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性男孩 作者:张迷经
第16节
“那就好。你看,她过得轻松,我过得也顺意。当初,多少人劝我们,凑合着过到老得了,但咱们自己心里要清楚。你更不能把你妈和我的事看得太重。”
“嗯,我懂。”
“人这一生啊就那么一回事儿,低头走自己的路就好了,别因为别人的话而停。”
因为,冰雪的路上,停下来会冷。
第92章 四季随你
正月初三,程归搭乘客车去市里。客车坐得满,颠簸而嘈杂。
与城市公交不同,乡村客车里,每个人都好像有一段故事。邻座的乘客和程归搭话,笑说:“你一点儿东北的口音都没有了。”
在客运站下车,时间尚早,程归就去附近超市里逛逛,见到贴着“程家菜园”标签的蔬菜,偷偷拍一张照。
接近三点钟,步行去雪里红饭庄。在门口,遇到一个娇小的女人,裹着蓬松的貂皮,画着浓妆。
“认不出我啦?”女人不乐意地问。
程归先微笑,但确实没扑捉到足够的线索。女人自报家门,程归才认出来。两人上学时交集并不多。
女人说:“你还像个学生一样啊。”
“你倒是变了,”程归硬撑着说:“更漂亮了。”
“还行。”女人谦虚地笑笑。两人前后走进饭庄。已经有十几个人在,分坐在几张桌打扑克或闲聊。刚进门的女人跟大家很熟的样子,挨个打招呼。而程归依稀记得她上学时很安静,总是坐在离讲台最近的位置,如同一颗乖巧的纽扣,不知这些年她经历了什么。
程归稍微有点儿拘谨,简单跟各位打声招呼。他上学时并不活跃,班上五十多人,除去跟抄作业相关的,常来往的就那么几个。在场有个记性不好的人甚至问:“这是谁啊?”
刚才的女人说:“程归呀,学习老好的那个。”
“哦。”发问的人尴尬笑笑,继续打手里的牌。
所幸现场有个曾经要好的同学,程归就坐在他旁边的位置,随意聊聊,翻翻手机。三点钟一过,大批的人成群结队而到。纷纷杂杂中,程归听得出李丛木的声音。他俩事前说好了,假装这里是重逢,主要是李丛木的主意,他说有趣——就当咱们是高中毕业后第一次碰面。
于是,程归假装没看见他。
和李丛木一起来的,有个叫鸣子的,脾气很冲,高中时就爱摆谱,基本上除了李丛木,对谁都瞧不起。见到程归,阴阳怪气地叫:“哎呦,这不是程才子吗,今天怎么赏脸大驾光临啊?”
程归说声“嗨”,朝着他们那一小撮人,当作回应。那一小撮人,都是李丛木的好兄弟,依稀知道当年改志愿的事情,都很有默契地去看李丛木。
李丛木装酷,随意回声“嗨。”
几个兄弟心说:木哥这些年在外面浪,什么没经历过,看来是早把程归这页翻过去了,可喜可贺啊。都跟着高兴。怎么说呢,他们当年可对程归有点儿眼红:凭啥这小子那么招木哥待见?
