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子 作者:南风歌
第9节
轻儿唇角挂上一抹苦笑。从前的公子,从来不会对他说这样的话呢……
秦王带着傅紫维兢兢业业地工作了一天,将抓来的人挨个拷打审问一遍。最后一张供词带着新鲜的墨香被拿到一个冷面男人的面前,扯着他的手指按了个鲜红的指印。
那人上身赤裸,一身黑衣只剩一条裤子,惨兮兮地贴在腿上。虽然一身伤痕累累,嘴唇也脱水干裂,看上去凄惨无比,他却仍旧抬头看着不远处的秦王和傅紫维。
“你果真是傅紫维?”黑衣人出声问道。
一条鞭子甩了下来,疼得他一阵闷哼。
“傅大人的名讳也是你这脏嘴叫得的?!”打手怒斥一声。
傅紫维走上前来,止住还欲鞭打的打手,两手在身前一叠,施施然道:“在下就是傅紫维。”
“那个小骗子,到底是什么身份?!”黑衣人一脸的不甘心,瞪着眼睛逼问道。
傅紫维刷地打开纸扇,精致的扇面遮住唇角。
“小骗子?原来你还念着他?呵,对不起,无可奉告。”
傅紫维退回秦王身边,笑道:“想不到我们的小质子就算失忆变笨了,招蜂引蝶的本事倒是一点没变。这才多久,又牵上了一颗不良居心。”
秦王拿着手上的一叠供词随便翻了翻,便递给侍立在一旁的忠诚属下。
拿到了想要的东西,这牢房里的污浊环境就让秦王无法忍受了。他一甩衣袖,转身迈步:“走。”
傅紫维跟在秦王身后出了地牢,摇着扇子笑道:“此次莫林之行收获不小,秀棋着实功不可没。”
秦王面无表情地道:“却不知他为何要助我萧国。”
傅紫维奇道:“你还在怀疑他?不管是从前的秀棋还是现在的秀棋,都没有那么聪明吧。何况——”傅紫维笑着将年修齐昏迷当中的梦话告知秦王。
他懂得一点医术,虽不高深,真昏假昏还是看得出来的。
“这小家伙,现在可是个官迷,一心想要做官呢。”傅紫维持扇掩唇笑道。
秦王听了,也忍不住挑起唇角。
“走,去看看他。
☆、殿下美色惑人
秦王与傅紫维刚刚走到年修齐的院门外,不知从何处突然窜出一群杀手,在这青天白日之下就向二人攻来。一柄柄利剑长刀将阳光反射出耀眼的白光。
“紫维小心!”秦王一把将傅紫维拉到身后,从腰间抽出一柄细巧的软剑,迎上围攻过来的杀手,瞬间战成一团。
傅紫维知道自己武功不好,不敢上去给秦王添乱,只能退到一边力求自保,一边扬声喝道:“有刺客!来人护驾!”
秦王的几名侍卫早已闻声赶来,一齐抽刀厮杀,向被围攻的秦王靠近。
这些来历不明的杀手有数十名之多,秦王的侍卫却只有四人,纵使武功再高也双拳难敌四手,一时陷入苦战。
数十名杀手分出一部分人对付秦王,另一些人却向傅紫维攻去。傅紫维的武功只是些花拳绣腿的水准,不多时便捉襟见肘,应付无力了。
这番遭遇却是谁也没想到的。秦王既然已经将案件查明,李家早已身陷局中脱不了干系,该有的证据也已快马加鞭送往京城。到了这种时候他们还敢对秦王下手,难道真是狗急跳墙,想要斩草除根?!这样也只能落得两败俱伤的下场,现在根本还不到鱼死网破的时机,秦王不相信太后和她那老谋深算的哥哥会的这么冲动。
他理不清这群杀手的来历,却也没有时间容他慢慢分析。眼看混战当中一柄刀砍向傅紫维,傅紫维险险避过,手臂上却被砍了一刀,顿时血流如注。
秦王看在眼里,心急如焚,他咬紧牙关猛地将内力激发,震开围攻的几个人,抓住时机往傅紫维那边冲过去。
此时的院墙之内,却是另一番安静景象。
年修齐僵硬地站在院子中央,微微向身后斜着头,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那柄压在自己脖子上的短剑。短剑显然是质量极好的,连剑光都闪着寒星,冰得年修齐心里颤颤的。
挟持他的人站在他的身后,他看不到那个人的容貌,只是那冰雪般的气息却是极为陌生的,年修齐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人。
轻儿此时正躺在院子的大树下面,他是被来人点了睡穴,昏睡过去。
这人没下杀手,让年修齐心里有了点底气。身后的人不说话,年修齐只能咽了咽口水,干涩地开口道:“这位好汉,有话好说。这……君子动口不动手,舞刀弄剑,有伤风雅。”
身后之人嗤了一声,慢慢地迈动脚步,走到了他的面前。没变的是那把短剑却还在他的脖子上架着。
年修齐与来人对视着,眨了眨眼。
“怎么,很惊讶么,没想到是我?!”那人冷笑了一声开口道。
年修齐无声地沉默着。这个人——到底是谁啊?跟他很熟吗?!完全不认识,完全没见过啊,这让他怎么扯?
