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谰池上 作者:青花玉龙子
第33节
穆修白又催李瑄城走。他总觉得李瑄城成天在这里呆着不是事。这要是让李瑄城呆着,总免不了一些麻烦。他虽然睡着,也知道外间时而有人拜见李瑄城。这叫穆修白哪都不舒服。可李瑄城又不肯走。穆修白道:“李瑄城,你再这么守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临盆。”
李瑄城道:“你要真能给我生个娃,也好。”
穆修白被这么反呛一声,嗤道:“我生不出来,你找别人去。”
李瑄城道:“哪敢呢大爷。”
穆修白道:“有什么敢不敢的。你想要,我管不着你。谁让我没肚子生。要是你李家绝了后,可别怪我头上来。”
李瑄城忽然就舍了案前的简牍,坐到床沿上来,道:“我还当你之前胡闹,怎么这便不吃味了?”
穆修白听他又讲前事,心下还是有些膈应,但其实这事穆修白也考量很久了,只把头往枕头里埋得低一些,道:“你和我不一样,我孤身一人,没什么牵挂。”
李瑄城道:“你这是想明白了?”
穆修白没有再答,只道:“你好生对那些姑娘,她们有些是真喜欢你。”
李瑄城道:“我没说不让你要孩子,你要是想要便和我讲。留一个人下来,总是念想。”
穆修白摇了摇头,他的拒绝倒不是因为他觉得这事情有悖道德,相反,他的道德观念很浅薄。就好像他会替李瑄城内院的姑娘们难过,但这种难过只如同捕杀猎物时的一分不忍,并不会对行为造成任何影响。一切的法则最终都会上升至生存的法则,而生存的法则是最原始最残忍且不容置喙的。这些道理自然不只有他一个人明白,每个人都将为每个人的选择负责,每个人注定有每一个人的人生轨迹,苦难也好悲剧也好。吟诵着雪月风花的人自然不会明白凡尘对活着的奢求。而四季和暖的问闲山庄之外也尚有冻死的尸骨。连这些都明白的穆修白,怎么会连眼前事都不明白。
李瑄城道:“我也不是小气之人,你若有子,我一定视若己出。”
穆修白听这一句,依旧拒绝道:“你本来就喜欢女的。我本来也喜欢……但我现在看到她们,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她们美得不若凡物,不该由我这样污秽的人玷辱。”
李瑄城倒是呆了一呆,他不知道穆修白竟然是这样想的,道:“说什么蠢话?你这么讲,是说我眼拙?”
穆修白道:“我没有说蠢话。我家乡的人尚且对伶人娼妓不齿。这里也是一样的。便是我自己心里再明白,非我所愿,非我之过。但是我没有那种勇气。我向你讲明白我对你的渴求,都已经废掉了不少力气。”
李瑄城没有讲话,只拿手去摸人的头顶,又一路到后颈,以示安抚。乌发从颈侧分开,那处露出一小块肌肤。
穆修白又道:“……我单是看到她们,我就有些后怕。”
李瑄城并不知道这句指的是什么。穆修白也没有再讲。李瑄城便还是用手安抚这人,一并用上些推拿手法,按摩穆修白有些拉伤的肌肉。
李瑄城道:“都过去了,往后我会好好待你。”
穆修白便抬起头来看李瑄城的眼睛,道:“李瑄城,你前三十年都是这样过的。愿意妥协,是因为我在你心里的席位确实高过那些风月事。对此我感恩戴德。但要是我不在了,你还是过你原来的日子,死人没有知觉,管不得那么宽。”
穆修白说得太直白。李瑄城眉头一皱:“你说这个干什么?”
穆修白扭了头去,小声道:“我就是想说说明白。”
李瑄城微微沉默一会,只道:“七晋山人说你非福薄之人,说死还早些,等你能下床了,我们便往率卜去。”
穆修白道:“其实我是真有点怕我过完这两年就死了,否则我还真没胆子和你讲。其实我挺怕是另外的结果。”
李瑄城心里明白,若不是穆修白可能只剩这两年,或许真的未必是这个结果。只道:“血龙骨会寻到的,不要担心。”
穆修白道:“你真要和我同去?”
李瑄城道:“老鸮脾性古怪,一定要本人去求药。但给与不给,又要看他心情。我只是听闻他喜好结交江湖奇人,就想去赌一下我算不算得上奇人了。”
穆修白道:“如是说来,庄子里怎么办?”
