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见 作者:禅狐
第3节
「嗯。给了他一间空房。」
刘生生点点头,赧颜请教道:「请问一下今晚我睡哪儿?」
「我寝室隔壁的小房间有床,睡那儿吧。平常也是当书房用的地方。」
「唔,多谢。」
「这是什麽菜?」
「哦,这是款冬的叶子。我见你院里长了很多,采了一些来炒肉丝。」
「趁着赵年糕还没过来,我有事问你。」
刘生生歪头:「你也有事问我?好、好,问吧。」
「先前我查过你的事,这你晓得吧。」
刘生生自己倒水喝,边喝边讲:「晓得,你就觉得我是神棍才查,查完更觉得我是吧。」
徐染伸手把刘生生端着的茶轻轻拿开,确认道:「咽下了?」
刘生生不解道:「怎麽啦?」
「我想问你是不是喜欢男人。」
「噗──」这回徐染脸上多了几滴刘生生的口水,幸好对方没喝茶水,否则……
徐染拿袖子抹脸,皱了下眉又说:「我听说你在丹川县的一些事,好像是说你,喜欢男子。」
刘生生并不反驳,反而笑得有点张狂,半眯起眼说:「徐染,你不会是以为我、会喜欢上你吧?」
「……」
「你看我不顺眼,又不可能喜欢男子,我怎可能自找罪受。再说了,我喜欢的男子不是你这样空有一身武艺、板着一张脸浑身煞气的。我喜欢的是斯文风雅,不懂作诗词也该懂欣赏,要不就会一点乐器,平常有消遣才好,你一看就是无趣、咳,我说你一看就是成天忙於公务吧,肯定与我合不来的。而且性情又孤僻,这麽大的地方就你一个人住麽?」
徐染解释:「我喜欢安静。」这解释听起来十分牵强,连刘生生都听得出来,毕竟他也打听过徐染的家底,听说徐氏一家在白川县也是颇有名望的一族,远比纪星鹤那家子还显达,只是这一代就分家了。但再怎样,徐染这样身份地位的人,家里却连一个仆人也没有,不是孤僻是什麽?
「也太安静了。」刘生生嘀咕,又强调说:「总之你安心吧,我对你可没那种心思。」
徐染了然点头,面无表情道:「谢天谢地。」
刘生生给他添好满满一碗饭,两人坐下来等,他有些担心,问了徐染那房间的位置就跑过去找人了。徐染捧着的碗很热,杂粮粟米的温度透过来,掌心很温暖,想想不知有多久没人帮他添碗饭了,早几年他跟那帮手下常常一块儿吃喝,虽然不是餐餐如此,倒也快活,现在他的手下都有了家室居多,单身的也都有对象,怎样都有个家能回去吃饭睡觉,所以他和那些人也就渐渐疏远了。
「这温度真好。」徐染这麽想着,觉得刘生生那家伙尽管麻烦了些,又喜欢说话,但也不至於那麽讨人厌。他忽然觉得刘生生去得有点久,搁下那碗饭走出去察看情况。
另一头的刘生生找到了那间空房,从窗纸跟虚掩的门能看见室里点了灯,不过一盏灯的亮度还是不够,感觉灰灰暗暗的。他跑去推开门喊道:「年糕哥哥你别忙了,先吃饭,吃完饭我再来帮你……咕哦、呕……」
刘生生一踏进室里就觉得反胃,虚空中好像有无形的重物压下来,他好像内脏要被挤压出体外的青蛙般腿软瘫跪在地上,手扶住门框乾呕,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把他眼泪都逼出来。
视野一恍只瞥到赵熙年的人影,别的都没瞧清楚,刘生生趴跪在地哑声求饶道:「拜托……快停、放过我……呕咳、呃……」
赵熙年面无表情对着门口的人,双目失焦不知在看着什麽,天花板很晦暗,从角落凭空生出许多灰黑色的气汇聚成乌云,他的嘴微微开合,发出模糊的声音,但那并非人的语言,也不是常人说话的方式。
「会……」刘生生依稀听见赵熙年试图以常人的方式开口传达什麽,音量很轻。「死。会,你呼……嗯……嘶。」
刘生生一度觉得眼前一片黑,要昏厥过去,连爬出去的力气都被抽掉,又在此时那强而有力的臂膀把他架出房间,他知道是徐染。说来他自己也不是瘦弱单薄的身板,虽不及徐染那样健壮精实,体格也不错,肌肉也有,可徐染怎麽总能把他当小猫似的拎起来?
这种时刻,刘生生混乱的神智还在搅着不着边际的东西,就听徐染开口道:「你究竟想对他做什麽?赵公子,你们不是朋友麽。」
赵熙年神态微变,整个人抽离刚才的状态,似乎彻底清醒过来,也记得方才的事情,一脸愧疚低下头,双手垂在身侧讷讷道:「对不起,我对你们有所隐瞒。」
刘生生脸色发白靠在徐染身上,他努力想站稳拉开距离,似乎是为了避免徐染有所误会,不过徐染却索性把他抱住往上托住臀部,好像在抱小孩儿那样,他本能靠在徐染肩头上,狼狈尴尬得耳朵有些发热。
「别乱动。」徐染说完朝赵熙年使了眼色,说道:「先把饭吃了。」虽然饭菜都快凉了。
三人回到饭桌旁入坐,刘生生浑身发抖,无法控制的抖个不停,他顾不得跟赵熙年的情谊,把椅子不停往徐染旁边挪,徐染也由着刘生生倚近,又见刘生生拿筷子的手颤得厉害,乾脆一并帮刘生生把菜肉挟到另一只空碗里。
赵熙年一脸无辜的看他们俩互动,画面虽然滑稽,又有种说不出的羡慕,他咽下嘴里的食物感叹道:「生生说你们才相识不久,但我瞧你们的样子颇有默契,感觉比我和生生还像旧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兄弟。」
徐染一头雾水斜瞅刘生生问说:「我们有做了什麽让人误解的事?」
刘生生懒得管赵熙年对兄弟吃醋,他快饿死了,张嘴讨食:「啊。」
徐染蹙眉,只当自己是在哺育幼鸟,挟好饭菜大口塞到刘生生嘴里,一手捧住刘生生下巴调侃说:「要不要帮忙?我怕你连下巴都没力了。」
「哦,这都能帮?」
「乾脆嚼烂再喂你。」徐染说完觉得好像哪里不对,眉头的结揪得更紧了。
