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上 作者:Aes
第21节
杨子然拍马追了上去,一边喊“来人!”却见副将捂着右臂追上来道:“大人!随驾中有人反叛!”
杨子然心下大震,往林中看去,只见数个人影踏着枝叶掠了过去,最后那人回过身,朝他打了个手势。
他把心一沉,勒马回头道:“传令众人掉转马头,全力擒拿反贼!”
这边景烨死死抱住马背,颠簸中几欲呕吐,黑曜受了惊后不复温驯,一路狂奔进深山密林之中。
正当难捱之际,忽然腰被人凭空一捞,转眼到了平地,一色玄色劲装的护卫齐刷刷单膝跪地,为首者道:“参见陛下,臣墨字卫长墨准。”
景烨背靠着还算平整的石头,皱紧眉头道:“你看看朕的右腿,有什么东西在。”
黑衣卫上前道:“恕属下冒犯。”说着抬起景烨的右腿,拿出匕首在膝弯划了道口子,把布料轻轻撕开,
随即眼神一厉,出手如电,从裤管中掐出一条碧青的小蛇。
景烨撑着地坐起来,看了眼自己的右膝,果然有两个细小的伤口。
护卫道:“这马鞍给人动了手脚。”
景烨闭了闭眼道:“朕觉得头晕气闷,还有心悸。”
护卫单膝跪着道:“臣下这就带人剿清附近的叛党,寻回解药,墨五和墨七留下来护驾,先送陛下去附近隐蔽之处歇息。”
随即黑衣卫纷纷运起轻功,朝各个方向去了。留两人在原地。
景烨道:“朕的腿怕是没知觉了,你们谁,扶朕一把。”
看着削瘦些的那个护卫行了一礼,过来扶起景烨,另一个在左侧,三人走到附近被藤曼遮掩起来的一个小山洞里。
景烨靠在山壁上,只觉一阵晕眩,勉力睁开眼,看了看立在一旁的两人,开口道:“你们谁是墨五,谁是墨七?”
他心知中毒后切忌昏睡,只好打起精神,想些话头与这两人说。
削瘦些的护卫行礼:“卑职是墨七。”
声音清脆如少年人,和那一身干练肃杀的影卫装束大相径庭。景烨笑了起来:“你把面巾摘下来朕看看。”
护卫有些许迟疑,但君命不可为,还是抬手摘下了面巾,露出来一张清秀白皙的娃娃脸。
景烨又笑了:“你多大年纪?”
墨七道:"卑职二十有四。“
景烨讶道:“二十有四,朕看你倒像不到及冠。”
墨七有些腼腆,道:“卑职生得面嫩,为此墨卫长也多有……嫌弃。”
景烨“扑哧”一声笑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是人力可以勉强?”
墨七脸颊微红,他生的腼腆白净,又容易脸红,哪像个冷静自持的暗卫,也难怪墨准有嫌意。
景烨逗逗这个小影卫,倒觉得精神了几分。
墨五一直静立在一旁,听着九五之尊跟墨七搭话,突然耳朵动了动,出声道:“附近有人。”
墨七背脊一挺,他也听见了。
景烨问:“什么人?”
墨五侧耳细细听道:“两匹马,一匹带人。”说着行了一礼道:“陛下稍安,卑职前去打探。”然后快步出了洞穴。
墨七往洞口走进了两步,景烨便不再说话,闭了眼,发觉身体渐渐开始发冷,头脑愈见昏沉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人道:“陛下。”
景烨睁开眼,见墨五站在洞口,便道:“是何人?”
墨五往一侧让了让,他身后一个人影进了来,虽不似平日着文官服,依旧端方雅重,挺拔如青松。
景烨微微睁大眼睛:“凤卿?”
凤泠定定看了看他,低下头行大礼道:“臣在林中见到陛下御骑,发觉事有蹊跷,故此……参见陛下。”
事已至此,景烨只得叹了口气道:“白把你卷了进来。”见凤泠站着,便指了指一旁道:“坐着吧。”
凤泠依言,墨七墨五两人也都退出山洞之外护卫。
景烨欲言又止,终究还是闭上眼。体内寒意渐重,涌上四肢百骸,让他不自觉发起抖来。
昏沉间听见人低低地喊:“陛下?陛下?”
