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谰池上 作者:青花玉龙子
第28节
黄文信咂巴咂巴嘴,对黄天化的恭维十分受用,大手一挥,道:“睡觉!”倒头就睡,不一会就加入到午夜协奏曲中去了。
黄天化就又对着棋局心里演了两遍,才恋恋不舍地开始收棋。收到一半,蓦地发现除了发亮的夜明珠,还有好几双亮晶晶的眼睛。这些眼睛都盯着他手里的夜明珠。
于是觉察到不妥的小乞儿吞了吞口水,道:“各位大叔大爷不睡觉吗……”
便有人接到:“小兄弟好宝贝啊,能借我瞧瞧么?”
话音未落,只见得光芒一谢。四处都黑漆漆地伸手不见五指。黄天化一拳抡醒了他老爹,背到肩上拔腿就抱。跑出了桥下差点跌了一跤,对黄文信道:“爹我方才被夜明珠亮瞎了看不见路,你给指着,有人要抢钱。”
黄文信瞬间进入战斗状态,东西南北一通指引。爷俩配合十分默契。
黄文信哭丧着脸道:“穆公子这珠子带在身上是个祸害啊,谁叫你捡的。”
黄天化一边狂奔一边道:“呸!不捡难道还扔在那里!我们去找那个语谰池主人,这个还能当信物。”
黄文信好容易缓过来,闷了半晌,道:“也不知道穆公子被抓到哪里去了。现在还活着没。我们这么千里迢迢赶来泷上,不知道顶个啥用。”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学期好忙啊。
不过我每周都有安排写文的时间。
不过也只是每周而已(躺
上章有小修,顺便改了章节标题。
☆、章三十二移花接木(二)
花朝告诉穆修白,对面来了使臣,却不是找他的,是来劝降的。
“他们说要见你。”
穆修白喝了一口药,抬起头来看她。
“主上让你即刻去主帐。”
穆修白道:“好。”
便见帐子一掀,花朝便也向帐外看去。穆修白眼疾手快便把汤药倒进了褥子里。
只见进来一个高大的人影,道:“花间公子请吧。”
穆修白道:“劳烦稍等,我还要更衣。”
花朝也道:“曹副将还请外边候着。”便来帮衬。穆修白早知推脱不掉,也便不再推脱。
穆修白把湿漉漉的褥子叠好。这药里加了些别的东西,他不可能尝不出来。喝了无非疲软无力,药效也不持久,所以日日要喝。花朝看着他,他也就喝了两个月。
但是今天还是别喝了罢。
来人穆修白并不认识。
对方有着书里写的那种羽扇纶巾的使臣面貌,客客气气地在案后坐着。
主席上的风陵君道:“这便是望月公子了。”
使者只往这边瞟了一眼,分明没有仔细辨认,只道:“谢过将军。人我已经见过。将军既然遣使者前往,便是有和解之意。小臣此次前来,也不妨直言,我家将军是让我来劝降的。”
风陵君还未说什么,穆修白身边的曹副将便呵斥道:“胆敢出言不逊!”
风陵君抬了抬手,示意副将噤声,道:“使臣是不是没有看清这人面目?这人贵国国君一定认得。”
穆修白闻言一惊。李瑄城,对面的守将是李瑄城。面上没动声色,十指却莫名地紧了紧。
那使臣不卑不亢道:“将军的话小臣一定带到。”
风陵君冷道:“你不认他面目,为何还要我带他上来?”
使臣道:“此细作入我皇城,知我国事,欺我祁夏,当由我国发落。将军若愿意交出此人,我国必将答谢。”
风陵君凤目眯了起来,刀子一样的眼锋瞥向了穆修白,道:“我倒不知道贵国君身边之人竟然是我南梁探子,如此看来,祁夏皇室堪忧啊。”
言辞里的讥嘲十分明显,却又将探子一事推去了。
使臣只作一揖道:“我观将军情态,似无降意。”
风陵君哈哈大笑:“你告诉李瑄城,叫他做他的春秋大梦去。若我回不了南梁,这人我便杀了。其余不谈,使臣请回。”
使臣道:“还请将军三思。若将军降虚泷侯,两军伤亡得免,将军尚可保命,且说日后两国交换人质,未免不能归国……”
风陵君道:“叫他试试。”
使臣一时没听明白,口里仍道:“若……”
风陵君只打断道:“来人,请使者回去。”便上来几个彪悍的侍卫,将使臣双臂勾住拖向了帐子外面。饶是使者方才镇定如山,见到这些出鞘的剑刃,一时也有些惶惶。
不一会便见帐帘一掀,人已不见,回转过眼神,又对上风陵君戾气十足的双眸。
“花间,你的身份李瑄城知道多少?”
