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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2节

    语谰池上 作者:青花玉龙子

    第22节

    李瑄城但命凛冬端水送上,并不答话。

    严钦道:“是被偷走的。”

    “是谁偷的?”

    “是个小贼,叫我一剑刺在左臂,我其时已经卧病,没力气去追他。”说罢又咳嗽起来。

    咳嗽完了再直起上半身道:“……大概是对面的祁夏人,后来被抓到了,不过并没有搜出多少赃物。贼偷东西都很快脱手,我料他也不会识货。十年以来,卖除沉珠的本就不少,你要是有心全买下,说不定真的就在里面。”后面的两句话带着些轻嘲,“听闻语谰池主人家财万贯,想必也不是难事。”

    “那贼呢?”

    “牢里病死了。我本来也想找他。”

    李瑄城眉头一皱。

    “大概是天意如此,我的病也一年不如一年,就随他去罢。”

    “这江山是谁的,与我何干?就是我严钦来日到了九泉之下,无面目去见将军……”

    李瑄城道:“前辈言重了。”

    半晌无话,李瑄城也往屋外走去。

    严钦方才回神,在身后低声自语道:“我本该带着这些事进坟墓的。”

    李瑄城的白衣终于消失在门口。

    凛冬将银两交给邻近的人家,道:“如果那间屋子里的人死了,你拿这些钱葬了他。”

    “好。”

    穆修白在这木屋子里一呆就是十日。

    他没有出现任何症状。他过得好好的,山野村夫的生活也很是惬意。每天觅食吃肉睡觉,空闲的时候做点肥皂。

    之前在宫里用的是胰子,还能发出各种花香。胰子的制法不在他的认知范围内。据吴辑说胰子就是猪胰脏做的,穆修白只觉得十分厉害。

    他随手做的肥皂总体可以起上些清洁的作用,但是稀稀拉拉的就是成不了块。穆修白觉得就这样罢,他以前的数理化学得也并不好。

    用来包脚的衣服已经透烂,这两天脚都磨破了。穆修白完全不懂编制,只会打麻花辫不会编草鞋,本来想拿猪皮当底做鞋子,后来试了试失败了。就把那两件破烂的衣服撕成一条条,加了些稻草,再照着编席子的方法编了,做出来的成品看着十分丑陋,又容易走形。但好歹算是可以防磨脚。

    十天了,十天了,他的心情已经变得明快不少,觉得自己也许算是躲过了这一劫。穆修白这几日一直在查看山下村庄的动静。从木屋往外走几百米就有一处开阔地,从山腰往下看那个村庄,也是日日有炊烟。但是他并不能知道村庄里到底在发生着什么。

    但是今天往下望的时候,却见一队人浩浩荡荡地出了村庄,漫天是飞扬的纸钱。

    冬日的阳光明亮而不肆意,寒风里是冷意彻骨。

    这村庄叫做里口。

    他们的村长死了。就在今天。

    穆修白从这里离开后的第三天,鼠疫就爆发了。疫病蔓延得很快,就如同西口一样,那座西面的村庄。里口不大,零零落落住着几十户人家,两百左右的人口,村里也没有大夫。看病都得去城里。

    但是殳城城门早就不开了。

    穆修白并不知道怎么治疗鼠疫,他对鼠疫疫苗也一无所知。

    好在相对于以为瘟神降临的村民,穆修白知道什么才是疫病之源。

    穆修白拿上他这几日做的半稠不稠的东西,下山去。他用布包住自己的口鼻,狠狠地蒙了三层。

    华沅带着仵作在卉潭城边的这处茅屋四处检查。

    这个老头他也打过几个照面,孤苦伶仃,与人不善,邻里也都不怎么待见他。

    “此人有没有仇家?”

    “大人,草民不知,我家和他不来往的。”

    “他平日都做什么?”

    “他不怎么出门,他本来有些钱,后来他身体不好,家里又遭了贼,他就搬到这里来了,天天靠着村长给他一口饭吃。”

    “他死时附近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

    于是村人的眼睛变得躲躲闪闪:“没有……这倒没有。”

    “你撒谎。”

    “……真没有!便是有我也没见着。”

    华沅便去拜访村长。

    他听到白衣白面具的描述时,确实一下就想到了那个在客栈见着的人。

    穆修白到村口的时候,日头还没有起来。十月的天气,天气已经很冷了。

    他站在村口告诉村民,他手里的东西可以预防瘟疫。

    这回村民倒是没有拒绝他,他们的眼神已经较往常空洞。

    那些村民凑上来,围住他,像是把他当做了唯一的救命稻草。穆修白只顾退着,永远和他们保持着距离,他说:“你们拿去就好。”

    一个大汉从远处晃晃悠悠走来。走得近了,听说有东西可以预防瘟疫,箭一般冲过来,眼看就要冲到穆修白跟前。穆修白惊得把手里的东西一扔,直直退出几丈远,抽了短刀横在身前就道:“别过来。”

    他确实如同他想象的一样怕死。

    那些村民的脸色就变了。

    那位之前见着他的老大爷突然不知从哪个角落走出来,指着穆修白道:“他就是那个从西边村子来的!”

