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期 作者:pocket
第5节
陆丽之有些掐不准苏佑期的态度,磨磨蹭蹭的想坐到小孩身边。却听小孩道:“陆珉,你的事,我都知道了。”
陆丽之一条腿半放不放地僵在了空中。
半响,他才慢吞吞地道:“哦?”
这语气听不出是喜是怒,苏佑期向他探了探身子,果然那人就一个箭步地冲过来扶住了他的腰,温暖的鼻息喷在耳畔,那点隔阂好像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
陆丽之将苏佑期的手抓在手里,苏佑期的手上缠满了布带,他也不敢握着,虚虚托着,手指来回抚着唯一露出的一点肌肤。
苏佑期干脆把另一只手也叠在了陆丽之手上,他道:“当年的一把大火,烧了这么多年,即便是烧毁了我一把烂骨,也该这么结束了。”
陆丽之不解其意,看了苏佑期一眼,就放下了苏佑期的手,把小孩轻轻地捞在怀里,听着苏佑期继续道:“这么多年,我日夜受着煎熬,一闭眼就是被苏家被烧死的亡魂。我殚精竭虑,为的不过是‘报仇’二字,又为了这两个字害了多少冤魂,利滚利似的,再也看不到头。这世事茫茫,哪个人都要说自己是为了一个‘正道’,却不知天下间本没有一个‘正’字。苏乘秉他,即使再设下多少毒计,照样伤不了我,真正让我难受的,是这么多年,我做了无数违背本心的事,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
陆丽之听出苏佑期语气哽咽,也没插话,摸了摸小孩的头发以示安慰。苏佑期停了好一会,才断断续续地继续道:“我本想着,大概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可偏偏”
苏佑期抬起头,眼神温和而柔软,“苏佑期的命,是你陆珉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__) 嘻嘻,大家多给我留言嘛,我想多听听你们的看法,么么哒!
☆、说服
陆丽之心神震动,被将一颗心完完整整地剖出来给他看的苏佑期激得心神震荡,原本松松地环在苏佑期腰上的手臂更是情不自禁地收紧了,像是要把整个人全给锢进怀里。
苏佑期整个头被按在陆丽之的胸口上,初时还能一动不动地忍着,没想到陆丽之感情之澎湃宛如钱塘的江水,过了早潮居然还有晚潮,久久不息,过了良久终于迟疑道:“陆珉,你的伤口好像又裂开了。”
如此良辰美景,如此美梦春宵,居然被一个破洞拆了台!
胸口已经湿了一片的陆丽之别提有多尴尬了,他耍赖似的将外衫一把脱掉,露出一把精壮的身骨,他常年习武,身形虽然瘦削但硬的惊人,举手投足间都可窥见一副“大侠”的架势,可惜胸口缠的厚厚的布条云雾弥漫,把一副好身子半遮半露地掩住了。
苏佑期看了一眼就有些不自在地扭过了头,视线还要禁不住地漏在那已经渗出血迹的伤口上,嗔怪道“伤口好似又裂了,你也不小心些,快些再去包扎一下罢。”
陆丽之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他刚被救回,身受重伤又经脉阻塞,浑身真气逆转的时候,才是真正行将就木之时,好险死里逃生,这休养几天,武学上他已踏入至臻之境,连带的胸口的伤也显得微不足道了。
但他还是颇为享受苏佑期对他的关心,找出放在床头的药,又把染了血的布条解开,大开大合地就往上倒药。
苏佑期在旁边看的胆战心惊,他平时行医,讲究的是“和风细雨、徐徐图之”,乍一看陆丽之这样“糟践”自己,只觉得自己身上都跟着疼起来,又苦于自己的手此刻动弹不得,急道:“你轻些啊!”
别看陆丽之这人长得精致,活得是一点都不细致。也难怪,若是一个人前半辈子活在被所有长辈耳提面命“男儿有泪不轻弹”的粗糙里,指望他无师自通地细致一把估计还不如指望山河倒转。这会陆丽之被苏佑期轻声细语地提醒,激动地手一抖,药就撒了半瓶。
陆丽之尴尬地只能和苏佑期大眼瞪小眼。
苏佑期叹了口气,细细地看了看他的伤口,无奈道:“就这样罢!”
陆丽之如获大赦,赶紧把那瓶害的自己颜面尽失的药给放下了。他的笨手笨脚全都积攒在苏佑期面前一股脑发作,任凭外人面前再怎么高不可攀,注定也只是外面了。
苏佑期暗自觉得好笑,又怕陆丽之恼羞成怒再做出什么义愤填膺的事,便忍住了没笑。他刚才一番剖白,固然是真心实意,但还存了“抛砖引玉”的心思在里面,此刻看气氛正好,便忍不住趁热打铁:“阿珉,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陆丽之还手足无措的手顿时僵在了空中。他抬眼看向苏佑期,正对上那人鼓励的眼神,温和地似要融雪化冰,陆丽之也生不起气来,只能慢吞吞道:“你道如何?”
苏佑期心道:云六倒说的没错,这人果然是个驴一样的犟脾气。但他微微一笑,显然不打算让陆丽之就这样和稀泥过去:“依我看,咱们不如先避锋芒,暗中辅佐七皇子才好。”
陆丽之本来已经跃跃欲试的尖刺在一句“咱们”下败下阵来,耷拉着蔫答答的软刺坐在苏佑期的手边一声不吭。
苏佑期看着对方,清秀的侧脸轮廓早已跳出少年的年纪,原本桀骜不驯的性子在“大任”面前,不得不卑躬屈膝成今日的模样,却又在亲人的安危面前,负隅顽抗般露出不屑的棱角。
他心里一软,心道:这么多年,我有“仇恨”二字,阿珉又是在心里塞下多少家国往事,才能把十分的不羁全都一点点挤出身侧呢?
“其实你心中早有定夺,根本不需要我来劝。”苏佑期温温柔柔地说,“现在想想,这么多年,我兜兜转转,未尝不是回到了初心。过往烟云不值一提,阿珉,从心所欲”
话没说完就被陆丽之用唇堵住了。那人卡着他的下巴,全无章法地一顿乱啃,他动弹不得,只能温顺地张开嘴,任由对方的唇舌搅动,搅乱一池春水。
半响,陆丽之终于恋恋不舍地放开,贴着苏佑期的唇低声道:“我把剩下的逐云六骑全都留下,咱们只身去大夏,大夏的皇帝不让咱们好过,我必定也不会让他好过!”
苏佑期自从醒了,访客接了一拨又一拨,又使出了浑身解数才把陆丽之这头犟驴拉回来,这会只觉得心神俱疲,倦意一个劲的往上涌。
陆丽之又嘀咕了一会,过了好一番嘴瘾。初时苏佑期还总是含含糊糊的应一声,突然肩上一沉,却看苏佑期呼吸平稳,居然栽在他的肩膀上就睡着了。
陆丽之将小孩平放在床上,他早上起床时就趁着苏佑期还神志不清翻来覆去地偷偷瞧了一遍他的身体,知道昨晚无碍,不由得心中有点得意,又瞧了他一会,苦于俗事缠身,给他盖好被子也就出门了。
一出门就看见了正坐在藤椅上躲懒的老六。
他上去没好气地踢了他一脚,一下子将云六从周公的棋盘上拉了回来。老六也有几天几夜没睡,这会好容易偷会懒,却被人当头浇了一头冷水,眼还没睁开就要发飙:“谁?!”