穆修白道:“花间记忆有缺,不知旧事。陛下也未曾……”
风陵君哼了一声,道:“李瑄城倒是对你的身份了如指掌得很。听闻李瑄城和祁千祉自小一起长大……你和李瑄城平日关系不错?”
穆修白一五一十道:“虚泷侯喜女色,知我是男子后便疏远了。”
“哦,怎么个远法?远到你的身份他一清二楚?”
“花间不知。”
“李瑄城此人名不经传,我以往真是小看了他。好歹是祁千祉的入幕之宾,怎么会没点过人之处。李瑄城怀疑你身份,自然也会言语试探,你且说他是怎么试探的?”
穆修白硬着头皮道:“……花间不知。”
“你是真不知道?”
穆修白垂着眼眸,只觉得额角的经脉突突直跳。果然听到那边说:
“你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他哪句话算试探,哪句话不是。”
穆修白只觉得发汗沾衣,睫毛也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
下一句是:“花间当日考我的棋局,我可解出来了。我们不妨对一局?”
穆修白心下一窒,忙道:“将军真乃天人。此局我还没有找到解出之人。”妖刀定式,黄文信也还在推演,这句话不算作伪。
“如此难解,设局之人,岂不是鬼才?”
穆修白对道:“将军所言甚是,花间也十分仰慕。”这一句也是实话,局不是他设的。
“是何人所设?”
穆修白诌道:“和我一路的乞儿。”
风陵君倒是料不到这个答案,轻蔑地笑了声道:“我也记得纱闾地界有一对乞儿。看来是隐于市的能人。”
穆修白见风陵君不疑有他,心下舒展,又提起神思听下文。
“你把你知道的李瑄城所有的事都说出来。李瑄城既然是祁千祉入幕之宾,你应当见得不少。”
又道:“有用的无用的都说。”
穆修白的眉毛不受遏制地皱了起来。
风陵君逼视着他,道:“怎么?”
穆修白避无可避,口微微张了张,方道:“……李校尉初时曾戏弄轻薄于我,往后陛下都不让我与他见面。故而对此人所知甚少。”
不料风陵君伸手前来,一下捏住穆修白的下巴,道:“你最好是真的不知道。”
穆修白被迫仰起脑袋,只觉得下巴差点生生被掰断,忍着剧痛道:“将军……息怒……”
风陵君并没有很快放开他,只把穆修白的神色一丝不落地扫在眼里。穆修白也吃力地也去观察风陵君神色,他的额角有银丝,眉间有刻痕,他的面庞生冷,颇有些凶神恶煞。
许久才放开,道:“你去罢,花朝应该在等你了。”
穆修白只觉得过了一个世纪。
穆修白被押回帐子,只觉得盘问过后更加失力。
李瑄城是真觉得他是细作?所以……从来就没有信过他?如今东窗事发,便要割袍断义了。
穆修白只觉得,世上原来真有这么寡情的人。他其实还看得比其他人明白,但是每一次面对这冷面无私,却没有自己想象得能承受。李瑄城要是现在站在他面前,他得跳起来骂他忘恩负义。忘恩负义,无耻小人,随便哪个人救你一命,也不该如此不管不顾。
……
直到进了帐子,花朝抬眼看着他道:“哥哥,你今天把药倒了?”
穆修白道:“不小心洒了……”
花朝道:“为什么不喝?”
穆修白道:“不是不喝。”
花朝还是指着没有干透的褥子,一字一句道:“为什么不喝?”
穆修白方才觉得,这不是他认识的那个花朝了。便全身都战栗起来。天气可真冷啊。就像他那么轻率地信任李瑄城一般,他为什么会那么下意识地去信任花朝,即便没有信任她的言辞,也早已信任了她的温和。
花朝又道:“燕山谷深,你叫我给你烧热水,是不是想暴露这里的方位?”
穆修白觉得自己的战栗已经不可遏制,他微微开着口,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是想过这事,但是并没有起上用处。使臣随随便便就能来造访,这驻扎之处哪有隐蔽性可言。当然他不知道,使臣进山,确实是李瑄城探敌营的棋。风陵君为表诚意只能接见,不过使些手段不暴露行踪罢了。
花朝将穆修白往床上一推,便是咯吱咯吱的摇晃声,花朝的的声音趁势低下来,道:“是不是因为药里有东西?”