景烨皱紧了眉。
那人沉默了一会,低声道了一句:“臣冒犯了”,一阵悉悉窣窣衣料摩擦的声音响起,随即温暖的身体靠了过来,怀抱把他裹住。
景烨脸贴在那人的脖颈处,两人的气息和胸口的震颤,严丝合缝地交融的一起,比他睡过的最软和的被榻还要舒服。
凤泠微微低头,蹭着景烨的冠发,平淡如水,又像是情深难禁的念了一句:“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 =。=脖子以下不能描写,抱抱总可以咯。
☆、第 72 章
杨子然带着属下快马加鞭回山庄禀告,黑衣卫们在山里上蹿下跳抓反贼,此刻在只有月光照映的山洞里,小凤学士怀里抱着心上人,想着自己哪怕会被拉去行刑场掉了脑袋,此刻也值了。
景烨觉得自己骨头血肉是冷的,口鼻发肤却又是热的,大脑被这冰火两重天烧得浑浑噩噩,一边搂着人家的腰蹭啊蹭,嘴里说着胡话。
凤泠盯着他纤长的眼睫,薄淡的唇色,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
轻轻地碰了一下。
墨七和墨五站在洞外不远处,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不一会儿就听明白里面在干什么了。
墨七蒙着脸巾,也阻不住漫到耳根的绯红。
墨五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两人听得树梢微动,只见月下一人游走而来,折扇为兵,玄衣之上罩了一层轻纱,俞显得其身法偏若游龙,身后跟了两人,亦是武功不俗。
墨五施了一礼道:“陆公子。”
陆白藏“嗯”了一声,原本的风流眉眼此刻却有些冷峻,径直往山洞里去。
一进洞就看见凤泠怀里躺着的景烨,冠发也乱了,垂在脸侧,看不出是昏睡着还是醒了。
凤泠此刻也有些难以支撑,心知是过了景烨身上的毒,未加阻止就让陆白藏把人从手里抢了过去。
陆白藏轻轻拨开景烨的鬓发,拿起他的手来把脉,不错眼瞧见他重重衣领之中,一点若隐若现的吻痕。
陆白藏历尽风月,立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看了眼凤泠,冷笑一声道:“小凤学士护驾有功,我该好好向陛下禀明才是。”
凤泠纵然是中毒难捱,却依旧端坐在草垫上,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却并不被陆白藏气势所压,毫不怯弱。
“陛下危难之际,爱重之人却都不在身边,若臣子还不尽心竭力,如何能护得圣驾?”
陆白藏气得咬牙,低下头轻轻在景烨耳边喊:“含昉?含昉?”
景烨勉力睁眼瞧了他一眼,又闭上眼睛道:“我乏得很。”
陆白藏道:“无碍,我带你回去。”说着把人背在背上,一步一步走出山洞。
他两个手下都紧紧护在跟前,凤泠挣一挣力气,也跟着出去了。
陆白藏守着景烨回到行宫,林晓声和顾泓都等候在寝殿,本来格萨执意要等,被顾泓劝了回去。
到了次日上午,景烨总算醒了过来,毒性已解,好得倒快,吃了些东西回复了力气,便下令返回京城。
案子很快也破了,叛党余孽,这是他们留在皇宫里的最后一条线,想要拼个两败俱伤,终究没得逞。
凤泠回了皇宫,又做回那个端方雅重的学士,只是请旨住在了藏书阁里,看书看得倦了,就站起来走到檐下,看一看远处碧瓦灿烂的寝宫。
过了两日,又传出一件喜事,乌桓打了大胜仗,景烨又高兴起来,抛下那些儿女情长,亲自接见了来使。
下了早朝,景烨心情颇好,想着见不到乌桓王,慰劳慰劳他弟弟也是一样的,便吩咐叶茂:“午膳去襄妃那里,朕亲自告诉他喜讯。”
叶茂躬身应下。还未走到凤阳殿,景烨又想起什么来道:“朕记得是哪国进贡了一把琵琶,音色极好,只是宫中乐师没有那样好指法,搁置在那里不曾取出,你且去拿来,替朕赠与襄妃。”
叶茂说是,带着小徒弟取去了。
取了琵琶正往回赶,忽见宫墙角边转出来一个穿小太监服的人来,个子很高,低着头看不清眉目,叶茂不由心生疑窦,开口喊住道:“慢着,你是哪个宫的太监?”
