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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节

    佑期 作者:pocket

    第6节

    “俗人”沈玉清坐在一旁没搭话,半响低声道:“若是七皇子早日登基,僵局便可迎刃而解了。”

    若七皇子顺利登基,将苏乘秉宫中的势力连根拔起,苏乘秉再吹不得老皇帝的枕头风,江湖再乱,也是离朝堂十万八千里的事了,大不了正魔一战,各自损伤八百,终究伤不了元气,任凭苏乘秉再蹦达能掀出个什么风浪?可偏偏老皇帝就是不愿一朝薨逝,想着法子要把这群江湖人赶尽杀绝,殊不知苏乘秉等得就是这个时机,江湖销声匿迹之时,也是大夏铁蹄踏入中原之时。

    可现在说这些又有个什么用?

    陆丽之悠悠叹口气,道:“明日过后我就带佑期去大夏,从长计议吧”

    ☆、嘱托

    翌日大清早,两人就从床上爬起来了。

    苏佑期那日吐血后,不知怎的,反而更显气血通畅,这几日都是面色红润,满面春风。陆丽之之前种种不幸的料想通通没有实现,反而更有种“厚积而薄发”的恐惧感,总觉得指不定哪会就是回光返照了,时不时就要发个疯上来检查一番。

    苏佑期的医术师承叶秋石,虽不说天下第一,也堪称一绝。他每日把脉,自觉身体安泰,并无不适之感,但却十分纵容陆丽之的小脾气,任凭这赌神摸了一把又一把。

    这会陆丽之刚睁开眼,就先凑过来摸了摸小孩的头,又装模做样地去摸脉,“昨夜睡得如何?”

    苏佑期答道:“一夜安眠,先生有何指教?”

    陆丽之半睁开眼瞧了他一眼,似是有些满意,这才慢吞吞地收回了手,殷勤地给病人穿衣,嘴里还不闲着,嘟嘟囔囔地道:“人生漫漫啊”

    苏佑期含笑望着他,陆丽之被他看得头皮发麻,终于忍不住凑上前亲了一下,道:“别看了,再看就下不了床了”

    苏佑期:

    良辰美景愣是被一句不三不四的荤话搅成了风雨如晦。

    等到两人收拾好下楼,沈玉清已经等得有点不耐烦了。初时他还以为两人有什么要事相商,待看到陆丽之满面春光,苏佑期低眉垂眼,顿时不顾周围嘈杂的人声,撕声裂肺地发出了一声阴阳怪气的哀嚎:“大王,你让我等的好苦啊!”

    苏佑期尴尬地整整一个早上都没说话。

    陆丽之是个脸皮厚的,对别人的眼光好似浑然不觉,慢吞吞地端起粥碗给苏佑期喂饭,时不时地亲昵地凑过去说上两句话,也不管人家有没有答话,径自说得热火朝天,沈玉清简直大开眼界,最后只能眼不见心不烦,眼观心鼻观眼地吃完了一顿饭。

    饭后三人就启程欲去文殊院。

    这人群往来,有一两个特立独行的并不扎眼,可扎进了大会堆里,就又不知被安□□几重密探。沈玉清早就替两人准备好□□等一应物品,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将陆丽之的那个做成了形貌极为丑陋的一具。

    陆丽之接过面具看了一眼就似笑非笑地看了沈玉清一眼,沈玉清被看得冷汗涔涔,还要装作振振有词:“你不知你是蓝颜祸水?”

    蓝颜祸水最终大度地没说话,三人随着人流到了文殊院。

    相较于白家庄的青黄不接,文殊院固然门派内斗争日益加剧,可也使得门派弟子争先恐后,练功信奉“日出而作,月中而息”,其刻苦程度堪比寒门求学,恨不得“头悬梁,锥刺股”,一腔的精力全用在修炼上,青年豪杰层出不穷。

    “你可知为何文殊院难出大家了?”

    陆丽之打量着站在正门口森然而立的文殊院弟子,幸灾乐祸地跟苏佑期咬耳朵,“咱们学武之人,一讲究天赋,二讲究因缘,这些个也就‘笨鸟先飞’,用心不纯能成什么大器?”

    苏佑期并不太懂武功,但他饱读经书,再不怎么样骨子里也有点文人的清高,对文殊院观感亦如是,是以微微颔首。

    旁边早就有人窃窃私语地打量,沈玉清虽然只隔着几步之遥,但早就被一群老头子缠着寒暄,根本无暇他顾。陆丽之一贯眼高于顶,没他“陆头牌”一定要出场的场合,便只肯微微分神警惕着对方,断不肯主动上前搭话的。

    文殊院前面是大厅,后面便是一个足以容纳千人的教武场。里面也并不空旷,十八般兵器围了全场,中间一圆台高筑,足有一层楼高,台下台阶林立,台上一蟠龙柱冲天而起,直插云霄,写着“文殊院”的番旗五步一现,颇有庄严肃穆之感。

    引着他们三人过来的那名文殊院弟子年纪尚轻,看陆丽之和苏佑期都一脸惊讶难免露点得意之色,假装无意道:“这只是平时练武的地方罢了,我们后山上几处依着天险建成的习武之地,才叫一绝,不过不是我们寻常弟子能去的……三清观的座位在这边。”

    陆丽之推着苏佑期,不无嘲讽地道:“正道阁百年积累,也就挣了个名声……”

    沈玉清一时哑然,半响才道:“不还有个竹楼么?”接过被脸上贴了个媒婆痣的陆丽之哀怨地看了一眼,差点没被吓得魂飞魄散。

    罗素衣和徐谨早就等在原地,看到大师兄活像几天没吃饭的难民看到了肥肉,一溜小跑过来一边一个叼住了。沈娘娘也眼泪汪汪,摸了这个看那个,真像生离死别了似的。

    陆丽之终于没忍住轻咳了一声。

    徐谨撇瞥过来,一眼就定住了,他问:“陆…丽…之?”

    自以为伪装天衣无缝的陆丽之一朝被戳穿,顶着这张脸也有点尴尬,义正言辞地道:“陆丽之何等大侠,哪是我等能够企及的?少侠认错人了。”

    徐谨求助似的看了看沈玉清。沈玉清立马凑过来道:“徐谨一直对你很是好奇……”

    陆丽之闻言细细打量。不看还好,仔细一看就发现这少年人年纪轻轻,内息已是极为淳厚,只怕比着沈玉清也不遑多让,不由得更是惊奇,道:“从哪里来的好苗子?”