赵熙年没有胃口,只吃了几口,期间刘生生连看他都是偷偷瞅来,他脑袋越压越低,直到听见刘生生轻喊他名字。
「熙年。你把全部的事都告诉我吧。」
赵熙年再抬头时眼眶有泪水打转,他揪皱了自己的袖摆,垂眼说:「我打从还没出娘胎就被诅咒了。缘由我也不清楚,我爹娘让知情者都封了口不告诉我,只知二十四岁前食尽恶气,尔後反之。生生,你爹的死不是我害的,我是想救他,想把他身上的死气吃掉。」
「什麽……意思?」刘生生已经不怎麽发抖,但背脊还是冷,说话声不稳,夹藏恐惧。
「当时我也只是个孩子,懵懵懂懂的,你爹带着你来我们家做客,我知道你爹算到了自己的死期,是来求助於我的。我也以为能行,可原来我所食的恶气和良气并没那麽单纯,而是天地相应之气。所以就算能拖延死期,也只是稍有影响,後来你爹被逆行的方术所噬,劫数难逃。我真的尽力了,真的,虽然看得见他身上的死气,可是阻止不了他被那股气吞咽,如果把它全吞掉的话,你爹也会无法超脱,所以我……」
赵熙年越讲越语无伦次,到後来哽咽说不出话。刘生生大概推敲出是怎麽回事,赵熙年并无恶意,而他所感受到的不舒服,也许是过去二十四年里赵熙年所吞吃的恶气所致,思及此他反而比对方镇定的询问道:「那你过了二十四岁当和尚也是为了压下这诅咒?不当和尚会如何?」
赵熙年勉强稳定心绪回答:「这我不清楚。爹娘只求我活着就好,似乎也不晓得该怎麽办。」
「你怎麽打算?」
「先当和尚吧……」赵熙年挤出苦笑说:「要是找到方法也能还俗不是?」
刘生生无言以对,这种事他完全帮不上忙,只隐约看到有股黑气笼罩着他的朋友,他求助的看向徐染,徐染居然还在吃菜,他不敢置信的叫道:「徐染,这种时候你有心情继续吃饭?」
徐染细嚼慢咽,吞了食物开口道:「似乎不关我的事。」
「呃,要这麽讲也是,可是你也稍微顾虑一下别人的心情。」刘生生汗颜。
「关於诅咒之说,我是不信的。」徐染仍是老样子,铁齿到底。
赵熙年擦了擦眼泪应声道:「不要紧,一切都是我的问题。」
「不,是下诅咒的人不好,怎麽说是你的问题。年糕哥哥,我不怪你,我爹走的早,所以我感觉并不深刻,你别内疚了。」
「生生!」赵熙年一听对方反过来安慰自己,又感动得要哭,徐染宛如局外人开始动手收拾餐具什麽的,刘生生为此翻了白眼就当徐染是路过的,又跟赵熙年说:「年糕哥哥,你安心去当和尚吧。」
「噫?」
「我答应你,我有生之年都会留意帮你解诅咒的方法。要是有朝一日能帮你还俗就好了。」
「生生你真好!」
「年糕哥哥我会想你的。」
这一对童年结识的朋友抱在一起哭起来,徐染觉得嗅到的怪味淡了一些,走到一旁小几把薰香炉的盖子盖上。关於诅咒的事,目前无从解决,但至少刘生生晓得自己对朋友莫名的恐惧是怎麽回事,反倒不那麽紧张兮兮了。
吃过饭後,刘生生陪赵熙年回房歇息,徐染则先去给刘生生准备枕被。刘生生跟赵熙年分开前想起了什麽,又问赵熙年说:「对了,有时候你是不是会不记得自己做了什麽,或说了什麽?」
赵熙年歪头想,说道:「可能吧。家里人说我偶尔会梦游。可我隐约记得昨夜里我问过你,关於你爹的事。」
「那你记不记得刚才我来房间找你时,你在讲什麽话?」
「没有,我没说话呀。」
「咦?」
赵熙年反问:「你听见我说话?」
刘生生也懵了,感觉有点错乱,歪头乾笑说:「不,应该是没有。应该没有吧。我先去收拾我今晚睡的地方,你早点歇下。」
刘生生一路跑到徐染的寝室,看到寝室旁的房间亮着灯就进去,心里还想像着保长这一介武夫的书房不知如何,人家摆文房四宝,保长放的该不会是兵器什麽的,那该叫练武房吧?他心里已经有了开对方玩笑的话语,结果那书房出乎他意料。
一排排的书架上都是书,书案上也摆有几本书,墙上挂琴、画,空气里还有薰香的气味,摆设都是简单素雅,但细瞧就瞧得出徐染的喜好,每件东西都不是华而不实摆好看的。
徐染正在屏风後,听见门口动静就出声说:「因为你不想和赵公子接近才让你睡这里的。这书房跟我的寝室仅一墙之隔,夜里别太吵。」
「知道了。」刘生生想起之前跟这人谈起挑剔对象的条件是什麽来着?他随口问:「你会弹琴啊?」
「略懂。」
「你会吹萧啊?」
「略懂。」
刘生生拿起案上的书问:「你看诗集啊?」
徐染走出屏风睨他,不悦道:「你吃饱该睡了。」用刘生生的意思理解就是「你废话这麽多做什麽。」
刘生生等徐染错肩走出书房,翻白眼吐舌,企图把先前自己的话给推翻掉,握拳敲了敲额头喃喃自语:「他那麽丑我才不可能喜欢,我不喜欢那张脸的胎记,不喜欢一点都不相信我的话的家伙,全都不喜欢。我喜欢美男子,美男子,美,男,子!」
翌日,赵熙年留了封信在桌上,竟是为了不当和尚而趁夜潜逃,徐染遣了人手搜寻,也请其他保长寻人,几乎整个白川县都要翻遍,却杳然无踪。所幸来迎的几个赵家侍女急着找自家少主,所以并未对刘生生他们追究。
於此同时,白川县不知何时开始兴起了一个教派,抢尽了刘生生的生意。
第5章 伍
秋分已过,好一阵子未在纪家露面的刘生生带了一小篓栗子当伴手礼上门拜访,关心一下纪星鹤的近况。刚过午後,纪晖上学还没回来,纪夫人跟刘生生打过招呼就出门去了,剩下一个女仆在家里,其他人恰好都不在。
刘生生觉得自己来的时机真凑巧,但这纪家的人对他也特别没戒心,真拿他当自己人看待了,家中没个成年男人就敢放他进屋里来,他喝了口茶连那女仆都不敢多瞧一眼,尴尬道:「我看我还是先回去吧。家里就剩你和你家小姐都是女的,别再让外头的男人进屋了,多危险啊。栗子吃不够再跟我说,山里一堆,随便捡都有。在下先告辞了。」