那人身体顿了一下,远远低着头转过身来,叶茂让徒弟在原地等着,自己走过去道:“你是哪个宫的,叫什么名字?”
走进才觉出,这人身材颀长,比叶茂差不多高出一头,且姿态倨傲,实在不像普通的太监。
叶茂刚要说“抬起头来”,那人先抬了头,挑眉谑笑道:“叶公公好大的架势。”
叶茂看清这人眉目,不由吓得腿一软:“这,你你……”
那人逼近一步,提起叶茂的衣领跟捏鸡崽似的,道:“带路,我要见你家陛下。”
却说景烨举步入凤阳殿内,格萨正在擦拭狩猎带回来的弓箭,听见外面侍从传唤,将弓箭交与婢女道:“收好。”
他转过身,景烨正好进来,见他要施礼便摆手道:“免了。”
侍女端来茶盏。格萨看着景烨,将手搭在景烨身边的小几上,道:“陛下看起来很高兴。”
景烨笑道:“你哥哥打了胜仗,朕特来告诉你一声。”
格萨眼睛一亮,笑了起来,眼珠转了转道:“陛下会奖赏臣吗?”
景烨啜着茶水,闻言倒觉有趣,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笑道:“你想要什么奖赏?”
格萨忽然弯下腰,景烨猝不及防,让在他唇角吻了一口,少年双眼晶亮亮的:“陛下可以陪我晚上睡觉吗?”
景烨还没缓过神来,忽然眼前一花,一个人影掠过来,掌风一扫就把人打伤在地。
景烨看着唇角渗出血的格萨,还有这个穿着太监服,却怎么看怎么眼熟的身影,只觉心累,怎么就不能过两天太平日子呢?
迈着小碎步的叶茂追进来,看见眼前的情形,腿更软了:“臣臣臣护驾无能……”
景烨无暇顾及他,站起身,皱起眉道:“乐少城主,你无故闯入朕的皇宫,还打伤嫔妃,不知所为何事?”
乐正寰听见他斥责却不生气,反倒扑过去一把抱住他,头埋在他肩膀上蹭了蹭,嘻笑道:“我不喜欢别人碰你,这个人生得讨人厌,该打。”
格萨从地上坐起身来,手指碰碰渗血的唇角,垂着眼没说话。
景烨拉开乐正寰的手,过去把他扶起来,护在身后道:“他是朕的嫔妃,自然受朕庇护。乐少主若想来宫中做客,递个帖子,或叫人传个信儿都好。这样偷穿太监衣裳,又公然伤人,叫朕也难守待客之道。”
乐正寰扫了景烨身后的格萨一眼,目带凶煞,实在辜负了一张好相貌,撇撇嘴道:“你不肯跟我回平月城,我只好来这里跟你一起了。”
这话说得好生委屈,要不是他羽翼未丰,不能与陆白藏匹敌,只怕早把人抢回去了。
景烨知道这个小魔王素来是纵性妄为,吃软不吃硬,叹了口气,温声与他讲理道:“既然如此,你来了我的地方,就该听我安排,否则不高兴就掀桌子打人,这是好好和我在一起的意思吗?”
乐正寰望着他,抿唇道:“你不总和别人在一起,我就不伤人。”
“……”景烨无奈,吩咐叶茂叫太医来,对乐正寰道:“这本不在我意料之中,你气也撒了,也罢,且移步我那里,吃过午饭再说吧。”
凤阳殿里是吃不成了,景烨带走了乐正寰,身边一群人也跟了出去,殿内倒显得有些空旷。
格萨靠在窗边软榻上,婢女一边小心替他拭干嘴边的血迹,一边道:“殿下受苦了,碰见那个魔星。”
格萨微微侧脸让她替自己擦拭,外面日光映在这少年脸上,俊秀的眉目还带点柔软稚气,只是眼眸沉如深潭。
“你认得他?”