那人对他的沉默却有着自以为是的解读,他又笑了笑道:“刚才不是很伶牙俐齿么?怎么,现在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年修齐哪敢多说,凶器还在他脖子上架着呢。
那人凑到他的耳边,冷笑道:“你以为你不说话,我就拿你没办法了?我的好哥哥。”他话音一落,年修齐便感到脖子上一痛,温热的鲜血顺着皮肤流了下来。
又是一个大变态!年修齐咬牙忍住痛呼,同时也记起了这把声音。
这不正是那日他在员外府外偷听到的那个陈员外的声音?难道他竟然是云水国的皇子?甚至是皇帝?!
眼下容不得他多想,这个大变态见他受伤流血笑得很开心呢,他要再不说点什么,恐怕还会遭罪。
“弟弟。”年修齐扯了扯嘴角,开口道。
那人愣了一下,复又恢复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大哥,你在萧国当质子当傻了么。听说大哥在萧国王都十分有名呢,可惜啊,却是浪荡艳名。”他嫌恶地撇了撇嘴角,“早看出你难成大事,却没想到你还有这样本事,丢人都丢到萧国去了。”
年修齐的眼皮跳了跳,心里怒火中烧。
你才浪,你才丢人!
虽然这说的不是他本人,但对于原来的程秀棋,他了解得越多就越是同情他。他本不是天纵英才,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就因为生在帝王之家,便被安上一个尊贵的身份,只不过是为了将他扔出来当一颗有用的棋子。老国主还愿意维持表面的礼节,等到他的弟弟继位之后,连这表面的功夫也懒得做了,由得他孤身一人在异国他乡自生自灭。
他是一只本应养在笼中的美丽雀儿,他用惟一的长处换得生存之道,这些负过他的人,有什么资格这样贬低他,指责他?
“既然这么看不上我,那你来找我干什么?”年修齐冷冷道。
“你做了什么事难道你自己不清楚?”那人冷眼看他,“你明知道父王和皇兄与李家的关系,你居然帮着秦王?别告诉我你对秦王动了真心。”
皇兄?年修齐眼睛转了转,打量着面前的男人——不,他还只是个少年,装扮得再成熟,也掩不住眉目间未褪的青涩。
看来他并不是云水国主。如今云水和李家的武器交易已被秦王彻底破坏,完全没有挽回的余地,年修齐设身处地地想一想,最明智的举动应该是撤退隐藏,再作图谋。这个时候大张旗鼓地来找他和秦王的麻烦,已经是十分不理智的举动,根本得不到任何好处。难道就为了出一口气么?
年修齐看着少年愤愤不平的脸,忍不住轻叹一声。
被至亲之人背叛的滋味这么难以忍受么?当初他们抛弃程秀棋的时候,又何曾想过他的处境。
“说话啊!”少年把刀又往里送了一分。
年修齐道:“你想听什么?我帮着秦王自有我的道理。食禽择木而栖,秦王在我眼中与他人不同,我自然要帮他。”
少年咬住薄唇,一双精亮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贱人!”
年修齐脸色一黑。他没说什么出格的话吧?明明一字一句都是正直的涵义,这小混蛋想到哪里去了,要这样中伤他。
“跟我回云水!看回去我怎么收拾你!”少年一身戾气,抓住年修齐的手臂就欲将他带走。
年修齐着急起来。他怎么能去云水?!情急之下他使劲挣扎,竟然挣脱不开少年的桎梏。
少年一把环住他的腰身,在他耳边冷笑道:“大哥欲拒还迎的本事真高明,我都要把持不住了。你就是这样讨得萧国那些达官贵人的欢心的?!”
“你混蛋!放开我!”年修齐脸色胀红地怒道。
少年已经带着他跃上墙头,院外的厮杀之声还是一片混乱,秦王和他的侍卫一个都没出现来救他。
年修齐心急如焚,用力掰着少年揽在他胸前的手掌,一边大声叫道:“秦王殿下,云水皇子要将我掳去云水!”他连声将自己的去向喊给秦王听,希望他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年修齐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他不奢求秦王能够现在救他,他只是觉得有必要让秦王知道。
少年快要气疯了,空出一只手捂住他的嘴。
“他根本不会管你,你死心吧!”