    沈玉清满脸与有荣焉的洋洋得意,轻声道:“说来话长,我们长老不管事,掌门又四处云游,你这两天若是有空,不若指点一番?”

    陆丽之师承时璧沉,从习武当日就跟着时老头走的不拘一格的野路子,除了学了个中规中矩的入门心法,其他基本靠自己摸索,武功招数更是不讲章法,大半招数连个名字都不稀罕起,是以对正派的门门道道很是不以为然,今日听沈玉清居然这样要求,也有些吃惊,道:“跟我学?你们三清观不是有大堆的武林秘籍么?”

    沈玉清无奈道:“徐谨根骨奇佳,反而不适合那种靠日积月累修炼的功夫,能给些指点的长老也是常年闭关见不到人,这才拜托你了。”

    陆丽之玩笑道:“我瞧着这小孩可成大器,我指点两天有什么用,不如让他跟我去大夏?”

    沈玉清接道:“甚好。”

    陆丽之本是玩笑话,他是万分不愿多个傻不愣登的小子插在他跟苏佑期之间,此刻看沈玉清并无玩笑之意,也收了取笑之心,道:“此话当真?”

    沈玉清叹道:“徐谨还懵懂无知,带出去看看也好。这两年与其跟着我勾心斗角,不如跟着你天高水长。”

    罗素衣在旁边已经听出个大概,心道:这两人是何等人物,竟让大师兄如此放心嘱托?沈玉清看错了她的疑虑,没好气地对她道:“你是别想着出去了,这几年江湖不比从前,你心思剔透,还是老老实实地跟着师兄看着这江湖罢。”

    罗素衣被沈玉清一番话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委屈地扁扁嘴没接话。陆丽之已经听出沈玉清有着力培养二人的意思,心下讶然,道:姓沈的平时把他的师弟师妹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这会怎么这样大方?又心下一转,兀自想道:是了,这点风雨要是真扛不过去,也就没有江湖了。

    徐谨还一脸茫然,浑然不知自己的几年时光就这么被轻描淡写地交到了一个贼不靠谱的“大侠”手里。

    几人纷纷落座。

    又有人过来寒暄,大抵是“沈公子今日气色不错啊!”“这两位豪杰看起来眼生,不知是哪位大侠啊……”天知道他是怎么从一个瘸子和一个贴了媒婆痣的穷酸书生相上看出来的大侠风度,沈玉清不耐烦搪塞,便一概以“叶秋石关门弟子”打发,不多时也没几个人过来了。

    文殊院和三清观的关系一向微妙,也没几个不识趣的文殊院弟子过来搭话,几人倒偷得了一时清闲。又过一会,忽听陆丽之低声道:“来了!”

    寂音走上高台,气沉丹田,一声“诸位请安静”一经发出,立刻镇住了全场,原本嘈杂的场面顿时寂静下来,几百双的眼睛同时盯住了寂音。

    陆丽之叫了一声,道:“短短几日,寂音的武功好似又有精进,苏乘秉是给他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苏佑期迟疑道:“你最近武功不是也突飞猛进?说不定寂音也有这样的机遇呢?”

    陆丽之含笑握了苏佑期的手,解释道:“这算是老头用毕生功力换来,寂音这么一个东西,苏乘秉不会为他花这样的心思,说不得是用了什么奇经宝典,不出多少时日必定功力反噬。这寂音这两年越发活过去了,以前好歹还有脑袋可以用,现在年纪大了连脑子都没了。”

    ☆、混战

    沈玉清忍不住插嘴道:“苏乘秉可有什么消息?”

    陆丽之看了一眼还不明所以的罗素衣,心中了然,也不避讳在场的人,道:“估计这两日便能有结果,侯至诚不是个等闲之辈,还要靠你多多操心了。”

    沈玉清没想到自己只是嘴碎随便问了一句,差事就被人硬塞到头上,他皱眉道:“这样大的事,我怎么做得了主?”

    陆丽之笑道:“你当然做不了主,不还将老六派给你了么?”

    沈玉清被陆丽之的一派风轻云淡给气了个正着,阴阳怪气道:“你陆珉不是自诩天下智计无双么?怎么临到紧要关头,反成了缩头乌龟了?”

    陆丽之半点不嫌害臊地接过:“我自然智计无双,不是想着你在这方面总是有点欠缺,才特意将机会让与你么?啊,快看台上!”

    沈玉清讥道:“借口也不找些高明些的……唉,素衣你别拉我,师兄我要先跟这臭不要脸的干一架……白珏?”

    台下几人唇枪舌剑之时,没想到寂音居然抛开了一贯冗长的作风,直奔主题地将白珏带上台了。

    苏佑期上次见白珏,还是他将他关在牢中之时。这位心高气傲的白公子对苏佑期的鼻子赌天咒地骂他,半点不见为了庄主之位残害手足父亲的内疚之情,满溢的是“上天入地舍我其谁”“你这孽障还不快将本大爷放出去”的精气神。苏佑期跟他没什么深仇大恨,草草将人关在牢中了事,除了严守消息,好吃好喝的还是供着的。

    没想到不过半年光景,白珏就好像老了二十岁。隔着远远的距离,就看到本来应该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居然已经早生华发了。

    白珏被人架着一把摔在台上,居然都唯唯诺诺地没敢说话。那不堪一击的傲骨早就被众叛亲离的境况磨成了一把奴颜婢膝,脸上尽是惧怕和畏缩。

    苏佑期不由得叹了口气。

    罗素衣道:“害人者人恒害之,我曾碰着过弥留之际的白小公子,这白珏也真是心狠手辣,连亲弟都下得去手,这位公子,不必太过感伤。”

    “他叹得可不是白珏。”陆丽之看着台上,近乎冷漠地道,“谁会管白珏那个东西?只不过白家庄一夕败落,原先三足鼎立之势变成了两家独大,寂音蛇心不足人吞象,对着三清观和魔道都恨不得啃上一口,也不怕硌了牙?只是江湖免不了又是一阵血雨腥风…”

    苏佑期悄悄握住了陆丽之的手,却并没反驳,显然这一番话已是肺腑之言。

    沈玉清忽然道:“石真上台了!”