女仆知道纪星鹤跟刘先生的交情要好,开口挽留道:「刘先生不必担心,小姐说你是特例,不必顾虑。」
刘生生一听就觉得有问题,转身问:「为什麽在下是特例?」
「小姐说您不喜欢女子。」女仆说完像是怕刘先生尴尬还怎的,多余的补充了一句:「好像也不喜欢男子。」
刘生生嘴角若有似无的陷下,似笑非笑道:「那她说我喜欢什麽?」
「唔……小姐说您、您最喜欢的是自己。纪家人都记着您救活小姐的大恩大德,不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刘先生就像我们纪家的长辈,夫人说只要您喜欢,随时都可以来,您永远是纪家的贵宾。」
这纪夫人说得太夸张了,刘生生心里这麽想,却越发的喜欢这家人,不是没心眼,而是真诚待人,可怜前後走了两个家中的支柱,总得再为生活奔走的。留下栗子走出纪家没多久,纪星鹤挽了一个简单的双髻,像个小ㄚ头似的跑出来追他,嘴里喊着:「森森,森森,慢一点,等我啦!」
刘生生停在树下等她跑来,见她耳鬓发丝有些凌乱,确定了没有旁人才伸手帮她撩顺,又见她脂粉未施,连鞋也是随便挑一双套上就冲出来,取笑说:「你八成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舍得醒吧。这模样真是、啧啧,万一遇见好人家的公子却瞧不上眼,错过了好姻缘怎麽办。」
纪星鹤的魂魄是来自遥远的时空,观念与一般女子不同,对刘生生的话嗤之以鼻,反驳道:「只以貌取人的家伙,我才不稀罕。你也真是奇怪,都来我家了也不跟我打声招呼再走。」
「避嫌啊。」
「有小桃在,还有院里那只大狗小黄,哪需要避嫌。」
刘生生抿嘴翻白眼,算是拿她没辄,纪星鹤自己整理了耳际头发,又说:「唉,真可惜你只喜欢男人,不过当闺蜜也是不错啦。」
「你说闺蜜?非也,我再怎样也是条好汉。实际说来,应该是你跟我像好哥儿们才是,毕竟你除了样貌也没有哪一点像女的。」
「哦,那万一你爱上我可怎麽办?你爱的是男人心呢,还是男人的身子?」
纪星鹤特别喜欢捉他语病,他睨着她回答:「身心都要男人我才行。你,哼,不及格。」
「别嫌弃嘛,我有幻肢啊。幻肢。」
「啊?」
「嘻嘻嘻。」纪星鹤不管对方听不听得懂,有时说得开心就自顾自的笑起来,所以刘生生也懒得一一求解释。他们俩到了常去光顾的小摊子吃点心,聊起前些日里赵公子的事。
描述完事情经过,刘生生叹道:「不晓得年糕哥哥他去哪儿了。又没吃过苦还乱跑,希望那几位姐姐找得到他,要是能平安无事就好了。」
纪星鹤只手撑颊回说:「你不是懂方术?派了式神去找怎样?而且你不是见得到鬼神,问问祂们呀。」
刘生生冷眼睨她,解释道:「你当我万事皆通,要是神通广大我早就发达了。式神那可不是谁都做得到,我光是顾好自己五脏庙都没空了,还修炼式神哩。还有我的确看得到祂们,可不代表我能跟祂们沟通啊。」
「咦,原来不能沟通的?」
他微微点头轻哼,强调着:「我充其量,就『只是看到』而已。可是我觉得徐染八成能嗅到祂们的存在。」
「噫?保长用嗅的?他是狗吗?」
「噗咳。」刘生生刚喝了一口甜汤,立刻被她的话给呛住。
纪星鹤若无其事走到他旁边帮他拍背,然後坐回原位又接续话题:「那麽,你还住保长家吗?」
「怎麽可能。」刘生生咋舌,他说:「才住第一日赵年糕就跑了,我也不好意思再赖着不走,隔天我帮他做了早午饭就离开,再後来我摊子生意差也不去集市摆摊,已经好一阵子没遇着他了。」
「这样啊。我也有好一阵子没见着你,你不做生意都忙什麽?捡栗子?」
刘生生笑道:「除了这个也在山里干活儿,反正靠山吃山,近来找我解决疑难杂症的人也少了,我反倒落得清净,毕竟我也不想成天撞见鬼神。」
纪星鹤听他这麽讲就问:「说到这个,你当初是真的打算唤回真正的纪星鹤吧?」
刘生生眯眼,留意旁人并没注意他们,使了一个眼色提醒她,她反笑道:「没事的。他们听不懂的。」
「哼。」刘生生撇嘴不管她了。接她的话说:「一半一半吧。起初是觉得情况古怪,一般刚往生的灵都会在附近,可我却没见到她的灵,又听闻纪家一连串不幸,觉着也是可怜,所以就想演出戏安慰他们,就算召不回魂,装装样子暂且让活着的人安心也成。」
「不是因为纪家能给的报酬不错吗?」
刘生生望向远方,神态清高的回答:「这只是个促成的因素,圣人也得吃饭才能活啊,小姑娘。你当圣人不会吃喝拉撒的麽?更何况我只是个见鬼的江湖术士。」
纪星鹤就喜欢把「刘森森」问到出现疲态才高兴,她笑了起来,把最後一块点心吃掉,可惜道:「唉,我也希望赵公子平安呢。还没跟他交朋友他就不见了,唉。」
「你不是连他都能觉得好看吧?小花痴。」
「他很清秀呀。也不是不好看的样子。」
刘生生扯动一边嘴角笑道:「呵,罢了,连徐染那片胎记你都能觉得它面,赵年糕恐怕也能被你说得秀色可餐了。之前被你说我生得俊俏,我还觉得开心,现在一想都觉得好笑了。」
「什麽嘛,我还是有基本审美观,我只是很会欣赏各种美好的人事物而已。」
「是、是。」刘生生敷衍,心中浮现徐染的事而有些心绪浮动,还不是被徐染搭救,而是徐染把寝室旁小书房让给他睡的片段,当时徐染在帮他整理枕被吧,而且还嫌他罗嗦问了一堆话,明明用那种不讨喜的模样及表情对着他,怎麽他却讨厌不起来……
「我就不喜欢他那样。」刘生生像是说给自己听似的,又道:「他是想就近监视我有没有搞小花样,肯定是。」
