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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8节

    浮生瞬华 作者:禅狐

    第18节

    「裴大夫对别人都这麽好?」

    「好的定义是什麽?」裴清和一面换下外出衣服,声音自屏风後传来。

    「就是让人觉得心里温暖吧。」

    裴清和站在屏风後想了想,又问:「你觉得我对你好?」

    「是啊。」

    「但我不是个好人。」

    「可是对我来讲裴大夫是个很好的人。」阿叶抱起琵琶坐在椅子上,对门口随便拨了几个音愉快道:「我啊,越来越喜欢你。怎麽不早点认识裴大夫呢,要是能早点认识你这麽好的人,我一定就不会蠢到跑去给熊追,不会干这麽多蠢事害自己受伤了。裴大夫又细心、又周到,人又好,就差没成家,我要是女的肯定赖上你。」

    「够了。」裴清和话音清冷,希望这话题就此打住。因为阿叶每讲一句话,都深深刺到他心里,他自觉窝囊,就因为当初没能挽留、阻止憾事发生,所以秋灿遭逢不幸,就因为他不够好,所以他无法让秋灿忘了那些不好的事。

    「裴大夫你生气啦?我不再提你没娶妻的事,别恼我啦。」

    裴清和安静下来,须臾开口说:「你想在医馆还是糖铺做事,仔细想想再告诉我,我好替你安排。」

    「我想跟着裴大夫。」阿叶又拨了一条弦,拉开嘴角腼腆道:「裴大夫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行不行?」

    「你有你的人生。」屏风後的暗处,藏着裴清和黯然神伤的模样。「我有我的要过。」

    阿叶听了相当失落,不觉嘟着嘴低喃:「真的不行啊。那,我还是在糖铺做事吧。」

    「少偷吃糖,免得牙黄。」

    「裴大夫你知道?」

    「猜都猜得到。」裴清和笑叹,走出屏风,就看见阿叶斜背对他抱琵琶坐着,徒手弹拨唱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露脸的月儿明亮皎洁,而我思慕的人儿美丽至极,见了美人便得以舒展纠结愁苦的情思,见不到时便又满心的烦忧。

    阿叶哼唱着秋灿以前用来调戏裴清和的曲子,微哑的嗓音更为柔缓,眉宇微结,彷佛倾注了自身的思慕和情念於其中,但他只是不自觉的唱了起来,以为是从前学的曲子,大概还用来追求过人家姑娘吧。

    对此阿叶没有太多想法,当他唱完一曲回头时,发现裴清和两手垂於身侧有点恍惚的望着他,虽说裴清和两眼注视他,但又好像是放空的在凝望着哪儿。

    裴清和空洞的双眼,填满的只有无尽的思慕和茫惘。

    阿叶不晓得该讲些什麽,裴清和语气低柔平和的表示:「那琵琶是你的。」

    「真的给我?」

    裴清和点头,迳自往房外走。

    「裴大夫去哪儿?」

    「拿药。」

    「拿药?」

    「助眠的药。」

    阿叶探头看裴清和背影,自言自语道:「最近他也睡不好?我好像也变得多梦,是不是也该吃上一帖。」

    他忽地想起一事,就是关於以前听过裴清和的绯闻,关於那人与男人相恋的事,突然感到懊恼。不知何时开始,他压根忘记那种事,倘若裴清和心里还惦记着对方,或是无法喜欢女子,提起成家娶妻的事不就会让裴清和误以为他出言调侃?

    「真是多说多错。」阿叶敲打自己脑袋,又打两下嘴巴,见裴清和回来就紧张跑上前盯着人,裴清和一脸莫名回看,问他:「干什麽?肚疼?」

    「我不是有心提那些事,什麽娶妻啦、成家啦,你就当我没说吧。我真的是没记性,忘记裴大夫你爱男人的。」

    「……我……唉。」裴清和无奈,仰首苦笑,懒得解释了。他不是爱男人,但结果而言无所谓了。

    望着阿叶的眼睛,裴清和忍不住就会想,眼前的男子是秋灿,却又不是秋灿。就好像这世上有另一个人拥秋灿的灵魂,但没有相同的记忆。

    当这想法浮现时裴清和总是很旁徨不安,他害怕自己会变得像严泓之一样。只因为两个人相像,就认为历史重演的话就能相恋,在一开始交往就有企图,就算真的得到也不过是陷在回圈里,迷失方向。

    正因为知道有严泓之这样的人,裴清和并不想成为那样,假使阿叶永远想不起来,裴清和已经有所觉悟,他绝不会再因为私心去绊住阿叶。

    只是他们朝夕相处,就算忙到一天没能讲上几句话,阿叶都会想办法和裴清和打招呼。因为脸伤的缘故,阿叶的个性没有秋灿那麽大方直率,但是对自己信赖的对象会相当依赖,这点是一样的,所以阿叶越来越主动亲近裴清和,而裴清和难以抗拒。

    霜月接近尾声,天气越来越冷,一大清早阿叶就到糖铺做事,裴清和醒来时人已经不在,桌上留了字条说铺子忽然有单生意要变得很忙,夜里才能回来。

    当天晚上,京城下了第一场雪,裴清和撑了伞过去糖铺接人,他站在外头长椅等待,不过去打搅,是糖铺的人看到裴清和才叫阿叶出来,阿叶提了一个小竹篮跑出来看,狐狸面具斜挂在头上笑眯眯的跑来。