程归懒得理他们幸灾乐祸的眼光。当初上学时,也常常要闹。这些家伙各有各的德行,有的爱拿程归东西,有的爱找刁钻的题来难为,有的甚至总动手动脚,偶尔矛盾激化鸡飞狗跳少不了。但,也有过一些温暖的时刻。毕竟都不是仇人。只是性格不同罢了。
同学聚齐后,班主任迟一刻钟也到了,似乎身体状况不好,稍作停留,祝过一杯酒,就起身离开了。程归追出去,送给老师一支刚才闲逛时买的钢笔。当年,班主任对程归关照有加。这些年没露面,程归觉得最对不住的就是他老人家。
老师收下礼物,笑得很欣慰,在风中和程归说会儿话,就被自家车接走了。
程归回到席间时,大伙已经吃得热闹。他所在的一桌,基本都是当年的乖学生,气氛最柔和,碰杯喝酒时,都是浅浅一口。但有一个当年很沉默的男生,和程归碰杯时突然仰头干了,满满一杯酒,仰头持续半分钟,大家都注视着他喉结的涌动。
男生放下空杯子,脸和脖子都变得红通通,对程归说:“你随意。”
这当然不能随意,程归爽快地把杯中酒都干了。隔着一张桌子,李丛木投过来目光。
放下酒杯,程归自然要和这个男生聊几句。然而,男生的话很少,仿佛刚才就只是因为口渴而喝酒,并没有什么感情附加。两人在高三时也不过点头之交。仔细琢磨琢磨,程归发现自己似乎和每个同学的感情都不深,没有和谁一起醉过,也没和谁一起疯过。也许,自己的天性真的被动又冷漠。
不一会儿,被程归称之为“李丛木的狐朋狗友们”过来了,一看就不怀好意。和高中时挑衅程归一样,先把程归包围。每个人的杯子都装得满满的,要和程归喝。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些家伙真是一点儿长进都没有。程归只好周旋加武力,酒水掺果汁,好赖蒙混过去。互相调侃之间,程归得知他们如今有的在派出所上班,有的在交警队供职,忽然就对这座小城的治安产生了巨大的担忧。
饭菜吃得过半,酒水经过一轮乱战,班长组织玩游戏,叫double击鼓传花。就是在席间放两个生肖吉祥物,待音乐响起,同时传。音乐停时,拿着吉祥物的两个人一起到台上受罚。
“准备好了吗?”班长问大家,“开始!”
“啊~啊~啊~啊~啊~”竟然是《忐忑》,“啊~啊~啊~啊~啊~啊”
吉祥物随着忐忑的语调在众人手中颠簸,有胆小的拿到立刻撇开,有胆大的会停在手中很久,仿佛蓄谋等音乐一停就陷害旁边人。
为了充分热身,第一轮持续了整首歌,音乐停止时,吉祥物分别在一男一女手中。
“一男一女,这就好玩了。”聚会智囊团早已经想好了恶作剧,让两个人用脑门夹住一只气球绕场一周。
气球轻飘飘的,如果落地就要重来。两个人小心翼翼用脑门呵护着气球,偏偏还有调皮的人跑去吹气捣乱,搞得两人一下险些把气球挤爆,一下又差点儿脑门碰到一起,好不容易才完成任务。
班长说:“我们对第一组人优待,下一组可就没这么便宜啦?必须要来限制级的!”
《忐忑》再次响起。两只被嫌弃的吉祥物重新颠簸在席间。负责音乐的同学如同上帝,一切握在手中,偶尔把音乐声忽然调小,吓得众人一激灵。传着传着,有人就直接扔了起来,吉祥物有时会从酒席一端直接飞到另一端。
待音乐突然停下来时,手中空空的人纷纷松一口气。
“吉祥物在哪?”班长问。
李丛木举起一只。
“另一只呢?另一只在哪?”班长连问两遍。
“在这。”一声清越的声音响起。
大伙都循声看去——拿着吉祥物的,正是那个程归所认识的最专情的女孩。
第93章 四季随你
是她。程归这心里,一下子就肃静了。
女孩如今依旧留着直直的长发,有着干净的妆容,和明亮的眼神。岁月于她,只是愈加饱满的上围。电影里那些被男人们心心念念着的旧时同桌,都是长成这样一副模样。
酒席间,明显没有之前吵了。女孩带着一众的目光,和李丛木一起站到小小的舞台上。
“哎呀,”班长搓搓手,“你俩真是有缘呐。咱们玩点儿什么好呢?同学们快出出主意吧。”
“接吻!”一个男生叫。
程归此时的耳朵异常敏感,觉得那男生的叫声如一支箭,“嗖”地一下划过耳畔。惊魂甫定,另一支箭又“嗖”地一声划过——“抱着唱歌!”
越来越多的箭划过。
“背媳妇!”