纪星鹤不懂他忽然间的火气是怎麽回事,低吟了声不搭话,刘生生又说:「听说他跟家人关系不好。我还听说他一些八卦,比如他出生的时候──」
「森森,你嘴上说讨厌他,可是我觉得你挺在意他的。」纪星鹤讲完视线越过刘生生追着一个定点跑,好像被某个东西吸走注意力,看得出神,连声调都变得缥缈,她道:「森森,你快看那人。」
刘生生不及反驳她的话,随其目光回头望去,一时看懵了。
「哇……」
他们一同注意的对象朝他们走近,那人顶着光头,一手持佛珠,一手托钵念了句佛号,是个貌美无比的和尚。纪星鹤从没见过这麽好看的和尚,内心已经泪流满面,沉痛的看向刘生生,而刘生生看懂了她的心:「为什麽这麽好看的人是和尚?为什麽好看的人不是喜爱同性就是和尚?为什麽?这世界有何毛病?」
刘生生汗颜,却觉得这和尚好像似曾相识,他摸了摸兜里分文皆无,窘得看回纪星鹤,她才摸出自己把蝴蝶绣成肥蛾的钱囊出来供这位美和尚,又客气的问:「这位大师,要不坐下来让我们请你喝碗糖水?」
那位僧人向她点头致谢,又转头跟刘生生说:「刘施主,不记得贫僧了麽?」
这麽好看的人,哪怕是个光头和尚,刘生生还是会有印象的,但他一时记不起来,还得等对方点醒,或许是因为当时他相当落魄,许多事情都不愿再回想的缘故。
刘生生涩然一笑,说道:「想起来了,原来是空月啊。」
纪星鹤眨眨眼不解的来回瞅他们俩,那人又对她道:「空月只是个云游僧,曾与刘施者有缘邂逅,没想到今日又能与刘施主相逢。」
「那你们很有缘嘛。」纪星鹤请空月入座,刘生生心里嘀咕:「江湖人四大忌讳,道士、和尚、女人及小孩,我勉强算是个道士的话,这桌就占了三个。」
刘生生拗不过纪星鹤追问,简略交代了一句过去:「就只是一面之缘而已。约莫两年前,我还没来到白水县之前,在野外遇上空月被妖怪追着跑,我顺手救了他。」
实际上是刘生生撞见妖怪想吃和尚,那和尚没死就拖着一块儿逃跑,碰巧他又擅长逃命,压根谈不上是救命的事,不过他做生意惯了,习惯加油添醋。对面空月是出家人,一点都不在意这些,反而顺他的话说:「当时多亏刘施主,贫僧逃过一劫。」
纪星鹤的重点却不在细节,惊讶低呼:「哇塞,真有妖怪啊?」
「深山野岭的,出现什麽都不奇怪吧。」刘生生撇嘴说:「空月,你怎麽到这儿啦?」
空月浅浅一笑说道:「贫僧是云游僧人,出现在哪儿都不奇怪。」他生得五官端正秀丽,眼眸细长、目光温柔,皮肤像玉一般温润,袈裟更是纤尘不染,着实看不出是长年在外云游的僧人。
刘生生瞅向纪星鹤就露出「果不其然你又发花痴」的表情,纪星鹤不觉看空月看得出神,这空月看起来好像一尊玉雕的菩萨,出尘空灵,可是有些角度乍见又显露出几分妖娆。
而吸引纪星鹤的就是那分妖娆,她真没见过哪个和尚有这种矛盾的气质,虽然想问刘生生他们相识的细节,可是当着空月不好问出口,若是她在荒山野岭遇见这麽一个人,管他是和尚、道士都会以为是妖怪或山神的……总之不像是人。
而刘生生则想起她说过那什麽好看的人剃光头也是好看,接着就把视线投向空月,空月也报以微笑回瞅,刘生生点点头道:「果然。」
他见空月一脸不解,就把纪星鹤之前的话重叙一遍,空月谦逊道:「施主谬赞了。皮相於出家人而言不过皮相。」
刘生生笑着接腔:「没错,再说容颜易老。可你不稀罕,别人稀罕啊。这样的皮相生在你这个和尚身上委实浪费了。」
「阿弥陀佛,刘施主说话还是和从前一般率性爽直。」
「我怎麽一点都不觉得你在夸我。」刘生生说:「我想去一个地方绕绕,你们要一起来麽?」
纪星鹤最爱凑热闹,自然点头跟上,空月也不罗嗦跟着他们走,同行时刘生生眼珠转了一圈,问空月说:「空月,你看纪小姐与一般人有何不同?」
空月答:「并无不同。」
「要是我说她是借屍还魂,而魂魄早已不是纪星鹤本人,你可相信?」
「信。」空月答话的同时,纪星鹤对刘生生突如其来的爆料感到诧异。
「为何相信?」
「刘施主不会无故诓骗贫僧。倘若被骗,贫僧亦无损失。」
刘生生听完并无喜色,有点落寞的噘嘴嘀咕:「是啊,姑且一信又何妨,也没损失不是。」话聊着就来到云月楼,那是他们这儿最好的客栈,两旁岔开的街道也极为热闹,一边是有许多专卖名贵玩意儿的铺子、各色茶楼酒肆,出入的都是身价不凡之人,另一条街道则是杂货铺子、各式小吃,不必花大钱也消费得起的地方,由於聚居了不少异邦人,也是南北往来商队会停留之处。
与刘生生平常混的市集仅隔三条大街,却是更为繁华热闹的景象,之前雇他驱鬼问事的人也曾用车请他到较远的地方,就常穿梭经过这一带,他自己偶尔也会来逛,只是怕多花了钱,总是不敢多作停留。
还没什麽人带纪星鹤来这儿见识,刘生生看她一双眼亮了起来,就跟她说:「今天不是来逛街采买的,你可别乱跑,万一走丢我可赔不起纪家一位这麽大的姑娘。」
空月闻言抿笑不语,随他们走进人潮之中,来到云月楼前瞅了几眼再转向一旁馆子,里头跑堂的少年一瞧见刘生生就赶紧凑过来,刘生生给了少年一点钱,少年则把一个不起眼的小纸包给他,两人没有交谈,接着少年就回去忙了。
纪星鹤问:「那是什麽东西?」
刘生生挑了下眉毛,食指蹭了蹭鼻尖回答:「明真教免费给人的清净符水和符咒,一些有的没的东西。前些日子,明真教的人来到白川县宣传教义,招揽信徒,还搞了这麽一招,拿这种东西免费发给大家。」刘生生摊开纸包瞅了眼,也拿给空月瞧。
空月并未接过手,只是扫了一眼说:「确实有极淡的法力在上头。不过几乎等於没有,附在那之上的,多半是如凡人杂念般的东西。」
纪星鹤睁大眼问空月说:「大师你看得见什麽法力不法力的、那种无形的东西?」