    「裴大夫,你是过来找我的麽?」

    「路过。」

    「真不坦率啊,分明是来找我对不?」

    裴清和抿笑,起身把伞撑在阿叶头上,问:「忙完了?」

    「嗯,老板娘送我这一篮子点心,回去我分给大家吃,这是新试做的东西,吃完了得问你们感想。」

    「原来是功课。」

    「下雪啦。」阿叶发现周围细雪飘落,开始的跑出伞外望着天空,两手高举。

    「阿叶。」

    「下雪啦,哈哈哈。」阿叶又跑回裴清和伞下跟他说:「以前裴师父那儿也下雪,可是我从来都只能在屋里看。」

    裴清和微笑倾听,把伞交给阿叶拿,然後解下身上的衣氅披到阿叶身上,仔细把衣领系好,阿叶则像个听话的孩子站得笔直,一双眼睛转来转去不知该看哪儿。

    「下次穿暖一点,染了风寒就不好。」裴清和浅笑道:「药材不便宜,别浪费。」

    「呿、原来是怕我浪费药啊。」

    「要不你以为我想说什麽?」

    阿叶又把伞交还裴清和,两手抱胸走路,因为裴清和一脸兴味的观察他,他别扭的拉下面具罩住,不时回瞟。

    裴清和收回目光暗叹,他不是有意要逗阿叶,如果有天他能把阿叶和秋灿当作两个人看待,也许能和这人成为家人,有个新的寄托也不一定。

    但这想法只是不切实际的想像,裴清和早在心里默默有了其他的打算。

    「阿叶。」两人并肩走在幽暗的巷弄里,绕着路回医馆。

    「啊?」阿叶对京城的路不熟,每次和裴清和走在城里,即使是到一样的地方,裴清和也会习惯性绕不同的路径,不知道是裴清和想让他多熟悉城里环境,还是单纯裴清和的习惯使然。

    「你怎麽不怕我?就跟一开始那样。」

    「因为一开始不相熟嘛。」阿叶挠了挠额头,讪笑道:「再说就算那个、你对男人,呵呵呵,我这模样又没什麽好顾忌的是不。」

    「怎麽说呢。」裴清和轻笑,阿叶不经意对上他微弯的眼眸,巷弄建物间的光影错落在他身上,一下子好像有两种表情。

    刹那间,阿叶彷佛看见裴清和流露出妖魅邪气,让人难以挪开眼,又一次浮光掠影,阿叶便认为只是错觉。

    「我说裴大夫你啊。」

    「嗯。」

    「不只是平民百姓,也替不少大人物看过病,毕竟是在京城里头。就算看到貌美如仙的人,也没传过什麽事儿。听说连有名的艺伎都对裴大夫青眼有加,却连你的袖摆都沾不上边。」

    裴清和好笑道:「那只是谣言罢了。我貌不惊人,一介凡夫,有什麽好让人青睐。」

    「可是你顺眼啊。越看越讨人喜欢。就像、像桂花一样。这桂花生来就香,就算它细小不起眼,就算没风吹,它还是那麽香。」

    人如金雨,无风自香。

    裴清和想起了秋灿,垂眸一笑。

    「谢谢,过奖了。」

    阿叶腼腆笑着,觉得自己好像逗这人开心,自己也跟着心情愉快。他并不知道自己在无意间做了以前就做过的事,说了从前也说过的话,也慢慢有了以前就有的感触。

    然而裴清和是知道的,他知道自己若有心,阿叶可能会再爱上自己,但他害怕,他要的是秋灿而非阿叶。因为他与秋灿走过一段路,许多事才能一起承担下来,而阿叶则是个局外人。

    「你喜欢糖铺的工作麽?」

    阿叶转头笑睇,用力点头答道:「喜欢,多亏有你。裴大夫,我真的很喜欢你这人,人家说江湖路险,险在人心,可是我觉得只要认识你这麽一个好人就够了。」

    「我不是什麽好人。」

    「可是你对我好!」

    裴清和虚心抿笑,看了眼阿叶破洞的鞋说:「晚点把鞋脱了给我。」

    「啊?」

    「帮你补鞋。」

    「裴大夫真是看不出来。」阿叶一脸崇拜的望着他说:「生得这张脸,但是什麽都会呢。」

    裴清和笑着睨他,揭破他的心思道:「你是想说我这张脸看起来好像什麽都不会是不是?」

    「呃、咳,没有哦,我可没这麽讲。」阿叶指了指裴清和撇清。「你自己讲的。」

    两人有说有笑回到万济医馆,过了一晚,京城被白雪覆了一层霜雪,阿叶打开窗开心喊道:「裴大夫,快看,下了一晚的雪,外面好漂亮!」

    喊了几声只听到裴清和模糊呻吟,阿叶纳闷的跑到裴清和床边伸手探他额温,吓了跳,惊呼:「你头好热啊。」

    「躺一会儿就好。」

    「一定是病了。你等我,我去找人来。」

    「阿叶……」

    莫老头儿亲自过来给裴清和看病,交代人去煎药,阿叶跟着人守在煎药的炉火旁,再亲自给人端药送去。

    虽说裴清和亦是凡人,难免有病痛,但除了莫老头儿,其他人对裴清和病倒的事都感到意外,毕竟裴清和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病了才想起他是个人。