李瑄城道:“我往日不在时,庄子照常运作,也不曾出过什么差池。且我顺道去查看一下率卜如今的形势。”
……
☆、章三十九 众生幻相(一)
率卜并不与祁夏接壤。欲往率卜,先过南梁,或者先过寒山。而寒山如今也已是南梁境内。
李瑄城斟酌之下,相比南梁原境,还是过寒山更为易取。寒山的形势虽乱,也可为遮掩。
过寒山先过定勉,这处是李瑄城故人之地。定勉王乃祁景凉。
茶馆酒肆往往说些逸事。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百姓说一方事。定勉城中酒家的堂上,便有人讲定勉王的逸事。这定勉王进来遇到些不顺意的事,而不得不举城寻求神医。城中寻不着,亦听闻语谰池主人盛名往泷上请之,依旧不得。
却闻语谰池主人云游过此。定勉王便恭敬迎至府中。再过两日,便听定勉王要寻月圆时成虫的一对蟋蟀,拇指大的海珍珠,婴儿的胎发。
这几样东西都不算难找,但也不好找。
穆修白拿着一双红着戳着碗里的馒头,往葵菜汤里一蘸,鲜滑的汤汁便将馒头浸透。穆修白啃了一口,道:“有人打你的名号招摇撞骗呢。”
李瑄城道:“往日也有不少。只怪信的人蠢。”
穆修白心道,看来李瑄城已经见怪不怪,不再多话,只把馒头一口一口往嘴里送去。却听那边人把酒盅往案上一搁,道:“随他去罢。我既然弃了语谰池,保这些无用的声名有何用?”
穆修白把葵叶挑干净,最后的一块馒头往嘴里全塞了,又喝了一大口汤,呜咽不清道:“我吃好了。”
李瑄城才把扇子一收,起了身去结账。
·
两人的马车在主街缓行,忽闻一阵喧扰声,便是有官兵来清道。穆修白赶了马车避到路边。便见一条大道石砖齐整,洁净无尘,尽头来了一对车队,马匹皆是高头大马,车盖亦绘有彩饰。行至近前,方听得有细细碎碎的摇铃声。
车舆中人是一位异族女子,笑眸盈盈。边上金冠华服的便是定勉王祁景凉了。
李瑄城在车里嗤道:“祁景凉倒是不甘寂寞。这又是和率卜的女子搭上了。”
穆修白摸摸下巴上的一寸黑须,只是仔细看了看那位率卜的舞姬,生得确实好看。
车架将过时,却见祁景凉往这里斜眼看过来,和穆修白的眼睛对上了。穆修白自知盯着人家的宠姬看,甚是失礼,便心虚地移开了眼睛。却不料车上那位王爷眯了眯眼睛,侧头吩咐了身边人一句。
车架旋即缓缓驶过。但见一位家臣上前来,拱手道:“先生,我家主人请你府上一叙。”
穆修白打量了下这人,四十上下的年纪,衣着甚是讲究,像户大户人家的家人,道:“你家主人?”
那家臣道:“正是定勉王。”
穆修白不知道当如何,才听车内的人道:“那便会他一会。”
·
祁景凉在正厅接见他们。
穆修白与李瑄城被带入时,祁景凉正就着茶碗喝水,喝了一口,眼见得两人上了堂,矮一些的是穆修白,脸上装模作样地贴着些胡须毛发。身后跟着的高一些的面上也留了长须,走进一些,眉眼和口鼻却是他如何都不会认错的。一口茶便喷了出来。
李瑄城道:“子炎,许久未见。”
祁景凉陪笑道:“好久不见,好久不见,承运兄,真是巧啊。”
李瑄城但笑不语。穆修白本来正要给祁景凉行礼的,听这两人似乎在叙旧,一时也不知道要不要动作,就只作了揖,完了又后退了一步。
祁景凉道:“我听说虚泷侯谢官不拜,隐居去了。承运兄这是正云游么?”
李瑄城面不改色,道:“正是。”
“我那皇帝弟弟甚是想念你。正好你云游过我这鄙陋之地,不如我找人知会他一声。”
李瑄城打断道:“不必了。”
祁景凉犹自滔滔不绝道:“果真不必么?你和我四弟闹了什么别扭?你们不是打小穿同一条裤子么?说出来小弟也能在你们俩中间充个和事老……”
李瑄城只斜眼看他。
祁景凉浑然不觉,只把这个话头收了,算是告一段落,那厢便张罗道:“承运兄快坐下。这等贵客小王怎能不好好招待。来人,奉茶。”
却并未招呼穆修白。穆修白见李瑄城果然在堂下的几案后坐了。自己便立在他身后,只看场上到底如何。
祁景凉就着朝事侃侃而谈:“承运兄有所不知,我那皇帝弟弟最近因为失却了一位美人,心情尤其糟糕,把这气全撒在朝臣身上。连阮相溪的旧账都翻出来,也被罚俸半年。”
“所以吴喾有惜夫人,祁夏有望月。吴喾那群朝臣可是为李其威的子嗣操透了心,我们这朝上都为脑袋操透了心。”
祁景凉并不看穆修白,只是神色寻常地说着这些宫闱秘事。穆修白听得尴尬,眼观鼻鼻观心,有些面红耳赤。李瑄城只取了茶盏微微呵了气,认真地品着香茗,适时地道一声:“哦?”