穆修白没有听清。
花朝又道:“哥哥中的毒是不是千寒?”也是极低的音量,似乎只有檀口张合。
穆修白道:“什么?”
花朝方才回复了正常的嗓音,道:“褥子干不了,这事我会禀报主上,你等着主上罚你罢。”
穆修白的眼睛亮澄澄的,一眨不眨地盯着花朝。花朝避过了。
穆修白一下又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花朝说不准是向着他的。
穆修白怀着两般心思,直到李瑄城出兵燕山。
燕山天气多诡谲。
李瑄城军入燕山起雾,不得不退守。雾障旬余不退,以至于翟陵圣旨如箭离弦,飞来瑚阳。
李瑄城不得不撤军回城。祁千祉的圣旨很明确,他要人。
风陵君接到消息,神采焕发,只道:“天助我。”
又道:“可我偏偏是想要鱼与熊掌得兼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卡得好销魂…
☆、章三十二移花接木(三)
风陵君一剑伤在肩头,血污将战袍染得极其狼狈。且说马背颠簸,那伤口仍旧汩汩流着温热的血,马背上都是黏稠湿滑的一片。又往秋日枯草丛中落了。斜阳下尺高的野草依次伏下又扬起,把血色都藏匿在了草根部。
身后副将策马相护,口中只道:“将军,将军!”
此处已经是南梁境内。风陵君的五千兵马折得不多,受伤最重的却是他本人。
两军换质,不动兵戈。风陵君在见到李瑄城的时候,却觉得不得不和此人交手。事实上,就算未见,这两人也只求和对方交手。毕竟往后还有沙场相见的时候,总想一探深浅。
曹副将道:“将军,此处安全了。将军的伤还是快些处理,否则这手就该废了!”
风陵君声音低沉:“入城。”
穆修白醒转过来的时候觉察自己在一处木箱内。他因为药劲睡得有些沉,便是醒了也有些迟钝。
他听到细细碎碎的谈话声。
一个是风陵君,还有一个是他的副将。
“……你猜李瑄城是何许人?”
“此人能伤将军,想必来历不一般?”
风陵君道:“三十年前万军中取敌方首级,借兵灭匡,得信陈皇室,取国代之的,是何人?”
“将军提起李蹇将军,莫非……”
风陵君道:“我从军之时前年且十五,见过李蹇一面。”
“此人莫非李蹇之后?”
风陵君语调昂扬:“是,我确信。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申留刺客灭了李蹇满门,李蹇三子一女,幼子也是五岁,李瑄城年岁不到三十,应当不是李蹇之子……”
风陵君道:“李蹇在印兴的宅子确实是没留活口。此人应当不是那三子之一。我好奇的是,李蹇之后,怎么沦落到给祁夏卖命。祁夏也真敢用他?”
“将军如此一讲,此事还真有蹊跷……”
风陵君道:“你猜,此事祁夏知不知晓?……”
“必然不知。”
“此事速报圣上。”
穆修白听得晕晕乎乎的,什么李蹇什么前朝。一字一句灌进他脑海里,却和没听差不了多少。他还没有缓过来,便见人打开了木板箱的盖子。
源源不断的新鲜的空气,穆修白觉得缺氧的胸腔好了一些。他的视线被过亮的光干扰,一会儿才看清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的人。
风陵君的面色如纸页般苍白,层层白布之下左臂无力地挂着。他甚至有些站不稳,却依然语调欣然。
“花间,你睡了这么久,该起了。”
李瑄城这边却是另一番光景。
麾下的副将在为他刺风陵君的一剑叫好。李瑄城面目阴沉,连带着盔甲都变得暗沉无色。
他依然记得风陵君长刀策马,上前的第一句就是:“我倒不知道,李蹇之后竟然还敢姓李。”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李瑄城只愿无人听见。他没料到他的身份会在这里暴露。他未曾谋面的父亲李蹇,即便被誉为战神,也一度把持陈朝朝政,但是如今什么都不是了。江湖上留下的只有李蹇拿除沉珠做的文章。
南梁一定会来找他。
江京总教导他以除沉珠为己任,子午长邱却劝他出世。他的两个师父总为这事翻脸。李瑄城是不在意除沉珠,可他有抱负。终归遂不了两人的意。
如今却觉得子午长邱说得没错了。何况,穆修白……
李瑄城回了城,方才去见穆修白。
李瑄城入内,顾自在案前坐下,却不知道开口第一句要说什么,坐上半晌,才道:“穆修白。”
那人的手指轻微地动了动,垂着首,低眉顺眼。
李瑄城上下打量着眼前人,完好无缺的,肌肤莹润的,想来风陵君也没有薄待他。可他不应声,李瑄城便不知道说什么。一边思量着,一边眼神游走。忽而见那双玉手青葱,指节实在秀气,即便没什么余肉,也绝不像穆修白的那般瘦削近乎嶙峋。
李瑄城心中一动,抓起那人左手,翻来一看,掌中没有伤疤。厉声便道:“你是何人?”