    「裴大夫,该喝药啦。」阿叶把人扶起来,裴清和坐着问他:「你怎麽还在这儿,糖铺呢?」

    「我请跑腿的送信,说我今天有事不能过去了。」

    「你去忙吧。医馆的人会照顾我。」

    「不行啦。」阿叶坚持留下来,医馆的人都很忙,有点空的又都是孩子,阿叶实在不放心。

    「我没那麽虚弱。」裴清和浅笑,接过药汤喝了几口,然後一脸不悦的冷声道:「难喝死了。」

    「瞧。我要是不盯着你,你准把药给倒了。」

    「你怎麽晓得?」

    「我就知道。」阿叶挺胸不肯退让,裴清和只得在他面前把那碗苦口的药喝完。

    「我检查。」阿叶收碗看到碗底剩了一点药渣,把它搁在一旁,裴清和迳自躺回被窝嘀咕着:「又没什麽大不了,我只是趁机偷懒而已。」

    「裴大夫,你张嘴。」

    「不是喝过药了?」

    「还有,这次是好吃的。」

    「嗯?」

    裴清和回首瞟人,不情愿张口,阿叶往他嘴里扔了一颗糖礅。

    「这可以吃的。」

    「我不爱吃红果。」

    「等你好了再给你做橘子。你好生歇着。」阿叶仔细把被角掖好,一副可靠温厚的样子。

    裴清和不想花力气赶人走,闭了眼休息,但没能马上睡着,思绪飘着思索起上一次生病是何时的事,好像已经很久没露出需要依靠人的脆弱面。

    这次毫无预警发作,就像他发现阿叶其实就是秋灿一样教人措手不及。

    「……灿……秋灿……」

    听见裴清和发出梦呓,阿叶不觉温柔一笑,拿手帕替人擦汗,双手抱胸倚在床边望着他低道:「秋灿一定是你很重要的人,连梦里都喊他名字。可你的秋灿不在这里,恐怕也不在人间吧。」

    阿叶守在床边,连打了几个呵欠,从坐着到趴在床畔,不知不觉睡在一旁,梦里喃喃低唤的,是裴大夫三字。

    就像陷入充满镜面的梦,一个不断追寻,另一个迷失自己,却触不到彼此。

    後来阿叶又醒来伺候裴清和喝药,夜里一样醒了两、三回给裴清和留意病况,真如裴清和所言,只要一直睡就会好转,没有别的症状,阿叶乾脆把自己棉被搬到同一张床,挤在裴清和脚边睡觉,天没亮就跑去张罗早饭和药汤。

    裴清和察觉得到阿叶的动静,虽然不是常态,但他毕竟长年习武,就算再累再想睡也存有三分意识,只是不知该怎样面对太过关怀自己的阿叶,只能让自己睡得更沉。

    隔日阿叶去了一趟糖铺,近午又回来,裴清和已经看不出病人的样子,气色明显好转,他被裴清和调侃几句,说他藉故偷懒不去糖铺,阿叶只是笑着没反驳。

    「我可是关心你啊,裴大夫。」

    「用不着。」

    裴清和发现自己和阿叶说话时笑得太过开心,忽地歛起笑容,假装有事要忙先走开。他只是不习惯罢了,不习惯对着秋灿以外的人表露太多情绪,知道秋灿活着他是真的很开心,因为珍惜这人,所以他绝对不能再拿阿叶的人生去赌了。

    「再怎麽说,阿叶是阿叶,他有他的人生,我有我的……」裴清和在心里提醒自己,外头起了一阵骚动,几个少年跟大人们抗议一些事,阿叶和孩子们一起向莫老头儿喊话,莫老头儿不耐烦摆手喊:「要去就去不管你们啦。」

    裴清和等那些孩子跟阿叶走了才去问,原来今天有许多使节来朝,京城的气氛比以往还要不同,热闹非凡,所以孩子们和阿叶都想去凑热闹。

    韩大夫两手一摊说:「没办法,跟他们说危险了还是想去,讲不听啊。」

    「有危险,那莫老头儿还让他们去玩。」裴清和叹气,韩大夫连忙解释:「我是说放那票孩子到外头晃,别人有危险啊。一票鬼灵精,啧。」

    马大夫经过他俩身旁,搓着下巴一脸认真的表示:「真羡慕他们,我也想去。」

    「你都几岁了还这样。」韩大夫出言取笑。

    「这跟年纪无关,我就是想见识见识,机会难得嘛。」

    「每年不都有这时候麽。」

    「又不是每个国家都是每年来的。」

    裴清和看他们两个斗嘴,并不想加入一块儿吵,晃到穿堂浏览了几面告示,看了下自己今天该忙的事并不多,於是对打扫的孩子说:「我出去一趟,晚些回来,有人问就说我去采买了。没人问就不必多言。回来给你买糖,乖。」