他话音未落,一道暗器突然从不远处直向他飞来。那暗器角度刁钻,年修齐被他揽在身前,那暗器却是从侧面向他逼近,避开了年修齐的身体。
少年也并不想将自己的大哥拿来挡暗器,他只能一把将年修齐推开,自己猛地向后退去。
年修齐从高高的屋脊上坠了下来,他闭上眼睛做好摔跤的准备,一道人影却迅疾地掠了过来,将他从半空中抄起,抱在怀里。
年修齐赶忙将双手环上那人的脖子,睁开眼睛,便看到秦王那线条坚毅的下颌。
“秦王殿下?”年修齐眨了眨眼。
秦王回头向身后看了一眼,士丙和士丁已经按着他的吩咐将傅紫维救走,正在迅速撤离,士甲和士乙断后,稍后也会与他们会和。有四名侍卫的保护,傅紫维应当安全了。
他放下心来,这才回过头来看了看怀里安分乖巧的小质子。
秦王抱着他在空中掠出数丈之远,落在另一处屋瓦上。他笑着亲了亲年修齐的额头,又在嘴唇上迅速地偷亲一下:“秀棋身陷险境时喊着本王的名字,本王又怎能辜负佳人。”
年修齐呆呆地看着秦王,连被非礼的事都忘记计较。
怪不得,怪不得秦王轻易不笑。他每一次笑起来时,都是这样的风流俊美,别有一种沁人心脾的温柔。
☆、这章略短小君
一声尖锐的哨声将年修齐的心神拉回。他恍忽了一下,发觉自己还被秦王抱在怀里,忙挣扎着要下来。
秦王沉下脸唬道:“别动。这么高你自己下得去么。”
年修齐下意识地朝下一看,忙又抓紧了秦王。
不远处传来云水皇子气急败坏的怒斥声:“给我追!抓到秦王和大皇子的重重有赏!”
年修齐有些焦急,但是被秦王这样抱在怀里,他竟然奇异地感觉到十分安全。有些人,连呼吸间的气息都尽是强势和力量,仿佛有他在,就可以无惧任何危险。
秦王突然将他放下来,一只手抓住他,让他免于跌落下去。
秦王转身背向他,微微伏低身体:“抱着你不方便赶路。上来,本王背你走。”
年修齐一下子脸色通红,鼻息也变得细细急急的。
不行,秦王是他想要辅佐的未来君王。他怎么能让一国的国主保护他呢?还要国主背他……若被昔日同窗知晓,他定会落得千人所指的下场。
秦王回头看了他一眼,皱眉道:“你脸红什么?别磨蹭了。还是你希望被带回云水?!”
年修齐从善如流地立刻趴了上去。他不会承认他是有些迫不急待地搂住了秦王的脖子。
礼法什么的,不是他要弃之不顾啊……是秦王想要背他,他也不能驳了秦王殿下的面子不是?
小书生咬了咬嘴唇,恃宠而娇而不自知地想着。
秦王没空关心年修齐的纠结,他向四周看了看,选定了一个方向,向年修齐低声道:“抱紧了。”
年修齐听话地紧紧搂住,秦王脚下用力跃上半空,向着远处疾掠。
云水皇子的人开始还紧追不放,没过多久就被秦王远远地甩在后面。秦王又带着年修齐赶了一段路,年修齐感觉两人离开莫林县应该已经很远了,才终于停了下来。
折腾了大半天,天色已近迟暮。年修齐被放下地来,凶转到秦王的面前,有些忧虑地道:“秦王殿下,天快黑了,怎么办?”
秦王四处看了看,道:“住一晚,明天再和紫维会合。”说完忍不住掩嘴咳了两声。
年修齐担忧道:“殿下,你怎么了?!”
“不妨。”秦王摆了摆手,看到小质子焦急的神情,心情却十分舒爽起来。
年修齐又道:“殿下来莫林查案,难道就只带了傅大人和几名侍卫?”先前他以为秦王带的人都藏在暗处,因为秦王不愿意张扬,可如今案件已破,而且这一次都被人追成这样了,居然还是那小猫三两只,年修齐意料中的大部队连个影子也没有。
秦王点了点头:“不错。”
年修齐一听顿时又急又忧起来。
“殿下怎么能这么不小心?竟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莫林案子再重大,殿下也不该如此只身深入险地。万一出了什么事,简直得不偿失!殿下置萧国的黎民苍生于何处?真是太鲁莽了!”