“交杯酒!”
“种草莓!”
程归觉得身处在枪林弹雨之间,生死悬于一线。李丛木则投来“无助”的眼神,如同被敌军控制的人质,等待着程归的救援。
“都别吵吵!别吵吵!”穿貂皮的女人窜上台,双手交叉,示意众人安静。
程归不错眼珠地看着她,心说:刚才就觉得你是一个正经人!快制止这场疯狂的游戏吧!
女人一手掐腰,呵斥众人:“刚都提的什么馊主意,俗、太俗、俗不可耐!”
说得好!程归真想给她鼓掌。
女人成功俘获了大家的注意力,继续道:“咱们都是知识分子,要玩就要玩得有水平,我在网上看过一个点子,是利用物理知识的,大伙听听看——嘿嘿——让女的躺在桌子上,双脚并拢,在脚脖子那放一个酒瓶,然后让男的用鼻子,把酒瓶一直推上去,好不好?”
“好!”
“太好啦!”
台下一片热烈的赞同。
程归说“不好”,可谁都听不见啦。
李丛木的脸,居然有点儿红,一直用眼神与程归交流,他要得到家里人许可啊。今非昔比,他不再是那个可以尽情浪的李丛木了,但也不能扫各位兄弟姐们的兴致,何况人家女生还没说话呢。
台下的热心人已经搬上来一张长条茶几,准备好了邪恶的酒瓶。班长这就要请女生躺下,女生先拿过话筒,轻轻笑了一声,“那个,你们城里人真会玩。”
台下一片哄笑,催女生快躺平。
女生撩撩头发,温柔地看一眼李丛木,却朝台下摇摇手,“不是我放不开,实在是有特殊原因身体不便,我已经怀孕四个月了。”
“啊?”不少人发出叹息。
女生等大家安静下来,脸上浮出歉意的笑,询问班长:“这游戏听起来是真的很有意思,我能不能找个人来代替我呢?”
“当然可以呀!”班长一口应允,“身为准妈妈,你有这个特权,你想选谁吧?”
女生看向台下,台下人人紧张起来,既担心自己被抽中,又矛盾地向往着。
“我选……程归!”
“啊?”
大伙都向程归投来目光:本以为会是一个女生中招的,没想到女神口味这么重!我喜欢!
“程归!程归!”
程归是被李丛木的狐朋狗友们推上台的。
李丛木笑得开心,“来吧,别害羞啦。”他高中时也常这么跟程归开玩笑,大伙都有印象。
人已经站在台上了,多说无益,程归在心里记上一笔账,既来之则躺之吧。
“慢着,增加点儿难度。”貂皮女人又有了花招,往程归身下塞几张垫子,让躺姿变成头高脚低,形成一个“物理”斜面。
斜面的底端,就是程归穿着红色袜子的双脚,脚脖与脚背形成的弧面上,放着一只酒瓶。
李丛木抵着程归的双脚站定,将要用鼻子把酒瓶滚过程归的双腿、小腹、胸膛。
“要一直滚到程归下巴颏呦,”貂皮女人试探着对李丛木说:“而且你站在他脚那里,不能挪步哦。”
“行,都听你的。”李丛木脾气好得不得了,仿佛被岁月磨平了棱角。
大伙都扯着脖子叫:“滚酒瓶!滚酒瓶!”小小的舞台竟然还有灯效,光线暧昧起来,音乐流淌起来。
望着躺在自己面前的程归,李丛木温柔地弓起身。
茶几很低,李丛木很高,但他的韧性却很好,该收起的部位收起,该伸张的筋骨伸张,如一只安静蓄势的豹子,胸有成竹地探视着河边饮水的小鹿。
大家期待的目光中,李丛木的鼻尖终于触碰到酒瓶,下巴摩擦到程归的脚背。
“啊~”有的同学兴奋点低,已经进入了高潮。
程归的身体很紧绷,垂下的眼睛迎上李丛木的视线。长久以来,因为身高,他们从没有过这种角度的对望,一瞬间竟然有种陌生与新鲜。
酒瓶开始动了,缓缓滚过程归的裤管,轻轻地碾压,温柔地摩擦。小腿的肌肤在双层布料之下,仍止不住敏感地颤栗。李丛木感受到了吗?程归羞愧得闭上眼。双脚抵在李丛木的身上,被越来越紧密地挤压。
酒瓶滚啊,滚啊,就这么滚到了男人的中央——李丛木正俯首在程归的裤门。
“啊~”
“受不了啦!”