    众人纷纷投以目光。

    石真身着一朴素青衣,形容憔悴,早没了先前见人三分笑的虚情假意,他先前是白家庄总管,是以一上台就掀起了轩然大波。就连寂音都不得不再三出面调停,才使得群情激奋的众人终于能安静下来听石真说话。

    陆丽之听了两句就笑,道:“见着石真我才知道两面三刀这几个字怎么写。白珏太蠢,先前他有用,石真还能耐心教导,这回白珏一下子被寂音拖下水,石真忙着明哲保身,怕是也要用白珏当一回挡箭牌了。”

    他话音刚落,就听石真悲愤一吼栽倒在地,痛陈白珏的种种罪状,巧妙地将“白珏害死兄弟父亲,苏佑期趁机入主白家庄”的原委给描述成了“白珏为夺庄主之位害死兄弟父亲,又勾结苏佑期意欲一统江湖,后两人关系破裂苏佑期借势过河拆桥”的情节。

    把知道原委的几个人都给听愣了。

    苏佑期没想到原来自己有这般手段心机,不由玩笑道:“原来我本来是要一统江湖的!”

    要说这事也是离奇,本来苏佑期的目的是让崔百岁帮忙插上一脚,能给谁添堵给谁添堵,没想到变成苏佑期心中怨恨白珏,特地在英雄大会派人来揭穿白珏的真正面目居然也颇合情合理,左右底下坐的不是不知情的就是心中有鬼的。

    寂静之时忽听扶桑派静宜师太温声道:“这位,先生,可有什么凭证?”

    寂音正欲开口,忽闻耳边一声长啸,似有人踏风而来,适逢场面一片寂静,这声哨子便显得格外清亮,众人纷纷起身,场中顿时噪杂一片。

    陆丽之隔着老远,看见寂音脸上表情莫名,似喜悦似得意,顿时起了疑心。他一把攫住徐谨,沉声道:“不管待会情况如何,你且守住你的苏哥哥,别让旁人靠近一步,日后我便好好与你切磋切磋,如何?”

    徐谨眼神清亮,一声“好”字已经出口。沈玉清也皱眉吩咐:“素衣,待会你跟阿瑾在一起,没乱跑,听到了么?”

    他话音刚落,几道黑影已经冲天而起,直向人群扑来。还没完全靠近,已经有人惊呼:“是魔道十二宫!”

    这攻破魔道的良策还没定出个一二三四来,没防备人家已经提刀找上门来,原本还庄重的气氛一下子被冲破,坐在外围的尽是些不入流的小门派,本身就没几个好手,被十二宫的宫主手起刀落的切菜似的杀了几个,幸存的几个人简直吓得胆寒,一声声啼叫冲破天际,脚程快的满场乱窜,成功地搅乱一潭池水。

    那个带头的人反而蒙着块黑纱,身形极为矫捷。他的轻功最好,在人群中杀出一条的血路短暂的停了一下,做了个散开的手势,跟着的十一位宫主立刻作鸟兽散,没入人群中大肆屠杀,这时脚程慢些的魔道众人也纷纷赶到,见势就扎进人群各自为战,瞬息之间教武场就成了人间炼狱。

    沈玉清在他们出现的那瞬间就叫三清观众人集合,武功最弱的人被围在最中间,又吩咐了几句,挑中一位宫主就缠上了。

    其他门派见势,也纷纷效仿。如今大难临头,护好自己门派弟子成了首要任务,好手多些的则三五成群围困住宫主,生死全在一战,多的是“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的刀下亡魂。

    陆丽之已经扑上了圆台。

    那人正与寂音你来我往的过招,根本无暇他顾。陆丽之半点不讲当世大侠的气度,提掌就劈。那人身形灵便,虚虚格开寂音一掌就往后踢。

    陆丽之一步错开,踢脚悬空,折开身子又跟着劈掌。那人内功深厚,居然生生受下这一掌又成爪疾攻,陆丽之反身后仰,冷不防背后被寂音重重一掌击中!

    陆丽之整个人都被击飞出去,砸在那根蟠龙柱上,又重重地摔在地上。

    “阿珉!”苏佑期简直看得目眦尽裂,一把抓住徐谨,厉声道:“他一个人对付不了苏乘秉和寂音,你,你快去帮他!沈玉清,你也去啊!”

    徐谨还犹豫不决,苏佑期抓住他的胳膊摇晃,一个不稳摔在地上,还要连声催促徐谨快去。沈玉清分神看来,不由大惊,错声道:“佑期你别激动,阿瑾去帮陆珉!”

    徐谨终于飞身上去,苏佑期刚松口气,鼻尖就被人用剑指住了。只见那个魔道弟子嘿嘿笑了两声,提剑就刺!

    “叮——”

    苏佑期一声惊叫卡在喉咙里,眼睁睁地看着那剑被挑飞,白蝠厉声道:“滚开!”整个人已经慢慢地蹲下来。

    上次见时,两个人还都在生死关头。如今再见,苏佑期的伤还没好全,匍匐在地上任人宰割,白蝠的头发已经剃了大半,眼神也似有变化,看着苏佑期的样子居然流过一丝不忍。

    他道:“公子……”后面那中年人断掌已然劈来。

    白蝠被打翻在地,他的伤显然也没好利索,轻轻一摔就呕出了一口血,吴沉一对屡屡心软的儿子显然已经失望至极,骂了一声不争气的东西就掐住了苏佑期的脖子。

    苏佑期被掐得面色铁青,心中茫茫然至极。眼睁睁地看着陆丽之一路疾奔来救他,接着又被人一把搂进怀里。

    得救了。

    苏佑期粗喘了两口,被陆丽之紧紧地搂住了。吴沉一刚才被陆丽之打开,这时已经缓过神来,显然抱着浑水摸鱼的心思要提刀而上,被一人架住了。

    正是后来的苏乘秉。

    苏佑期对着这位爹爹百思难辨,嘴唇哆嗦半响没说话。苏乘秉也没看他,对吴沉一轻声道:“咱们的目的已经达到,该走了。”他声音温和,却不容抗拒,吴沉一只得收刀而走,临走时幽深难辨的一眼正对上陆丽之的冷冽如刃。

    魔道众人来得快去得也快,苏乘秉一走,其他人毫不恋战地往回撤。陆丽之暗道“糟糕”,一把背起苏佑期,又大声呼唤还在与寂音缠斗的徐谨。

    徐谨虽落下风,但战意正酣,被陆丽之唤了两声才撤剑跟着两人不明所以地往外跑,临走时还又看了一眼沈玉清。

    沈玉清站在原地扶着,受了点轻伤的罗素衣,对他微微颔首失意他去,三人这才顺利会师,跟着魔道的人浩浩荡荡地逃跑了。

    剩下谁是谁非的扯皮,估计又要落在沈玉清头上了。

    ☆、战约

    陆丽之背着苏佑期在前面没头没脑地跑,徐谨在后面居然也只知道没头没脑地跟,三人一直跑了几十余里,才终于溜进了一家破破烂烂的草棚里。

    这草棚四处漏风,挡风不挡雨。眼下是青天白日,三人也没考虑那么多,进去找了个地方就各自坐下。

    鼻间尽是稻草的一股枯味。

    陆丽之看看旁边整个不明状况的徐谨,再看看一个看顾不着就又差点一命呜呼的苏佑期,抚额叹道:“这什么世道!连场热闹也看不完,咱们且现在这里等等,等沈玉清将消息传过来咱们再走。”