    使节们走在开放的官道上,两旁均有士兵隔开百姓人潮,阿叶和医馆的孩子们就混在其中,一双眼睛好奇新鲜的打量外国来的车马和人们,一辆又一辆漂亮又风格不一的马车,还有领在车前的马队,听说有个国家还是女人做主的,於是阿叶他们就看见女子着一身戎装,气昂昂的坐在马上入城。虽然他们没有人配带兵器,但仍气宇不凡,贵气逼人。

    几片雪花飘零,取走了阿叶的注意力,他抬头望天发现又下起了细雪,再回神的时候看见有辆车相当素雅,着实不像一国代表,而车旁各有人骑马护送,但护送的人比起他国来得少,最前头的男人骑了匹全白的马,又一身飘逸白衣,长发简单的用浅色丝縧绾束在身後。

    不仅城里的百姓、官兵,就算仅瞥见那男人侧颜的人都为之神往,阿叶自然也看傻了眼,天底下怎有男人生得那般英俊漂亮,宛如仙人。

    一个孩子用手肘顶了顶伙伴问:「瞧见没有?刚才那些人,最前头那个。」

    「嗯,好白啊。」

    「讲什麽你,什麽好白。」

    「我是说,那个人很……好看。」

    「听说是龙霜城的城主亲临,城主娶了邻国公主,这次是公主要求他来的,要不城主从不往外跑。」

    阿叶歪头看那几个孩子,茫然道:「龙霜城?」

    「是啊。在这大陆的人都该知道龙霜城,你别说没听过。」

    「阿叶哥哥──」

    「是阿叶叔叔吧。」

    阿叶从没计较这些称谓,好奇追问:「随便吧。你们给我讲讲龙霜城的事,好像很有趣。」

    「说到那儿,我只知道马乳酒好喝。」

    「马乳酒?」阿叶双眼绽光,似乎很感兴趣。

    离他们不远的巷子里,裴清和藏身暗处,握紧双拳盯着远去的严泓之身影,深怕那人会察觉人群里有秋灿的身影。

    第31章 番外 参

    几国的使节同时入城,百姓们争睹其风采,阿叶和医馆的少年们看完了热闹,回去途中开心聊着,阿叶则把他们送回医馆就去糖铺,夜里才回来。

    裴清和见阿叶回房,跟着搁下手边的事回房里,表情有些严肃的对阿叶讲:「今天你该替莫老头儿劝那帮孩子,人多的地方危险,你一个人顾不了那麽多孩子。」

    阿叶坐下把茶喝完,闻言失笑道:「可是他们也不算是孩子,都懂事了,自有分寸,我想就算走散也自己知道找路回来吧。」

    「那你呢?」

    阿叶蹙眉,要笑不笑的说:「裴大夫你真奇怪。我和你可能差不多年纪呢,你难道担心我不成,虽说我这脸吓人,可是我有你的面具嘛。就算以为我是卖艺的,也不可能那种情况叫我在街上表演。」

    「谁跟你说这个了。你……」

    「啊?」阿叶搞不明白裴清和到底在担忧什麽,清了清微哑的嗓子,用轻松的语气对他说:「好啦,我知道裴大夫很关心我,我知道。可是我不是你儿子,你不是我老子,我很感激你,但这不代表我不能给自己做主,你听了可能心里不舒服,我只是……就看个热闹而已,你有必要这麽不高兴麽?」

    裴清和面无表情望了阿叶一会儿,冷淡地丢了句「随便你」就又走出房间。这回阿叶没追上去,因为他不认为自己哪里做得过份,连医馆的人都只是稍微不放心他们去看热闹,相较之下裴大夫这反应实在太大了。

    「哼。」阿叶一脸不快叠着刚收进屋的衣服,把裴清和的衣裤排成人形,对着它拍打几下出气道:「你说清楚啊,到底怎样你讲清楚啊!」

    裴清和忽然又回房里,看到阿叶迅速抓起几件衣衫,自己拿了灯笼又迳自往外,阿叶把门关上,小声嘀咕:「裴大夫你太闷了。跟娘儿们似的,都不说清楚在想什麽,唉。啊、该不会是因为我没找他一块儿,所以他恼我了?」

    尽管阿叶这麽解释,心里还是闷得很,他决定暂时不跟裴清和讲话,免得又惹对方不快。过了两天,裴清和拿了一件包裹给他,要他回房里再看,那包裹并不小件,他迫不及待跑回去拆,原来是三、四件冬衣。

    每一件都符合阿叶的喜好,款式很新但花样低调又好看,有些压花刺绣虽然不抢眼,却非常细致,每套都别出心裁,而且用手一摸就知道料子不差。

    就算阿叶平常穿得朴素,心里还是喜欢花俏漂亮的东西,他不那麽穿只是因为自己脸面不讨喜,实际上看见别人穿漂亮衣服还是羡慕得要命,但他从没对任何人提过,就连裴师父也不会关心他这种事。