秦王有些郁闷地看着面前的小质子,仿佛看到了他手下的那些个迂腐老臣。
他伸手揉了揉年修齐的头发:“行了,这不是没出事么?你还真想当官啊,哪里学来的这些作派。”他说完便在四周捡了些干柴,熟练地升起一堆火来。
“紫维应该去调遣附近郡县的人马了,我们且在这里休息一晚,等你那个好弟弟彻底死心收手,明天再出去与紫维会合。”
☆、50·补齐
秦王坐在一块石头上,衣摆撩在一边,手肘放在岔开的膝盖上,一只手拿着一根木棍挑了挑火堆。
年修齐在秦王身边坐下。跳动的火光在秦王的脸上投下片片阴影,更衬出线条分明的容颜。随意垂着的手也有着修长好看的形状,连指尖都透着养尊处优的贵气。
秦王看了他一眼:“你那是什么眼神?看着本王做什么?”
年修齐猛地回神,才发觉自己的孟浪。他竟然对秦王的容貌品头论足,实在是大不敬。
“呃……殿下有没有什么事吩咐,我亦可尽绵薄之力。”年修齐四处看了看,秦王就只升起了这一堆火,别的什么也没有,这要怎么过夜?
秦王道:“逃离在外一切从简。好在现在不算冷,对付一夜尚不算困难。”
那就这么枯坐待天明?想到刚才秦王卷起袖子四处捡柴的时候他还惊魂未定,就在一旁看着,什么都没有帮忙,反而让秦王照顾他,年修齐不禁有些赧然。
秦王向他伸出手:“到本王身边来。如今春夏之交夜间虽然不会太冷,但更深露重。你身子弱,别招了病气。”
秦王平日里对他不是动手动脚就是轻蔑指责,像这样平心静气说话的机会甚少。年修齐看着这样的秦王,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跳快了两下,犹如小鹿乱撞。
若在平时,他肯定要怀疑秦王居心不轨,可是现在,他却不由自主地靠了过去。
秦王在他的心里是强势的,杀伐果断的,他远在家乡读书的时候就了解了这样的秦王元颢。年修齐虽是一介布衣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却对于这样的君王极其向往。他坚信于当下之乱世,非秦王这样的国主不足以守国。及至到了京城,因缘际会之下与秦王来往亲密,更是加深了这种印象。
越是这样的男人,露出这般温柔似水的模样,便越是令人心折。
秦王展臂将他揽住,年修齐不由得有些紧张。这一次秦王却难得地规规矩矩,只是大手抚了抚他的肩膀。
“看你最近吃得不少,怎得还是如此单薄。”秦王道,手臂一挥将自己的外衫脱下,罩在年修齐身上。
年修齐被那带着陌生气息的温暖包裹住,不由得大骇。
“这……这怎么使得?!我没那么弱的。殿下千金贵体,怎可如此轻忽。”他说着就要将衣衫还回去。
“折腾什么,好好穿着。”秦王按住他:“以前你不是总怨本王不懂得怜香惜玉。只要你一直这么乖乖的,本王岂会不怜你惜你。”
年修齐一顿,也不再推辞,两手扯着衣衫裹住自己,慢慢地坐了回去。
是了,秀棋质子天姿国色,他自然是香是玉,值得怜惜,不像那一文不名的小书生,对于秦王就只有远远仰慕的份。秀棋质子有资格向身份尊贵的亲王抱怨,小书生就只能奉君臣之礼。
思及此,年修齐不禁有些黯然。他是心里藏不住事的人,脸上也马上显出失落来。
秦王起身在两人四周散了些什么粉末,年修齐不懂其中门道,只是坐在火堆旁看着秦王忙活。秦王拍了拍手走回来坐下,将年修齐的脑袋压到自己肩膀上:“小东西吓傻了么,只会看着本王。以前的机灵劲儿呢?你乖乖睡会,明早护卫就到了。”
秦王的声音透过相贴的肢体传来,听着有些闷闷的,显得格外的亲近。
秦王向来爱对他动手动脚,现在却是异常规矩呢。也许即便他不知道这个躯壳里的灵魂换了人,对着索然无味的自己,他也会渐渐失去兴趣吧?只有秀棋质子那样的风情万种,才能契合这具美丽的身体。自己这样的书生,就只会令美貌失色。
年修齐不无心酸地想着,却不知道自己在心酸些什么。他本以为自己心事重重会很难入睡,但他终究是个心底浅浅装不下事的单纯书生,郁闷了没一会儿就渐渐睡过去了。
睡梦里同乡秀才们走到他的面前,笑吟吟地问道:“修齐兄啊,你此去京城见到秦王,可有什么新的见解?”