“那美人传闻是被长公主给杀了。你是没有瞧见我四弟在长公主府上痛哭流涕那副样子。”便放下手里的茶盏,两手往脖子上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惟妙惟肖。
李瑄城惯听祁景凉油嘴滑舌,并不接他话茬。祁景凉莫名其妙地要请穆修白进府一叙,叙得是什么他能不知道么。
祁景凉这出戏自己自然还是要演下去的,又道:“望月一死就没有太平日子,朝上多得是觉得长公主不该杀那人的,连我这远在边陲的王爷,也是这么想。”这才往穆修白瞪眼一瞧,道:“你说是不是啊?小兄弟。本王瞧你好生面熟。”
李瑄城打断道:“马夫就是马夫。”
祁景凉撇撇嘴,道:“是个马夫你也用得着向我瞪眼睛。”又道,“来,马夫兄,你叫什么?不然来本王这里,本王可不叫你当马夫,本王叫你当将军。”
穆修白只得不搭理。李瑄城道:“你要人我改日遣人送几个给你。可我只有这一个马夫,路上还要他照应我出行。”
祁景凉只道:“承运兄这么稀罕,我可不敢叫人站着,赐座赐座,赶紧奉茶。”
穆修白见祁景凉果真让人给他拿了席子,奉了茶,便看看李瑄城。李瑄城向他点点头,示意他坐下,穆修白才入座了。
祁景凉见人坐下,这才扬着调子轻蔑道,“我算是知道你和我四弟怎么闹得别扭了,还真是为了个小倌?”
穆修白才端起了茶碗,听这一句,面上一阵青白。
李瑄城道:“子炎讲话客气些,堂上何处有小倌?这是穆修白穆公子,字远志,为行路方便,才替我驾车。”又道,“这是祁景凉,字子炎。”
祁景凉嘲讽之意僵在了嘴角,道:“李瑄城,你认真的?”
李瑄城眼珠子一抬,道:“你以为呢?”
祁景凉自己把茶碗放下了,歪了个头不知在想什么。忽而便长跪起,向穆修白行了个礼,郑重道:“既是承运的朋友,就是本王的朋友,小王方才出言无状,可请见谅了。”
穆修白惊叹于他一瞬间变脸,不知道如何答话,也长跪起,只点头应承罢了。
祁景凉回了座,便道:“承运,你胆子忒肥了些。往日我在你府中见到穆公子,就觉得有些蹊跷,你如今把人带走了,我四弟还能不满世界追杀你?”
李瑄城道:“他不知道。”
祁景凉道:“对对,他以为他的望月死了的。”
李瑄城道:“怎么,你还准备跑去和小皇帝讲?”
祁景凉道:“哪能呢,君子成人之美。穆公子往后也会谢我罢?是不是?”
穆修白见祁景凉看他,又长跪起,向祁景凉拜了一拜。
祁景凉只道:“我这山高皇帝远。他不会知道你们来过。只不过么,现今想照着穆公子的样貌给小皇帝塞人的大有人在。两位往后行路还得谨慎些。”
“他们比不得你眼尖。我敢说除了熟识之人,其余的都认不出来。”
祁景凉不以为然,转而道:“我四弟没了望月脾气便大了不少,淮家被抄家的事承运兄可有耳闻?”
李瑄城的茶碗一顿,道:“哪个淮家?”
祁景凉道:“就是往常和你一块逛燕声楼的那个,淮大人,淮九兆。”
李瑄城微微咳了咳,眼光不由得瞟了眼穆修白。京中之事,李瑄城多有关注,大都知晓。不过是如今出行月余,便对淮九兆一事少有耳闻。
便再问道:“他以何事抄家?”
“他犯的事可多了去了,别和我说你不晓得。数都数不过来。这头一桩,就是广沙王举事时他趁国难取财。”
“那次我记得他已经领罚了,连降三级。”
“再者便是那些私相授受了。淮大人的把柄要抓起来还不容易?本来说是要斩首的。后来饶了他一命,贬为庶民了。可怜我那雁儿远在南梁,还不得恨死他皇帝哥哥。”
穆修白听得心惊。淮九兆是有才之人,且不怕得罪人。贪腐之事虽有,绝对是功大于过。且说淮九兆当年是太子一党。祁千祉这样,当真是没有念旧情。
大奸大恶之人,往往深藏不露的。穆修白几乎可以肯定,祁千祉这般行事,只会动摇朝堂根基。至于云平公主……可怜的雁儿。
但淮九兆回回是清流们众口直指的奸邪之臣,李瑄城其实是有预料的。便皱眉问道:“还有谁?”