所有的人都在尖叫、在疯笑、在拍照。
只有程归自己听得到,玻璃瓶滚过金属拉链,发出细微的声响。让他想起曾经一次在树下,听见“啪”的轻轻一声,树上的花苞就绽开了缝。他的身体忽然就不那么紧绷了。
酒瓶滚啊,滚啊,就这么滚过腰际,滚入腹地。李丛木因为不能挪步,腰身越来越低,双手撑在桌子边侧,身体的大部分已经倾覆在程归之上。这种充实的触觉啊,让他着迷,也让他欢喜。
“加油!”
“加油!”
同学们的掌声形成一致的节拍,助李丛木完成最后的冲刺。
酒瓶被李丛木的头顶送上程归的颈窝,李丛木已经完全地埋头在程归胸口。程归感受着李丛木的呼吸,李丛木感受着程归的心跳。
这是要有多么大的自制力啊?李丛木终究没忍住,贪婪地轻轻咬上一口,感受到程归一瞬间加速的心跳,埋头憨笑。
“啊。”李丛木撑起身,满足地长出一口气。
程归坐起来,眼睛里有朦胧的水汽。他已经抛弃了周遭,所有的注意力都只在李丛木一人身上。
原来一只小小的酒瓶,就能完成人间最重要的仪式。
第94章 四季随你
冬夜降临得早。才五点钟,天色已黑成一片。饭庄对面是一个小广场,亮起多彩的冰灯。
程归望着窗外出神。玻璃窗的倒影与冰灯重叠在一起。倒影中,李丛木正被一群人簇拥着喝酒。
“嗨。”轻轻一声。
程归回过神,见是那个专情的女生坐到自己身旁的空位。女生问:“没生气吧?我刚才叫你上去做替身。”
“没。”程归摇摇头。此时屋子中的氛围很随意,有人在豪饮,有人在耍酒疯,有人则脸色茫然地坐在角落。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姿态,程归也是,他最舒服的姿态就是什么也不想,呆呆地待着,甚至懒得去回想自己刚才是不是因为替身而登台。
女生和程归碰下杯,喝的橙汁,感慨说:“怀了孕才知道,什么叫众人皆醉唯我独醒。”
程归笑,目光不自觉地朝李丛木望去一眼,李丛木也正巧望过来。视线就这么碰一下,又分开。
独醒的女生注意到这个小细节,眼睛亮了一下。她历来聪颖,心中了然。如果高中时,各方面的资讯也如当下这般发达,她肯定早就看穿。不过,现在也不算晚。确认李丛木喜欢的是男生,无疑是放下这段单恋最完美的方式。
“不早了,我得先走了。”女生对程归说,又跟其他几个人打过招呼,就出门而去。
女生们透过窗子一直目送她的车消失,不无羡慕地说:“她可真好命啊。”继而细数着她刚才的穿戴,以及道听途说的身家。
“哼。”
众艳羡声中,一个不同的声音响起。是当年曾与专情女闹过矛盾的对头。她语气有点儿酸,“你们羡慕个什么劲啊?她嫁的男人就是咱们下一届的。”
有人不以为然,“下一届怎么了,姐弟恋也挺时髦的。”
“哼。人鬼恋还拍电影呢,你也试试?再说了,晚一届又未必年龄就小。我只是听说那个男人,当年啊,曾自称过是小李丛木。”
“小李丛木?!那他岂不是被当成替身了?唉呀妈呀,好虐。”
大家就八卦起那个学弟,都曾同校过,多少了解一点儿,什么转学经历、父母背景,有的没的,八卦得越来越深入,开起玩笑百无禁忌,甚至有人刷新下限道:“搞不好,人家在床上,直接就喊老公李丛木呦!”