刘生生抢着代答:「感应的啦。空月的修为有点境界,要不也不至於在野外引来妖怪。我说对不对?」
空月苦笑默认,不多作说明。
「唉,最近那个什麽明真教搞得我没油水捞。」刘生生咋舌,斜眼睨视云月楼说:「听说他们教主也来了,就住这儿呢。八成是个大神棍,那徐染怎不管一管,他不是最痛恨神棍了?」
此话方出,就见云月楼里有群衣着华贵的人走下楼,绕过柜台,楼里的人待他们都极为客气,其中一位客人身穿官服,无疑是白川县的父母官。刘生生等人第一次见到县官本尊,是个中年人,留了搓短须,两鬓发白,容颜看起来并不显老,只有眼尾浅浅的纹路在笑的时候皱起,与一县父母官谈笑风生的是个一身白色衣装的男人,作文士打扮,旁边跟着的人也是白衣,不过穿的既像道士更像武林门派之人,左右簇拥那名男子。
虽然他们脸上都没写字,但见者皆知那几个就是明真教的教主和护法使、信徒们了。刘生生他们站在馆子外隔了段距离观望,紧接着就见徐染身穿衙门的衣服走出来,还有几个人与他同样打扮,应该是其他处的保长们。
徐染似乎一眼就发现刘生生却装没看见,等县老爷上马车离开,那群人各自散去,徐染就准备绕另一条道走,刘生生莫名不悦,却没上前喊住对方,只是目光死死追着徐染的身影。
「咦,保长没瞧见我们啊?」纪星鹤看不懂徐染的情绪反应,或许一般人都看不明白,可刘生生就觉得徐染是故意避开他们,所以才有点愠恼。
「哼,我们走吧。」
「就这样?」纪星鹤觉得没趣,拉着刘生生在附近逛了几摊才肯离开,回到他们常活动的范围後立刻碰到出来找人的纪家女仆小桃,小桃远远就喊:「小姐,小姐。」
小桃跑到纪星鹤面前边喘边说:「听说你去云月楼了,快回去吧,夫人回来就念着你一个姑娘家成天往外跑,不成体统,呼、呼。」小桃不时分神偷瞄空月,空月也朝小桃微笑念了句佛号。
小桃脸红低头说:「阿弥陀佛。小姐,这位大师是?」
「收起你世俗人污浊的目光,小桃。我们回家剥栗子吧。」提起空月就让纪星鹤觉得苦闷,世间美男子都是看得见吃不到啊,悲痛啊。为了小桃好,她决定让小桃少看几眼。
最後剩刘生生及空月两人,刘生生望向空月说:「你在何处落脚?若不嫌弃,就到我那小屋住几天吧。不过床只有一张……」
「贫僧只要有个能挡风遮雨的地方就已满足。若有刘施主为伴,幕天席地也是有趣的事。」
「呵呵呵,谁要跟你睡地板。放心啦,我搭床的工夫练过的。」刘生生就这样又带了一个客人回他那小屋,以前也跟空月短暂相处过,空月是个特别好相处的和尚,用他的话再强调一遍,就是「特别」、「好相处」的和尚。因为这个和尚能面不改色的吃肉、喝酒,却一点也不让人觉得是犯忌。
同样是佛教,不同地方会演变成不同的方式流传,这点刘生生是懂的,就好像道士也有分清修苦行的一类,或是能娶妻生子的火居道士,当然他严格说是算不上道士,只是略懂方术罢了。
他们两个弄了些食物,填饱肚子以後,刘生生不知从哪儿搞到棋子,可棋盘是画在纸上的,拿了石头镇着,两人趴在不太平稳的桌上开始下棋当消遣。空月开口闲聊道:「这次遇见你,总觉得你对我态度不太一样了。」
「你刚才不是一口一个刘施主、刘施主的喊我,怎麽变啦?」
空月声调温润的笑说:「以你的性情应是不拘小节,改个称呼有何关系。」
刘生生只是开玩笑,并不认真计较,因此噙笑点头落了一黑子在纸画的棋面上,他说:「你觉得我哪儿不一样?印堂发黑?沾了秽气?」
「嗯……」空月手执白子,抬眼凝视刘生生,刘生生也抬眸回觑,近距离跟空月那张脸相对,一下子就被那俊美的模样给摄住了心神,虽然还有理智在,刘生生也觉得不妙,立刻皱眉催促:「说啊,哪儿不一样?」
「光看面相不准,还得瞧一瞧手相。」
刘生生冷着脸把左手伸出去,空月落了一子,自然的接住他左手观看手相,指尖描着掌心川字上边那深刻的纹路说道:「看来你也差不多是要凡心动荡的时期了。」
刘生生表面镇定,实则心虚无比的盯着自己的掌心,质疑道:「是麽?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那纪小姐很是水灵活泼。」空月别有深意的望着刘生生,刘生生心里明显松了口气,勾起嘴角跟空月讲:「错了,我就是傻了也不会对她有意的。」
空月轻轻应声:「哦。」接着又出乎意料的朝刘生生的脸伸手,摸上刘生生的脸颊认真观察道:「你这面相……」
「怎样?」
「你喜欢的,是男子麽?」
刘生生小力拨开他的手,漫不经心拿纪星鹤的话敷衍道:「我只喜欢自己啦。什麽动凡心,我看你自己动凡心才是真的。你该不会喜欢上我吧,动手动脚的。」
「开个玩笑而已。」空月浅笑回话说:「施主莫怪。可我方才并非诳语啊,你就像是春心初萌的模样。」
「是是,我发春,对着钱财发春。」刘生生继续敷衍,执黑子反攻,但连下了两盘棋皆输得凄惨,便不跟空月下棋了。「我睡觉!」
刘生生还是比较厚道的,给空月睡了床,自己拿箱子搭床休息。梦里他看到空月还俗的样子,很开心的跑过去想攀谈,可是一眨眼对方就变成脸上有一大片深红胎记的徐染,梦里的徐染冷冷看着他说:「作个神棍骗吃骗喝也就罢了,我就可怜你要讨生活,你喜欢男子毕竟也与我无关,可你竟把念头动到我身上来,知不知羞耻?」
接着他听见很多人的骂声,一回头看到同是丹川县的旧识,亦是曾与他相恋过的男人领着同乡的人厌恶鄙夷的瞪他。
「没爹娘教的孤子,竟把念头动到孙家的小少爷身上。也是,就算是妓女也懂得找个有钱有势的恩客呀。」
「你们说什麽!我跟他清清白白的!」刘生生气得反驳,那位孙公子却开口说:「我都不晓得你是用那种眼光看我,想着就恶心。」