婢女沉默了一下,轻声道:“我前几年,曾跟随族里的长者前去平月城面见老城主,当日是城主生辰,除了咱们乌桓,还有别族的使者前来,其中就有闻名草原的勇士‘赤山’。”
“赤山在寿宴上对城主府中的侍女动手动脚,被这位少城主看见,按常理也不过是斥责一番,谁知他竟然邀赤山决斗,并在斗武台上,斩下赤山的双手。”
婢女说到这里,仿佛记起当时的情景,身体微微颤抖,“勇士没有了双手,就好像苍鹰没有翅膀,还没等到回去他的部族,就在自己房中自尽了。”
格萨眼睫颤动了一下,看不出神色。
过了一会,有小太监进来道:“殿下,叶公公领着太医来了,还跟着膳房的人,送来几碟清粥小菜并汤药,说是陛下吩咐的,让殿下仔细养伤,明日再来看您。”
格萨点点头:“我知道了。”
婢女等小太监退出去,才叹笑道:“中原的王,笼络人心都做得如此自然,叫殿下不领这份情都难。”
清粥被宫人端上来,格萨端起来喝了一口,不咸不淡,不温不凉。
如果这都是笼络人心,也难怪叫人沉迷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终于写到乐城主,看到完结的曙光没有?
☆、第 73 章
乐正寰住在皇宫里,饮食居所自不比平月城中差。只是少年气盛,景烨专心朝政,不能整天跟他腻着,况且还有一个姓顾的诡计多端,陆白藏又挡在前面,难免有几分憋屈。
在平月的时候,他心情不好会抓手下人打架,在这里心情不好,他就去宫中羽林军的练武场,把一众羽林郎当沙袋使。
在不知多少次把人踩在地上后,小魔王甩甩手里的弯刀:“你们这些人,还没我府里的仆妇禁打。”
实则平月城主府中仆从,无论男女,具是自幼修习武艺的高手,他素来骄横张狂,这句话倒有几分看得起的意思。
可惜羽林众人也都是气血方刚的男儿,输人不输阵,当即有人冷笑道:“少主也不过欺负欺负我们这些败将罢了,若是李将军在,输赢上下还未可知呢。”
其余人虽不多言,却也暗自认同。
乐正寰被挑起了兴趣:“李将军?可是领乌桓人打仗的那个?”
那人颇骄傲道:“正是,将军不光枪法卓绝,且用兵如神,连乌桓等边疆部族都敬服于他……”
乐正寰不甚耐烦地打断他:“你只说他人是在这里不是?”
那人道:“将军他……就在宫中。”
乐正寰双指拂过刀身,勾起一抹笑道:“他当个什么官儿?闻名不如见面,叫我也见见。”
“将军……将军现任宫门守卫,在正德门供职。”
乐正寰笑得一点不留情面:“哈哈哈……枪法卓绝用兵如神,结果却是个看门的?”
众人皆面露愠色,乐正寰却将银环刀往腰间一收,转身出校场:“那就让我掂掂他的分量。”
正德门两边皆有宫舍,一间供侍卫交班歇息之用,一间给了李亭秋起居之用。
乐正寰懒洋洋道:“李大将军,听闻你武艺高强,在下前来讨教。”
李亭秋将书简合上道:“宫中比武,非卑职本分,少主若要一战,请先去陛下面前讨得允准。”
“你以为他会护着你?”乐正寰横眉道。
“若不得陛下允准,即为斗殴,此举有为宫规,下官身为正德门守卫,不能知法犯法。”
这话说给景烨听,当即皱眉道:“不行。”
乐正寰道:“怎么不行?你答应我的,只要听你的话,别的随我。”
景烨道:“那你就听我的话,不去寻李亭秋跟你比试。”
乐正寰还要跟他厮磨,叶茂小碎步进来道:“陛下,李大将军殿外求见。”
景烨放下手中书卷道:“传。”说着对乐正寰道:“你先去用午膳,我片刻即来。”
乐正寰盯着他,忽然捏着他的下巴咬了一口他的唇,玩味地笑道:“你不许我去,我偏要去。”语罢转身离开。
李亭秋恰好随宫人进来,景烨轻咳了一声,以袖掩唇。
“爱卿求见,所为何事?”