“别这么嘴损,你去听过墙角啊?”
“你才听过呢。”
“哈哈哈……”
然而,在座的人之中,确实有一个听过,就是程归。
难不成——当年撞见的就是李丛木的这位替身?
是或者不是,如今还重要吗?他喜欢的是当下的李丛木,他甚至都没追问过他和郝姝。程归以为自己是平静的。然而,“哐当”一声,却不小心碰倒了脚边的空酒瓶。也许,只是自以为的平静吧。
散场时,程归也不知道李丛木是怎么甩掉那些酒鬼的,只陪他自己沿着街道慢慢走。一直走到高中门口。
高中在一条出城的支路上,灯光稀落,沿街俱是一些专门为学生服务的快餐馆文具店,多数都关着门。紧邻校门口的小商铺在亮着灯,程归和李丛木进去买两杯热饮。
手握热饮站在校门口,看着曾经以为宏伟的大门与高墙。
李丛木说:“放榜那天,我就站在这里,看到你名字后面写着上海财经。”
“还恨我吗?”
“哼,你以为。”
“我刚去上海的那个夏天,特别难受。”
“想我想的?”
“热的。”
哼,不识时务,李丛木把胳膊压在程归肩上。
“进去走走吧。”程归来到门卫窗前,见亮着灯却没人,敲了敲窗户,也没人应。
李丛木摸摸小门的门栓,“没锁,”直接推开了。
校园里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只在通往主教楼的路上扫出一条小路。两人沿着主教楼边缘,绕到后面,看到高三专用的堡垒,以及沉浸在黑暗中的体育场。
“你知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吗?”李丛木问,程归想了想,“不要直接从二楼跳下去?”
“嗯?”
“我听别人说过,你曾直接从二楼跳,结果伤了脚。”
“假装的,正好被校长撞见了,不伤的话,校长要发飙。”
“哦。”
“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报志愿的最后一晚没有和你在一起。如果我们在一起,不管你家里发生了什么,我都会让你好受一点儿。”
“……也许吧……那你当时在哪里呢?”
“和鸣子他们去长春看球赛。球赛不好看,鸣子还跟另一队球迷打起来了,回来时车又熄火,在公路上等到半夜。那一天运气真是背透了。”
“运气是有守恒定律的,老天一定是在帮你们,把运气转移到分数线上了。”
“唉?有可能,我有你给补习,他们几个都做好复读打算了,结果都考上了。那老天让你当时离开我,是打算怎么补偿我呢?”
“不知道,你问老天。”
“老天!你要怎么补偿我?”李丛木仰头问夜空,他今天的酒是喝得不少。
结果夜空回复了他:“谁?谁在叫?”
不好!一定是巡逻的保安。程归拉住李丛木往黑暗的体育场跑。身后亮起一道遥远的光束,保安还在壮着胆问:“谁?是谁?”
两个人跑过铺满白雪的操场,留下两行深深的脚印。
跑得身上出了汗,跑得心里透了亮,兴奋地翻过高墙,跳到墙外的雪堆里,仰躺着大口喘气。
程归伸手摸摸李丛木的侧脸,凑近了看,“你这里破了,刚才刮树上了吧?”
“没事,你亲一口就好了。”
“不行,别再冻伤。”程归拽起李丛木,重回到支路上,绕开保安室的灯光,走进路边的小诊所。
坐诊的大夫,还是当年那位,曾为不少打架的学生保守过秘密。他见到进门而来的两人,努力地想了想,问程归:“你以前来我这里看过病?”
“嗯,您先帮他看看。”
大夫处理李丛木的小伤口,这位他可印象深,顺带着也想起了程归,“你来我这挂过水吧,他当时陪你来的?”