「怎麽会、你明明跟我互表过心意啊,为什麽要讲这种话!」
孙公子撇清道:「一切只是你的妄想,我没说过任何让人误会的话。」
「因为被人瞧见才不承认麽,原来你觉得这事情见不得人……」
「废话。」
有许多声音在骂刘生生,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就是曾经喜欢过的人说的难听话,刘生生睁开眼望着八成堆了厚厚一层灰的梁柱,他觉得自己的恐惧和那段回忆如同灰尘,脏得教人不愿碰触。
他怎会把心交给一个随便都能伤害自己的家伙,虽是他识人不轻,又历练尚浅,但那种创伤一次就让他怕了。他不会再让第二个人有机会成为另一个孙公子的。想到这儿,脑袋开始醒了,他决定暂时就不去市里摆摊好了。远离让他心乱的源头,跟空月这和尚学学怎麽让心思清净宁和吧。
刘生生坐起来撩了撩长发,信手梳理千万缕青丝,转头睇向床的位置说:「嗳,空月啊,一会儿我们去摘野菇……你居然自己先吃起红薯了,哪儿来的红薯?怎麽也不叫醒我!」
空月优雅的坐在床边吃红薯,用欣赏的眼光看着刘生生挽发、为了吃而闹脾气,他咽下嘴里的红薯回答:「刚才有只野狐狸叼来的,恰好附近有不少落叶,我就升火烤来吃。还有剩的都在桌上,你别急。」
刘生生听见有吃的,心情平稳下来,又疑问:「狐狸叼来的红薯?是妖怪吧?」
「大概修出灵性了。」空月似乎见怪不怪的微微一笑,那笑颜美好得教人简直无法注视太久。於是刘生生一挽好头发就奔向红薯那儿,吃完两人上山野采食物,刘生生带着一箱工具砍伐树木,并且不时拿不用的绳子测量林木的密度,选择供他疏伐的目标。
空月也拿了家伙帮忙,两个男人从清早忙到日头升到头顶,出了不少汗,乾脆脱了上衣凉快些。空月不仅容貌俊丽,体格也不输长年劳动的人,肌肉匀称分布,即便挥动斧头也充满劲道和美感。刘生生虽然也是身材精实,但比起空月居然还差了些,就连个儿头都矮了一、两寸。
刘生生把砍下的木材分类,通常先把它们搁在原处乾燥,有空再拖往别处,忙完一上午他又带空月到山里一个洞窟说:「这儿是乾燥木材的地方,这山有一半是另一个富户的,不过平常他们也不管,偶尔上山的猎户跟樵夫都有自己屯放薪柴的据点,这处是我的,这些木材是我刚来白水县时砍的。先歇一会儿,等下挑一些回去,差的当柴火烧,好一点的拿来做筷子、汤匙、碗或家具。你若不奉陪的话也无妨,我下午要去溪里捉鱼虾吃。」
「贫僧没有别的事,就跟着你劳动吧。你这样的日子也挺有趣。」
「哼。有趣?累死了啦。要不是不想花钱的话,呼。」刘生生汗湿了一身,连浏海都因汗水而贴在鬓颊边,身上肌肉覆了层水光,站姿潇洒随意,身形线条也与几年前不同,抽长的个子和长开的骨骼都让他更英挺俊朗,在洞窟散射的微光里也像个玉人一般。
空月见了打趣道:「若那妖怪出现在此,只怕会被优先盯上的不会是贫僧了。」
「啊?」刘生生从箱里拾起一块布擦拭颈子跟身体的汗水,像是没听真切,又把那块布翻面递向空月说:「你也擦一擦汗吧,吹了风感冒就不好了。」
「多谢。」
日子就这样平淡过了两天,刘生生没有再发恶梦,正当松懈下来的时候,有天醒来空月不在,有人敲门,他前去开门却不是空月,而是徐染。徐染话不多,可这一来劈头就问他说:「为何你多日不出来市集摆摊,做什麽去了?」
刘生生刚睡醒,还以为自己没清醒正在发梦,往後大退一步指着徐染那张有胎记的脸惊呼:「妖怪啊!妖怪变成保长来吃人啦!」
「……」
第6章 陆
刘生生被突然造访的徐染吓一跳,往後大退一步,却因重心不稳而踉跄,徐染见他要摔跤就出手把他拉住。刘生生往徐染身上扑,险些迎面撞上。
「我不是妖怪。」徐染平淡表示。
刘生生自然是清醒了,对方的体温、心跳、呼吸和衣服上被薰过的淡香,都证明眼前这人不是妖怪变的。颊边是徐染平稳的气息,但他自己却慌得手足无措,压低脑袋两手搭在徐染肩上撑开双方距离,动作僵硬的退开来。
「失礼了。」刘生生觉得自己皮糙肉厚应该不至於脸红,抬头恢复了平常的笑脸。「你第一次过来,吓我一大跳。今日不必陪着县老爷应酬明真教的人了?」
徐染敷衍应了一声,刘生生看出他听见明真教所流露的不屑,心里有点乐,於是又跟他说:「徐染,我昨天在云月楼见到你。」
「我知道。纪小姐的女仆碰见我也问我她家小姐在哪儿。听说你给纪家送了栗子跟螃蟹,不时带山产给他们。」
「纪家人对我很好,礼尚往来嘛。不只纪家,常跟我往来的店家也都送了。徐染,今儿个怎麽特地过来?有何指教啊?先说好我可不再扮女装啦,那种事我实在受够了。」
徐染说:「为什麽我没有?」
「什麽?」刘生生一时不确定自己听见什麽,徐染说得并不含糊,只是语速加快、声调放轻,隐约夹杂了些许情绪,但他想八成是错觉。
徐染一脸自己没出声的样子,重新开口道:「你去查过明真教了?」
「呃、唔,也不算查,只是路过云月楼看了几眼。」刘生生莫名心虚,徐染没接腔就这麽定定的盯住他,他不打自招说:「还有请认识的人帮我弄到他们无偿发给别人的东西,就是单纯想看看那里头有什麽名堂。」
「那你看出门道了没有?」
「你不是不信这些?」
徐染边说边进屋里,自动把门给带上,屋子中央有张不平稳的桌子,周围只有坐垫,他拉好坐垫坐下,比了一个手势让刘生生也坐,接着说:「不信是一回事,想了解详细又是另一回事。那时安大人也只是与他们虚与委蛇罢了,实则与我同样不信任明真教。」