    苏佑期道:“我看你被寂音打了一掌,可受伤了?我给你把把脉,这两日叶娘肯定也到了,咱们跟她说清楚了再走不迟。”

    陆丽之乖乖地将手递给苏佑期,才发现原来这两日苏佑期的手指已经可以活动自如,又不合时宜地想到今早他问苏佑期身体如何时苏佑期有些躲闪的回答,心道:这小孩!原来喜欢我给他喂饭么?

    苏佑期看陆丽之半天不说话,一抬头就看见了陆丽之那张略带笑意的眼,脸一下子涨红了,嗫嚅道:“也就今日才觉得好些。”陆丽之摸了摸苏佑期的头发,轻声道:“我知道。”

    苏佑期更觉得不好意思,低头道:“也没受什么伤,我在台下也没怎么看清楚,白珏怎么样了?”

    “被苏乘秉带走了……”陆丽之无奈道,“换个地方掉头罢了,他不情不愿地被救走,倒完全坐实了他勾结魔道的事实。何况这次正派伤亡惨重,正是歃血结盟之时,沈玉清资历不够,资历够的声望不够,若无意外,寂音这个盟主当定了,有他在,黑白之争怕是不远了。”

    “可他也太大胆了些,就这样打你,不怕别人看见么?”

    “我和苏乘秉武功只有伯仲之分,那时正好我占上风。要是寂音不动手,说不得苏乘秉就丧命我手,他的江湖大计该如何?连张之风他都杀了,他怎么肯功亏一篑?更何况…”陆丽之沉默了下,“苏乘秉也不知道把正道阁的事添油加醋地给他说了多少,杀了我这个前阁主,大概他也能安心点。”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实在纠缠,简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之势。苏佑期听完陆丽之的一番话脸色如常,却沉默着没再接话。

    陆丽之小心地觑着苏佑期脸色,看他脸色如常却始终不发一言更是担心,他与苏乘秉算的上是棋盘上的博弈,一博一奕之间虽然刀光剑影,但高手之间自有气度,多的是“成王败寇”的豪迈。可苏佑期与他这位便宜爹爹之间尽是感情之间的琢磨,动一点都是心底的掏心掏肺,气血全亏,一腔的热泪全洒在这上面了。

    苏佑期呆愣半响,终于回过神来,呆呆道:“自从知晓我不用替苏家报仇了,我心底其实开心的很。今日见他…白蝠救我,我知道他心中必还有兄弟的情谊,可他救我,我便忍不住想着,他对我时不时还有份父子间的情谊?当年他是不是也有说不出的苦衷……对不起,是我太…”话说到最后泪已经不知不觉流了满面。

    陆丽之将苏佑期整个抱起搂进怀里,苏佑期抓住他的衣服哭得伤心。他向来是个心软之人,偏偏有人反复地把他的心里丢到锅里炸,还好旁边还有个陆丽之知道捞出来看看。

    苏佑期哭了半天,突然想起来旁边还坐了个徐谨,一通发泄顿时堵在了喉咙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他悄悄地用陆丽之的外袍揩了揩眼泪,别过眼睛偷偷转脸看。

    只见徐谨正睁着一双清澈的眸子看得正专心呢!

    苏佑期大感尴尬。他平时算得上是内敛平和之人,近日不知怎的,频频在外人面前失态,今天更是不管不顾地大哭一通,这会心中已有悔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陆丽之微微笑道:“我还以为你会像上次一样哭上半个时辰,正烦恼着没带消肿的药膏…”被爱面子的苏佑期拧了一把又改口道:“你上次不是说大夏圣女像你的姐姐么?这次咱们就去找姐姐…”又被拧了。

    苏佑期心境经一番大起大落,稍显平稳,道:“过去的事了,我为他哭一哭,再不论前情后义了,你想做什么,尽管放手做,不必顾及我。”

    陆丽之轻轻“嗯”了一声。

    这时却忽的闯入一拨人来。

    来人个个狼狈不堪,还有两个人身上满身血污,武器挂了一身,跌跌撞撞跌进草棚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地上坐,几个大汉躺倒一地。

    有个精神还显好些的清秀后生连连告饶,对陆丽之等人道:“兄弟,我们也在这里暂坐一会,别怪我们搅了兄弟清静啊!”

    陆丽之浑不在意,看着几个人累瘫了似的七仰八叉地倒在地上,嘴巴也不闲着,吵吵嚷嚷地议论自己的事情。其中有个中年男子颇为显眼,不仅看着气度不凡,身上衣服款式材质明显也跟身旁的其他几人大相庭径,身上也没佩戴什么兵器。

    那群大汉径自聊了一会,就有闲不住的来搭三人的话茬。

    “兄弟啊,你们是一起的么?从哪里来啊?”

    徐谨秉承着“沉默是金”的四字箴言,瞪着他没说话。陆丽之倒是搭腔了,道:“这两个都是我的弟弟,那个不太会说话,这个腿有些毛病,不良于行,我会点武功,听说这两天有武林盛会,才带着两个弟弟来,看能不能找到个差事。”

    他这话一出,立刻有两个热心肠的凑上来仔细打量两人,同情道:“你这哥哥当的不容易啊,咱们最喜欢你这样重情义的人!你这两个弟弟长得倒是都挺好看的,就是你,磕碜了点。不过咱们江湖中人,讲什么长相啊,兄弟们说是不是啊!”

    他这话一出,引得他的几个兄弟纷纷叫好。其中一个面容苦哈哈,身着缟素的人挤开众人上前来,眯着眼睛拍着陆丽之肩膀道:“看兄弟投缘,这才多说两句,别去文殊院了,最近那正死人呢!”

    苏佑期看他几眼,突然道:“前辈可是,‘素衣鬼手’陈舒陈前辈?”

    那人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拍手称道:“我小小的名气,在这里被认出来了,幸哉,乐哉!”