年修齐呐呐道:“秦王?……好俊的……”
☆、回京
第二天一早,天还未亮时,年修齐便醒了过来。露宿野外果然很是辛苦,睡了一夜不但没有解乏,反制腰酸背痛的。
面前的篝火早已熄灭,只剩一堆温热的灰烬。秦王的衣裳还披在他的身上,本人却不见踪影。
年修齐忙站了起来,心里涌上些许慌乱,往旁边走了几步,口中叫道:“殿下?!”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了回应。
“本王在这儿。”秦王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手里还拎着一只野兔和一袋野果。
年修齐忙迎了上去。秦王看着他,面上不由得露出一丝笑容。
年修齐呆了一呆,手上突然一沉。秦王将野果递给他,自己从靴子里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你先吃些果子。我去把这只兔子处理了。”
灰毛的野兔后腿受了伤,却仍旧活着,使劲挣扎也逃不出秦王的手心。
年修齐看着多有不忍。野兔那湿润的眼睛里流露出惊恐和哀伤,任命似的不再挣扎。
秦王刚转身要走,年修齐忙拉住他:“殿下,可不可以——”
“什么?”秦王极有耐心地看着他,神色温和。
年修齐觉得自己的要求有些过分。秦王是为救他才陷入这般境地,他也是许久没吃东西了,这点野果根本不顶什么用。他同情野兔,又将秦王置于何地呢?
他纠结地放开了手,不再去看那只野兔。
“没,没事了。”
秦王也未纠缠,只是一笑,便走到一旁料理兔子去了。
年修齐不忍看,扭头坐在熄灭的篝火旁,拿着一颗果子食不知味地啃着。
不多时身后便响起秦王的声音:“秀棋。”
年修齐忙回头,面前突然出现一只放大的灰毛兔子,吓得他猛地向后一撤。
秦王心情很好地笑了起来,将那只兔子拎在手里。
年修齐定睛一看,还是那只受了伤的灰毛兔。秦王居然没有杀它,反而将它那条伤腿简单地包扎起来。
年修齐不由得一喜,抬头看着秦王道:“殿下,您不是要吃它,难道是救了它?”
“不,本来是要吃的。”秦王笑道。
年修齐不解地看着他。秦王继续道:“可是看到秀棋如此不舍,本王又如何忍心让秀棋失望。”说着他将兔子递给年修齐,“你若喜欢,就拿去玩吧。”
年修齐看了看那只不明所以的兔子,为难地道:“殿下把早饭给我玩,那殿下吃什么?殿下不用顾及我的妇人之仁,还是殿下的身体重要。”
秦王挑唇一笑,将兔子扔到一边,却猛地俯下身来,将脸凑近年修齐。
年修齐一惊,又想向后缩,却被秦王按住膀子,动也动不了,只能看着秦王那张英俊无匹的脸渐渐凑近。
年修齐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秦王。
“秀棋心慈手软,救走了本王的早饭,那就自己代替那只兔子,让本王一饱口福如何?”秦王低低的声音响在耳边,年修齐登时从脸颊红到了耳根。
谁抢了他的早饭?明明是他自己要把兔子送给自己的。秦王这是——讨他的欢心么?真是个中高手。年修齐心绪杂乱,不知道如何理出一个结果。
秦王越凑越近,越凑越近,年修齐只感到嘴唇上麻麻的,间或有一丝温热的柔软一拂而过,却又不贴到实处,让他心里七上八下,委实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秦王的唇在他颊边逡巡,将陌生的气息撒在他的脸上,唇边,像是在思考要从哪里下嘴。
要被亲了,要被亲了——年修齐心底直打鼓,一颗心快要蹦出嗓子眼,想要躲开却使不上一丝的力气。明明秦王只是按住了他的肩膀,他却连转一下头或者低下脸去都做不到,一双眼睫忽闪得飞快,像受惊的蝴蝶的翅膀,慢慢将潋滟的眸光敛去。
这般任君采撷的模样,真是乖巧无比。秦王看着他,眼神是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温柔。
如此良辰美景,佳人在怀,柔情似水,若不做一些风花雪月之事,简直辜负这番天时地利人和的境遇。
秦王微笑着,抬起一只手轻抚着那张绝美的脸庞,指尖上感受到他的颤栗,却未受到一丝抵抗。这只失忆之后就一脚将他踹下床的小刺猬,还不是被他化成了绕指柔。
正要将唇印上年修齐那张微微开启的红唇,一道声音突然从不远处传来:“秦王殿下在此!快快护驾!”