陆丽之冷哼了一声,讥讽道:“你道是谁?”
老六刚做了将陆丽之卖给苏佑期的事,这会还心虚的很,一听陆丽之的声音,全身打了个激灵,已经呲牙咧嘴的清醒了。
陆丽之看老六一向稳重,几天不见居然就莫名其妙地长成了这个样子,心道:莫不是老二借尸还魂?已经打定了主意事情一了就要拎着这人好好去拜拜菩萨,去去身上的邪气。
他凉凉道:“你不是自诩是你们兄弟几人中最稳重的么?怎么也做起了白日宣淫的事来了?”
老六虽不知在外面睡觉哪里就白日宣淫了,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这几天,累了些。”
陆丽之安抚性地拍了拍老六的肩膀,接着毫不留情地一屁股挤开老六坐在了藤椅上,还假惺惺道:“倒是辛苦你们了。”
那你倒是将座位给我坐啊!
老六生起一番闷气,陆丽之好像毫无所察,嘱咐道:“九日后文殊院就又要开一次武林大会,我打算去现场一看,之后就动身去大夏。”
老六皱着眉头道:“主子,这时候去会不会太过冒险,你才刚死啊!”
陆丽之乜了他一眼,托着下巴道:“无妨,现在皇帝自己都焦头烂额,估计无暇他顾。侯至诚”他说这话时,语气顿了一下,旋即若无其事地接下去,“不是卖了个消息给我们么,可察出十二香的宫主有什么异样?”
老六听出陆丽之对那位侯宫主语含尖刀,但被陆丽之警告地看了一眼,也只好装没看见,道:“老大一直在一水宫宫主那盯着呢!若真有什么消息,便能即刻传回。”老六终于忍不住劝道,“侯至诚这人虽然心狠手辣,但头脑机警,也不是不能一用。”
“将老七也派去,其他老四老五去时阁主身边呆着,老三去帮着七皇子,你去跟着沈玉清。”陆丽之轻轻巧巧地避过了那个问题,几个命令发下去,老六也只能点头称是了。
今日阳光正好,陆丽之解决了心头几大难事,眯着眼睛看了会太阳,便施施然又回屋看顾苏佑期去了。
白珏显然就没有这样的好心情了,他自从被蛮横地送到文殊院,便被“请”到一处偏僻的小屋中,半步不能踏出房门,除了一日三餐送饭时,隔着窗户连只鸟都看不见。初时他还闹闹,后来发现除了搞的自己声嘶力竭外全无用处,偏偏外面是清一色的好手,他逃跑两次无果后,也就慢慢歇了心思,开始数着日头过日子。
也不知还有什么盼头。
他即便再蠢,在刚巧碰到两个文殊院弟子聊天,话中对他不屑之言“那叛徒”,却半点不提石真的事,心里也隐约明白,大概这次,替罪羊要栽到他头上了。
☆、私奔
趁着清晨早潮刚退,海面尚显风平浪静,陆丽之就带着苏佑期出发了。
苏佑期受伤极重,本需要在床上再休养些时日,但小孩一听陆丽之又要去旁听正道的不知第几次大会,便铁了心的要跟着他一起去,任凭旁人苦劝,他截然不听。陆丽之无法,好歹休息够了三天,带着执拗的母子俩便扬帆出海了。
还好文殊院离这里并不是太远,悠哉悠哉应该也能赶到。
陆丽之在外面驾着马车,边挥鞭边侧耳偷听马车里的动静。他们二人还没来得及想好如何跟叶秋石摊牌,叶秋石就好似心有所感,这几日更是守着苏佑期寸步不离,成功地堵住了两人的嘴。
苏佑期估摸着叶秋石大概也猜出了什么,又怕言语差错伤了两个伤痕累累的孩子的自尊心,索性“君子动手不动口”,对陆丽之采取了严防死守的战术,两军不能相汇,连眉来眼去一下都要偷偷摸摸,更别提“春晓一夜日高暖”了,苏佑期头回产生了那么点焦躁的感觉。
这马车里早就被陆丽之塞满了软质的毛毯,加之车夫有心表现,坐了个把时辰他也没觉出什么不适来,倒是,他偷偷瞥了一眼坐在身边的叶秋石,她老人家正专心地拨弄养了许久的“大蛊”,那虫浑身剔透,吃的一溜肥圆,似乎无暇他顾。
他假装无意地小声说:“阿珉,渴么?”
叶秋石立刻目光炯炯地看向苏佑期。苏佑期颇有些不自在,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一番:“他伤也未好,不能太辛苦”
叶秋石冷哼一声,拎起一个水壶,吝啬地将马车门打开了一个缝,把水壶塞出去了。苏佑期不甘心的跟叶秋石大眼瞪小眼了半天,最后讪讪地把头给扭过去了。
当天晚上打尖住店的时候,叶秋石特意要了三间上房,两间在正南方,一间在正北方,然后推着苏佑期去了正南方的房间。可怜的小陆抱着“丈母娘”丢给自己的包袱,凄凄惨惨地回自己的房里去了。
这里环境幽静,来来回回没几个人,但叶秋石经过了侯至诚的事情,总是有些心有余悸,留到半夜才肯走,又反复嘱咐了几声,才终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门一带上,那盏跳跃的烛火顿时照下一片冷清,苏佑期褪了外衣,坐在床上,忽听窗户“吱呀”一声,一个鬼鬼祟祟的头就露出来。
苏佑期惊喜道:“阿珉!”
陆丽之故弄玄虚地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先把包袱丢进来,再潇洒地把人丢进来,三步作两步地跳过来把人搂住了。
苏佑期战战兢兢,唯恐隔壁的叶秋石听到了什么,便小声道:“你怎的过来了?”
陆丽之先用手揩了一把温香软玉的便宜,又拿起小孩的手在微弱的灯火下仔细打量,看了半响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才拿起了扔在一边的外衣,笑道:“咱们私奔去。”
花前月下,良辰美景,苏佑期一下子被陆丽之沙哑的一句“私奔”勾去了心魂,小声道:“好叶娘怎么办?”