案前坐着的人抬眼来看他,和穆修白如出一撤的样貌,连翘起来的嘴角都是一般勾人。
李瑄城眼睛一眯,不确定道:“你是女人?”
那人依旧不言语。
李瑄城道:“你不说话,我只好亲自来验身了。”
那人瑟缩一下,往边上退了退,似乎是受到了惊吓。李瑄城一步上前,拿捏住那人。脱人衣物一向是他的擅长,手法灵巧,花样繁多,还没人敢和他比这本事。
那人见李瑄城说得果真不是玩笑话,方才出声道:“住手。”
李瑄城一脸寒意,道:“你是谁?”
花朝道:“祁夏官员行事都是如此下流?”
李瑄城并不回答,他制住花朝肩头,几乎要将她的肩膀捏碎:“你是谁?这容貌是如何来的?”
花朝忍着剧痛,道:“我倒想问问将军,穆修白是谁?”
李瑄城道:“还轮不到你问我。”
花朝的肩膀实在承受不了,求饶道:“将军先放开我,我再详述。”
李瑄城敛了神色,收手道:“说。”
花朝道:“‘穆修白’想必是将军用来称呼哥哥的?”这句话一说自己身份,二问李瑄城与花间关系。
李瑄城道:“胞妹?”
花朝笑道:“对。将军似乎和哥哥关系不一般。还请对我手下留情。”
李瑄城怒极而笑:“我真想不到,风陵君还有一手李代桃僵。”又抬眼逼视花朝,道,“我问你,风陵君还准备拿穆修白换什么?”
花朝语气轻佻道:“我可不知道。风陵君瞒着我的事情太多了。比如他对我哥哥下了千寒……”
李瑄城眉毛一挑:“千寒?”
“对。千寒。据我所知,此毒无解。除了哥哥活下来了。”花朝把面庞又转过来,望向李瑄城,道:“我不认得将军。但是无人可求助。不出意料的话,我应该也活不到翟陵。风陵君一直以我为愚笨,到底还是担心我漏了消息。”
李瑄城也看着花朝的双眸,她专注的样子和穆修白如出一辙,道:“那你便轻信我?”
“我谁也不信。但是我想救我哥哥,我想让风陵君死。”
李瑄城不语。就听花朝继续说道:“我对菩提所知也甚少,将军大可不必问我。风陵君喜欢我样貌,我因而是菩提最不自由的人。”
李瑄城知道裘公子便是风陵君,接道:“然而穆修白对风陵君有意?”
“对。我对风陵君并无热忱。哥哥却喜欢得很,还为他卖命。”花朝絮絮说着,并不笃定,“哥哥对风陵君的情愫我以前只看出些端倪,并未深想。如今哥哥受寒毒之害,不知往事……我想不出风陵君为何要杀他,莫非是哥哥太过痴缠?”
李瑄城道:“因情所困过于痴缠,只会坏人谋划,此不足以为间。”
花朝短暂地沉默了一会。才道:“我从来没有想过风陵君过杀我哥哥。从来都没有想过。”
只是“痴缠”不合穆修白的性子,李瑄城便想趁此把之前从穆修白那边得不到的答案都好好问一遍,遂道:“你可觉得你兄长如今性情大变?”
“没错,性子变得阴沉冷淡。身体也很不好。”
“穆修白不是他的名字罢?”
花朝的大眼睛忽闪一下,李瑄城又被那张和穆修白一般的模样挠得心痒。她道:“对……”
“他叫什么名字?”