李亭秋单膝跪下道:“臣参见陛下,昨日乐少城主前来,邀臣比武,臣以宫规婉拒。”
景烨道:“这个朕已知晓,他素来骄纵,卿大可不放在心上。”
“陛下……何不答应少城主所求?”
景烨挑眉道:“乐家武学世代相传,深不可测。与你比武若赢了,你身上旧伤难免复发,输了,传出去也有损你于三军的声望,得不偿失,何必勉强?”
李亭秋垂下眼:“陛下思虑周全,臣不及。”
景烨哼笑道:“不是你不及,是朕总不知卿在想些什么。”
李亭秋道:“陛下想问什么,臣知无不言。”
景烨站起来,走下台阶,绕着他转了一圈道:“李将军,这正德门守卫的衣服穿在身上,是比碧血城主的官袍要舒服吗?”
“无论身着何衣,都是陛下的臣子,只在于远近罢了。”
景烨止步,觉得有些荒谬道:“远近?你冒着入大牢的危险,向朕谋了这个守宫门的职位,就是为了近些?”
“是。”
景烨默然,过了会才道:“前朝有一位宋芳雪,征战沙场数十年,功高盖主,终死于皇帝毒酒之下。李亭秋,你是害怕,朕也是这等容不下人的昏君么?”
李亭秋道:“臣不曾害怕,臣也确信,陛下是仁善之人。”
景烨笑了起来:“仁善之人,一年前,朕还是你们口中的暴君呢。”
眉目俊挺的将军黯然道:“从前……是臣糊涂。”
景烨意有所指道:“若是为过去之事歉疚,大可不必。”
李亭秋猛然抬起头:“臣……”
景烨竖起食指在唇边,道:“有些事情,只要不说,便可权当没发生过,李将军,你的心结可解了?”
李亭秋望着他,青年帝王眉目温柔,额前串成的珠玉垂落,仿佛远在云端,又仿佛近可触之。
他的神色渐渐果决起来,道:“臣的心结解了,可臣的情意,还等着陛下垂怜。”
景烨大囧:“什……什么情意!”
李亭秋也不顾冒犯圣驾了,伸手一把抓住他的手道:“臣的情意,自西南战事起……”
景烨退后一步,脑海里闪现两人亲吻的画面,不由惊回过神,面前这人还跪着,如果粗暴一点,可以直接踹开他,但他还是边缩回手边高声道:“叶茂!”
叶公公小碎步溜了进来,看见的就是君臣俩你拉着我的手,我要挣开不挣开的样子(大雾),当即咳嗽一声:“陛下,这个……”
景烨瞪他一眼道:“磨蹭什么,还不扶李将军起来!”言下之意让他拉开眼前的人。
李亭秋见叶茂进来,便收回手道:“陛下若觉得臣的情意过于碍眼,臣……亦可永不面圣。方才陛下问臣,碧血城主的官衣和门卫服哪个更好,且容臣回禀陛下。”
“穿着官服,臣手握重兵,心却是空的。可在正德门中守卫时,虽无锦衣兵权,但只要远远望一眼心上人,便觉无憾。”
景烨僵住了。
李亭秋朝皇帝俯首,磕了个头,起身一言不发地出去了。
乐正寰捏碎了茶盏:“早知此人居心不良!”