程归点点头:“有次感冒是连着来过几天,您记性可真好。”
大夫大笑,“那时啊,他趁你挂水睡着时就亲你,被我撞见了还说是给你试体温,哈哈哈,我没记错吧?”
“大夫,”李丛木严肃道:“就您这口风,下次学生都不敢来了。”
第95章 四季随你
离开小诊所时,程爸打来电话,他正在开车来的路上。
程归说:“那我就在高中门口等着。”
李丛木听了不高兴,他很想要程归今晚去他家里睡。因为酒精的缘故,神经放松,不高兴就直接写在脸上,像个脾气不好的少年。
程归看着就想笑,安慰他:“要么明天来我家,带你上山放爬犁。”
“放爬犁?”
“嗯,从山坡上能一路滑到山底,可刺激啦。”
“但我明天要去走亲戚,后天也是。”
“哦,好吧。其实放爬犁挺危险的,去年我就翻进壕沟里一次。”程归说着比划一个四仰八叉的动作,把李丛木逗笑了。
程归指指他笑脸侧面的伤口,“让我看看刚才大夫包的。”
李丛木微微低下头。程归凑近了看,狡猾地偷亲一下。
李丛木一瞬间还有点儿晃神,没想到“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多黑黢黢的树木看着,程归竟然主动送上一个吻。
“喜欢吗?”
“喜欢。”
程归举起脸再来一口。
李丛木“嘿嘿”笑了,伸出熊掌去搂腰,程归热情地回抱。
冰天雪地里,两个人踏实地抱在一起,就像一块夹心饼干。彼此都穿得厚实,紧紧的拥抱挤跑了羽绒服中寒冷的空气,面料摩擦着发出“沙沙”的声响。冬夜里,再没有什么比这更舒服的事了,叫人忍不住发出幸福的叹息。
李丛木高一点儿,脑袋搭在程归的背上,舒坦得想睡。
程归矮一点儿,下巴搁在李丛木的肩窝,望着天上细小的寒星。脑袋稍微动一动,就能感受到耳朵摩擦着李丛木脖颈后的绒毛,痒痒得想笑。
“龟,我想和你困觉。”
“嗯,我也是。”
好想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倒在雪堆里,在积雪上翻滚,消耗掉彼此的热量。等到呼吸放缓,血液循环变慢,就心满意足地进入了冬眠。
“铃铃铃——”
冷不防,一串刺耳的电话铃声响起。路上却没有人。
“铃铃铃——”
竟然是几步之外的电话亭。
程归和李丛木松开,走过去看空空的亭子,老式的磁卡电话仍在响。两人面面相觑,程归伸手摘下电话,“喂?”了一声,那边却响起忙音。也许是某个无聊在家的学生搞恶作剧。
放下电话,两人都从刚才的迷离中清醒些许。远方的路上,亮起两道车灯。
几秒钟,小货车就到近前了,在校门口转个弯停住。程爸推开车门,戴着一顶雷锋帽,叫上儿子就开走了。程归透过后视镜,看着李丛木站在雪地中模糊的身影,很快融入黑暗之中就辨不清了。忽然很没出息的,就开始想念。不由自主地去回味才刚刚过去的一小段时光。
“爸。”
“嗯?”
“刚才,有人往校门口的电话亭里打电话,一接就挂了。我以前还在那里给你打过,你记得不?”