花朝道:“我们生在腊月初九,他便叫穆九。我娘没料到肚子里还有一个,生了我便只叫小九。我爹确实姓穆。”
李瑄城道:“谢过姑娘。我若要探脉,不知是否唐突?”
花朝便把手伸出来,在玄纁两色的几案上摊开,道:“将军请便。”
李瑄城探了些许,道:“姑娘尚且活得到翟陵。我会保姑娘无虞。”
“谢过将军。”
翟陵解困,祁千祉便接长公主入京了。这数月京中变化频频。祁千祉接长公主一是为长公主安危,二是想借长公主威望,镇一镇这乱象。
李瑄城率军回京,先行往长公主府拜谒。
长公主府已然重新修葺。此府修建颇早,本是长公主新婚之所。然而长公主与驸马并未在此久住,往往出征在外。往后程省昊将军死国,长公主更是见不得这门前新柳的伤心颜色,鸳鸯瓦冷的落落霜华,只住宫中不住府中。再后李瑄城被先皇下狱,长公主愤而离京,不再详述。
翟陵的长公主府,李瑄城也没有去过几次。如今一切只如他初见那般碧瓦飞甍。这府邸本是设计得极为精巧,所用的工匠都是名匠,尘封再开,说不尽的匠心独运,看不尽的造化天成。天人相合,浑然一体。
李瑄城从影壁绕出,踏过深深的院落,过了前厅,步过廊桥,方见正厅。引路的侍女盈盈一拜,退下了。李瑄城抬手叩门三声。
里面道:“城儿,你进来。”
一室空空并无旁人。只长公主与一位白髯老者相对而坐。茶烟袅袅。
李瑄城入了内,只觉得那白髯老者眼神不善。几步到两人前面,顾自下拜道:“臣见过……”
长公主道:“且慢,这礼免了。你坐这里。”
李瑄城微微一皱眉,长公主虽是免了他的礼,口气不快。依言坐到案后,就听长公主又道:“晏卿可认得此人?”
李瑄城并不认识这白髯老者。听此人姓晏,才猜想是挂虚衔的大司马晏炎。却见晏炎直直盯着他的面庞,道:“这人……”
长公主道:“此人是李彻外孙,李画欹之子。”
晏炎声音响如洪钟,道:“这便是重伤了风陵君的那个……李瑄城?”语气不是赞赏,倒像挑衅。
这句话不是问李瑄,是问长公主,但长公主并不应声,眸光沉沉地望向李瑄城。
晏炎便从案后站起来,步向李瑄城,一字一句问道:“堂下之人,可是李瑄城?”
李瑄城两手作礼,应道:“正是。”
晏炎再走两步,大有睥睨之势,厉声道:“你姓的是谁家的李?!李蹇的李还是李彻的李?”
此话一出口,长公主捏着茶盖子都不可遏制地抖了一下,溅出丁点儿的茶水,正冲着入室的那一线微光,锃亮地落下了。
李瑄城听此一句,才抬起头来直视长公主,他没料到此事会传得如此快。但他沉声答道:“臣姓的是母家之李。”只此一句,也并未否认生父姓李。
晏炎道:“长公主殿下,老臣不会认错。长公主可自决断。”
长公主方才把茶水搁下了。也站起身来,道:“城儿。你是李蹇的儿子罢。我借你的一千近卫,都是精兵。至于其中统领,更不是凡辈。你所有的动向我都知晓。”
“臣并不想欺瞒长公主。”
长公主倒笑了:“你还不是欺瞒?风陵君也认出你来,晏卿也认出你来。”
“臣虽是李蹇之子,并未见过生父。臣之姓氏,确是母家之姓。”
长公主沉默良久,李瑄城这句话是在表心意,她听得出来。他转而向晏炎道:“我好歹养了这小子几年,有些话得说说清楚。晏卿见谅,劳烦回避了。”
晏炎作了一揖,道:“长公主自便就好,老臣先往偏厅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信息量有点大。
☆、章三十三奉珠入庙(一)
门一开一合。李瑄城的额角已经出了汗。他两手作礼于胸前,上身也立地笔直。薄唇紧抿,神色肃然。
长公主良久了才道:“你十二岁时,梅山道人就来找我,要收你为徒。”
李瑄城不语。正是江京寻他,长公主才觉察自己视若己出的兵家神童可能有其他来历,决计不再教他兵法。
“我知道你的身世必有端倪。画欹她流落在外,好容易回来,却不肯打孩子,且死也不说你生父是谁……”
“却没料到是李蹇的孩子。你的将才,正是不逊色于李蹇的……我竟然没有想到。”
李瑄城不语。长公主对他确实恩情有加。他母亲自幼流落在外,年长寻回,却有了不明身孕,本是家丑。李家自然想方设法地想打下来,无奈李画欹以死相逼,李彻心疼爱女,不得不任其出生。他出世后不久,李彻归天,无人再护李画欹。李家对外隐瞒,对内设法取他性命,亏了祁千祉生母李如镜他才保下一命。往后,长公主膝下无子,偶尔得见此子,徒然生怜。李瑄城蒙此庇荫才苟活至今。
长公主也陷入了一缕追忆中,一步一步步到窗前,良久对着斜晖却问出一句:“你想复国吗?”