祁景凉道:“还有?……没了,这才刚刚开始呢。连本王都担心,什么时候火就烧我头上来了。”
李瑄城道:“所以你还不好好读些圣贤书。小皇帝恩师是杜正,最喜欢这些正经事。你不然瞧瞧,朝中那些善诗赋的,小皇帝一律以为是忠良。”
祁景凉便叹气:“可是本王只喜欢风月,不喜欢吟风弄月。”
李瑄城道:“你之前帮过广沙王,还是装些样子叫小皇帝喜欢你罢。不然进个贡小皇帝都还疑心你搜刮民脂民膏。”
祁景凉一脸苦相。
☆、章三十九 众生幻相(二)
李瑄城又道:“吴喾李其威的事,你知道得详细么?”
“李其威年前封了个惜夫人。那惜夫人好手段,弄得三宫六院鸡飞狗跳,不是这位娘娘滑胎,就是那位娘娘小产,可她自己又偏偏怀不上。这点上还是我四弟强些,起码有了祁琮。”
祁琮是金后之女。祁景凉讲到此处,随口又提一句:“可惜相权如今也分了不少到大司徒手里。”
“这惜夫人什么来历?”
“我也不是特别清楚,似乎是有人进献了李其威一副画,那画上人美得不似凡尘。李其威便举国寻画中人,才寻到了惜夫人。”
李瑄城道:“这惜夫人怕是不简单。”
祁景凉也道:“不过就是些美人入宫的手段。前朝还有掌中藏钩的钩弋夫人。”
李瑄城道:“怕是不止如此。这画是何人所画,何人所献?”
“献画之人乃吴喾相州江家。那画传说是尚山河作的。”
李瑄城只道:“尚山河不是死了百余年了么?”又道,“可惜我对这些书画一窍不通,远志可有耳闻?”
穆修白对远志这一表字还起不了什么反应,见两人都眼光灼灼地看他,道:“尚山河善山水,不擅画仕女,他画过的仕女图只有两幅。也都不传。”
其实惜夫人的画像必定是不轨之人造伪。穆修白所说的不过是从旁佐证了。
李瑄城道,“不过也不必我们操心的。子炎,倒是你,还是少去勾搭那些率卜的歌姬舞姬,省得也招来一个惜夫人。我见着白日车里那位,可不是什么扶风弱柳。”
祁景凉嘿地一笑,道:“小王倒是真想看看这惜夫人到底如何地天香国色。”又道,“小王不过是买个率卜的舞姬,承运管得也忒宽。承运兄欺君罔上,夺人所爱,往后被圣上知道,可别说你来过本王这里……”
李瑄城不欲再说这事,只转了话头道:“我问你,你那月圆夜的蟋蟀,海珍珠,和胎发都找齐了么?”
祁景凉道:“连你都听说了。还差海珍珠呢这不。”
李瑄城只道:“这么荒唐的三味药引子你也信,你不怕误了病情?”
祁景凉只作惊愕状,道:“此话怎讲?”
李瑄城便拿扇子叩击桌面,道:“你要不要我替那人看看?”
祁景凉眼珠子转了三转,嘿然一笑道:“我倒不知道承运还懂这些杏林之道?”
李瑄城道:“你信得过便让我去看诊。信不过也便罢了。”
祁景凉忙道:“哪能呢。承运这便替我过去看看他。”又正色道,“不瞒你说,我这王府里的大夫也不少。但这病来得凶险,我遣人去泷上寻人不见,还去找过我四弟。往日江湖上有传言说语谰池主人受我四弟驱驰。可这回陛下也说寻不得那神医。”
“要说我今日以前还没有想到这茬。你和语谰池主人一并失踪……”
李瑄城只道:“我可没说我是否能治。我也不认识什么语谰池主人。”
……
·
祁景凉便只往前面引路,不再出声了。偶尔回头来替李瑄城指路,眼神便也会飘到穆修白面上。凤目眯了眯,却并不再讲什么。
穆修白只在外间侍候,并不进内室去。
李瑄城和定勉王都进去了,便见一红木的花床,天青帐子。帐子里是低低的咳嗽声。边上还有捧着盂的侍女。
祁景凉只道:“我走的时候从醉玉阁将人带来定勉。”又用眼神示意了下,那些个侍女便都退下了。
李瑄城正疑惑。祁景凉只对外间道:“穆公子,不来见见你故人么?”
穆修白见祁景凉一张俊脸从内间探出来,心道,故人?
李瑄城才掀了帐子,一看,那人一张瓜子脸儿,五官都柔和秀美,面色却苍白如纸。这人是瑶光。
瑶光并不言语。李瑄城只搭了人的腕子,凝神屏息了一会儿,道:“你进来看看他罢。”这是和穆修白说。
祁景凉却一下慌了,道:“李瑄城,尹乐这是没有救了?”