陆丽之殷勤地为小孩穿上外衣,又把人抱在怀里给他穿鞋子,温声道:“我早已交代了店小二,何况你师父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准备去哪,分开也就这几天罢了。”
看苏佑期还有些惴惴,便又道:“你那师父可是个人精,她不说开,咱们都得跟着装傻,这回也算是表明了你我的态度。”
苏佑期犹豫也只是一瞬,自两人心意契合后,便时常敞心长谈,他自知自己个性软绵,做事时常瞻前顾后,便极心悦陆丽之不拘形迹,杀伐决断的性子。而陆丽之打小便因为这份“桀骜不驯”屡遭训斥,这会终于寻到伯乐欣赏,两个人更是好得蜜里调油,自然也不想跟陆丽之分开。
陆丽之把包袱背在身前,又把心中宝背在后面,动作熟练,紧接着一脚踹开窗户,道:“走了!”足下一施力,蹬出了数十丈远。
两个人对月奔逃,足足逃出了数十里,陆丽之武功大有进益,足下生风连跑几十里连呼吸都没乱,倒是苏佑期有些担心,对他说:“咱们歇会吧,累不累?”
陆丽之哪能说累?他心里美滋滋的,脚步也慢下来,两个人徘徊在一条小溪边上。两边芦苇遍布,高高矮矮地长在水里,四周一片静谧,人声悄然,时不时有月落乌啼的一声鸟鸣,叫声清越,在这四面八方的旷野里荡漾开来。
真可谓,月不自醉人自醉。
苏佑期坐了一日的马车,虽然没出多少力,但到底伤还没好全,在这兜头的夜风里,已是有些困意。耳边似乎听到陆丽之模模糊糊跟他说了一句什么,他只能含含糊糊地应一声。
陆丽之听出他的困倦,笑了一声,轻声道:“睡吧,我去找家客栈。”说着用侧脸轻轻蹭了蹭他的鼻尖。
耳边苏佑期呼吸沉稳,居然连声“好觉”都吝啬地不肯说,就已经睡着了。
翌日再醒来的时候,苏佑期发现自己正陷在一床棉被里。
那棉被唇红齿白,龙章凤姿,可惜睡得四仰八叉,把他牢牢挤在墙角里,但到底还惦记着这是个病人,只不甘心地把一只手虚放在他腹部。
苏佑期慢吞吞地把唇凑到陆丽之耳边,先是亲了亲,接着又轻声叫了声:“阿珉”
陆丽之突然睁开眼来,后腰略一使劲就把苏佑期压在了身下,眯着眼,恶狠狠道:“你给我使坏!”
无辜的苏佑期眨了眨眼,又眨了眨,陆丽之再也撑不住,两个人笑成一团。
下楼吃过早饭后就是例行的赶路。因着两人出来地偷偷摸摸,既没带轮椅,也没带马车,索性这里离文殊院只有一百里余里,两人便做了徒步化缘的准备,早早就出了门。
这城里的风景和沿途见过的又是大有不同。衣衫褴褛者几乎霸占着街上的边边角角,好容易见个叫卖的小贩,也远没有别城里的中气十足,倒是有气无力的。整条街道都笼着一股破旧的气息,连光天化日之下一对狗男男公然晃出来,都只得到了街道阿婆不屑的一瞥。
昨晚两个人摸黑来的,对这边风土人情还没甚了解,今日一观,觉得大有异样,陆丽之还没习惯没一顶正道阁阁主的乌纱帽压在头上,一时间好奇心又发作,皱眉道:“这里是富庶之地,百姓怎的如此贫苦?”
苏佑期还没陆丽之了解,也不好说什么,忽的瞥见一人驾着一匹高头大马疾驰过来,马势浩荡,行人纷纷躲避,可一个幼童还又惊又怕地站在路中间!他一句小心还没叫出口,陆丽之已经窜到那小孩面前一把拎起,右手衣袖后甩,剑气迎撞墙上,三个人借力后退,正跟那匹马擦身而过!
那啃着指头的小孩脸上还挂着两行清涕,终于死里逃生地“哇”一声哭出来,那骑马的人纵马狂奔,连头都没回。
苏佑期看出陆丽之的怒意,忙叫道:“阿珉别追!且先问问情况。”陆丽之忍了又忍,寻了一处干净的石墩,左手一小孩,右手一小孩地把两个人拎到了石墩上。
那小孩被冷若冰霜的美人吓了个正着,苏佑期一坐下就忙不迭地扑到了他怀里,苏佑期手上还缠着厚厚的布条,也没办法帮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孩擦眼泪,只好用手轻轻拍两下,帮着小孩把鼻涕眼泪全都一股脑地抹在他身上。
陆丽之棍子一般杵在一旁,面有不虞,显然很是介意居然有人“太岁头上动土”,苏佑期安抚性地看了他好几眼,他才终于屈尊降贵地坐下来,挑衅似的占了苏佑期一条臂膀,怀里的小孩哭得更厉害了。
不多时,就有一妇人匆匆寻来,看到小孩就一把搂住了,哭天抢地道:“我的孙啊!”
这孙不还好好在呢么?
苏佑期无法,轻声劝道,“大娘,您跟我们说说,那骑马的是什么人啊?”
刚开始那大娘还支支吾吾的不肯说,面露惊色,后来看面前两人衣服华贵,应该不是什么普通人,又听街坊邻居说那“大侠”武功高强,才终于哭道:“是,是当地的一个帮派,我听人说叫什么‘金刀帮’的,原来还没这么猖獗,最近他们打家劫舍,家里有点家底的都被他们搜过几遍”
陆丽之皱眉道:“官府呢?”
听到这话那大娘哭的更厉害了,嗓子嚎得冲上云霄,抽抽噎噎道:“官府,官府根本不管,我听我丈夫说,好像是,得了好处的”
再问别的,翻来覆去的,大娘也只知道这么点事了。
送走了哭哭啼啼的大娘,苏佑期打量着陆丽之的神色,正巧那人也看过来,对视半响,苏佑期先笑,道:“那咱们就去看看罢。”
☆、看婚
两人说是这样说着,对于怎么找金刀帮却是半点头绪也没有。苏佑期说到底根本没什么行走江湖的经验,陆丽之习惯了手下的人先把情报送上来,这初出茅庐的俩小伙子头一回尝了把赤手空拳闯荡江湖的滋味,乱打听了一上午,除了混了个口干舌燥,什么也没得着。
陆丽之看中午日头渐烈,怕苏佑期身体撑不住,找了个茶摊就钻进去了。
此刻正值中午,吃饭的人多,喝茶的人少,陆丽之和苏佑期一进去就寻着了个地方,那老大爷亲切地给两位客官倒上了两杯茶,就又回身去跟一名坐在两人左侧的年轻人说话去了。
那年轻人腰间配着一把大刀,生的五官端正,坐在那里身姿挺拔,身上穿着一身捕快样式的衣服。兴许是正午天热,那人说了两句就怒气冲冲地拍了一把桌子,那茶杯“滴溜溜”地转过几圈,“啪”地摔在地上香消玉殒了。
那卖茶的大爷也没恼,反而拍着那年轻人的肩小声劝慰几句。陆丽之耳尖,一下子就捕捉到“金刀帮”一词,苏佑期听不着,可看陆丽之脸上一脸惯常的捉摸不透,便猜到了几分,轻轻覆住了陆丽之的手,示意他去搭话。
陆丽之反手抓住了苏佑期的手,放在手心里捏了又捏,紧接着拎起一杯茶,翩翩然向那公子去了。
陆美人生的皮相好,此刻有意勾搭,也不知说了什么,不过两句那老大爷就皱起了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连连叹着气回柜台去了。两人好得勾肩搭背,不多时就往苏佑期这边来。
一回到座位,陆丽之登时放开那捕快,紧紧地挤在苏佑期身边,活像刚才被占了多大的便宜,冷若冰霜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那捕快一副直爽性子,半点没注意到陆丽之的不屑,反手向苏佑期抱了抱拳,声如洪钟:“你就是陆期陆兄吧?在下宋颀,幸会幸会。”
苏佑期骤然被陆丽之改了名,还被稀里糊涂地冠了“夫”姓,差点没反应过来,怔了一瞬才笑道:“正是在下,宋兄请坐。”
宋颀被陆丽之蒙了一把,此刻坐下细细打量,果然觉得苏佑期面相清贵,举手投足一股大家风范,又忍不住抱一抱拳,大声道:“陆公子,宋某早先也是混江湖的,讲究个快意恩仇,没想到现在要看着那金刀帮为祸一方,现在全仰仗公子了,要有什么帮的上的,交代宋某一声,宋某定当万死不辞!”