    「这个。」阿叶忽然有点哽咽,听见附近脚步声连忙揉眼,把眼眶里的水气揉掉。

    「还中意麽?」裴清和刻意走出脚步声,站在门外问他。「这种天穿得太单薄是会着凉的,你来这儿的时候,细软全给河冲走不是?八成也没带多少御寒的衣服,所以给你订了几套衣裳,就当是……你的生辰贺礼。」

    「生辰贺礼?」

    裴清和有点俏皮笑了声,告诉他:「找个藉口送你东西,你就别追究了。」

    「裴大夫,我、我、我我──」阿叶感动得扑向裴清和,抱着人大喊:「真想你当我父兄呜啊啊啊。」

    「我才不要。」裴清和长叹,哭笑不得,两手举着不知该摆哪儿,他怕自己一旦抱住这人就不想再松手了。

    阿叶忽地收声,退开来问他:「你不会是同情我吧?还是有什麽事要我做?」

    裴清和用手刀敲他额面,轻斥:「你这蠢蛋。」

    「嗳唷、疼啊。」

    「前些日子跟你闹得不太愉快。」裴清和歛眸,藏起眼神说:「我不是想约束你,只是担心你。」

    阿叶懵懵的望着他,然後扬起一抹笑,脸上尽意暖意。

    「嗯,我知道啊。是我不好,下次凑热闹一定约你。」阿叶回头仔细把衣服叠好,开心的哼着歌儿,用他微微沙哑的嗓音。

    裴清和看阿叶心情愉快的背影,好像松了口气,他从不觉得那哑了的嗓子难听,相反的,很惹人怜爱,就算受了伤再也不会好,阿叶仍然努力的用那双眼看这世间种种,用可能被嫌弃的嗓音和人交谈,精神饱满的活着。

    「阿叶。」

    「嗯?」阿叶哼着歌,背对门口晃头晃脑收衣服。

    「多亏有你,我才觉得活在世间有了方向。」

    「哈哈,怎麽忽然说这种话,好奇怪。」阿叶害羞笑了笑,回头已不见裴清和人影,他翘着嘴纳闷道:「真奇怪,裴大夫怎麽说走就走,也不出个声。」

    阿叶停下动作,跑去把门掩实,回头又取出新衣跑到镜前试着,一脸藏不住的欢喜。他穿上了裴清和为他订制的衣裳,脸上的笑容慢慢被迷惘取代。

    他知道裴大夫绝对非看上自己才如此善待,八成是出於同情与友情,只是裴大夫对他太好,他只觉得无以为报,渐渐衍生出无以名状的无力感。

    「真想替裴大夫也做点什麽。」阿叶走近铜镜扯出笑颜,却是满脸的苦涩,他真希望裴大夫能和自己的意中人在一起,可是从裴大夫透露出的态度看来怕是天人永隔了。

    「那人就叫秋灿吧。」阿叶盯着镜里容颜丑陋的自己,黯然低道:「同是天涯孤独,鄙人是本来如此,他却是无可奈何。」

    一个午後,阿叶抱着琵琶弹曲逗少年们,那些孩子自己做了各种面具,手工虽然粗糙,但是玩得起劲,边唱边演起民间流传的乡野奇谭。很多时候,阿叶会给他们讲故事,现在有了琵琶更方便他弹唱,空闲时的傍晚他们会聚在院子树下听阿叶讲故事,连大人们都来凑热闹。

    天气一天比一天还要冷,阿叶却觉得被这群人包围,心里总是很暖和,特别是他回首时,裴大夫常在身後用温柔的目光守着他的背影。

    他们并不会天天都这麽悠闲,医馆对无法独当一面的学生会给予各种考验,不仅是问答、书写,还得拿假人或自己练习各种筋脉穴位的手法及针法。这时候阿叶就没有观众,会在房里抱琵琶对裴清和弹,就算两人不交谈也不觉无聊。

    一晚,裴清和在给学生出试题,阿叶又抱着琵琶坐到他附近,看到他搁下笔喝茶便问:「出完题目啦?」

    「算是吧。」

    「这麽快?」

    「嗯。」

    「裴大夫啊。」

    「什麽?」

    阿叶瞅着人,犹豫了会儿启齿道:「那秋灿是不是、是不是你意中人?」

    裴清和愣了下,勾起浅浅笑弧,目光飘向远处,好像在想些什麽,对於阿叶的提问并不否认。

    「那他,是男人吧?」

    「你不是早有耳闻了,明知故问。」裴清和斜眼睐人,又靠在椅背望着窗外夜空,一轮明月高挂,当晚寒冷却没下雪,他习惯给窗子开个缝流通,但不忘提醒阿叶添衣。

    「你不去找他,是不是因为……」

    「嗯。」

    「我还没说完呢。」

    「很多事不必说完,我知道你想什麽。」

    阿叶结巴道:「你、你觉得自己能看穿人心麽?」

    「不。我只是知道你刚才想什麽,那不叫看穿人心,而是因为我跟你相处了一段时日,这叫默契,你懂麽?」

    「默契……唔,默契啊……可是你见不到秋灿,难道不寂寞?」

    「谁说我见不着他。」裴清和淡淡扫了眼阿叶,然後双眼一闭,温声低吟:「像这样闭起眼睛,我立刻就能见着他了。每回寂寞的时候,就像这样,可我不常这麽做。我不想因为他而变得需要人同情,我是为了他振作的,为了秋灿,我可以变成任何模样。」