李瑄城道:“有救。要尽快救。要先把你喂的药都吐出来。”又道,“问问你府上那位语谰池主人都给他吃什么东西。”
祁景凉知道自己前述干了蠢事,一时尴尬,忙道:“我这就去。”又道,“李瑄城,你救他有几成把握?”
李瑄城道:“九成。如果他不吃那些东西,就是十成。”
祁景凉便拿大袖去擦擦脑袋上的冷汗,这才安心地去了。
穆修白这才进到内间,往帐前一站,李瑄城便替人撩开了帐子。穆修白才得见人的病容,这人是瑶光,他依旧是一派少女般的眉眼和神色,即便他耷拉着眼皮,浑身脱了水似的干瘪。穆修白才觉得,自己确实变了不少。
穆修白自知自己面上不好看,便走到一旁去,怀中掏了个瓷瓶,倒出一丸药在手心里,案前倒了一盏茶,用俩指沾了些茶水把药丸化了,再用指尖一点点刮蹭嘴角下巴,把脸上的贴的须髯都撕了下来。
李瑄城凝神再查探了下脉,便道:“拿纸笔。”顾自报了一串儿的药名。
穆修白赶紧把那些假须子都揣到锦袋里,在人家案头借用了文房四宝,一溜儿把药方写了下来。
李瑄城道:“都记好了?方子给我。我到外间去。”
穆修白应声,将方子给李瑄城,这才回到了床头。穆修白其实和瑶光,原来他的原名是叫做尹乐——他们之间并没有多深的情谊。且穆修白本来性情便淡,更是如此了。
瑶光没有什么力气讲话,微微张着嘴,露出鲜红的有些病态的小舌。
穆修白想了想道:“尹乐…”
尹乐费力道:“你果然和他在一起。”
穆修白不明所以,道:“什么?”
“你走后……李大人来找过我,说你是他故人。”
穆修白知道必然是李瑄城去查他身份时胡诌的。尹乐继续道:“我后来才知道这人是有名的浪荡子。”
穆修白有些悻悻然,道:“其实没有那么糟……”
尹乐便笑了,笑得肩膀微微耸动,道:“你急什么……我可没有说他不好。他现在不是和你一块么。”
穆修白只捏着尹乐的软软的手,传达一些安定的情绪,并不言语。
“我便放心了。我本来以为你死了的,你没死,太好了。”
穆修白嗯了声,又道:“你也会好起来的。”
尹乐微微咳了咳,道:“……倒没有听说过虚泷侯擅医道。”
……
这厢说了这么几句,就见祁景凉回了屋里。穆修白便从床头站起来,微微一福,退了开。
祁景凉见穆修白脸上已经光洁无碍,调笑道:“我就说我会认不出来么?你这样可比方才看得好看多了。往日小王就说过,等本王开府,便要把你们都接过来,可惜你个没心肝的,不肯等我。”便要去摸人的脸。
李瑄城在外间的瓷盘上捏了一颗话梅,打到祁景凉的手腕。祁景凉手一缩眉头一皱,好歹是没有丢人地喊出声来。便向屋外道:“好你个李瑄城,看得可真紧。”
穆修白便退到外间来。李瑄城又捏了一颗向他道:“吃么,定勉这边的梅子是一绝。”
·
祁景凉之故,尹乐之故,李瑄城两人不得不在定勉停留数日。
穆修白长日在尹乐房中陪他。祁景凉时而也来看尹乐。不过他和李瑄城也有些话要讲。
穆修白道:“李瑄城,定勉王会把你在此地的事情报给京里么?”
“他不会。”
“为何?”