一个七尺汉子,说到这时竟然语带哽咽,面露恳求之色,显然是一颗纯然的赤子之心乍遇官场黑暗,踉踉跄跄不知去向何方。
苏佑期不知陆丽之到底跟这小伙说了什么将人家感动至此,一时间不知如何接话,宋颀却把苏佑期的沉默当成了拒绝,一把拉住了苏佑期的手,哭道:“若不是我上还有八十岁的老母亲,下还有三岁稚儿,怎么也要跟那群狗娘养的拼一把!就是,就是”
苏佑期被如此至情至性的宋颀哽了个正着,连被宋颀拉着,瞬间浸了个半湿的袖子都没顾上,整个人瞠目结舌,求助似的看了看陆丽之。
陆丽之也没想到宋颀一过来就先占了把苏佑期的便宜,正暗自懊悔,此刻得君指示,自然忙不迭地“扶”起了宋颀,威胁道:“别哭了。”
宋颀泪眼朦胧地看了眼陆丽之,“哇”一声扑在了陆丽之肩上,一把鼻涕一把泪一把泪地全抹在了陆丽之身上。
两人先后被鼻涕眼泪问候,对视一眼具是哭笑不得。趁宋颀哭得正投入,苏佑期便以口型示意,问道:“你与他说了什么?”
陆丽之嫌弃地瞥了眼还正用自己衣服擦脸的宋颀,轻声道:“钦差。”苏佑期顿时心领神会,这下更是哭笑不得,心道:这人真是胡闹,哪有钦差会是个断了腿的?不过倒是有趣。
宋颀哭了良久,苏佑期连茶都又喝了一杯,才终于恋恋不舍地止住了。两人唯恐再提起什么碰到他的伤心处,自然直奔主题跟他打听金刀帮的事情。
那金刀帮毕竟不是魔道中人行事做派,宋颀跟他们打了许久交道,早就摸清了他们的老巢在哪,此刻两人不给他机会让他再随意发挥,也就一五一十地交代了情况。
在听到宋颀抽抽噎噎地说“帮主不知从哪里虏了个女子,传说中美若天仙”苏佑期不禁掩饰似的喝了口茶,心道:照你那性子,若真是丑若无盐,怕又是要哭的。
陆丽之一直在旁边盯着苏佑期的一举一动,此刻看苏佑期茶喝了一杯又一杯,便从他手中拿走了茶杯,不让他再喝。
苏佑期无奈,忍住不合时宜的笑意,温声安慰道:“宋兄,我们二人已有想法,你且回去等待消息,今日之事不要说与旁人知晓。”
也算终于哄走了一步三回头的宋颀。
苏佑期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嗔怪地看了一眼从头到尾缄默不言只知道捧着茶杯看好戏的陆丽之,道:“你可看够了?”
陆丽之难得苦哈哈道:“你就别难为我了,要不是有你,估计我早就破门而逃啦。”
苏佑期也没什么真责怪的意思,低声道:“我知道,咱们走罢。”说罢叫来老板结了账,两个人便出了门,吃饭去了。
陆丽之打定了主意要在晚上去大闹喜宴,便不疾不徐地跟小孩一起吃了饭,找了家客栈歇下了。
两个不知轻重的在客栈里闹了一会,陆丽之剥光了一只红澄澄的螃蟹,对着这只苏佑期是又吸又啃,吃的不亦乐乎。但又担心着苏佑期的身子,闹过了一阵就把怀里的小孩给哄睡了,徒留下自己凄凄惨惨戚戚,还要翻出包袱里的药,小心翼翼地再给苏佑期上药。
待到了傍晚时分,陆丽之便叫醒了苏佑期,给迷迷糊糊的苏佑期喂进一碗鸡汤,就扛着一只人形包裹出发了。
上次陆丽之在夕阳下来去还是去叶宿城的时候,不过几日光景,已经物是人非,早先老二“字字珠玑”,陆丽之还嫌他烦,如今音容笑貌依稀还在,整具尸骨却已经尘归尘,土归土了。
苏佑期已然清醒,趴在陆丽之身上,道:“不知世上有多少人,看的是‘近黄昏’的夕阳?须知生亦喜,死亦喜,转世轮回,有这边哭一场,便有那边笑一场,看不透罢了。”
陆丽之听出苏佑期的未竟之意,平静道:“我并非看不透之人,老二嘴上不说,心里是早就厌倦了这样刀口舔生活的日子,虽然委屈了些,也算实现了。”
苏佑期轻叹一声,低声问道:“还有多远?”
陆丽之眺望远方,那夕阳在远处落下一片阴翳,阴阴森森地把远处一座城拢进阴影里,他道:“到了!”
两人悄悄摸进了城里,这城早就破败不堪,除了隐隐约约能看出些许轮廓,城门,墙垛早就风干在岁月里。而金刀帮就依城而建,二人一进去,便看到了黑漆漆的街道上唯有一处灯火通明。
陆丽之吃过两次痛彻心扉的亏,其实并不太信宋颀的话,也不太敢将苏佑期一人独自放在客栈里。这会看着目的地就在眼前,绕着这处府邸游走一圈愣是没敢进。
还要对苏佑期道:“这里防范如此疏忽,咱们走一圈都只瞧着两个守夜的,怕不是有陷阱吧?”