    这人性子实在可爱,苏佑期也受他感染跟着笑。陆丽之平时干的都是纸上谈兵的事,江湖都没怎么混过,更遑论记这些不甚出名的小人物,经苏佑期这么一提醒,才发现在座众人皆是些江湖的稀奇角色,大感惊奇。

    陈舒跟苏佑期说了几句话,更显熟络,把自己的那点事一股脑地就都倒出来了,“咱们兄弟几个呢,平时是不惨和这狗屁正邪之争的,今日就是去凑凑热闹,没想到啊……”他连连摇头,将文殊院的那番场景吹了一通牛皮,才语重心长地拍着苏佑期的肩道:“得亏咱们跑得快啊,不然不莫名其妙地死在那了!”

    有人立刻拆他的台,大声道:“谁关心你死不死啊,要是伤了咱们朱老板,那才叫大事呢!”

    陈舒立刻对着他“呸呸”两声,笑道:“那位就是朱老板。”三人顺着他手指看过去,正好看见坐在中间的那位中年人,那人微微对他点头,一举手之间尽是气度,“因缘巧合,这位做生意的老板救过咱们一命,咱也就报报恩,将这位老板送回大夏去。”

    陆丽之这才有些感兴趣,却听那位朱老板道:“我缺几个人手,几位兄弟要是不嫌麻烦,就跟着我回大夏去,待我平安到达,必有重谢。”

    几个人本来也要去大夏,这会干脆就先应承下来,若有变故,事后反悔也不迟。

    这边沈玉清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

    陆丽之那个人是不管不顾地跑了,给他留下的尽是一身腥。单是一个徐谨,他就跟这群人扯皮了近两个时辰了。

    文殊院那群混蛋仗着没几个人看清当时情景,一个劲地咬定陆丽之是魔道中人,勾结徐谨意欲谋害寂音,连带的三清观都脱不了干系。沈玉清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一手太极打的有模有样,直言当时情景全是寂音一人托辞,无凭无据信口开河。

    两帮人马对骂了整整一夜,终于妥协出了一个不三不四的结果——寂音成了武林盟主,三清观掌门成了副盟主,因人不在,沈玉清暂且代之。其余几位能说得上话的找的不是年纪一大把的,就是偏执顽固的。

    经白天一战,大多门派都死伤了不少弟子,好手固然没什么伤亡,但却点燃了一把星星之火,先前的犹豫全不见了,一腔怒火终于烧出了一个结果——两个月后共同围剿魔道十二宫。

    敢情还是得需要两个月时间酝酿酝酿。

    ☆、启程

    这么一休整,三四天的功夫就溜过去了。

    陆丽之三人这几日忙着跟那群不拘一格的汉子们加深感情,连着吃了好几天的白饭,倒发现了这群汉子的过人之处——居然是个顶个的真性情,相处也更为自得。除去一个总是云里雾里,摸不着底细的朱老板,大体还是惬意的。

    苏佑期估摸着叶秋石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便小心翼翼地递了信见了一面。要说知子莫若母,叶秋石自那日后看到苏佑期的信,初时气愤难当,冷静一点就干脆孤身上了文殊院,找了家客栈住下来。不问不听不看,整日的就坐在房间里琢磨着怎么收拾陆丽之,只等有朝一日杀上门来。

    可真的杀上门来后,才发现儿子的胳膊肘早拐到了大腿,连瞒得的意思都没了。生性耿直的叶秋石前半生将苏佑期当一只脚踏进棺材的病人养,后半生看这小子好不容易回心转意,终于有了点养儿防老的盼头,就被戳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差点被戳得没喘上最后一口气来。

    大喘气的叶秋石终于也只能叹一口“天机难测”的气,义愤难平兼不情不愿地送了份陪嫁的“嫁妆”,挥了挥手,放任这两个孩子云游四方去了。

    陆丽之搂着终于名正言顺的“媳妇”,差点没笑成个牛头马面,好几天都揣着苏佑期的“嫁妆”——脸上顶着个偌大的黑眼圈招摇过市,逢人就笑,抓着朱老板也能聊上几句,被苏佑期好一顿嫌弃。

    沈玉清这几天扯皮扯得真是身心俱疲。

    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凡一牵扯到各个门派,各位八仙就纷纷各显神通,大厅里个个吹得天花乱坠,为了点屁大的利益也能牵扯个牛鬼蛇神来。

    沈玉清孤身奋战,身边没一个顶用的,最不讲义气的陆丽之忙着新婚之喜,最靠不住的掌门送来“珍重”的二字箴言就又无影无踪了,罗素衣也不是个省心的,沈玉清白天一番群雄舌战,晚上还要给小姑娘传道授业解惑,累的脑门活像被门夹了,见人就炸。

    昏天黑地地忙了几日,沈玉清才终于抽出点空跟陆丽之等人见了一面,也适逢陆丽之跟朱老板等人约好的出发之期了。

    陆丽之这几日人逢喜事精神爽,看见沈玉清无精打采地进来,兴致勃勃地给倒上了一杯茶,又热情地招呼着沈玉清坐下,其一番做派看的沈玉清颇为不爽,又看到乖乖在旁边坐着的徐谨才好了点。

    沈玉清喝了口茶,苦笑道:“真要早生华发了,我可算知道师父为何如此不耐烦掌门之位,天天巴望着云游四海了。”

    陆丽之道:“你师父不用巴望,现在不就你在担着门派事宜么?这两日如何?”

    徐谨看见沈玉清过来,心中高兴地很,不消说就挨着沈玉清紧紧地坐下了。沈玉清端详半响,感觉似乎和几日没有什么不同,才没好气道:“能有什么事?就那点事,‘雁过书’也发了,现在就整日的吵吵嚷嚷,没什么意思。”

    苏佑期接着道:“我们碰上了一堆江湖豪杰,有趣的很,他们受了一位经商的朱老板的恩惠,要护送朱老板回大夏,我们打算跟着一道去明日就出发。”

    沈玉清疑道:“可有什么不妥?算了,都这样了再不妥能怎么样?寂音这次勾结着苏乘秉偷袭武林大会,我看明面上没什么人怀疑他,可现在各个门派都是草木皆兵,能放得下心信他的有几个?要不是这样,也不会弄成今天这个局面,商量个什么事都是寸步难移的”

    陆丽之看苏佑期的茶喝完了,又殷勤地续上一点,道:“百年沉珂,怎可能一朝顿愈?莫说朝堂了,如今武林都遍是心机,早没了当年越门派之隔阂,程门立雪只为求一夕指点的心境了,这样的武林,真是不要也罢。”

    沈玉清和苏佑期两人都没理这人的口出狂言,又将各自所知交代了几句。自从陆丽之对苏佑期交底后,这人俨然成为了一名甩手掌柜,眼看着他的智囊苏佑期跟小弟沈玉清忙前忙后,没一个人搭理他,陆大爷颇为不开心地坐在一边,把原来放在沈玉清面前的一碟点心扒到了苏佑期身边。

    沈玉清:“”

    苏佑期颇有点“教子无方”的尴尬,忍不住轻咳一声:“暂时就这样吧,且静观其变。时阁主可有什么消息?”