“我猜的。他不爱管闲事。”
穆修白还是很不安,道:“我们早些走罢。我直觉你不该和定勉王牵扯。”
李瑄城道:“我欠他人情,迟早要还的。往后就不会再见了。他也知道的。”
穆修白道:“真的语谰池主人现身了,你叫府上原来那位如何安置。无论如何,只会流出你在率卜的传言。”
再道:“尹乐将要好了,我们明日就走罢。”
李瑄城道:“好。”
☆、章三十九 众生幻相(三)
灯火晦暗不明,时有山石遮挡。风声剌剌,金铁声起,刀光剑影在黑夜里闪烁。
那人的眼里也是跳动的灯火。
李瑄城本以为这场打斗会很快结束,然而没有。穆修白出剑剑剑是杀招。他竟然不知道这人的身法已经高明至厮。或者又是什么旁的原因——这人的眼睛里的火花摇曳,总有些真真幻幻,不明不白。李瑄城不敢轻敌,但是他直觉自己无力。原本他一挑一刺尽能使穆修白败阵,略使巧劲便能使他剑器离手。他对付此人易如反掌。
但今日却不能占到上风。李瑄城不敢以杀招相对,剑法虽凌厉而略有保守。他直刺则穆修白翻身避过,反手袭来凌空回刺。李瑄城眼见刀锋至,亮剑于前以劈为挡,穆修白却巧力一回剑走偏锋,只听得“噌”地一声厉响,两剑相接接于剑格。双方各不相让,身前倾,足顶地,就势拼内劲。
穆修白的内力丝毫不逊色。两人此般一拼竟也有些势均力敌之势。李瑄城心知他本不该有这般能耐,更怕他这般经脉逆行伤到自身。相持已久,故而撤力回收,一退数丈。
刀剑无眼,李瑄城怕伤他,有心容让,穆修白却趁他蕴劲回力之时杀将上来。这一剑剑势狠戾,李瑄城虽得抵挡,剑尖已经伤到了小臂,霎时殷红鲜血渗透素白衣料。李瑄城和那人拼得一剑,跃至人侧后站定,垂眼看了伤口一眼,这一剑虽割得浅,李瑄城的眉头还是不悦地一皱。
穆修白想必是入了魔障,退后站定,似未喘息便又再度剑指,脚下生风,剑法极快。李瑄城执剑而对,亦用了十成的功力。
兵刃相接之声乍起。
·
……
星罗棋布阵并不比璇玑道难走。
几处大机关也因为李瑄城的极高的敏锐度而顺利地察觉。
两人本已将接近山顶,只需要再过一处长藤结成的阵。
穆修白不识阵法,他只觉的这处藤阵比之前的阵都好过。他并不需要去顾着李瑄城,他只要防自己给李瑄城添麻烦。他执了一柄软剑,挽着剑花护在身前。阵法之内,总有些迷迷蒙蒙看不真切。耳边有呼呼的风声,那些雾障也叫人有些胸闷,可幸没有什么更大的异常。这里的藤蔓虽会袭击人,但到底不过是一介草木,具形体,也畏刀剑,不似幻生萝那般难缠。穆修白砍掉长藤,躲开有毒的荆棘,接近法阵的边缘时,那些迷雾才散去。
便见得一柄长刃破空而来。剑法凌厉且直指要害,穆修白起腕招架,只觉得虎口巨震,便退开两步。如是便退回了阵内。
四周依旧是伺机而动的藤蔓,宛若吐着信子的长蛇。他才发现李瑄城并没有在自己的周身。
穆修白微微喘着气。他可以感受到藤蔓背后尽力刺入的光线。他如今依然在这个阵的边缘。他没有找到李瑄城,但是如今之计,还是尽快出去。之前已经有人用剑逼他回阵内。这处的阵,想必也确是连云山这些机关巧术的收尾了。
穆修白握着软剑的手紧了紧,身躯凌空跃起,再度披荆斩棘。剑身才破荆棘,一柄长剑代替长藤与他兵刃相接,穆修白顺势推过去,侧身跃出阵法。刺眼的阳光让穆修白有一瞬不能视物。他握着软剑的手只在周身招架,对面的剑气仍旧伤了他的小臂。如此十数招,渐渐视物后,才见一个少年持剑和他过招,那少年十五岁上下,手臂和脚踝都缠着色彩艳丽的缨子。
穆修白既已出了阵法,身形便灵活起来,剑法绵延,逼得那少年无法招架。穆修白料李瑄城还未出阵。两剑相接之际,回身望向阵中。穆修白已经算破了此阵,眼前之物便都云破月开,只见是尺寸之地,长藤也不如当时所见那般粗大。但这阵结于高山之巅,长藤贴着□□的岩石生长,虽不是悬崖峭壁,阵里阵外自是不同,阵内之人一叶障目,往往困厄非常。李瑄城正在阵内,长藤缠足,剑法紊乱,无法脱身。
穆修白只知李瑄城的身手绝对不会弱于自己,便思忖李瑄城是否是受了伤。这厢又尚要招架少年,一瞥之下也没有看分明,不得不把心思放到眼前的缠斗上来。
少年是剑气如织,穆修白只担心李瑄城,招招都刁钻凶狠,探人破绽,刺人空处。那少年一看穆修白剑势凶猛,亦不强行招架,只和穆修白拉开距离,远远引之。穆修白不能近阵,余光里只见得李瑄城动作迟缓,双目似乎是阖着,而结阵之处正在悬崖边上,心下更加忧虑。那少年已然缠得他畏手畏脚,穆修白不耐,便剑法一变,兔起鹘落,急掠向少年。少年不意他欺身近前,且招招都是杀招,不敢硬抗,连连退开数十步。
便见斜刺里一道银光接了穆修白的剑气。再有一如罄人声响起,呵斥一声,那少年便退下了。
这剑势极生猛,穆修白躲避不及,软剑抵石,一个倒拔垂杨柳,借软剑之力避开。站定,才见一位白髯老者,头裹长巾,胸前数串琉璃子,提剑而立。
穆修白知这人大约就是老鸮,但不知他是何意。方站定,便又去看阵中。老鸮见他还要去阵里,便也亮了剑锋,做了攻势,不留余地掠石踏木而来。穆修白眼见阵中李瑄城一步一步竟然往悬崖边上移,喊道“李瑄城”,左手便也在腰际拔出一把匕首,一刀甩向那碗口粗的长藤。右手所执的软剑也做招架之势,可老者的功力实在不容小觑,一时招架不住,仰面摔在石坪上。那老者的剑势不减,依旧向下压来。
许是穆修白左掌经脉断过,那厢匕首气力有缺,没能将长藤截断,尚有韧皮相连。李瑄城却转了方向,背向悬崖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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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修白敌不过,无法入阵去,只道:“前辈,这阵设在悬崖边上,我兄长是否会不慎落谷?”