景烨被那一声碎响惊了,拿过他的手来看,幸而没什么创口。
宫人低头收拾了碎片出去,景烨揉揉额角道:“你若再去正德门挑衅,就不必在我这住着了。”
乐正寰气极,然而眼前人打不得摔不得,只得抓他的手腕过来,恨恨咬了一口。
景烨“嘶”了一声:“又不是狼崽子,恁的爱咬人。”
乐正寰抱住他的腰,咕哝道:“我要是狼就好了,一口一口地把你吃下去。”语调凶狠,却又带了一股少年的娇憨。
景烨哭笑不得,少年看似松松抱着,实则铁箍一般,推都推不开。
皇帝陛下惆怅地想,早知道不该赶着让陆某人出宫的,顾泓又动不了手。
乐正寰闻着他身上的龙涎香气,只觉得心中烦躁渐渐平息,又扬起笑容,蹭着他的肩颈道:“晚上叫我一人陪你嘛……”
格萨进来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亲昵的场景。
他垂下眼,掩去其中情绪。
景烨抬头看见他,咳了一声,推了推乐正寰道:“襄妃来了。”
格萨朝他露出微笑,道:“陛下赐给臣的琵琶,臣已练成一曲。”
景烨这一阵实在被乐正寰缠得头疼,两相比较,倒更喜欢格萨的温顺(大雾),所以常常肯见他,便笑道:“你的曲子是难得的,赐座。”
乐正寰哼笑了一声,转身坐在榻上,翘着二郎腿,端茶慢啜。
景烨屈起两指敲了敲他脑袋:“听曲是风雅事,不说正经危坐,也该端坐细听,你这般叫襄妃如拨得弦。”
乐正寰懒洋洋点着茶水道:“我封住耳朵不听便是了。”
格萨看了他一眼,眼中意味不明,却低笑道:“乐少主不听也无妨,何况我的琵琶,是只弹给陛下听的。”
说着信手一拨,慢慢弹奏起来,不同于往常的铮铮铁音,调子轻快柔和。
乐正寰倾耳一听,不由瞪眼,上去就要揪他的衣领,被景烨拉住:“你不听便罢了,怎的又要动手?”
平月城与关外毗邻,也颇有往来。所以乐正寰耳濡目染,也晓得一些部族风俗。
乌桓人以琵琶传情,有老调专拿来诉说爱意,调分男女,格萨此刻弹的,正是男子取悦心上人的曲子。
待要说破,想到此人有意弹奏此曲,若是说破岂不正中他下怀,若打他一顿,折腿断手的,景烨势必生气。
乐正寰自幼纵性妄为,谁知道喜欢了一个人,就要事事考虑,心里烦恼却又摆脱不得,不由捂住景烨双耳:“你不许听!”
景烨握住他的手,又好气又好笑:“你不听,也不许人家听,这是个什么理?”
乐正寰勾唇一笑,眉眼粲然:“你叫他随便弹给哪个宫女听,弹给那个守门的也好,就是不许弹给你听。”
景烨道:“胡闹。”
乐正寰反握住他的手,在他修长的指节上吻了吻,笑道:“你要解闷,我舞剑给你看,这些陈词滥调,有甚好听的。”
少年恣肆桀骜,唇却是温软的,贴在肌理上,一如柔软的心意。
☆、第 74 章
午睡醒来,林晓声坐在软榻一侧,翻着账簿名册。
微风绕帘,暗香浮动,只听得纸页翻动,令人心静。
景烨翻过身,打了个哈欠道:“难得清静。”
林晓声眉尖一挑道:“乐少城主纵然缠闹,但陛下纵容,也乐在其中。”
景烨笑道:“你也跟陆白藏学的拈酸吃醋,怪朕纵容,你有什么法子打发了他?”
林晓声面色不动道:“若陛下有心,千万种法子打发,陛下无心,就是盖世武功,无双智计,又奈他何?”