    于是又有人道:“瘟疫是他带来的?”

    穆修白的瞳孔瞬间放大,一瞬间仿佛听不见四围的声音。

    等他缓过来,他听见对面的人说,“烧死他!”

    穆修白道:“不是我!是老鼠!不是我……”

    愤怒的村民面前,一切言语都是徒劳的,穆修白几下躲进林子里。穆修白的身手,那些村民们还追不上他。但是他却觉得自己根本失掉了跑的力气。

    穆修白依然每天看山下的村庄。这个叫里口的村庄。

    他的情绪很奇怪,没有愤怒,只有悲悯。但是他也只是远远地看着。

    炊烟越起越少了。

    穆修白打猎的技能长进不少,他将木头的一头削尖,借了木屋墙上的弓,也可以远距离地对付一些野兽。

    也可以做很多很多的不成形的肥皂。穆修白把它们滤出来晾干,即便会损失很多。他倒是不知道每日做肥皂可以让自己安心。

    直到山下再没有了炊烟。穆修白终于觉得自己该走了。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停留了这么久,叫这些孤魂一缕缕地增加,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他没想到自己会遇见这件木屋的主人。

    那是一个年轻的妇人,年龄看上去不比他大多少。

    那妇人道:“你是谁?”她的口音和里口的人如出一辙。

    穆修白远远避开她,也回问道:“这屋子……是你的?”

    妇人道:“是。”马上又道,“你住着吧,我不介意的。”

    “你从哪儿来?”

    “城里……”妇人答,却显得有些晃神,口齿也变得不清楚了,只道,“村子里,村子里怎么了……?”

    穆修白道:“村子里的人都染了瘟疫了。”

    “那……你呢?”

    “我没有。我一直在上面。”穆修白答着,有些不敢看这个妇人的眼睛,出口的话也有些毫无底气。

    妇人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半晌才试探道:“沈郎他来过这么……沈郎是我当家的,他这两日有没有上来这里打猎?”

    穆修白沉默了。

    那妇人嚎啕大哭起来。

    妇人叫红莲,是个聪明的,不往村子里走,先来了木屋。

    “城里的疫情比这里好些,染病的都被围起来了。”

    “恩。”

    “还有个神医在殳城里,官府也给大家发些药汤。”

    “真的?”

    “真的。官府还叫人把病死的人都烧了。也有人骂的,这是死也不叫这些可怜人安宁……官府说这是烧瘟神,人的灵魂烧不掉的……我感觉这话妥。”

    穆修白也道:“恩,烧不掉的。”

    红莲道:“你也这么讲,我就心安。”

    “小哥,你和我进城去罢,比在这里呆着好。”

    穆修白嗫嚅道:“好的。我正要走。”

    这个村子和他之前去的村子一样,也成了一个死村。而前后不过二十日。

    红莲真正下了山,却非要往村子里去。

    穆修白慌忙拦住她,道:“姐姐,你去了也没用!白搭上一条命!”

    “我就想去看看沈郎死了没有……我不是有你给我的东西么,我全身都抹上!”

    “别去!你进了村这东西就没用了!”

    “不行啊,沈郎啊……呜呜呜……”

    穆修白道:“你朝村里喊话罢,如果还有人,会答应你的。”

    红莲的声音一下子高起来:“沈郎啊!……”

    于是便是遍地的回声,一重重一阵阵从山野里响起来。然而声音落下后,却是叫人窒息的静谧。

    红莲又将双手放在颊边,出口的声音撕心裂肺:“沈郎你活着没有应我一声,我是红莲啊!”

    红莲啊红莲啊红莲啊红莲啊……

    穆修白握着红莲送给他的那把弓,也是沈郎之前用的弓。

    他射箭的姿势并不标准,但是一直将弓拉满拉到了箭尖的火焰灼到手指。

    第一箭在村头的稻草垛上。

    第二箭往深一点去。

    第三箭射进了谁家的窗口。

    第四箭的时候红莲拼命地拦着他道:“停下,够了,够了。”

    穆修白道:“这样烧不完。”

    “不,别烧了,别烧了……”

    穆修白便把弓收起来。

    是红莲生的火,红莲要烧她的村子。

    红莲说:“我们走吧,快去城里,别管它了。”

    穆修白道:“好。”

    便终于赶路了。

    红莲的情绪是随着时间流逝慢慢变得崩溃的。她三步一回头望一眼,火势只增不减。两人翻到第二座山的山头时,里口已经一片火海。红莲便蹲下来,呜咽都没有了声音。

    穆修白不知道怎么应对一个情绪这样奔溃的人。他只是站着,站在一边陪着她。

    到了殳城的城门口,却是只让出不让进。

    和他初到里口的时候如出一辄。厌弃和恐惧写满了面前人的脸。

    穆修白只是微微皱眉。但是红莲在接连的打击之下已经不能面对这些人情冷漠了。虽然这未必是人情冷漠。

    却是任何一个人的主观情感都不能接受的。

    穆修白道:“别哭,会有办法的。”自己却被红莲带得也有些难以忍受。

    ……

    然后听墙头上一个声音道:“让他们进来。”

