性器。

    「呜……」

    感觉到那即使隔着衣物亦已足够强烈的刺激,少年对情欲仍太过陌生的躯体一颤、呼吸陡然转为急促,却没有如预期的那般迎来胸口的窒闷与不适……那自腰脊而上的强烈刺激与随之直冲脑门的愉悦感让阿德里安几乎是转瞬便软了身子,意识亦陷入了名为情欲的浑沌中,让他前一刻还闪过的反抗念头被彻底冲散,最终在男人双管齐下的侵犯抚弄下就此沉沦进了欲望的深渊当中。

    ====剪片剪片====

    「舒服吗,阿德里安?」

    「舒服、啊、里面……满满的……」

    「是……你的里面已经被我填得满满的了……你是我的,我一个人的,明白吗?」

    「嗯……啊、不、已经……」

    「乖……跟我说一遍,『我是你的』。」

    「我是……你的……」

    「你是属于谁的?」

    「你的、你的……全部都是、哈啊、你……一个人的……」

    这一刻,彻底沉沦进情欲浪潮中的阿德里安早已失去了理智,只是顺应着本能不断迎合着上方的男人寻求更深的欢愉、应和着对方教导的每一句话语……但觉意识沉浮间,彼此的气息交相杂揉、躯体一次比一次更为紧密地契合至深,待到那种近似高潮却更为绵长的极度欢愉感再度降临,阿德里安眼前蓦然一阵白光亮起,终是浑身剧颤、再难控制地尖叫着唤出了上方人的名:

    「瑟雷尔、瑟雷尔……」

    「我的男孩……」

    听到身下的人唤出自己的名,同样沉浸在欲望之中的裴督之主只觉心底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漫开,甚至连意识到之间的异常都不曾,便回应般低吼着在少年体内释放出了自己的欲望──

    「阿德里安……呜!」

    伴随着高潮时腰臀猛地几个快速挺动,炽热的浊流喷射般一股一股溅上少年敏感依旧的内里,让仍置身在那种愉悦感中的阿德里安给烫得身前湿了一片,神情更已是一片空白……他就那么失神地睁着金眸凝望着虚空,直到上方男人的躯体在彻底释放后陡然压上、体内那种鲜明地湿热感蔓延开,他浑沌依旧的脑中才突地闪过了一个异常鲜明的认知──

    瑟雷尔射在了他身体里。

    他们之间……终于……

    chapter 10 真实

    ──将阿德里安从沉眠中唤醒的,是自喉头传来的干渴感。

    神智迷蒙间,仍未完全清醒的他闭着眼睛习惯性地探手便想取来放在床头柜上的开水润润喉,不想手四处探了一阵,不仅熟悉的杯子扑了个空,更连床头柜的木头触感都没能摸到,取而代之的却是绝不属于寝室的宽敞床铺……意料外的情况让整个人本还有些迷迷糊糊的半神阁下瞬间清醒,而在陡然睁开双眼、看见了房顶睽违多年却依旧熟悉的装潢后,昏睡前的记忆,如潮水般瞬间涌进了脑海。

    不论是那个可笑到家的天大误会……还是之后全然失控的肢体交缠。

    ──如今想来,他最初醒转时感受到的那股能量,多半是来自于对方喂下的炼金药剂,所以他才能够在之后的对质和情事中不至于因情绪激动或心跳过速而发作,甚至还能用这个向来脆弱的身体挺过了男人一次又一次的撩拨和索要。

    而单是回想起自己曾那样疯狂地在瑟雷尔身下呻吟尖叫,更好几次被对方插得淫水流个不停,阿德里安便觉羞恼难当,恨不得将这份记忆从脑海中洗掉,再也不要想起。

    ──如果这一切发生在瑟雷尔说出那些话之前,他或许还能够坦然接受;可在又一次被对方用那样残酷的话语所伤,甚至因而二度濒临死亡后……面对自己轻易便在男人撩拨下沉沦入情欲中的事实,阿德里安便觉无比难堪。

    那个时候,他明明都已决定再不心软、再不纵容了的,却还是重蹈覆辙地陷入了对方的网罗,甚至就这么和瑟雷尔发生了关系。

    他从没有想过……两世为人,自己冀盼了这么久的事物,竟会在他决意放弃后就这么送上了门来。

    只是……不论如何懊恼,在事实已成定局的此刻,都已没有了任何意义。

    思及此,阿德里安苦笑了下,却终还是逼自己压下了那些随时可能会引得他心疾发作的情绪和想法,转而将注意力移到了自己目前的状况上头。

    ──从房间的装饰和他感知到的环境来看,他不知何时已被瑟雷尔由努泰尔大陆上转移到了位在无尽虚空中的法师塔里,而且所置身的房间不是别的,正是当年他辟给瑟雷尔使用的那一间。