这不大不小的声音却如同一道惊雷,不但打扰了秦王的兴致,也劈醒了差点投怀送抱的年修齐。
他猛地瞪大迷离的双眼,将秦王一把推开,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
他刚才是怎么了?鬼迷心窍了么?!秦王要亲他他不但不推开竟然还想闭上眼睛?!
傅紫维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殿下,秀棋,你们没事吧?!”待他慌张地跑到近前,秦王却是瞪了他一眼,转身在侍卫的参拜声中走了。
傅紫维被他瞪得莫名其妙,回头看向程秀棋,见他一脸通红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秀棋,你怎么了?!可是着凉了?”傅紫维不无关心地问道,伸手去探年修齐的额头。
年修齐却是一闪身躲开了他的手,竟然也瞪了他一眼,蹬蹬地跑走了。
傅紫维无语地站在原地。这是怎么了?谁都敢给他脸色看。
傅紫维这次将早已安排在莫林县城附近的侍卫和秦王仪仗都带了来,两人也不微服了,大张旗鼓地打出了秦王的旗号,从莫林县一路招摇地回京去了。
轻儿也在侍卫的保护之下跟了过来,一与年修齐相见,就很是后怕地抱在一起哭诉了一番。一众侍卫在一旁看着这一个美一个俏的主仆二人,心里不由得感慨自家主子真是好福气。
他们一行人这般招摇过市,反倒没有宵小敢乱打主意。不过几日,高大巍峨的萧国都城,就近在眼前了。
☆、要进宫啦
一辆马车停在秦王府大门前,车帘打开,秦王从车上下来,又转身伸出手,将车上的人扶了下来。
年修齐搭着秦王的手跳下马车,环顾四周,从心底生出一丝世事无常的感慨。
上一次他处心积虑地逃出去,视此处为狼穴虎口,一路兜兜转转,结果还是回到了这里。
秦王挥退一众仆从,拉着年修齐的手笑道:“一路舟车劳顿,秀棋一定累了吧。”
年修齐闻言抬了抬肩膀,又扭了扭脖子,只觉得浑身酸疼,便皱眉点了点头。
秦王看他一副娇憨模样,不由得更是喜爱,拉着他往府里走去。
“先回去洗漱一番,歇歇乏。晚上随本王进宫面圣。”
年修齐乖乖地跟着他走,无精打采地问道:“面什么?”
“本王带你进宫见皇上。”秦王耐性很好地解释道。
“见谁?!皇……皇……皇上?!”年修齐猛地瞪大眼睛,连连摇头,“不要不要,我见皇上做什么?”
秦王笑道:“此次破案,秀棋居功至伟。皇上若要论功行赏,也不能少了秀棋的一份啊。”
年修齐听了秦王的夸赞,不由得红了脸:“是吗,我的功劳真的很大吗?”
秦王笑着点头:“自然。莫林之行,秀棋真让本王刮目盯看。”
年修齐听了,又觉得高兴又觉不好意思,红着脸嘿嘿笑了两声。一想到要见那九王之尊又忍不住拍了拍胸口道:“我、我紧张,心跳好快。”
秦王道:“你以前又不是没陛见过,紧张什么。”
那不是我,是你的秀棋质子。年修齐心里撇嘴腹诽,表面上只能为难地苦着脸:“我……我不记得了啊。”
“不记得也无所谓。秀棋只要保持本心就好。秀棋如今的模样,皇上定然更加喜欢……”
年修齐被秦王恭维得晕晕乎乎,任凭秦王拉着手带进王府里。
秦王府的大门缓缓阖上,几个人影从王府外走过,为首之人脚步停了下来。
他看着王府大门沉吟了片刻,向身后属下道:“让你们追查秦王的行踪,结果如何了?”
身后一人上前禀道:“将军,秦王殿下离京多日,今日才得返。属下查到他此前去往莫林县调查一起武器走私案件,那案子似乎与李家大有关联。秦王只怕已经掌握了不少把柄,就看他要如何利用了。”
为首那人点了点头,吩咐道:“将所有人手撤回来吧,别让秦王发现你们在监视他。”
“是。”
年修齐再一次回到了揽翠阁,还来不及感慨世事无常,先在轻儿的服侍下洗了个澡,还不待头发全干便迫不急待地爬上了干净柔软的大床。
圣人云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圣人说得对啊——
秦王走进来的时候年修齐还在睡,轻儿欲唤醒他,却被秦王制止。
秦王走到年修齐的床边坐下,轻儿见状,只能识相地退出了房间。
年修齐睡得很沉,呼吸绵长,缩在薄被里将自己裹成舒服的姿势。
以前的程秀棋,从来不可能睡得这样安稳。他埋藏着太多心事和太深沉的心机,连睡着都要强迫自己保持着警惕。这个小家伙,应该是真的失忆了,而且失忆得很彻底。秦王这件事,再没有一丝怀疑了。
秦王面上带着自己都未觉察的笑意,微微歪着头打量着年修齐的睡脸,忍不住伸出拇指擦了擦那双柔软的红唇,神情不由得更加柔和起来。
这个小家伙,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仅是失了忆,真的可以造就一个截然不同的人格么?