两人正疑神疑鬼之时,忽听一声“好”大声喝出,吵吵嚷嚷地夹杂着吆五喝六,还隐隐约约传来一声“大哥,新娘子长什么样,給兄弟们看看呗!”然后又是一阵吵嚷。
苏佑期拍陆丽之的肩,道:“别等了,去看看。”
陆丽之背着苏佑期跃上墙头,那墙头极窄,陆丽之踩着墙跑了几步就在墙上站定,注视前方。他俩本以为怎么也要找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拜堂,没想到那个帮主如此吝啬,幕天席地,酒席这里一堆,那里一堆,在院里摆的稀稀落落,人却拥挤不堪,全都围在帮主身边敬酒。
庭院里原来雅致的摆设被这些粗人一股脑地毁了一通,假山落了一地,水池干了一池,四面八方处处插着火把,横着金刀帮的大旗,两人隔得远,也看不清具体情形,就看到一个彪形大汉摇摇晃晃地挤出人群,举着酒杯,在台阶上站定了。
陆丽之道:“你觉得那是帮主么?”
苏佑期犹豫道:“样子是丑了点,但应该是吧,怎么说也穿着喜袍呢!”
☆、唱和
别说苏佑期都难得刻薄了一把,只能说那帮主实在长得金刀大马,活脱脱一张鞋拔子脸不说,还配上了一根短的惊人的脖子,整个人被人模人样地箍在一身红彤彤的喜服中,转过身来活像被油锅炸熟了的牛头马面。
他醉醺醺地被扶到了台阶上,晃了几下终于站定了。隔太远俩人都听不太清,只估摸着是在发表一下自己婚事上总算卓有建树的想法。身边围了一群起哄的,喝彩声一阵压过一阵。
陆丽之忍无可忍道:“这下咱们怎么办?”
苏佑期结结巴巴道:“再看会?”
陆丽之几乎要忍无可忍了,讥诮道:“那恐怕没等我们把新娘救出来,咱们自个就先要被吓死了”
“什么人?!”
苏佑期猛然一惊,已经被陆丽之压着低头,“搂紧我!”
陆丽之虎行蛇步,在笔直的墙上愣是溜出了一条曲线,堪堪又避过几枚银针。苏佑期只听到耳边呼啸的风声,两个人已经跃起,陆丽之倒悬树上,两手不停,又一个借力空翻,左手紧吊着树干,暗器已经出手!
急匆匆跑过来的一队人瞬时被打熄了火把,立刻进行了“狗咬狗一嘴毛”的聚众闹事,成功地将还醉醺醺的新郎官吸引过来。
那帮主隔空怒吼:“何人闹事?不要命了!”
陆丽之暗叫不好,他带着苏佑期本来就心有顾忌,又肩负着“营救新娘,杀虎打怪”的重任,再加上处于“势单力薄”的劣势,本来是抱着暗中行事的想法,没想到金刀帮帮主功力如此深厚,脸皮一出放之四海皆无敌,连自己都要一着不慎,难道要先撤?
苏佑期低声道:“咱们不如现身,他投鼠忌器,反而不知咱们有多少底牌,我们杀他个措手不及!”
陆丽之听苏佑期都露出了罕见的匪气,差点要不合时宜的调笑他两句,心里却不由道:我陆珉怎么也要说是江湖一霸,还怕一个区区金刀帮帮主不成!
便朗声笑道:“听闻帮主今日成亲,陆某特来祝贺,难道金刀帮就是这样欢迎朋友的?”
那帮主大名唤作金策,虽然金刀帮成帮时日不久,他却俨然已经是个混迹三教九流的老江湖,此刻听陆丽之隔空传音,气息半点不乱,声音浑圆有力,显然是万里挑一的好手,不由起了巴结之心,也笑道:“既然是朋友,何须遮遮掩掩地,出来见个面吧!”
待看到一名相貌出众的青年背着一个小残废挤开包围的重重人群出来时,他先是一惊,面上已经起了轻视之心,心道:那个人武功再高,带着个残废能成什么事?这里兄弟众多,还怕他一人,那我面子何在!
他遮掩道:“虎子,去给咱们的客人加两张凳子来!就加在我的座位旁边!咱们的喜酒可还没喝完呢。”
陆丽之靠近了,看金策与他说话时,还站在三人的包围圈中,身边小弟环伺,显然是怕他突然发难,更是对这狐假虎威的人看不起,也没搭话,径自就要往金策吩咐手下给他准备的座位上去。
金策手下的一个小弟倒是怎么也看不顺眼这人大摇大摆的做派,提着一把劈天斧就不声不响地朝苏佑期劈来!
陆丽之一侧身,那把斧头就劈了个空,他恨透了别人对苏佑期动手,心念一动就要上前,被苏佑期紧紧搂住了,安抚似的蹭了蹭他的耳朵,他怒意稍减,目不斜视就要继续向前去。
没想到那人一斧劈了空,马上双手一提,向左一滑步就又是一横劈!陆丽之脚步一转,已经一掌打掉了他的斧头,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提起来!
眼看那人脸上青筋暴涨,双脚在空中悬踢,愣是没人敢上前一步。
“手下留人!手下留人”
金策终于挤开了众小弟向两人而来,笑道:“小弟冒犯了,还请大侠留一命”
陆丽之一副古怪脾气早就被这个人不知天高地厚的两斧给激起来,似笑非笑道:“你要我留他一命?”
金策本来是有心试探,没想到陆丽之武功高,脾气更大,只能赔笑道:“来往皆朋友,手下留情啊兄弟。”
话是这样说,他的脸色已经阴沉下来,双手搅成一团,显然已经存了动手的心思。没想到陆丽之“咚”一声把人砸到了地上,轻描淡写道:“那就听帮主一言。”
事情急转直下,死里逃生的小弟忙不迭地退到了后面,一副心有余悸的怂包模样。金策脸上阴晴变换,终于一挥手,让聚在一起的众人散开,只留下几个亲属还亦步亦趋,跟在三人身边虎视眈眈。
金策将人引到了座位上,又叫人呈上新的碗筷,笑道:“瞧着侠士武功如此高强,师从何人?”
他问的直接,陆丽之却没理他,把苏佑期放在了腿上给他整理衣服,半响才愤恨道:“什么师从何人,陆某可没有什么师父。”
金策听出有门,也不接着问,连连劝酒,两个人一个有心套话,一个有心搭话,一时间喝的热烈无比,不过一会就又要开始称兄道弟。酒过三巡,推杯换盏之时,就又听金策状似无意地说了句:“这第二次武林大会可就又要开了。”
陆丽之听了这句,一下子摔了酒杯,在金策的惊呼中拎起酒壶灌进去大半,摇摇晃晃大着舌头道:“金兄跟我如此投缘,我也不妨直说了。我跟白家庄的白二公子是至交好友,本来是想靠着苏佑期赚个名声的,没想到啊,没想到,现在白珏可是被寂音那个假慈悲给抓了,那个狗娘养的连我也不放过!我,我”
金策疑道:“好像没听过白家庄还有公子这样的人物啊!”
陆丽之发狠道:“你也不信我!江湖上正派人士没一个是正派的,我也不想在这破烂里混了,干脆就抢了沈玉清的师弟来,也让这正派小子走一遭不一样的罪!打断了这小子的腿,日日呷玩,可比做个什么大侠有趣多了!”
说罢捧着苏佑期的脸就狠狠吻过来!