“记得。没啥奇怪的,也许是有人打错了吧。”程爸说着扭开收音机给程归听,自己专心开车。
此后的三天,小城经历了一场持续降雪。每天早晚,程归和程爸去扫扫温室顶的积雪,其余时间都窝在屋子里,看循环播放的小品集锦,嗑瓜子吃冻梨。新闻里报导高速上发生了十余起追尾事故,因为路面太滑。
初六的夜里,雪终于停了,温度骤降。转天程归要回上海。出于安全考虑,他和李丛木买的火车票,从小城坐到长春,再搭傍晚的飞机。
火车只在早上有一班。这里的人外出务工常要等到正月十五之后。冰冷的车站里空荡荡的,只在检票口附近坐着几群人,都是一大家子送一个,带着许多行李。
程归一过安检,就看到了李丛木。
双方家长第一次见面,还都有点儿矜持,说话客客气气的。李家父母感谢程爸养了这么乖的儿子,帮他家混小子补习。程爸则说儿子和李丛木在一起,变得更加开朗了。
李丛木悄悄问程归:“你说他们要是知道咱俩的事,现在会怎么样?”语气坏坏的。
程归想了想,“好像也不会太糟。”当然,只是乐观地希望。
小站管得不严,送行的人能一直跟到站台上。李妈妈一直说着话,两个爸爸则有些沉默。绿皮火车从远方驶来,冒着白烟,轰隆隆停靠在站台。
程爸把旅行袋交给程归,腾出手来大力地抱了抱儿子,叮嘱着:“在外面别受委屈,照顾好自己,工作不顺心就换了吧。”
“嗯,你也别太累,重活就雇人吧。”程归的眼眶有点儿热。
程爸松开程归,闷头挪到李丛木面前,也给了一个结实的拥抱,但沉默不语。这让李丛木意外之余只剩惊喜,李妈妈则和李爸爸交换了一个略微诧异的眼神。
两个年轻人登上火车,站在门口。布满霜花的窗子之外,三位家长的身影在视野中不断后退,终于留在了远去的故乡。
火车就轰隆隆地穿行在茫茫雪原之上,经过一个又一个银白色的小镇与村庄。
程归坐在窗边翻看杂志,李丛木玩着手机,两人分享着一包果干,偶尔脑袋凑到一起交流几句,或指点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
口渴了,程归从包里拎出一瓶水喝,要拧上盖子时,被李丛木拿过去,咕噜咕噜喝掉一半。浑然不觉这种默契,直到对面被忽略的两位女学生嘀嘀咕咕笑起。
下火车再去机场,傍晚才登上飞机。
起飞前,程归给程爸发条信息报平安:“爸,我上飞机了,一切都顺利。以前每次离开家,总免不了难受一阵子。这次有李丛木一起,好很多。”
程爸回复:“那我就放心了。”
程归想了想,又回复一条:“有个人陪着,真的很好。如果你觉得累了,要是有合适的人,就再试试吧,妈那边由我来搞定。”
程爸看着手机笑了,摇摇头。
桌边的白老师问:“咋啦?”
程爸喝光一盅白酒,咂摸咂摸——“儿子大了。”
第96章 四季随你
万家灯火时分,飞机降落在浦东机场。
取过行李,李丛木提议去坐磁悬浮。
程归说:“我还没坐过。”
“那正好,用掉你的第一次。”李丛木兴冲冲带着程归,登上看起来与高铁没太大区别的磁悬浮列车。
启动后,李丛木盯着显示屏上跳跃的数字,眼睛亮晶晶的,显然他对这种极速的东西很有兴趣。时速很快就飙升至400多公里,李丛木兴奋地说比f1赛车还要快。
就这么风驰电掣几分钟,磁悬浮就到达了终点——龙阳路地铁站。
出来时,李丛木还恋恋不舍地回望,问程归,“第一次感觉咋样?”
“还行。”
“只是还行?没啥特殊感觉?”
“吶。”程归一副见多识广的表情。
李丛木嘀咕:“对第一次要求还挺高。”眉宇间则透露出一抹严肃的思考。
站内换乘地铁,回到福里小区时,程归已经有了点儿旅途的疲惫,在老家这个时点就要睡觉了。
推开黑里咕咚的客厅,程归叫着“小夕”,一边打开灯。
小夕从房间里探出头。
程归看到饭桌上摆着一堆华丽的包装盒,问:“你买了这么多东西?”
“没,”小夕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是我家那些人旅游带回来的。”
“哦,你年假过得好吗?怎么看起来瘦了?”