    陆丽之拈起一块点心塞进嘴里,尝了尝觉得味道不错又塞给苏佑期一块,才不紧不慢地说:“我这边都没什么消息,他怎么可能消息比我还灵通?”

    这人显然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大势所去,现如今手下可调动的人估计还没沈玉清的一半多,沈玉清怜悯地看了他一眼,道:“估摸着过两日七皇子就能递过信来,我派了人盯着宫里,前两日他才告诉我原来苏乘秉早就在皇上枕边安排了温柔乡,突然对正道阁动手,估计也是受了底下人的挑唆。”

    陆丽之倒是不知道这点,微微吃惊了下又毫不在意地笑道:“他要是对正道阁没赶尽杀绝的心思,别人再挑唆又如何?”

    沈玉清看看两人,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低声道:“我听你的话派了得力的人辅佐七皇子,他昨日给我传了信来,前后不会超过三个月了”

    “这么快!可有把握?”苏佑期吃惊道,“是不是太心急了些?”

    “不是我们心急,是皇帝心急,他的日子不多了”沈玉清摇头道,“陆珉,你们明日出发去大夏,若是能扰乱局势自然最好,即便做不到,两个月内也要回来。”

    陆丽之面色微沉,应了声“是”,抱着苏佑期便出门去了。

    翌日,便是约定之期。

    陆丽之带着苏佑期和徐谨来到渡口,才发现众人居然已经在地等候。这里水路便通,往来船只络绎不绝,尽管只是晨光熹微之时,但早挤满了吵吵嚷嚷的叫卖声,人流如织,形形□□。

    朱老板财大气粗地包了一条大船,单是摇橹的就有八个,其上两层,虽不说是轻幔半遮,丝琴管乐之所,但布置也颇有情趣,众人的住所皆在一层,二层则是倚窗远眺,纵观美景之地。倒也给半月的行程解解闷。

    几个人看陆丽之等人来了,忙不迭地就招呼着上了船。跑江湖的多半不是水上出身,上了船无一不稀罕地左摸又看,时不时地还啧啧称赞。等到把整条船看过一遍,才惊觉船居然已经漂在江水中间了。

    于是又是一番叽叽喳喳。

    朱老板一直淡笑侧立一旁,看众人谈笑。待到一天过去,这群习惯了自在生活的汉子就有些不适了,偏偏朱老板也思家心切,晚上也行船不止,让这些人大喊无趣,吃过晚饭就勾勾搭搭地到各自的房间里喝酒去了。

    徐谨向来信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古训,早早地就去睡觉了。陆丽之跟着那群汉子钻到房间喝酒去了,二层居然只剩下苏佑期和朱老板两人。

    几日交谈下来,苏佑期就发觉这朱老板广闻博志,天文地理无一不涉猎,谈吐不凡,虽说不能算是个交心的朋友,作为一知半解的谈友倒是不错。

    朱老板给苏佑期斟上一杯茶,笑道:“你也尝尝这茶。”

    苏佑期于茶道并不精通,抿了一口就放下了,遗憾道:“茶是好茶,可惜人拙,也拼不出个一二。”

    两人相视而笑。忽听朱老板试探地问道:“苏公子不良于行,可是有什么旧疾?”

    苏佑期道:“不是旧疾,是幼年的时候被仇家抓住给打断的,后来怎么治也治不好了。”

    却听朱老板叹息一声,眼神微妙难辨,道:“苏公子如此妙人,却遭此劫难,真是就是不知家中可还有幸存?”

    苏佑期沉思道:“不瞒朱老板,其实我并不知亲生父母姓甚名谁,养父母一家是只剩下我一个了。”

    那朱老板微微皱起眉,又跟苏佑期不痛不痒地聊了几句,就看见陆丽之急匆匆地跑上了二层。“时辰也不早了,朱老板也早日歇息罢!”

    陆丽之走过来,对朱老板点头示意。他早摘掉了□□,一双眼眸熠熠生辉,如有日月之姿。他一把抱起苏佑期,亲昵之态完全不屑于遮遮掩掩,苏佑期也环住了陆丽之的脖子,两人形影不离地下楼去了。

    朱老板还坐在原地,灯火打在侧脸上,场面静谧,难闻一声,窗外月光流转,锦鲤跳跃之声远远传来。就这样呆呆地坐了半响,他才仿佛从梦中惊醒,面容抽动一下,低喃道:“果真是你的弟弟啊”说到后来语音已低不可闻了。

    ☆、递牌

    两人纠缠着来到底层的时候,隔着门板还能隐约听见最里面传来的吆五喝六声。

    陆丽之一脚踢开门,把苏佑期放在了床上,又去关上了门。

    碍着空间逼仄,这房间里的摆设虽然“五脏俱全”,但样样摆设都“亲密无间”,桌子椅子都挤成一团,陆丽之急着过来,还被绊了了正着。

    苏佑期一把接住”香汗淋漓,一把跌进怀中”的醉美人,嗔道,“小心些”

    陆丽之脸色苦哈哈的,一不做二不休地钻到了苏佑期怀里,把人拱倒在床上,道:“有点晕,且容我缓缓。”

    苏佑期把手塞进陆丽之的衣襟里,闻着这人身上倒也没多少酒味,道:“有点热,你是喝了多少?”

    “一群人灌我一个,要不是我偷偷用内力把酒逼出来,早就不知道横尸几何了”

    陆丽之哼哼唧唧地拱来拱去,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合心意的位置,道:“什么消息也没打听出来,提起那个朱老板倒都是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真不知道都被灌了什么迷魂汤”这人说着倒委屈起来,抬起头来瞧着苏佑期。

    待看到苏佑期一脸不赞同的样子,更是不高兴,酸溜溜道:“你倒是跟那个朱老板相谈甚欢,碰着知己了吧?你们读书的最爱讲什么‘酒逢知己千杯少’,茶喝了不少吧?”