苏佑期听这人完全言语无状,像是趁了机会要好好发一通疯,也只好“犹抱琵琶半遮面”地假装被亲了个正着。陆丽之的舌头抵过来,两人接了个春意满怀的吻,末了那人还又在他脸颊上亲了又亲,才又把他环在怀里。
苏佑期转过一张发烫的脸,埋进了陆丽之衣服中,将陆丽之偷偷抵过来的药丸给吞了。
金策一张惊疑不定的脸已经从“原来如此”变成了“心照不宣”,显然已经完全掉入了陆戏子咿咿呀呀的唱腔中,也怪陆丽之从“清高无尘”到“地痞流氓”的转换太过纯熟,以至于顶着一张“下三滥”的脸成功地取得了金策的信任。
金帮主被刚才的一幕活色生香迷得三迷五道,终于露了口风:“天下的男人哪有不爱美貌的?别说兄弟你,连老兄我都被你那胡人嫂子给迷得七荤八素,一下子就抢了回来!”
适逢这时又有人来给金策敬酒,搭着大哥的肩膀道:“大哥啊,咱们江湖人讲什么虚礼啊,还不把嫂子拉来给我们见上一见!”
金策哈哈大笑,连声道:“还不把嫂子给我叫出来!”说着又回头对陆丽之道:“兄弟也去凑凑热闹?”
陆丽之短短时间已经摸清了金策的底细,早对这“草包一个”居然也能称霸一方的情状产生了强烈怀疑,此刻听出金策终于露出点拉拢之意,哪有不去的道理,接道:“自然求之不得。”
一群人吵吵嚷嚷地挤到中厅前,那个新房便是原来的中厅,不过经过草草一番布置,早有好事的人将原本呆在房间里的新娘给拉出来,金策拨开人群,一把拉下了新娘的盖头。
果真是难见的美人。
那女子眼窝深邃,鼻梁高挺,生的个子高挑,一双眼睛极有神,虽不是常见的中原面貌,也担得起一句“何彼浓矣,华若桃李。”配上金策一张丑的要命的脸,真是“此景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陆丽之被挤在外侧,与那女子遥遥相对,金策搂着佳人,简直要笑出了花,被众人起哄着“嫂子说两句”才不甘心地解了佳人的穴位,威胁道:“说两句?”
那女子看他一眼,又把目光移回了陆丽之身上,道:“大家可愿敬我们一杯?”
群情高涨,眼看大家纷纷奔回座位拿起酒杯,陆丽之突然悄声说:“不对,那女子是”
大家已然纷纷干了一杯!
“她是大夏朝天圣女!酒里有毒!”
☆、圣女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了一点
此处无虐,无虐,无虐,重要的事情要说三遍!
仓皇之间,陆丽之举筷就射,一根竹制的筷子“铮”一声钉在金策的酒杯上,霎那间就打得碎片四溅。
那新娘动作更快,一脚已经踢向金策膝间,金策一个踉跄在地,只听一声呼哨,四周黑影跃起,冲进不知所措的人群,手起刀落,鲜血跟月光掺在一起,冷冷地抖落出一地残尸。
瞬息之间,金刀帮的人已经被屠大半。那些黑衣人刀刀狠辣,耳朵,鼻子,眼睛滚落一地,好运些的还躲过了些折磨,一刀被抹进了生死路里,作恶多的就得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五官四肢件件掉落,在油锅里煎上几煎,再混着一口鲜血吐出自己的老命。
陆丽之无心他顾,那酒里混的根本不是□□,而是散功卸力的“十香散”,但他早有戒心,喝酒之时先是偷偷服下可解百毒的灵药,又用内力将酒水尽力逼出,是以并未受太大影响。
金策被“枕边人”一刀架在脖子上,提着头发被迫看新婚庭院流血千里,昔日兄弟个个被拆骨剥皮,目眦尽裂,赤红着眼拼命挣扎着要冲进修罗场,连削铁如泥的匕首嵌进了脖子都不管不顾,任凭胸前衣襟被渐渐染红。
陆丽之从头到尾都没动,他一手暗暗蓄力,一手还托着苏佑期。
两人隔着屠宰场遥遥相对。
不过一呼吸之间,金刀帮的人就被杀了七七八八,一领头的黑衣人屈膝上前,对着那胡人女子低声道:“圣女可还有吩咐?”
陆丽之好似未察逐渐聚拢来的黑衣人,背着苏佑期稳稳向胡人女跨出一步。背上小孩半响没说话,隔着衣料陆丽之都能察觉到苏佑期的肌肉的紧绷,还透出隐隐的害怕来。
陆丽之悄声道:“莫怕,有我在。”心里却已经有些后悔执意带苏佑期来。过了许久,陆丽之感觉到小孩在后面微微点头,才算放下点心来。
不知何时场面突然静了下来,残余的几根火把还“噼啪”作响,混着初夏时若有若无的蝉鸣,居然透出点温馨来。
那些黑衣人此刻都围拢在四人旁,形成包围之势,空气中还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叫人一刻也不敢放松。
金策失血过多,早少了之前不管不顾的拼死拼活劲,有气无力地瘫在那里,吃力的“呼哧呼哧”,陆丽之一路走来,早听闻金刀帮在此地是如何作恶多端,可看众人居然如此折戟,不由得生出点兔死狐悲的感觉来,心道:若是大夏真要踏足中原,我中原百姓可会像这般无辜死伤无数?!
心下之间已存了拼着半条命不要也要杀了大夏圣女的念头。
“你恨金策将你抢来,杀了他一人便是,何须这样?”陆丽之懒懒开口,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圣女。
那圣女冷淡地看他一眼,道:“他既然敢趁我孤身一人用了下三滥的手段虏了我,便该料到今日会有此劫。更何况,你来此地难道不是为了杀他?陆珉。”
陆丽之听圣女喝出他的名字,一双眼眸微微眯起,似笑非笑道:“什么陆珉?我可不认识什么陆珉。”
圣女丢开匕首,手下的人立刻极有眼色地拖开还在连连哀嚎的金策,她踏着鲜血下了台阶,在离陆丽之五步远处微微抬头,冷笑道:“何须装傻?我们世代为仇敌,你认得我,难道我就不认得你?不过既然阁下卸下正道阁阁主一职,咱们也就算不得有什么深仇大恨。金策羞辱于我,我杀了他整个金刀帮正好解气,也免了陆公子多管这一遭闲事了。”
陆丽之轻“哼”一声,吹毛求疵道:“难道我是专门来杀人的么?我是来打听金刀帮的底细的,你把人通通给我杀了,不是给我颜色看?”
那圣女轻叹一声,不经意道:“听说陆公子心有所属,可是这位苏佑期苏公子?”