    阿叶只是静默的聆听裴清和说话,谈起关於秋灿的事情,不知怎的,他不想同情裴清和,却彷佛感同身受,就好像他自己也有个渴望牢记却无法触及的对象。

    或许只是很羡慕裴大夫能有一个这样珍视的对象,阿叶多希望自己在这世间,能有个人和自己有同样深刻的羁绊。

    「裴大夫对那人很是执着啊。」

    裴清和眯眼,慵懒睐向阿叶浅笑,应道:「是麽?」

    「越寂寞的人,对情爱之事越是执着吧。」阿叶移开视线,余光感受到裴清和的注视,慢慢红了脸道歉。「对不起,我大言不惭的讲这种话。」

    「不要紧,你说得很有意思。寂寞啊。」裴清和低吟了声,似乎颇为认同。

    裴清和并不否认自己对秋灿太执着,他知道严泓之也曾是如此,只是他们面对感情的态度截然不同。

    「秋公子他是个怎样的人啊?」阿叶实在好奇,听到这问题,裴清和脸上笑意更甚,哪有人打听自己的。

    「他这个人啊。」裴清和感到不可思议,可能是因为知道秋灿活着,所以他能平静的说起这些事。他故意用戏谑的口吻对阿叶说:「在我跟他认识以前,据说他也是个风月老手,不过是贪玩,倒没有欺骗别人感情,是个自诩风流的小痞子。」

    「噫,真没想到啊。」

    「还有,他嗜甜。虽然任性又有些浮躁,不喜欢思考太复杂的事,讨厌麻烦。」

    「跟我还真像。」阿叶说完不好意思笑了笑。

    「可是意外的讲义气。有时惹麻烦,也爱看人伤透脑筋的模样,但又不是存心使坏,教人没办法打从心底记恨。可能外头有不少仇家,但我是这麽看他的。」

    裴清和聊起秋灿,话就变得有点多,聊到後来发现阿叶没啥回应,原来抱着琵琶坐着睡着了。

    他走过去把阿叶打横抱起,踱到床榻轻放,把棉被盖好,又看了眼阿叶的睡容,低柔道:「岂只是相像。」

    此时裴清和早已淡忘之前使节入京的事,他万万没料到糖铺的人会叫阿叶把精心制作的点心送往招待使节们的迎宾馆,只因为坊间流传一则趣闻,说西京的百年糖铺有只会弹琵琶的狐狸,於是让那狐狸把点心送去。

    其实人们都知道阿叶为何戴上狐狸假面,因为脸上曾经受了严重的伤,因此只是拿这点当个噱头,增加趣味罢了。阿叶本人毫不在意,反而因为能表演琵琶而感到高兴,他不记得自己是何时学的,但身体记得怎样弹奏琵琶就够了。

    蜡月的某一日,扮演糖铺狐狸的阿叶就带了整车的点心到迎宾馆,发送糖铺师傅精心研制的甜食,裴清和没料到自己送的东西,会成了让阿叶与严泓之见面的契机。

    阿叶弹奏轻快曲子和铺子的人将东西送到邻国使节等人面前,在座的严泓之地位显然不亚於一国代表,使节看着严泓之的脸色,严泓之兴味打量来者,问道:「这就是那只有趣的狐狸?」

    糖铺的人代为答道:「是的。」

    「我问他话,不是你。」

    「他声音难听,因此由鄙人代为开口。」

    严泓之不以为意,糖铺的人行了礼就要退下,他目光却牢牢沾在抱琵琶的狐狸身上,那身板怎麽瞧也不像他曾认识的人,太单薄清瘦,但抱琵琶和一些细微举止太眼熟,当他回过神时已经开口喊了对方。

    「你,把面具摘下。」

    听到严泓之开口要求,阿叶不住浑身微颤,糖铺的人面有难色的解释,说阿叶脸伤吓人怕扫了大人们的兴致,阶旁卫兵本要叱责,都被严泓之压了下来。

    「罢了。都退下吧。」

    严泓之并未勉强他们做任何事,糖铺的人都松了口气,然而阿叶心脏还是跳个不停,身心处於紧绷状态。

    「太可怕了。」阿叶只有这个感想。他不识龙霜城,只听说是在遥远北方一个长年冰雪笼罩的地方,虽然有繁花绽放的时节,但冰天雪地是常态。

    今日得见城主一面,阿叶就被城主不怒而威的气势所震慑,他想是自己见的世面太少,严泓之虽然没有什麽霸道专制的言行,还是让他背上狂冒冷汗,手心都湿了。

    回程时,阿叶一语不发,糖铺老板看他这样就安慰道:「那些人是这样的,也没什麽,你不必想太多了。我们小老百姓根本不足以让他们放心上,安心、安心。」

    阿叶戴着假面点头,老板体恤他为铺子帮了不少忙,拿了点钱塞给他说:「大伙都累了,你去乌日巷口那间老店买茶回来大家喝,随你挑,买好一点的。」

    「噢。」

    阿叶把钱收在钱袋里攒着,绕小路去买茶,他只觉得脑袋晕呼呼的,彷佛从见了龙霜城的城主後冷意就缠遍周身,明明穿得还算暖和,身体却不住发寒。

    「呼……」阿叶在一条暗巷停下来休息,靠着砖墙轻喘,擦了额际薄汗,身後忽地传来一个低沉的男音。

    「这样的天也能走得满身是汗。」

    「赫?」阿叶甫回身就被那人大掌抓着肩头压在墙上,他惊慌失措的挣动,在看清对方的样子之後就呆住了。这不是龙霜城那位城主大人麽?