刘生生帮他倒了一杯水,再倒自己杯里只剩不到一口的量,抿了抿嘴搁下水壶说:「我猜猜你的来意吧。那个明真教近年来有坐大的趋势,可所到之处总会发生那麽几件诡异的事情,虽然风声暂时压住,但也有走漏的时候,安大人也担心他们此次来白水县宣扬教派会再起什麽风波,所以要你跟其他保长们多加留意是不是?」
徐染点头,刘生生接着讲:「你认为我能看出点端倪,想让我做点什麽?」
话说完徐然又点了下头,刘生生冷冷笑了下说:「凭什麽啊?我又没靠山,没本钱,等明真教一走我照样混日子,与其跟大门大派正面冲突,不如我避一阵子,静观其变。再说了,要是我淌这浑水,证明了明真教那些把戏跟神棍没两样,岂不是我也得一块儿滚蛋,而且招惹他们还不晓得会有多麻烦。」
话说到这里,徐染垂眼沉思,他不是没想过刘生生的顾虑,有这种回应并不意外,所以很快就决定要告辞。徐染一起身,刘生生跟着开口挽留道:「咦,你不是找我帮忙麽?话都我在说,你有什麽想法怎不跟我商讨一下?说不定我听完之後就改变心意了。」
徐染也不是急着要走的样子,又回到方才的座位坐下,端起杯子喝光水才道:「那日施教主说,白水县这个月恐有灾祸,要死人。」
刘生生立即嗤之以鼻反驳:「屁话。哪天不死人,况且白水县这麽大,人又那麽多。」
「安大人想再问仔细,施教主却说时机未到,接着就到南边一户陈姓人家去,做了你当初在纪家同样的事……」
徐染别有深意的望着刘生生,後者诧异道:「你说的、莫非是让死人复生?」
徐染未语,仅仅点头。
「那个人活过来了?」
「也是头七的日子,挑好时辰,开坛做了法术,不过只有明真教教众在场,连陈家的人也不清楚详细经过。」
刘生生哼声道:「这怎麽可能。我不信。」
徐染眼里浮现笑意,刘生生瞧他那样就说:「你的表情是在说『你懂我为何不信了吧?』告诉你,那是不一样的,我承认一开始是想安慰纪家人,希望亡者安息、生者也能放下,虽然是学了点招魂的皮毛,可是绝对没办法跟阎王抢人的。不,连鬼差都抢不过吧。现在的纪星鹤千真万确是借屍还魂了,她魂魄是一个叫秦天敏的女子,来自不同的时空。」
「你安慰人也得收钱?」
刘生生一时语塞,皱眉又说:「那得看交情。交情好的我就收少一点。唉呀,不跟你耍嘴皮,我要说的是天底下绝对没有什麽能令死者复生的法术,纵然躯壳活了,可那肉身里的也绝不会是原来的样子。」
「可陈家那位女子确实是活过来了。不仅如此,和生前的表现也无太大差异。」
「这你信?」
徐染挑眉道:「所以来找你弄个明白。」
刘生生眯眼,愠恼睇视窗子低道:「真麻烦,看来若不出手查一查,我好不容易落脚的地方就要被他们搞得乱七八糟了。」
刘生生见空月还没出现,只当那家伙又去云游了,於是动手收拾几样随身用的符纸、道具在他办事时背着的布包里,屋子虽然小到一目了然,他却能边走边碎念,多是近日没生意做的牢骚,偶尔瞥见徐染正坐在那儿就再顺便酸个一、两句:「保长真好,有事也可打发手下去忙,这回难为你亲自来了。肯定是你也闲得发荒想找事做,要不怎会之前三天两头往我摊子跑是不是?对了,是不是你抠门给的钱少,所以没人想到你家去帮佣?还是因为你话太少,跟你聊十句你才答上一句?说真的,那样是有些闷啊,你要不去鸟街买只鹦鹉,陪你说说话呀。对了对了,差点忘了你会看诗集呢,这麽风雅的爱好是不是为了想追哪个姑娘?呼,好像带这个太沉了,换一样,你等会儿,我还在想要带什麽。唔,徐染,你怎麽呆坐在那儿都不吭声,我说了那麽多,你好歹给个反应啊?」
徐染想也不想就应道:「你话这样多,不口渴?」
被徐染一提,刘生生闷闷的闭嘴了。徐染见他那憋屈的样子,心情就愉快起来,稍微挪开注意力到其他地方,就见刘生生那粗糙的衣架上挂了串佛珠,不解道:「屋里怎麽来的佛珠?」
刘生生走过去把佛珠拿来端详,好笑道:「肯定是空月落下的。真是迷糊。」
「空月是谁?」
「当然是和尚啊。」刘生生把佛珠收好,一面跟他讲:「咦,那天在云月楼的时候,我、星鹤还有空月都在,你没瞧见一个相当俊美的光头和尚?他是个云游僧,跟我算是萍水相逢,最近这几日他住这儿,不过今天一直没瞧见他回来,八成云遁去了。」
徐染看刘生生形容那空月时的神情,笑得相当灿烂,心头有些发闷,他说:「只瞧见一个和尚,不觉得哪里俊美。」
刘生生回头掩嘴取笑他说:「你是不是妒嫉呀?没关系的,星鹤觉得你很好,要不你考虑考虑星鹤?啊、不成,星鹤怕闷。」
徐染又变回万年玄冰脸了,当即转身开门走出小屋,刘生生见状窘得脸都皱起来,自打两下嘴巴,二话不说背起布包就追出去,边跑边喊:「徐染等我,等一下我。我是逗你的,你生气啦?别这样,我帮我帮,你让我帮我就帮,脚长了不起啊走慢点嗳!」
徐染确实只是在走路,不过用的是轻功,也难怪刘生生追不上。
与此同时,纪星鹤跟她的女仆小桃在布店挑布料,打算买完布再到隔壁订一件秋冬的衣服给刘生生,单纯是为了还朋友的礼而已,再者也是觉得刘生生一个男人住在郊区,天气要是转冷怕他没衣服穿。
忙完这些回家就让小桃去吩咐人烧水准备沐浴,纪家虽然人丁凋零,但家境仍是宽裕,有专门洗澡的浴室,她一进浴室就挠着头皮嘀咕:「娘啊,怎麽这麽痒,也才三天没洗头而已。其他人居然更久洗一次头发,我受不了了受不了了。」
她把头发都浸湿,再起身歪头瞅着发丝在水里散开的样子,一个人玩得正开心,却觉得倒映在水里的自己模样不太一样。她穿越来之前的样子是和纪星鹤差不多的,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所以适应上没有太大麻烦,可这会儿怎觉得水里的自己鼻子更挺了、眼睛更深邃,甚至那神韵都带着一种杀气。