    事实上,不光现在,他和瑟雷尔那一番疯狂的肢体交缠,也是在这间房间里发生的……只是他先前忙于应对错乱的徒弟无暇留心,所以还是此刻才意识到:在相隔数百年后,他终于又一次踏入了这个他人生中很长一段时间的家。

    但那个不知为何将他带来此地、还在他身上放纵了好一番的男人,此刻却完全不在他的感知范围内。如果不是他全身上下除了后穴仍隐隐残留着些许异物感外再没有一丝情事后的疲惫和黏腻,身上明显更换过的丝质睡衣亦透着洗净后的香气,已彻底对徒弟冷了心的他只怕还会以为这是对方有意为之的忽视,目的则不外乎给他难堪、再一次让他体会到自作多情的自己有多么可悲。

    而阿德里安不知该高兴于徒弟的用情,还是该自嘲于己身的悲观。可胸口闷意泛起的同时,已然清明的理智却还是阻止了他继续自寻烦恼下去,转而寻找起了房中应该存在的某个东西。

    ──一切也确如他所料。

    比宿舍里那张单人床宽敞了不知几倍的四柱大床旁、仍与四百多年前毫无二致的小茶几上,整齐地放着一杯半满的开水、一张写了几行字的纸、一件保暖的毛披风,和一条引发了惊天误会的项链。感觉到曾一度失效的链坠已又一次发出了熟悉的缓和术波动,迟疑了下后,阿德里安终还是撑起身子爬到床边将之戴回了颈间,然后边提杯啜饮着徒弟事先备好的开水,边看起了对方留下的字条。

    挚爱的阿德里安

    希望你休息得好!尽管十二万分地不愿,但我显然没法继续看着你可爱的睡脸直到你醒来了。有些事必须处理,但我很快就会回来。请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觉得休息够了就到起居室(地图见下)看看书,会有很多惊喜的。

    你的,

    伊莱

    ps项链我修好了,记得戴上。

    仅有寥寥数语的便条,却单是看着那平实的字句,就能想像出男人边看着少年的睡颜边满怀爱意地落笔的情景……但这理应让人感到无比甜蜜的一切,却只是让阿德里安此刻的心境愈发纠结。所以挣扎片刻后,他终究还是压抑下了将便条收进自己空间的冲动,随即展开那件簇新却完全合他心意的毛披风裹住仅着了套薄睡衣的躯体,下床穿好拖鞋便往中枢室的方向走了过去。

    ──从瑟雷尔的字条上看,虽然自己在高潮中不只一次失控地喊出了「瑟雷尔」,可或许是他太过投入、又或者是他自身更加希望被这么喊,竟是到现在都不曾发觉事情有异。

    ──不过也对……但凡瑟雷尔对他的身分有一丝怀疑,都不会将链坠破损的事当成是他故意而为。想来对方之所以会将他带到法师塔里,多半也是存着暂时将他圈禁看管起来的心思吧。

    可在瑟雷尔眼里,法师塔或许是他最信任的关人地点;但在阿德里安而言,这世上却再没有比法师塔更容易离开的地方了。

    这不仅仅是因为法师塔是他曾经的家,更是因为……对这个空间神器而言,已达半神境界的阿德里安才是它真正承认的主人。

    当年他将所有权转移给了瑟雷尔,其实更像是将能够控制整个法师塔的中枢认证交给对方。如今他在这样阴错阳差的情况下重回故地,只要进到中枢室将灵魂与法师塔的核心相连接,重新取得控制权、甚至取消瑟雷尔的认证都只是一个动念的事。

    当然,不论再怎么对那个孩子失望,他也绝不可能做出危及、伤害对方的事。所以带着怀念的心情走进中枢室获得控制权后,阿德里安所做的唯一一件事,便是操控着让法师塔将他传送回了位在洛瑞安的寝室当中。

    「阿德里安……!」

    ──而当他跨出空间裂隙的那一刻,最先望见的,便是宿友惊喜交集的面容。紧接着,还没等他回以一声招呼,苏萨便已先一步冲到他面前,一个张臂将他紧紧抱进了怀里。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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