    「别怕。」严泓之放轻语调,掌心伸向阿叶低道:「让我看一眼,你面具下的样子。」

    「呃不、不,不好,我、唔嗯。」阿叶紧张得连话都讲不清楚,恐惧得闭上眼,他无法说清楚这是什麽感觉,明明对方没有攻击的意图,但他直觉这人相当危险,好像随时都会被杀死。

    严泓之如愿摘了阿叶的面具,藏在阴影里的容颜教人惨不忍睹,虽然不是腐烂屍体般的程度,可是看得出曾经受了严重创伤,因烧灼的缘故肤色深浅不均,而且额头、眼窝至鬓颊有一道深刻的割痕,现在看来生了有些浮起的肉疤,但仍能想像当初受伤时恐怕脸皮都被割到翻出皮肉来。

    阿叶低头,此刻比起被杀死,他更感到羞辱,好像被剥光了扔在街上一样,他痛恨自己有这种自卑心,痛恨自己只是一味的软弱逃避。

    严泓之沉默良久,像是被眼前惨状吓到,回过神才启齿问:「这是……怎麽伤的?」

    「够了麽?」阿叶忽然抬头,用盈满水光的眼睛瞪人,充满生气的双眼炯亮灼人,教人挪不开眼,让严泓之就这样愣了好一会儿。

    「请你松手。你我素昧平生,我虽然其貌不扬,却也是爹娘生养,怎可让人任意羞辱!」

    严泓之面色微冷,轻声反问:「你可知我是谁?」

    「你要凭仗权势欺负我们这种小老百姓是不?那你动手,不怕贻笑大方就动手啊。」

    严泓之松手,忽地垂眸失笑,退开来讲了句:「有没有人说过你像谁?」

    「啊?」

    「罢了。恕我失礼,在下只是一时将你认作故人而已。我想,不管他是否在人世,都不会轻易原谅我,或与我沾上任何关系。」

    阿叶听不懂那人在说什麽,只能悄悄挪动脚步远离对方,两手贴在墙上摸来摸去好像以为自己能穿墙开溜一样。

    严泓之又抬眼睐向阿叶,乍看有点埋怨,但眼神很快变得平静,甚至让人觉得他将所有七情六欲都抽离了躯壳,变得像一尊冰冷神像。

    「对不起。」

    阿叶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眼前衣袂飘飞,扑棱一声,城主像鸿雁般飞身消失了。他说不上当下的心情,总之松了口气,事後回想起来,觉得那声抱歉听起来相当的绝望,那样无奈的语气让他想起裴清和初来万济堂的样子。

    阿叶抹掉额上的汗珠,买了茶回铺里,老板见他脸色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摇头跟他说:「你下半天回去休息好了。反正今日我这儿不忙,回去吧。」

    於是阿叶收了面具,戴上帽子又在颈子缠了布保暖兼遮脸,有些恍惚的走回医馆,才刚来到石桥,就见彼端裴清和焦急跑来,不让说话便将人抱住,并拍着他肩背念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阿叶一脸莫名奇妙,失笑道:「干什麽了?裴大夫。」

    「糖铺千金来医馆抓药,听她说你们今天去的地方,我怕你……」裴清和顿了下,松臂解释:「我怕你没见过那样的场面惹了麻烦,刚才老板又说你去买茶,我找你没找着,所以有些烦恼。」

    阿叶见裴清和慌成这样,又不肯坦率讲出口,反而神色淡定的浅笑道:「我可不是三岁娃儿,只是没了以前的记忆,裴大夫不必挂心的。再说这张脸啊。」

    「阿叶?」

    「我也受够遮遮掩掩了。不计较我这模样还这样关心我的,才是我能拿出真心交往的对象,不是麽?」阿叶说着,潇洒笑了。

    裴清和望而失神,彷佛见到从前的秋灿。不,其实秋灿一直没有变,受了那样的重创会自卑、痛苦、烦恼,都是人之常情,但在裴清和认识的人之中,恐怕只有秋灿能这般洒脱,这麽快就让自己走出阴霾。

    「嗯,是啊。」裴清和转身把眼里的泪光藏着,他打从心底祈求老天爷,希望秋灿此生不会再遇到任何的磨难,别让他再为这人如此心疼不舍。

    「裴大夫,你知道龙霜城的城主,严什麽的?」

    裴清和身子一僵,慢慢转身问他:「怎麽?」

    「也没什麽,只是。」阿叶思忖了下,不知该不该讲,最後还是开口说了早先在暗巷的事,然後重声疑问:「他将我误认成他的故人,那人是不是也认识秋灿?我在想是不是有什麽巧合,他是不是也在找秋灿,可想了下又不对呀。裴大夫是南方人,很少到北方,最远也就定星川绦草堂了,龙霜城还要更远,秋灿再怎麽天南地北的跑也跑太远了。」