“李蹇并无国。”
长公主回转过身,面容逆光而看不清表情,她道:“梅山道人应该是你父亲故人罢?你说李蹇无国,你问他如何说。”
李瑄城道:“梅山道人九年前亡故。他说过什么,臣已经不记得了。”
长公主垂了眼眸去看他,重复道:“不记得了?”
“臣这些年一直不愿入京,臣心中所想,也不过一座语谰池大的天地。”
长公主闻言出声笑了,道:“金麟[]岂是池中物?”
李瑄城道:“而臣并无风云可乘。”
长公主见他应对坦然,心中百味交集,到底是她从小看到大,即便养育之恩浅,相伴之情也浓。张了张口,听见自己颇见苍老的声音。
“城儿……我们总要找出个双方都能信任的法子。我想信你,却不能。你无心,梅山道人有心。你且住我这儿。我们此前也没抓到什么余暇长谈。”
李瑄城知道李蹇之子这个身份必然尴尬,长公主如今却像要将这个秘密埋起来。只道:“臣听任长公主安排。”
长公主府十分安静,比起他虚泷侯的侯府安静许多。没了声色烦扰。很多事情也便开始慢慢走向通达。
这是烦扰他近三十年的事。他一度抱着侥幸,没想发酵出来却如此棘手。
李瑄城不干他事,只是日日重读着兵书。那一摞摞都是他儿时长公主给他读的。
祁千祉有召也称病不去。祁千祉自然不信,派了一溜儿太医去长公主府上,见人果真卧病方才作罢。
那些太医一走,李瑄城便掀了被子从床上下来,戏谑道:“祁千祉给我派太医,这是羞辱我医术呢。”
又过月余,近了年末。
这一月,宣室丞位空而未决,太学学子亦多有牵连。冷池笙以太学令行宣室丞职。后祁千祉又罢了宣室丞及其副官,并入太学,改称知事院。其长官按古制设了一个新职为地官司徒,权比丞相。李瑄城以校尉之身,一战成名,加封破虏将军尊衔不提。径川王功绩非常,然封地广阔不便增益,封其子祁文越于广沙,改广沙为广阳。定勉王只赐安车乘马,并无他恩。喻朝河亦封赏优厚,领虎护军一职护卫京里,另一位龙护军是沈湘衣之兄长沈覃秋。卫将军程省礼颇有过失而左迁,降为中郎将,卫将军一职暂无人选,启用大司马晏炎行而代之。
再有,陈滨太守御下不严,致使下属勾结祁嵊,陈滨不攻而破;且淮九兆趁国难取财……此类罚事,不再详述。
祁嵊人等皆伏辜。唯祁嵊妻子不知去向。
南梁的密使到了京师。祁千祉不得不释放南梁数万俘虏以及将领,以此换回穆修白。
此事虽是暗中为之,释放俘虏的动静无法掩饰。祁千祉对外只说释放俘虏是为两国福泽。侍御史和知事院皆有零落上书,劝谏天子,祁千祉只以无中生有,避而不批。
长公主方入京时,曾就穆修白怒责祁千祉荒唐。等祁千祉暗度陈仓,却不出言反对。
室内温热,茶香清幽。李瑄城又与长公主相对而坐。
李瑄城道:“陛下以数万俘虏换一望月,长公主为何不阻止?”
长公主道避而不答,只道:“对那个望月,你知道多少事?”
李瑄城道:“望月身体不好,陛下又稀罕得紧,是以常常叫我过去诊治。”
“你便治了?”
“是。”
“那小孩得了什么病?”