如果有一天他恢复了记忆,变回了原来的程秀棋,那他手心里的这个人,就等于是被扼杀了,也许连一丝痕迹也不会留下。
并非程秀棋不好,只因他是心机深沉之辈,他不需要另一个有着七窍玲珑心肝的人在侧,让他不得不时时防范。赤子之心如此难得——秦王将食指的指背在年修齐的眼角边滑过——所以,他永远不要恢复记忆才好。
年修齐醒来的时候,轻儿不在房里,秦王却坐在书案边闲闲地看着书。
他看了看窗子外面,晚霞已将一片天空照得通红,他这一觉竟然睡了整整一下午。
年修齐一骇,忙跳下床来,手忙脚乱地开始穿衣服。
秦王听到动静,抬头看了他一眼:“急什么?时间还早。”
“这还早?不是要进宫面圣吗?天都快黑了,万一皇上怪罪下来,可怎么办。”年修齐有些焦急地道。
秦王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皇上怪罪下来,也只会怪罪于本王。你在萧国本应是客,皇上定然给你这个面子,不会对你如何。秀棋为何还如此担忧?”
年修齐眨了眨眼,手上的动作也慢了,变得从容起来:“原来是这样啊,真的只怪你不怪我?”
秦王矜持地点了点头。
“哦哦,那就好。”年修齐喜滋滋地低头系衣带。
“……”秦王一下子就没有了怜香惜玉的心思。
待年修齐穿戴完毕,束好发冠,眼巴巴地来到秦王身前,等着他带自己出门。
秦王一甩衣袖冷哼一声,将轻儿唤来吩咐道:“下人已备轿,带你主子去坐轿。”说完就欲离开。
年修齐忙叫住他:“殿下,您去哪儿啊?”
“本王自有本王的事,轮得到你多嘴。”秦王说完便扬长而去。
年修齐站在门边看着秦王的背影,不解地嘀咕道:“怎么又生气了?”
轻儿走到他身边,和他一起往外看着:“公子,又开始了呢。”
年修齐疑惑地看向自己的小仆:“什么又开始了?”
“殿下啊,每次兴冲冲地来,气冲冲地走。周尔始,乐此不疲。”
年修齐仰头想了想:“果然如此啊。有钱人都怪怪的。”
怪怪的有钱人秦王殿下骑着马直接到了宰相府,让傅紫维陪他进宫。
“说是办家晏为本王洗尘,这必然是太后的意思。本王捉到了李家的痛脚,只怕是她老人家坐不住了。”秦王冷笑一声,“这晏席可不是那么好吃的,你岂能自己在家逍遥。”
傅紫维知道秦王不耐烦应对太后,小意奉承捣浆糊都是他的差事,他只能无奈地放下手中书减仓了,着人更衣备车。
一辆精致的马车从丞相府邸出发,秦王不愿再钻那小小的车厢,也不在意身份,骑着一匹高大矫健的骏马随在马车一侧,与傅紫维一同往后宫赶去。
年修齐比秦王先行一步,虽是乘轿,竟与秦王和傅紫维几乎同时抵达。
到了皇宫宫墙外便要下轿步行,年修齐从轿中出来,正看到秦王在马上弯着腰与车里的傅紫维说着什么。
☆、进宫啦
年修齐站定了脚步望过去,竟不由得怔了怔。眼前的画面堪称美好,秦王英武傅大人俊美,一个在马上一个在车里,一俯一仰的身姿映在夕阳下,竟显得如此和谐美好。
年修齐抿紧了嘴唇,定定地看着。轻儿走到他身边,疑惑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公子,怎么了?秦王和傅大人在那里呢,我们赶紧过去吧。”
年修齐小声地哼了一声,鞋底磨了磨,却就是不动脚:“过去干什么?没看人家好着呢,过去讨人嫌啊。”
轻儿为难地抓了抓头发:“没有秦王殿下带着,我们没有办法进宫啊。”
“不进宫又如何,本来也不是我们的事。又不是我自己要来的。”找他来的人却又将他嫌弃上了,真是岂有此理。
年修齐一身怨气,站在不远处的秦王想忽视也忽视不了。他在马上直起身子,看向年修齐。
“你做什么呢?还不快过来。”秦王眉头一皱,高高在上地道。
“干嘛过去?我站这里挺好的,这里风景好,我就喜欢站这里。”年修齐咕哝道。
秦王见他不动,反而嘟着嘴不知道在念些什么。虽然听不到,不过直觉告诉他绝对没他的好话。反正小质子对他有意见不是一天两天了,秦王也懒得计较,只是用马鞭指着自己身边,眉头一挑:“你再不过来,本王就不等了。”
还随敢威胁他!年修齐委屈地瞪大双眼,控诉地看着秦王。可是秦王虽然心眼小脸皮却厚,自己的目光根本对他无法造成实质伤害。眼看着秦王居然真的掉转马头,随着傅紫维的马车往宫门走去,年修齐顿时又急又气又委屈,恨不能喷秦王一脸口水。
可是他不能喷秦王,所以他只能向恶势力妥协,灰溜溜地跟了过去。
年修齐一脸怨忿地看着秦王的背影。如果自己那位同样推崇秦王殿下的夫子知道秦王居然是这种人,一定会很失望的!