景烨摇摇头:“罢罢,到哪都是我理亏。”
林晓声倾身过来,抚弄青年皇帝的眉眼,账册翻得久了,仿佛指间也残存墨香。
“臣只愿陛下与臣独处时,不要想着他人才好。”
景烨拍拍他的手道:“阿寰是小孩脾气。情烈炽人。人生百年,许多事尚且忙不过来,又有谁会倾全部心力在情爱上呢,能长长久久,便是万幸了。”
林晓声一双眼睛生得极美,望着他,似无情无波,却又十分动人。
“那臣,便求一个长长久久。”
西戎战事未歇,虽有李亭秋一战大获全胜,却仍无法将其剿灭。塞外是部族的天下,景烨也不过助乌桓得胜,却不能永绝后患。
如今西戎人一边往后退,一边仍要遣兵,时不时与乌桓人缠斗,究竟如何,就要看乌桓王的才智了。
格萨道:“哥哥不会输。”
景烨笑道:“我也愿你哥哥常胜,只是两军交战,局势往往瞬息万变,所以总要预备好万全之策。”
格萨手指抚着琵琶铁弦,犹如抚摸他珍藏在阁柜中的弯弓。
“乌桓人和西戎人,世代仇敌,以前族中长者跟我讲述两族数百年恩怨,套用中原人的话,便是成王败寇,一个得意几十年,又被另一个打下去,纠纠缠缠到今天。”
景烨道:“所以你们两族俱是人强马壮,不论被打压的多厉害,总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可再勇猛的勇士,也比不过天|朝陛下们的计谋。”格萨抬眼道,“西戎的军队猖獗,我族濒临死地,陛下就派遣大将来救援,让我族能有一争之力。”
少年轻轻道:“等到乌桓日渐强大,陛下是否会助西戎一臂之力,打压我们呢?”
“此消彼长,我们两族人的恩怨,也不过是陛下手里的棋子。”
景烨挑眉道:“这是乌桓王教你的?”
格萨道:“是。”
景烨笑了起来,伸指弹了弹他的额头:“你哥哥很看得明白,可你就不如他,盟友间彼此利用是常事,大家心知肚明便好,若说出来,难免伤了情面。”
格萨难得皱起眉,哼了一声道:“既然是彼此利用,何必要什么情面?”
景烨微微一笑道:“你认为朕利用了你兄长,可你现在还不是坐在我跟前,跟我说话呢?”
格萨一时语塞,道:“那是……”
景烨笑了笑,终究是小孩子。
格萨盯着眼前人的眉眼。
这话不该出口的。这人是皇帝,手掌天下大权,因为他一句话,他满族族人得以存活,他的哥哥娶了所谓的贵女,而他不远千里来到京城,只是为了取悦一个男人。
可是眼前这个孱弱的青年皇帝,为什么与传闻浑然不同呢?
他就好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年轻人,生气了就训人,高兴了就笑,尴尬了会咳嗽。礼仪官说君心不可揣测,可他偏把喜怒哀乐都写在白纸上,坦坦荡荡,把周围的人也惯坏了,那些思索,谨慎,伴君如伴虎的警醒全丢在一边。
格萨忽然道:“陛下可知我前几日弹琵琶,乐少主为何要阻拦?”
景烨一愣道:“为什么?”
格萨长睫微垂,复抬头,他五官比中原人要深邃,笑起来显得眼眸像一汪深潭,凝睇时缱绻深情。
“因为那是乌桓族男女嫁娶时唱的调,译成汉文,大约是。”他想了想,用不大纯熟的语调朗声念道:“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景烨眼角一抽,道:“看来凤阳殿的礼仪官教的东西太多了。”
“陛下……”
“该教的不教,不该教的尽教,罚俸。”
“陛下。”少年压了上来,看他削瘦高挑的样子,不想力气却大。
景烨挣动了一下,板起脸道:“襄妃,放开。”
美貌得难辨雌雄的少年低下头,凑近他的鼻尖道:“陛下,你生气了?”
“你压着朕,朕怎么高兴得起来。”
格萨笑了起来,唇印在他嘴唇上,含糊道:“陛下要生气便生气吧,陛下生气的样子也很好看。”
景烨:“……”
这小王子打哪学来的这些话,难道也是礼仪官教的?
暑热退去,渐渐入秋了。
这日下朝,才进殿,就看见榻上小小少年抱着一个更小的豆丁,逗着他玩闹。
景烨讶道:“景乐?”
景乐松开景韵,跳下榻施了一礼道:“参见陛下。”
景烨笑着俯身把他扶起来,捏捏小孩软软的脸蛋。
顾泓坐在另一侧,掀着茶盖道:“啸意轩来了位蔺先生的故人。他便托人送小世子过来,说是暂住两日。”
景乐跟着道:“师叔来了,师父说师叔祖不喜欢小孩子,教我来陪弟弟住几日,并非有意打搅陛下。”
景烨摇头笑道:“小孩子家家,偏要学这些客套话。”坐在榻上,宫人端茶上来,问:“从未听说过蔺先生还有位师叔?”