    苏佑期简直哭笑不得,凑过去在陆丽之唇上轻轻贴了一下,道:“胡说什么呢?我是想着那朱老板问了几句我的身世,我说的语焉不详,他倒直接问了句‘家中可还有幸存’?真是奇怪至极他要不是七窍玲珑,就是根本就知道我的身世来源。”

    陆丽之听到这里顿时来了精神,嘟嘟囔囔地道:“不是早跟你说了那个朱老板不是什么好人么?不就多读了几本书嘛,咱们混江湖的讲究这个干嘛,要我说第一眼见他我就觉得不像好人”

    这一壶干醋吃的。

    苏佑期没说话,陆丽之还滔滔不绝,把人家朱老板贬的简直一无是处,恨不得上能采花,下能劫贫,闲来无事还要去销金窟里逛一圈,苏佑期终于忍不住推了他一把,“我们说的是朱老板的目的,你老是贬低人家的人品作甚?”

    “看,你都帮他说话!”

    苏佑期对这个频频得寸进尺的家伙总算忍无可忍,干脆道:“我准备睡了,你要来么?”

    “当然要了!我先去洗一洗,你先别睡啊,我还有话没说完呢,唉,佑期”陆丽之闷闷不乐地看着苏佑期径自躺下翻身过去不再理他,可算出门去了。

    终于还一室清静。

    等到陆丽之轻手轻脚地回来的时候,苏佑期已经睡着了。夜晚江风凉,这小孩估计没想到自己睡得这样快,连被子都没来得及盖。陆丽之给他解了衣衫,就看见小孩嘟囔了一句“阿珉”又翻身睡着了,便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唇,扯过被子裹住,低声道:

    “佑期”若不是我,你不用数次踏入险境,也不用为身世烦扰,满腔情谊无以为报,大夏一程,我必定拼死护你周全。

    说不得种种玩笑之语,早就梗在了这人心里。

    水路遥远,即便一群人日夜兼程,也得花上十天半个月。初时大家还觉得有趣,看了几天千篇一律的景色后就完全失了兴趣,一个个蔫答答的,整日的聚在房间里喝酒打牌。

    朱老板自那一夜后,也成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整日的躲在房间里不出来。陆丽之两人几次试探无果,也干脆歇了心思,老老实实地静观其变。

    这一观就观到了大夏。

    再踏上陆地之时,陈舒几人简直要喜极而泣了。他们忠人之情,才千里迢迢地送朱老板回来,结果一路平安无事,令这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颇感英雄无用武之地,本来是再送一程就可,结果一直吵着要将朱老板送到府上。

    自然被朱老板宛然谢绝了。

    陈舒好歹也是个老江湖了,知道谁家估计都要有点见不得人的地方,当下就嘻嘻哈哈地道:“那咱们兄弟几人就到别的地方逛逛!怎么说也是咱们第一次来大夏啊!”

    获得了一致赞同。

    朱老板也道:“若有什么事,还来找我便是,给你们一只我训出来的信鸽,它能自己找到我的所在。陆兄呢?”

    两人早就商定了先去找大夏圣女,这时自然温温和和道:“我们还有事情要做,就不跟大家一道了”

    朱老板笑道:“那咱们后会有期!”

    在船上一道受苦受难地一行人到了岸上,第一件事就是各奔东西,可见患难之情有时也做不得真。

    陆丽之和苏佑期两人说是要找圣女,对这怎么找却是漫无头绪。便干脆雇了辆马车,且走且停,边打听消息边赶路。

    大夏这边风土人情大有不同。因着国土与“蛮夷之族”接壤,再加上这里的人对“蛮夷”之人没什么偏见,则世代皆有通婚。走在街上,鼻梁高耸,眼窝深陷之人不在少数,倒是像两人这样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少了些。

    过七八城皆是如此。

    陆丽之边赶马车边感叹,“咱们还死守城门,这里早就四邻为友了,亏我们还固地自封,嫌人家不守血统之防,真是”

    苏佑期手里正拨弄着一个精致的摆件——前面不知是用什么材料浇铸出的镜面,照出的人影清晰可见,半点不见模糊,后面则雕刻着栩栩如生的花纹,纹路秀美,可见手工之上乘,可这竟然是在一个街边的地摊上花了五文钱买到的。

    苏佑期看了半响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放下收起来,道:“是这个道理,但人心浮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都丢的七七八八了。”

    这便是另一个不同了。比之中原武林的日渐衰败,这里干脆便没有武林一说了。武林高手全成了民间的传说,飞檐走壁成了话本中的故事,普通人的提起大侠,居然是一副“大侠?我知道,传说皇宫中保护皇帝的十三侍卫就能上天入地,百步穿杨”的表情。

    也难怪苏乘秉在有生之年要忙着入主中原了。

    可大夏好手奇缺,若真要对上中原,那些个武林人士身手虽然没有嘴皮子厉害,但对上普通人总是能一打几的,估计还没全线攻城,这些士兵要先被蚕食个七七八八,也难怪苏乘秉一头钻进武林搞挑唆了,敢情打仗之前还先讲究个“势均力敌”。

    两人悠悠哉哉过了几日,发觉所到之处民众多是安居乐业,跟料想中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景象大有不同,心中更是啧啧称奇。连带的本以为要颇费一番心思才能找到的圣女之地,也轻而易举地就从这群民风淳朴的老实人口中打听了出来。

    往生坛,坐北朝阳,从皇宫西行十八余里,则可见其形。

    果然高手在民间。

    在中原,向来是没有什么圣女之说的。圣女之位在大夏举足轻重,有些场合还可与皇帝分庭抗礼,连带的神威都分去一半。普通人即便不信教,也多半要相信圣女身负神力,乃生沐荣光之人,如敬天威。大夏皇帝身体力行地践行了一把“卧榻之上可容他人鼾睡”,真算是世世代代的胸怀宽广了。

    既知道圣女所在,陆丽之和苏佑期两人也不再耽误行程,快马加鞭赶往往生坛。

    赶到之时,居然也正好是两人在大夏呆足一月之期。

    当然最奇异的,是往生坛居然不是一座坛,而是几座塔和一座坛。

    四座塔在四方森然而立,中间围着一座祭坛,除去圣女居住的一座塔香火不断,其他三座塔都守卫森严,百余里的地方居然撕不出一个角来。两人对往生坛长相如何也无甚兴趣,听了是祭祀之所就更没什么好奇心了。

    圣女之塔位于南部,来拜见之人不绝如缕。不过多数人只在一层拜过祭祀之鼎,看看缕缕的香烟后就转身离开,少数不死心的人还是要买上一块牌子,投进祈福箱中,但愿有一日雀屏中选,能得圣女召见,虽说上次圣女召见还是在几十年前。

    陆丽之看见这箱就笑,道:“倒是敛财的好法子。”被周围几个人怒目而视也浑不在意。苏佑期怕这人又惹出什么事端,好声好气地对着卖牌之人道:“我这哥哥就是心直口快,您别在意,请给我们一块牌子吧。”

    你这人更是心直口快啊!