李瑄城应道:“体寒之症,时常要调理罢了。”
长公主道:“说来我上回见他,他那时差点死了,也是你救的他。你要是不救,还省事些……”
李瑄城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长公主颇信佛家事,也……”
“你倒还拿佛家来噎我。”又道,“罢了,你那时也不知他是细作。”
李瑄城道:“确实不知。”
长公主只道:“可你知道的事也未必想叫我知道。”
李瑄城知道长公主话里有他指,只做没听见。那边长公主道:“你和我讲讲此人,就讲你觉得此人该不该留罢。”
李瑄城心下一凛,长公主对穆修白起杀意,并不在他的意料之外。这个问题,却实在不好回答。
对道:“长公主的意思是,等用那些俘虏换了望月回来,再杀他?”
“不换他老四不会心安,但不杀他老四就不会心平。”
李瑄城道:“原来长公主先前不插手,是这样的谋划。”
长公主笑了一声,端了茶碗小啜一口,轻声道:“烫了。”
方才缓缓道:“我会让晏炎去截人下来,釜底抽薪,我这一计用得怎么样?”
李瑄城只好赞道:“好计。”
李瑄城从长公主处回了房,兀自端坐了半日,对凛冬道:“你回语谰池吧,去替我取一点东西。”
凛冬只等他后话。
李瑄城才抬起眼睛看她,眸中一丝精光隐没,他道:“此事慎重,你且附耳下来。”
……
凛冬听罢,盯着李瑄城的面目,盯了好久。
李瑄城抬手抚了抚她的头,道:“去罢。”
凛冬欲言又止,满面地疑惑,最终行了礼退下。
再到穆修白入京之日,祁千祉却迟迟不见来人。
穆修白此时正在长公主府,他见一宫装的妇人,梳着矮髻,银丝如细雪,斑斑白白在涅。她如此威严地端坐着,垂着眼睑往下看来,眸光里有如秋色,凌然风起,叶落之处皆是寒霜。
虽是隆冬,屋子里烧着地龙,穆修白刚入室内,四肢冰柱一样,依然冷得浑身不舒服。
就听那边道:“望月?”
穆修白呵了口气,毕恭毕敬地稽首而拜,道:“草民在。”
长公主道:“抬起头来,我看看你。”
这人生得确实好。美而不失英气,俏而不失端正,双眉如剑,两鬓如刀,目若深潭,鼻如山梁,背直肩平,珠圆玉润,伏地而一身仙骨。长公主倒是不厌他容貌。
“我听闻你也读书习字?”
“回长公主,草民不识得几个字。”
“知道我为什么截你来我这?”
穆修白微微停顿了下,道:“长公主是为陛下。”
“你是南梁细作?”
“回长公主,以前是,现在不是了。”
“按我国律法,细作是不能留的。”
穆修白心里咯噔一声。长公主的宽厚他听说过,长公主的威仪他也听说过。他实在不知道这句话的含义。室内很暖和,香炉袅袅生烟,穆修白的视线都变得有些看不清楚。
许久,长公主道:“你说,我杀不杀你?”
穆修白心道既然这样问了,就有一线生机。以头触地道:“求长公主开恩。”
“我凭什么不杀你?”
穆修白心乱如麻,再叩首,却不言语。
长公主见那人面色苍白,也不知道是不是吓的,继续道:“说罢,你求我开恩,总该有个理由。”
“草民是南梁细作,依法当诛……南梁不费丝毫迎回俘虏,罪亦在草民……草民自知罪、罪孽深重,无所抵赖。不过是……眼前杀我于事无补,不杀我亦无所害,倒不如留我几日,草民说不定还有可用之处。”
长公主见他泠泠冷泉一般的声音,不住地发抖,吐字极慢才将话讲完。至于讲的话倒是可圈可点,她心下所想也是如言所说。还是道:“你有什么地方用得上?”
穆修白道:“草民卑贱,以身侍人。天子深恩,不敢不忘……”
长公主听到此处,便道:“住嘴。”
穆修白面色愈发白了,硬着头皮重复道:“天子深恩,不敢不忘。长公主却不妨以草民掣肘陛下。”
长公主便笑了声,许久不再开口。
穆修白捉摸不透长公主所想,只把头再往地上叩去。唇线紧抿,不敢再发一言。
☆、章三十三奉珠入庙(二)
穆修白住在阁子里。李瑄城去见他时,长公主也并没有阻止。
只可惜是落雪天气。
第2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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