顾泓道:“当年他自大雪山而来,一剑成名,不知来处亦无亲眷,但据传闻,他师门中还有一女子,资质不凡,可惜为情所伤,剑道尽毁,已避世多年了。”
景烨问:“剑道尽毁?”
“这位蔺女侠当年。”顾泓顿了顿,笑道,“倾慕平月城主,奈何老城主无心,且不久便娶了他人入府,半年内就有了身孕。可她竟在城主夫人七个月身孕时闯入府内,一通大闹,乐夫人体弱又加早产,不治而亡,腹中孩子因有鬼医赶到相救,才勉强保住。”
景烨吸了口气道:“这孩子便是阿寰?”
顾泓颔首道:“不错。”
景烨的额角抽抽的痛,他再明白不过乐正寰的脾气,从前不过是府中侍女被人轻侮,他就能断去人双手,这若是和那位剑圣的师叔对上,不斗个你死我活才怪。
幸而那小魔王现在人不在宫中,被他扔到宫外去捉通缉犯了。
景乐就此便住在偏殿,与景韵同起同坐,再亲厚不过。景韵对景乐道:“哥哥,叔父说我将来是要做皇帝的。”
景乐摸摸弟弟的小脸蛋,露出笑道:“对呀,韵儿必定是如陛下一样的明君。”
景韵趴在景乐尚且单薄的肩膀上:“那哥哥是什么?”
“我是……”景乐侧过头亲亲他的脸颊,“韵儿想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喽。”
啸意轩内,蔺七七抿了一口白水,寡淡无味,正如她这个师侄一样。
“许久不见了。”
“恭贺师叔心剑大成。”蔺杭余道。
看这孩子的模样,蔺七七想,还真没觉着他是在恭喜自己。
不过也罢了,他和他师父一样,数十年如一日,坐在这四方小院里,和坐在大雪山之巅毫无分别。
蔺七七道:“我避世太久,此次出关,为的是夙愿得偿,也顺道来见你一遭。”
蔺杭余点点头:“谢师叔探望。”
蔺七七看着他,忽然笑道:“你可知我为何能顺道来见你?”
没等蔺杭余回答,她也不期望他会回答,便道:“那个人不肯见我,他不肯见,谁都寻不着他。所幸……呵,他还有个儿子。”
蔺七七的手,十指芊芊,柔若无骨,谁也想不到这是一双拿剑的手。
“当初我多恨那孩子出世啊,可如今,我却还要靠他来寻他。”
“师叔道剑已毁。”蔺杭余终于开口,“此去若心性不稳,十五年来所铸心剑,亦将毁于一旦。”
蔺七七猛然回神,原来双指已陷进木桌内,自己却丝毫不觉。
她凄然一笑,抬头对上蔺杭余的眼光,垂眼喃喃道:“既已毁过一次,又何惧第二次呢?”
与蔺杭余在啸意轩内对坐三日后,蔺七七长笑一声,翩然离去。
次日,她在京城外对上赶回来的乐正寰,少年使腰间银环刀,一百一十三招后,刀断。
黑衣侍卫赶到时,只余满身是血的乐正寰,蔺七七已不知去向。
皇帝召来整个太医院,南国供的丸药,宝库的灵芝人参,都用尽了。
乐正寰睡着,景烨下朝来看他,日复一日地问:“眼睛动了不曾?指头呢?”
宫人们都低下头去,不敢说,亦不敢摇头。
皇帝也只是叹了口气,神态憔悴。再过几日,握着奏折对顾泓说:“贴出皇榜,诏告天下,朕不是坐拥江山吗,难道还医不好一个孩子?”
如此直等到入冬。
景烨站在榻边看着,当初如云霞璀璨的红衣少年,如今却是槁木死灰一般。
没有人抱着他说:“你怕闷?我舞剑给你看。”
炉香悄悄燃着,他第一次这么厌倦清静。
☆、第 75 章
第2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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