“谢谢。”
“我是说你生病了吧?”程归来到小夕面前,仔细瞅瞅,这家伙苍白的脸因为干燥而起了皮,嘴唇颜色也淡淡的。
小夕抽抽鼻子,眼睛里早没了机灵劲,只剩下可怜巴巴,像只被遗忘在家的小狗一样。
小狗?程归猛然记起,“你有没有去喂狗?”
“狗?”小夕嘴巴变成一个圈,“我,我忘了。”
程归要生气。
小夕瘪瘪嘴,“邓垒,他说他要结婚了。”
“嗯?”
“等他女朋友六月毕业,就结婚。”
李丛木正在燃气灶前煮饺子,回过头来说:“乐观点儿,说不定五月就分了。”
小夕抽抽鼻子,“谢谢。”
饺子煮好后,小夕勉为其难地吃掉两颗,就回房去睡了,他说心太累。果然回屋就熄了灯,悄无声息的。
时间真是不早了,对面楼的窗子只剩下几个还亮着。
程归问李丛木,“我们也洗洗睡吧,你先洗?”
“一起洗呗。”
“合适吗?小夕他还……”
“一起洗节约时间呐,省得浴室开开关关反而影响到他睡觉。”
“也对。”程归果断脱得只剩短裤,进浴室调热水,李丛木随后跟进来带上毛玻璃的门。
浴霸的光与热迅速填充满小小的空间。程归有点儿不自在,但动作利索地摘去短裤,和李丛木面对面站在花洒之下,“就像在大学澡堂哈。”
李丛木听了笑,知道程归这么说是故作轻松,先仔仔细细把之前没看过的地方都看个够。
程归扭开热水,后退一步,让李丛木,“你先冲,有时澡堂太挤,就几个同学用一只喷头。”
“那怎么好意思呢,同学?”李丛木这家伙已经进入了角色,尾音色兮兮的,伸手扶住程归肩膀,“同学一起冲呗,洗完还要上课。”用力一拢,两人的身体就撞在了一起,共浴在热流之中。
啊~有点儿烫~
两只大手开始乱摸了。每个指头都好像很快乐。
另两只手被带坏,跟着摸起来,果然好快乐。
但是,要保持理智,程归提醒说:“明天还要上班,年后第一天。”
“噢。”两只大手竟然就听话地规矩了。一瞬间,程归的身体还有点儿失落,但今晚确实不适合放纵。
李丛木转过身,背对程归说:“同学,帮我搓搓背吧。”
一直叫同学,程归觉得怪怪的,仿佛不小心进入到李丛木的某个幻想之中了。
程归稀里糊涂地拿过香皂涂在李丛木宽阔的后背上,掌心在厚实的肩头稍作流连。
戴上澡巾,程归自上而下搓起来。李丛木闷闷“哼”一声。
“疼了?”程归觉得自己可能没掌握好力度。
李丛木喘着,“爽的。”
不一会儿,李丛木的后背就泛起了丰富的泡沫。
程归摘下澡巾,扭开花洒,双手像雨刷一样扑棱着泡沫。
扑棱着,扑棱着,雨刷就被两只大手抓住了。
“龟。”
“嗯?”
声音里有梦的氤氲。
李丛木牵引着程归的手,滑过自己的腰,摸过自己的腹,再向下探索——
“吱嘎。”一声开门声,阻断了李丛木得逞。
小夕趿拉着拖鞋走进洗手间嘘嘘,与浴室就隔着一扇毛玻璃门,叫声“程归。”
程归赶紧抽回手,应了一声。
小夕苦恼地叹口气,“我睡不着啊。”
“还因为邓垒的事?”
“对啊。我也不造怎么了,这次简直弱爆,当听到他说要结婚时,我就一下子脱力了,跟妖精被打回原形似的,连直男都懒得扮演了。哎对了,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对他有意思的?毕竟我看起来一点儿也不gay啊。”
“嗯,这个……”程归觉得小夕好像很不了解自己啊,他都不好意思说真话了。李丛木替他代言:“长着眼睛就能看出来。”
第1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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