    裴清和垂眸附和:「嗯,确实是太远了。」

    「是吧。又非商队,呵呵。」

    裴清和望着他的笑容,渴望牵起他的手,但又必须提醒自己他们不是这样的关系,也不该有所发展。光是像兄弟、朋友、伙伴,如此往来就已经让裴清和感激万分了。

    「老板叫我休息一天,我没事儿做,裴大夫忙不忙?我们去哪儿兜兜。」

    在这之後,裴清和刻意拨出空留意阿叶的事,担心阿叶被严泓之盯上,所幸那些使节在年节到来之前就纷纷归国,让他着实松了口气。年末时,莫老头儿将医馆交给了马大夫,趁还有时间就回乡过年去了。

    冬至,有家的回家,独身或无家可归的就在医馆聚在一块儿吃元宵,不久之後又迎来岁末,韩大夫有了意中人,不跟那帮独身的过节,自个儿去会佳人了,马大夫则是到兄长家守岁,剩下裴清和守着医馆,还有一个阿叶。

    阿叶把食材洗乾净端到穿堂,烧水煮火锅,裴清和将周围东西收拾乾净,搬了两张椅子同桌坐,阿叶兴奋喊道:「滚了滚了,汤滚了。快把肉涮一涮。」

    「急什麽。先扔些菜吧。」裴清和把各种青菜撕了扔进锅里,优雅的举箸涮肉,将熟嫩的肉片挟到阿叶碗里,端了小碟酱料说:「沾这个。我调过的。」

    「就你懂得吃,哈哈。」阿叶尝了一口连声称赞,要裴清和也吃,谈笑间,他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在寒冷的夜里与一个如裴大夫这般的男子同桌吃喝,相谈甚欢。

    「怎麽了?阿叶。」裴清和察觉他表情有些呆滞,好笑的喊了声。「咬到舌头?」

    「没有。只是忽然有点好奇我以前的事,不知道以前我认识的朋友里,有没有一个像裴大夫这样的人。要是有的话,他会不会想念我。」

    裴清和听了淡淡抿笑,摇头说:「别想了。也许有天你会记起来,或是在路上遇见,他会记得你,跟你打招呼。」

    「可是──」

    「有缘千里来相会,不都这麽说的?」

    「哈哈哈,真俗。」

    裴清和莞尔,转眼间阿叶的碗里已经满满都是汤料,阿叶大笑,也给裴清和挟了满满一碗的食物,倒了酒喝。

    「琵琶。」裴清和用眼神扫了眼枕在榻上的琵琶说:「今夜不弹?」

    「也可以。」阿叶得意开心的抱起琵琶,弹了首平缓温柔的曲子,没有词,就他自己随意哼着。

    余音犹在,阿叶忽然双眼一亮开心奔到门口喊道:「烟火,裴大夫你瞧!哇,真漂亮,住京城就是这样好,有烟火看。那是皇城外头广场放的吧?真了不起。」

    裴清和一样来到门口,站在阿叶身边观赏,余光瞅了眼阿叶,取笑道:「你都三十出头的人了,跟个孩子似的。」

    「噫,裴大夫知道我岁数?」阿叶疑惑的发问,眼睛仍舍不得离开绚烂烟花。

    裴清和心里一凛,胡诌道:「猜的。我看你就是三十多岁的样子。」

    「哼哼,一定比你年轻啦。裴大夫的鬓发都白了呢。」

    「是呀。早晚都要白的。」

    阿叶听那语气充满感慨,转头尴尬道:「我没那意思,只是跟你说笑的。」

    「又不怪你。」

    「可你听了不舒服吧。我真没那意思,其、其实你就算满头白发也是好看的,我是认真的。唉,你知道我最不会讲话了。」

    「我怎麽觉得阿叶很会讲话。」裴清和故意戏弄他,噙笑说:「针针见血啊。」

    「嗳!裴大夫你别糗我啦!」

    「呵呵呵。」

    阿叶见他笑忍不住捶他手臂,裴清和用几乎看不清的速度接住拳头,掌心包着他的手,他吓了跳,惊呼:「哇、你,裴大夫你出手之快,吓死我了。」

    那是本能反应,裴清和一时松懈,也没想到自己这样,面色一哂转开话题说:「你那锅东西还没吃完呢。」

    「先看烟火嘛。对了,裴大夫是丰姜人士,听说那里的烟火跟京城一样盛大又漂亮是不是?」

    「嗯。」裴清和回头给人盛汤料,这回用了更大的碗装,端给阿叶,两个人坐在门槛上看烟火,阿叶吃得正开心,裴清和用闲聊的口吻告诉他:「这个年一过,我就要回乡了。」

    「哦,这样啊。怎麽大家都要回乡呢。我挺想念莫老头儿的,你……要回乡?」阿叶这才意识到裴清和讲了什麽,张着嘴巴讶异盯着裴清和。

    「你嘴巴张这麽大做什麽?」

    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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