陆丽之乍听圣女提起苏佑期,骤然心生警觉,脸色也沉下去,杀意沉沉,道:“你”
“我便是苏佑期,敢问圣女有何指教?可否为我们二人解惑一二?”苏佑期温声开口,截了陆丽之的话头,立刻被小气吧啦的陆丽之捏了一把。
那圣女将目光投向苏佑期,不知怎的,竟好似透出些许温和来,再看却又闪烁不见。她低声说:“二皇子妒忌七皇子手握江湖,自己又插不进手,便收买了金策,豢养了一群乌合之众妄想染指江湖。这些人仗着有二皇子便与当地官府勾结,什么胆大包天的事都敢做”
陆丽之心道:这种怂包也值得老皇帝倾心培养?却心喜于二皇子行将踏错居然下了这么一步昏棋,给自己平添一点把柄。
苏佑期与陆丽之心意相通,早猜到对方所想。又估计着这人八成要抹不开面子,便道:“左右这金策在圣女手中,也不过是出口气罢了,不如交与我们,我们也替圣女做件事,你看如何?”
他言笑晏晏,在刀剑丛里坦坦荡荡地跨出一步,气度亦让人心折。那圣女先是看他一眼,又别开眼睛看向别处,语气森然:“你做什么肯换?”
话音未落陆丽之已经动了,他与圣女只隔一人,一脚踢开别人惊惶失措间劈来的一刀,手刀已经架在了圣女的脖子上,威胁道:“当然是你的命!”
四周的黑衣人悄然无声地合成包围之势,面面相觑,却没一个敢动手的。
圣女半点不显惊惶,一双平淡无波的眼睛堪堪错过陆丽之,与苏佑期对上,她瞧着苏佑期道:“杀了我,你便永远都拦不住苏乘秉了。”
说完这句,她又别过眼睛盯着陆丽之,冷冷道:“苏乘秉将我骗到中原来,杀人借的便是您的手,你是要顺了他的意?还是顺了我的意?”她向前迈了一步,与陆丽之更近了几分。
陆丽之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恨声道:“你手段如此狠毒,金策不过羞辱了你,你就要让他看着全帮的人一个个被杀,你要我相信你会帮我们对付苏乘秉?!”
苏佑期看圣女被陆丽之掐的脸色发青,却没半点挣扎之态,显然也是个瞧天看地没一个能起,宁死不肯让步半句的执拗性子,不由得叹了一声,道:“阿珉,快些放手,人死了我们还怎么谈?”
陆丽之不甘心地松开了手,圣女重得生机,一时踉跄地后退几步,趴在地上重重地咳嗽。陆丽之讥笑道:“现在可要谈?”
那圣女闻言倏得抬头,一双眸子闪闪发亮,顿时漫天的银针已经射来!陆丽之动作更快,他一把把苏佑期从背上拉下来护在胸前,另一只手已经扯开衣袖舞得虎虎生威,脚下步子不停,轻功瞬间被运到极致,两人身形飘忽,九千九百九十九根银针居然被尽数打落!
陆丽之从万千银针中错眼瞥见圣女已被手下人扶起,冷笑一声从银光中挣脱就要去抓她,伏在他胸前的苏佑期却忽的一口血呕在地上!
“佑期!”陆丽之托住苏佑期,一手扶起他的脸。苏佑期脸色灰败,唇上无半点血色,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看了他一眼就昏了过去。陆丽之又急又气,一步抢上前就要去抓圣女。立刻有黑衣人起势要拦,陆丽之不躲不避,任由他一刀削在肩上,左手一错,坚如玄铁的一招劈在那人腕上,筋脉已经全部爆裂!
那圣女被陆丽之一把掐住脖子提起来,暴怒道:“解药交来!”
“十里沉香早就燃起,你武功高强,当然不怕,可怜你的小相好,那针上沾的都是解药!”那圣女无半点惧意,朝天笑起,被掐住的喉咙粗嘎不堪,笑了几声就心有不甘的停了。
陆丽之怒极,把她狠狠掼在地上,又把苏佑期放下,抓起一把银针就要往他身上扎,最后一刻却停了,又一把抓起笑容诡异的圣女,怒道:“你骗我!”
圣女道:“没骗你,不过这解药遇了空气便消失,若是刚才还有用,这时候你除了让他多受点苦,没别的用。”说罢她撑着坐起来,心神激荡之下竟也一口血吐在地上,低低声音下混着点凄然,道:“你若真想救他,便放了我,再到大夏来找我,我也作个人情,将苏乘秉的消息卖给你。”
这一番要求可谓提的没头没脑,陆丽之轻抚着苏佑期脸庞,沉默半响,忽的动手发作,一指戳中圣女风池,她整个人飞起被摔在地上,立刻有黑衣人围住她,陆丽之回身道:“滚!”
不多时金策就被丢上来,他失了两只眼睛,只知道趴在地上乱嚎,被陆丽之重重一脚踢在身上,不动了。一群黑影来时迅速,退的也迅速,里三层外三层地架着圣女就飞身不见了。
人声静谧。
陆丽之心中惴惴,回程途中频频摸苏佑期的脉象。白日里还活活泼泼的小孩此刻有气无力地趴在他肩上,陆丽之只觉得每踏过一步心便似被针扎了一把,直扎得密密麻麻。
何谓“爱生忧惧”,今日可算是又体会一遭了。
☆、前因
两人一路疾行回到客栈,端的是两个有气无力。
陆丽之的医术果真是个半吊子,放在旁人身上还敢拿着“半仙”的手艺糊弄一番,搁在苏佑期身上连摸一下脉搏都要心惊肉跳。此刻也只能把小孩放在床上,急匆匆地推门要去找大夫。
刚走了一步就被拉住了。
陆丽之不敢置信地回头,却瞧见苏佑期慢吞吞地从床上坐起来。端的是面色红润,动作敏捷,他见陆丽之行状,先是露出点迷惑不解,又是一副恍然大悟,招招手示意陆丽之过来。
可怜的陆丽之还被钉在当场,过了许久才终于从“活见鬼了”撕出点不敢置信的欣喜,他扑到床前,哭道:“佑期啊!”
其悲伤怆然的语调一唱三叹,只怕连窦娥再世都要叹之弗如。此刻“陆娥”抬起一双还湿意淋淋的眸子,委屈道:“你没事了?”
苏佑期摇了摇头,奇道:“初时还觉得心痛难忍,此刻却是完全无事了,这毒也太蹊跷了些,我怀疑”
陆丽之强笑道:“怀疑你没中毒么?”
却没想到苏佑期先是顿了顿,然后面色微妙地点了点头,低声道:“叶娘对蛊向来情有独钟,我虽不甚了解,但观其情状,倒觉得这像是种相互呼应的蛊”
陆丽之想起圣女吐血一事,顿觉稀奇,他当时并没细想,这会苏佑期一说,才觉出点不同来,便赶紧将前因后果都说与他听,末了又忧心忡忡地问:“那个大夏圣女不是什么好东西,手段如此毒辣,只怕下了蛊也是别有用心,咱们踏遍万水千山,也要将你身上的蛊解了,再去将那圣女千刀万剐”话说到最后,已经是咬碎了一口银牙,语无伦次了。
他还牢牢记着侯至诚先前给苏佑期的刀刀狠辣,这会碍着大局还不能动他,但每逢见到苏佑期手上疤痕遍布,心中的恨意就多加一分,此刻“生死簿”上又多了一个大夏圣女,一时间更是愤怒灼心,半响没说话。
苏佑期靠着床头也是一派神思不属,压根没注意到陆丽之心中早就将两人过了千般死法,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道:“金策你带回来了么?”