    本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原则,卖牌的人还是怒气冲冲地扔给两人了一块红牌。苏佑期又问道:“这牌子何时收去呢?”

    “一日一收,圣女若见了合眼缘的,隔日就会召见,若是隔日没叫你,自然也不必等。”

    苏佑期了然地点头,工工整整地在牌上写下“苏佑期”,又并排写下了“陆珉”,递还给管着祈福箱的人,温温和和地道:“那我们明日再来。”

    这人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胸有成竹”啊!

    ☆、分离

    第二日嘱咐了徐谨且现在客栈中等候,两人便果然如约前来。

    殿里是一贯的人山人海。大概是除了祈福还愿的人,还多了些不速之客。

    两个人呆若木鸡地站在祈福箱前,身着一身极亮眼的红衣,红衣上还绣着不起眼的繁复暗纹,任由一大群人围着对他们指指点点也保证着笔直的站姿和僵硬的脸。

    陆丽之护着苏佑期挤开重重人群,看见这两个人,熟稔地招呼道:“来了。”好似真的成了“天涯若比邻”的熟客。

    这两人姿容出色,再加上昨日频频口出狂言,有见过他们的香客已经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红衣二人看到苏佑期两人,才终于露出点表情,迟疑道:“可是陆丽之和苏佑期?”

    看到两人点头,红衣二人对视一人,同时朗声道:“圣—女—召—见—”

    便踩着众人的纷纷议论进去了,临去前陆丽之还得意洋洋地看了一眼昨日不可置信的卖牌人。

    小人得志之情诚不欺也。

    两人被另两人引上了三层。这里空空荡荡的,正中间摆着张八仙桌和几把椅子,墙上稀稀落落地挂了几幅壁画,牛鬼蛇神,地狱人间,画的光怪陆离,有几缕光线斜透过来,在地上打出一张“杯弓蛇影”。

    简朴地连份“捞油水”的迹象都无。

    陆丽之本来就对这个装神弄鬼的圣女很是不满,看见此地更是来劲,大声道:“什么圣女?我看是妖女吧!”再回头一看,指桑骂槐的红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退下了,这一层居然只剩下陆丽之苏佑期两人。

    “承蒙教训。”

    陆丽之警惕地带着苏佑期退后几步,显然金刀帮一战仍让这人如鲠在喉,看见对方就如同见了仇人一般,杀气腾腾。

    今日圣女着一紫袍,头发懒散地披着,随意地插了根簪子,看起来仙气飘渺。陆丽之轻捏了苏佑期的手一下,示意他不要言语,便冷笑道:“你倒是大驾光临啊”

    圣女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陆丽之两人站在角落里,光线暗些,她就干脆走近两步,先是仔仔细细地打量陆丽之,目光又若有若无地扫过苏佑期。

    陆丽之顺势调整了一下姿势将苏佑期挡了个严严实实。

    圣女道:“你背着他不累么?左右我又不会武功,请坐吧!”

    感觉到苏佑期在后面轻轻叩他示意他照办,陆丽之才犹豫了一下,走上前去,挑了张凳子坐下了。

    圣女看两人坐下,便也挑了个凳子坐下了。

    也难怪陆丽之表现大失水准,这里两人人生地不熟,再对上不知是何用心的圣女,偏两人还是自动送上门来,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不占,只能把一顿鸿门宴吃得战战兢兢。

    “咱们不必作假。你还操心着武林的事,想除掉苏乘秉,我也操心着朝堂的事,亦想除掉苏乘秉,咱们想法不谋而合,眼下正是大好时机,咱们合作如何?”

    陆丽之冷笑道:“合作?第一次见面你就害的佑期吐血,要当什么都没发生么?”

    圣女大约也没有想到陆丽之上来就这样针锋相对,一时之间哑口无言,顿了一下才说,“也是,那便这样,你若答应与我一同除掉苏乘秉,我就帮忙把佑期苏公子的腿治好如何?”

    陆丽之的满头怒火被天大的馅饼砸了个正着,一时之间激动地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半响才不可置信地道:“少跟我来这一套,佑期的师父医术冠绝天下都治不好他的腿,你倒是拿什么来跟我保证能只好他?莫不是作弄我们吧?”

    话是这么说,可陆丽之之前对正道阁管的事无巨细,自然知道被江湖人视作灵丹妙药的清玉露就是自大夏传来,对圣女的说法已经信了一两分。

    苏佑期却并无所谓。他腿断了这么多年,除了开始时的愤懑不平,后来也就认了这份命,过了半辈子的“衣来张口,饭来伸手”的“老爷”生活,对于能像正常人一般走路,其实并无陆丽之想象中的那般渴望。

    只是陆丽之以己度人,总觉得他是强颜欢笑,明面上看不出来,私下里他却知道陆丽之没少偷偷去拜访名医,无甚结果还怕惹他伤心,每每装的若无其事。他感念陆丽之的一腔情谊,更不会拂了陆丽之的好意。

    苏佑期勾了勾陆丽之的小指,截住了陆丽之的话头:“我于医理也算精通,替别人瞧了这么多年病也知道‘万事顺其自然’的道理。佑期倒有些好奇,不知为何第一次见面时会胸闷吐血呢?”

    他这么一岔开话题,两个非当事人反而不好接着说。圣女对这个问题避而不谈,干脆狂野地越过去,简明概要地总结了一下当前情形:

    “皇位传位在即,苏乘秉偏帮野心勃勃的二皇子,可神谕太子,我自然也不能坐视不理,”陆丽之本来还满脸不屑的听,听到一句“神谕”,差点没当场笑出来,估计圣女本人也没扯过这种仙气飘飘的谎,脸色微妙地停了一下,接着道:“到底如何,请两位回去考虑一下,两日后给我答复罢。”

    说完就匆匆而去了。

    陆丽之伸手把苏佑期抱起来,懒洋洋道:“啊,回去了,叫上小谨正好赶上吃午饭。”

    看苏佑期正好抬头看他,眼中一片暖意,陆丽之心中忽的一软,低下头亲他,心道:佑期的腿有的治,也能算是否极泰来了罢。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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