她脑子嗡的响了声,水里有别人,表情转为惊恐,张大嘴几乎要尖叫出声,水里冲出一个人把她牢牢箍紧在怀中,一手紧紧摀住了她的嘴巴。纪星鹤奋力挣扎,却见水中有血色漫延,再看摀她嘴的不速之客,是个模样俊丽的女人,好看得让她微微出神忘了些恐惧。
那女人脸色发白,像是很痛苦的样子,接着无声的晕厥摔回水里,纪星鹤重获自由,可是她从害怕变成伤脑筋,总不能见死不救,於是把那女人捞出了水面,发现这半裸女子身上本来包紮了伤口,可能是她刚才想挣脱,害得女人一用力就伤口裂开了。
「大姐啊,你是逃犯还是被仇人追杀啊?唉。」纪星鹤喊来小桃,让小桃多准备一套衣裳,再去请刘先生过来一趟。
吩咐完之後把这女人身体擦乾,先将自己那套衣服给她套上,腰背包紮的白布几乎被血迹染红,却没有再继续渗出来的样子,纪星鹤探她鼻息和心跳确认还活着,就先确认她身上有无危险物品,比如刀剑或不明药物,她身上仅着一件短裤,藏不了什麽东西。
才片刻的工夫那女人又醒了,宛如惊弓之鸟般的瞪着纪星鹤,虽然还在温暖的浴室里,纪星鹤仍被她看得浑身发冷,究竟是怎样背景的人会有这麽震慑心魄的眼神。那女人捉住纪星鹤的手露出痛苦的神情摇了摇头,纪星鹤透过她的手感受到不安害怕,於是承诺道:「你放心,我会保护你。」
也许是这女人受伤後的模样激起纪星鹤的保护欲,又基於毫无原由的直觉,纪星鹤觉得她并不是坏人。
「你的伤泡在水里很不好,得快点处理。流那麽多血……」
女人没回纪星鹤的话,只是摇头紧握住纪星鹤的手。纪星鹤像察觉了什麽,问她说:「你是不是没办法讲话?」
女人点头,纪星鹤道:「你还有办法走动吗?我先把你藏在我房里,小桃一会儿送衣服过来,小桃很听我的话,也不会多问。我还让她去找伤药了。」
纪星鹤就这样把来历不明的负伤女子藏在自己房间里,再遣人去请刘生生来一趟,而这时刘生生把徐染气跑,卯足全力追上徐染,就这麽跑回市里。只不过早已日暮时分,没什麽人在外走动,刘生生一个分神追丢了徐染的影,原地打转了会儿,眼前晃出一道人影,是徐染又折回来了。
刘生生一路跑,又喘又流汗,一手很自然搭在徐染肩头说:「你能不能……呼、别这样,我实在是、呵、呼,追不上呀。你这到底跟、呼,跟谁练的武功啊,跑这样快也不见你、流汗。」
入夜风寒,徐染视力极好,见着刘生生脸上的汗,拿了自己随身的手帕帮他压乾,刘生生顺手接过来自己擦,边道:「谢啦。」
其实刘生生是被对方碰得心慌,这人说走就走,忽然又体贴帮他擦汗也许是别有用意,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就心思浮动了。
「你肯帮我?」徐染问。
「帮啦。我喊一路了你没听见啊?」
「听见了。」
刘生生把擦完的手帕塞回徐染手里,徐染又塞回给他说:「洗乾净再还。」
此举让刘生生暗自咋舌,这家伙原来有洁癖?他趁徐染还在,赶紧解释:「我有时忍不住就想跟你开玩笑,就是觉得你是明事理的人,否则我老早就让你假公剂私押进牢里了。要是我说得过火了你可以骂回来,不要跑给我追,我追不上啊。」
「我是心烦,想静一静。也许找你帮忙太过冒昧也不一定。但你既然开口帮就一定帮到底是不?」徐染说着也一手搭到刘生生肩上等对方承诺,刘生生僵着颈脖觉得压力颇大,坚持不了只好点头。
「徐染,有件事想问你。」
「你问。」
「除了第一次见面那时,你後来怎麽没坚持抓我论罪?」
「那次不过吓唬你,後又观察了一阵子,觉得你做买卖的话说得浮夸了些,但与你接触的人并没有什麽损失,姑且就放你一马。若谈及鬼神玄奇之事都是罪,那这一带的寺庙道观和其他异族教派早就没有了。他人的信仰我不管,可犯了法的事我就得管。伤天害理的事我也管定了。
「徐染,你这个性好吃亏。跟着你混没肉吃啊。」
「可你方才答应我了。」徐染神色得意瞅住他,施了力道抓紧刘生生的肩膀,刘生生知道反悔也来不及了。
「陈家离得远,明天再过去吧,也得跟那儿的保长打招呼才好行事,表面上我是管不上的,只是安大人听过你这人的事,暗中要我看你是否能出点力。」
刘生生闻言垮下脸抱怨:「方才我追着你几里路过来,现在你要我夜里回去?你真是……」
「你这一阵子就住我那儿。」徐染说完不等刘生生反应,直接把人扛到肩上用轻功返回住处,刘生生吓呆也没惊叫,只是风劲把他刮出一脸的泪水。
徐染回到家中院内将人放下才看到,还以为刘生生吓哭了,不觉放轻语调握住他双臂道:「你怕高?」
刘生生摸摸自己的脸,抬手想把眼泪揩掉,徐染就拿自己的袖子来擦他的脸说:「抱歉,下次不那样带着你跑了。」
「我这是风刮的。」刘生生小力拨掉徐染的手,红着耳根别过脸别扭解释。徐染见他确实没事,问他要睡上回的小书房还是赵年糕待过那间客室,他挑了小书房。这回书房被收拾得更乾净,只是床榻上的被子明显换成厚棉被。
徐染问:「需要什麽就告诉我。」
刘生生失笑,寝室跟这间小书房有道门相通,他把徐染送到书柜旁那扇门挥别道:「没有,我要睡了。明日一早就出发。」
徐染站在寝室对着那扇门沉思,刘生生在门的另一侧同样陷入沉默,谁也没挪开脚步。徐染练过武功,知觉敏锐,他晓得刘生生没走开,心里有种奇怪的骚动想开门走过去瞧一眼对方的模样,这是毫无理由的絮烦和心思骚乱,以前没有过的。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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