陆丽之神情一滞,迟疑道:“啊?”
苏佑期哭笑不得,无奈道:“还不快回去找他?咱们今天晚上要白忙活了!”
陆丽之被“丢三落四”的恶行所累,只好恋恋不舍地回去找金策了。
等到二人回来,已经又过了一个时辰。陆丽之点了金策的睡穴,丝毫没顾虑到人家刚刚五体不全,随手就丢在了墙角,又抽出张纸给七皇子写信。待到笔墨尽干,三更梆子都敲了一旬了。
陆丽之翻身上床,借着灯火给苏佑期换了药,灭了灯就要搂着人睡下,忽听苏佑期悄声道:“阿珉,你觉得,那圣女与我会不会是,一家人?”陆丽之只觉得一声惊雷炸在自己耳边,睡意全无,他震惊道:“你说什么?”
苏佑期也觉得自己似乎说了个荒谬的假设,难堪得紧,任凭陆丽之温言再哄也闭口不言了。陆丽之辗转难眠,白日的情景一遍遍走马观花似的在眼前播放,不知不觉竟觉出点道理来,他兴致冲冲地想跟苏佑期分享一番自己的心得体会,低头一看却不由得失笑——小孩早就睡得四平八稳了。
翌日陆丽之旧事重提,苏佑期却是三缄其口了。陆丽之无法,也只好顾及着苏佑期可怜的面子不再提。苏佑期历经昨日一劫,气色更显红润,陆丽之初时还担心,看苏佑期似乎精神更甚从前,也就只好把一番“金玉良言”压在了心底,带着两人上路了。
七皇子手底下的人得力,一封信送出去不多时便有人出现将金策带走了,少了这么个一直在车厢里“嗷嗷”惨叫,动辄打滚的活物,两人均是松了口气。
陆丽之最不耐烦尔虞我诈的人情往来,对金策是审都没审就二大爷似的丢给了忙前忙后的七皇子,两位甩手掌柜悠悠然地赶到了文殊院,恰逢盛会。
要说这白道也是波折,开个大会就愣是把有百年威名的白家庄给开下了水,一群饿红了眼的白眼狼可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块难啃的骆驼肉瞬间被群起分之,全在波澜不惊的暗流下。这次盛会人群又是熙熙攘攘,看热闹的不嫌多,磨刀霍霍意欲分一杯羹的不嫌少,两人湮没在一群居心不良的人里,居然不显突兀。
这会子正是吃饭的时候,一群混江湖的将大大小小的饭馆挤得水泄不通,陆丽之隐藏在角落里,面色阴鸷,低声道:“大!”
沈玉清神秘兮兮地问,“不改了?”
只见陆丽之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全身真气运走十八周天,气沉丹田,低声喝道:“开!”
原本牢牢扣在桌上的碗被震开,在桌上圆溜溜地滚过一圈,被苏佑期扶住了,三个人六道视线顿时都被钉在了桌上,沈玉清先是脸色一沉,继而哈哈大笑,“小!可算是赢了你小子一回!老子要点最贵的吃!”
陆地主摸了摸自己鼓鼓的钱包,对小人得志的沈玉清露出了点嘲讽的笑意,眯起了眼睛道:“老子家缠万贯,还怕你点个什么贵的?点!”
沈玉清立刻从善如流的将招牌菜都点了一通。店里的小二看惯了英雄草莽,突然来了个财大气粗的,居然颇不适应,又哭又笑地去交代后方大厨,给各位土财主上菜去了。
陆丽之多年未出血,没想到今朝一夕报应,瘪着嘴委屈地赖在苏佑期身上。沈玉清看不惯这人的无赖行径,菜还没端上来桌上已经是一片刀光剑影,两人各自拿着筷子厮杀,最后以陆某人意得志满而告终。
沈玉清呲牙咧嘴,捂着被震痛的胳膊,不甘心道:“几日不见,你武功似又有精进”
陆丽之懒洋洋地趴在苏佑期肩上,手还不停歇地剥着刚端上来的河虾,再丢到小孩嘴里,间或还塞进去点汤,他斜了沈玉清一眼,道:“□□添香,鸾凤和鸣,我等大侠的境界,岂是你一介凡夫俗子能体会的?”
正要得意洋洋地再吹几句,又眼尖地瞧见一碗翡翠白玉汤被端上来,于是这厮果断改口道:“唉,你把那汤放我这边,这汤清淡些,佑期吃虾吃腻了。”
沈玉清差点被“见色无友”的陆丽之给气得嘴歪鼻子斜,过了好久才哆哆嗦嗦地接受了“孤家寡人”和“琴瑟和鸣”的天壤之别,不甘心地去戳石磨豆腐了。
苏佑期忍俊不禁,大觉有趣。陆丽之在沈玉清面前散了点这几日淤积于胸的闷气,才挑着这段日子发生的紧要事说了。
沈玉清这些日子全花在了盯梢上,只得几封书信略略叙述这些时日发生的事,今日听陆丽之细细讲来,才觉出里面险象环生,待到听到陆丽之横挑鼻子竖挑眼地将大夏圣女的事讲了一通,恨不得拍案称赞,面上还是波澜不惊,心道:总算有人能治你这妖孽。
三人从中午谈到太阳西斜,茶水续上七八回,便干脆又点了晚餐继续吃。三清观的二位长老早就半隐退江湖,剩下以为还能管事的掌门也对沈玉清的所作所为半睁只眼,摆明了偏帮正道阁一派。是以这些日子颇有收获。
沈玉清拎着薄薄的几张纸,对着烛火吹了口气,叹道:“真是盘根错节。白家庄本来想趁着翻出苏家血案的事铲除异己,在式微之时博上一把,没想到张之风突然被杀,中途被文殊院截了胡。现在半点好没捞着,反而深陷泥潭,倒是文殊院风头无两。”
他叹着气甩了甩手中的纸,将纸放在火上点着了。三人静静看着火苗吞吐,陆丽之道:“好不了多少光景,文殊院内斗本来就厉害。当年寂音为了一己私欲去寻什么苏家心法,正正中了苏乘秉的毒计。没想到现如今为了一己私欲,又跟苏乘秉勾搭上了。就他那个骑着毛驴找马的心机,八成要为人家做嫁衣,还做着铲除异己,一统江湖的春秋大梦呢!”
苏佑期一时默然。
陆丽之看出苏佑期心绪不佳,但又深谙“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悄悄拉起了苏佑期的手玩笑道:“咱们明天就去看看热闹,这些烦心事都丢给这些俗人算了。”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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