这人确是老鸮,他开口是不熟练的中原话,回道:“我这阵从来没有人落谷。”来寻我的人,大都到不了相杀阵,哪来的落谷。
穆修白听他这般讲,心底安心一些,但是到底悬崖边上的藤阵,又问道:“前辈,我兄长是什么情状?要如何才能脱身?”
老鸮道:“这是相杀阵,脱不脱了身看他自己。我不知道如何脱身。”
穆修白道:“何为相杀阵?”
老鸮低下头来看他,一双眼睛眯得几近于无,笑道:“小兄弟,你没有入相杀境。也怪,这么快便脱身。”
便抬起头来和那少年说了一串话。那少年听不懂中原话,听老鸮说了几句,倒是惊异地盯着穆修白看起来。
穆修白只想去看相杀阵,但是他持剑站得远,什么都看不见。
又听那老者道:“小兄弟既然已经脱阵,便随我去浮云落等罢。”
穆修白还是心慌,想再往相杀阵中去,便见一人身法极快,宛若白鹰穿云掠地而来。
那人掠到穆修白身后,在一块巨石站定,道:“前辈,我已出阵。”
老鸮微微笑道:“随我来罢。”
穆修白的手被李瑄城捏着。虽是炎夏,他却能感受到那人手掌冰冷,手心全是细汗。穆修白方开口道:“李瑄城……”
便听那人很快道:“我不问你看到什么,你也别问我。”
穆修白本想说我没入幻境,但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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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是过了关卡,破了阵法,见到了老鸮,但也只是见到而已。
老鸮替穆修白断了脉,只道:“小兄弟中的毒还真是非比一般。是怎么中的?”
穆修白道:“是仇家所下。”
“你仇家是何人?”
穆修白嗫嚅一下,还未答上来,便见老鸮将他的手腕甩脱了,道:“说不出来,那就走罢。”
穆修白看看边上的李瑄城,继续含糊道:“前辈,这也是上一辈的恩怨,不足为外人道也。”
老鸮也不拿乔,敞开了道:“你还是说明白些罢,能中这样的毒,能上我这浮云落,应当来头不小,总不会连仇家是谁都不知道。”微微把身子前倾,嘴角含笑,白须子随着口的张合一动一动的。
这副姿态还算和蔼,穆修白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却也知道这话出口,自己必须交代个明白,无论是真是假。便讲了个富贾世仇的老段子,又引申到了江湖恩怨,然而到了江湖恩怨这段便说得含糊,说是不知为何牵涉上的。
老鸮还是笑得满面春风,眯着的眼睛里看不出情绪。白髯倒是将这人衬得柔和,只道:“中原地区以毒见长的门派,只有沧戟教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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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陵的风里都是闷热,细小得不似风,吹不动杨柳枝,也吹不起澧水波纹。冷池笙提溜着他的官服,小步趋行地穿过中庭,汗水从颈后起来,浑身似乎起了痒点,却也不知何处。不过他并没有注意这些。
宦官赵谐臂上挂了个浮尘,往里头通报了,这人的身影也便隐到了檐下。
一些人声便响起来。
……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戟……”
祁千祉的手便抖了一下,道:“什么东西?”
“说的是沧戟教。”
祁千祉抬了抬眉毛,示意他继续说。
冷池笙将奏折双手奉上,道:“陛下过目罢。”
☆、章四十 折戟沉沙(一)
迂回的战术并没有起上作用。既然是毒,中原之地,沧戟教是绕不开的。兜兜转转,也总得转回李瑄城头上来。
老鸮并不信穆修白讲的话,却也不挑明。只一手抄着胸前挂着的琉璃珠子,一边道:“这毒沧戟教应当还用不来。千寒此毒近于失传,小兄弟,你的仇家可能是率卜人。”
穆修白见他话锋又转了,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从善如流地接道:“前辈请见教。”
老鸮哈哈一笑道:“见教,这是要我给你找仇家的意思?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穆修白无言,老鸮又捏了捏他那串蓝色的珠子,目光从穆修白脸上移开,飘到别处去了,只道:“伏毒难诊,奇毒难治,这毒……两位怎么想到要来找我?”