可是夫子若真知道了这件事,只怕要先痛心疾首,他教导学生出来是要忠君报国的,不是要他跟未来国君拈酸吃醋的——
秦王带着傅紫维和年修齐径直进了宫。因为是名义上的家宴,并不像平日里那般克守规矩,年修齐跟在秦王身后还有余力四处乱瞟,好奇地打量着皇宫里的一切。
走过长长的玉阶,穿过宽敞的庭院,秦王带着二人来到一处雅致的园子。园子中央有一座明镜似的湖泊,湖中央有一角凉亭,宫女往来穿梭忙碌,却不见宴请的主人。
秦王也不管礼数,带人径直踏上桥头,往湖中心的亭子走去。反正今天是太后自己说的无需守礼,他自然乐得逍遥自在。
秦王在石桌边上坐了下来,傅紫维和年修齐却未落坐。傅紫维道:“殿下,这可是场鸿门宴,殿下还是谨慎为妙,以免授人以柄。”
年修齐深以为然。本来还觉得太后老是针对秦王也太不慈爱了,毕竟那是自己的孙儿啊,哪有这样当人祖母的。可是如果秦王自己讨人嫌的话也不能怪长辈不疼他。
经过他深入细致的观察,秦王是挺讨人嫌的!
☆、宫廷风波(一)
对于傅紫维的担忧,秦王却不以为然,挑唇一笑道:“紫维就是如此谨小慎微。本王自有分寸,无需担心。你们还是坐下吧,等一下还有得你操心,现在还是歇着吧。”
傅紫维无奈,秦王如果固执起来他根本毫无办法,却也不敢坐,仍旧站在秦王身边。
年修齐看着二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也许是因为他一直幻想自己有朝一日出将入相,能成为秦王的左膀右臂,可是傅公子显然比他合适多了。
他只是一个无法参加科考的乡下书生,他读书破万卷却终归仍是纸上谈兵,他见识不如傅公子,眼界亦不如傅公子,出身就更比不上傅公子。傅公子跟秦王,才真是门当户对,十分般配……不对,是配合默契,相得益彰。
秦王看了年修齐一眼,一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又在腹诽自己。秦王已经被调教得没脾气,懒得跟他计较,指着身边的位子道:“愣着干什么?过来坐下。”
年修齐回过神来,走到秦王身边,却径直站到傅紫维的身边,不愿意坐下。
“我和傅公子一起站着。”若傅公子是秦王的左膀,他还可以成为右臂。凭他的能力和与秦王的关系,只要秦王能继位,将来他若有机会入朝为官,登阁拜相的机会还是有的。这是他的政治理想,他不会轻易言弃。这第一步,就先从这里开始吧。
傅紫维颇为诧异地看向他,受庞若惊地道:“秀棋对在下厚爱至此,在下真是荣幸之至。”
年修齐客气地向他笑了笑。未来的同僚嘛,一切好说。
秦王瞪了傅紫维一眼,没好气地向年修齐道:“随便你。”
傅紫维向年修齐站近了一些,低笑道:“算起来,自从秀棋失忆之后,已许久未到在下府上做客了。眼下莫林大案刚破,正有闲暇,秀棋不如再来相府小住几天。秀棋的房间可是一直留着呢,我二人亦可如从前那般秉烛夜谈,抵足而眠——”
傅紫维生得俊美,浅笑低回地将这一番话说得暧昧婉转,年修齐可不会把这当成单纯的邀请作客。
他怎么忘了,这家伙和“自己”可是有过那种关系的。说起来天底下有这么关系淫乱的同僚和上司么?萧国的满朝文武大臣真是官途坎坷……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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