穆修白还未说什么,李瑄城道:“久仰前辈大名,来碰碰运气罢了。”
正值此时,方才那位手脚都缠满五彩缨子的少年又进来,往老鸮耳旁说了句率卜官话。老鸮便也回了一句。李瑄城与穆修白便也在一旁静候。穆修白听不懂他们的话,只是觉得那些缨子别具风情。而李瑄城只平视前方,不知道在看哪里。
少年便又跑走了,光着脚丫儿,那小腿肚子上垂下的缨子一晃一晃的。
老鸮便道:“你们这运气碰得不太妙,千寒之毒无解,老朽也无能为力。”
李瑄城状惊讶道:“观前辈方才的神情,不似无能为力,还请前辈不要说玩笑话愚弄晚辈。“
老鸮侧眼去看自己的扳指,两只嘴角垮下来,整张脸的肌肉都往下扯,似乎是十分为难而又怨怪的样子,道:“我说得像开玩笑么?在我这里耗时间,还不如找其他的人撞撞运气,兴许还来得及。”
穆修白和李瑄城对了一眼,站起来道:“晚辈跋涉艰难才得以来到此处,还请前辈尝试一治。”
李瑄城也道:“只求前辈医治,愿负任何代价。”
老鸮听这一句,才正眼瞧李瑄城,一只眼睛眯着,道:“你是讲真话么?”
李瑄城道:“不敢有假。”
老鸮道:“我好交朋友,阁下为何不肯自报家门?”
李瑄城对答如流:“不瞒前辈,在下剑目山左使。名不经传,还是有些本事。前辈若有需要之处,必将不遗余力。”
老鸮的手离了珠子,捻了捻胡须,冷笑道:“剑目山我到还听过些,那种小门派,能容得下阁下这尊大佛?”
不待李瑄城回答,便道:“阁下话说敞亮了,我才好想想是否结交。千寒自从复了古法,掌握的人也有些,可血龙骨却只有我这里有。你不畏那些机关阵法,径直来找我。若不是懂医术,便是懂毒术。”
李瑄城不语。
老鸮倒是诚恳道:“我对中原的事情知道得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何人。这里有一例杂难病症,可否随我去看看?”
李瑄城道:“前辈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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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尔南·西蒙克利。李瑄城听到的是这个名字,看到的人,却是七尺长刀司马泉。司马泉眉毛粗而短,眼睛狭而下撇,面上横亘一条切断了鼻梁的伤疤。此人身量却有些少年人的轻盈,近两年出行一贯易容,且行踪不定。
李瑄城面上不动声色,只替人探脉。
司马泉尚躺在床上,方才那少年过来时,正是说司马泉病情反复,在房内晕倒一事。
不消片刻便诊断完,出了屋子,才低声道:“他可是去了寒山?”
老鸮道:“他未告诉我。”
“前辈这里有写字的地方?”
老鸮便带了两人去主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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率卜人写字都用鸟翎,把字符画在羊皮卷上。后来与汉人相通,笔墨才传入。
老鸮让人备了笔墨,穆修白只是个写药方的,一声不吭地听着李瑄城报药名。
李瑄城道:“这些药,前辈拿着到汉人开的药店,应当能抓全。”
老鸮见他片刻便已经诊断得当,心下已经有些服气,让身边的少年收了方子,一面道:“是什么病?几日能好全。”
“他这是遇了瘴气,用药若得当,三日即好。”
老鸮道:“多谢。”又道,“率卜的毒术尚可,医术并不上乘,我若想向你学习,不知道中原人有什么规矩?”
李瑄城素知老鸮脾气古怪,不知在医道上他竟然谦逊如此,倒有些不知应对,只道:“前辈言重了。”
老鸮道:“去药舍相谈罢。”又以眼神示意穆修白,道。“我让瞬领他去住的地方。”瞬是那位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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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鸮的谦逊只难得地体现在医道上,其他地方的怪脾气还是十成十。亦绝口不提血龙骨之事。李瑄城料他是想多留自己两日的,且司马泉的病也得等三日后见成效了,也不再多说。
到了晚间,将要歇时,李瑄城道:“你提防着乌尔南。”
穆修白道:“他是?”
“他在中原的名字叫司马泉,江湖上不疑有他,都以为他是中原人。他也在找除沉珠。”
第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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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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