    穆修白的眼泪差点就落下来了。

    这个他所熟悉的,如沉雷裂石一般的声音,虽然只是短短的无甚感情的一句,他也已经期盼了太久。

    祁夏平初二十二年十一月,祁钺葬于夏陵,谥为明帝。

    祁峥继位,大赦天下。改元行启。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不出意外的话,是每周二,四,六更新。尽量在10点左右更新。

    当然我暑假也要实习,也要做课题,社团里我负责的部门基本是百废待兴……

    贴吧那边的话,我大概要停更一会了,毕竟jj说要一星期的时间差,虽然不知道会有什么惩罚措施,但是就按着它来罢,求观众老爷们谅解

    ☆、章二十六相见时难(一)

    穆修白抬头,往城墙上看,那里已经没有人影了。

    他已经顾不得会不会被送回承虬宫了。他现在只想进城,他只想看见李瑄城。就像过去的无数次一样,总有人会出现,到他身前来,告诉他他还没有到绝路。穆修白简直想象不到他为什么会对这个人这样依赖。

    两个小兵远远地一路将穆修白和红莲引着,引到一处岔路口,便将两人分开了。穆修白见红莲的情绪还有些不稳定,便道:“我们两人能暂且在一块么?”

    守卫的面上蒙着厚厚的白布,拿刀往两人中间一示意,叫他们别磨叽。

    红莲道:“小哥,城里还是安全的。你就听他们的吧。我没事。”

    穆修白便也拖着步子跟着人走,有些不放心地看着红莲一路被带过拐角,不见了。

    瑄城只是在堂上坐着,上下打量着穆修白。穆修白这几日一直走山路,跋涉艰难,身上的短装残破不堪,又是冬日畏寒,只把自己往厚了裹起来,完全看不出衣服本身的样子。

    李瑄城一边打量一边道:“你穿的什么?”

    穆修白被他看得浑身不舒服,只道:“衣服。”

    “我让凛冬买了几身衣裳给你,你去换了。前两天见你你还没这么狼狈。”

    穆修白低头看看自己,他确实狼狈得很。他本来准备了几身衣服,现在也只剩下了这一身。叫李瑄城这么说出来,他觉得十分窘迫。

    李瑄城继续道:“我以为你要死在城外了……城外是什么情状?”

    穆修白很快地回道:“死光了,如你所知。”

    “你怎么没死?”

    “我没在村里住着。我和红莲都没病,你放心。”

    “这无关信与不信。你们在独立的院子里住上七天,也就会放你们出去了。”

    穆修白知道这是隔离是必须的,于是转了话题道:“这次的瘟疫你知道如何医治了么?”

    “不知道。”

    穆修白喃喃地重复道:“不知道?”

    “对,莫非你知道?”

    “不是……我以为……”

    “以为我就应该什么病都能治?”

    “没有……”

    “这次瘟疫当属伤寒,和往日我医治过的伤寒又大不相同,人自发病,若不及医治,少则三四日,多则六七日即死。何种方剂有效用尚未明了。我不过在城里发一些强身健体的汤药,叫他们更易于抵御瘟疫。”

    原来连李瑄城也觉得束手无策么。

    “那你知道多少?”

    “我也正要问你,你知道多少,你在城外待了那么久,应该知道得比我多。”

    “这次瘟疫的祸源大概是鼠类,还有……鼠蚤。但是我讲的未必正确。”

    李瑄城摸摸下巴,看着穆修白道:“你接着说。”

    “这病很容易过人,所以隔离确实是必要的。听说城里已经在隔离了。”

    李瑄城道:“是。我料这病极易染上,又不知是如何染上,便让太守下令将病人与生人隔开。”

    “还听说让人将病死的尸骸烧了?”

    “这不是我想出来的,是这里的一个巫医想出来的。说是烧瘟神。我虽然不研习巫术,但以为病者体邪,触则染病,应当远离;而病死者极邪,烧了未必不好。”

    穆修白心道原来是歪打正着,又睁眼说瞎话道:“城外确实见人触死者而染病的。烧了尸体很有必要。”

    又道:“你把脉的时候务必小心,如果没有必要 ,不把脉更好。如果对方是重病的人,尽量不要接触。我听说,这病隔空都能染上,而且容易从口鼻染上,你以后替人看病,记得在面上蒙几层厚布。”

    “当真?从口鼻染上……你从何处得知。”

    穆修白道:“当真。”想了想才道,“我不知道哪里听来的,防着总是好事。”

    又道:“病人染病至死只有几日。我猜想这病的药应该很难找,还请以防止蔓延为重,少花些时间在制药上。”

    李瑄城道:“医家至高在于‘不治已病,而治未病’。你说的不错。”

    穆修白听李瑄城这么夸他,似有鼓励的意思,继续又道:“还有要把……瘟邪之气洗去。我这里有一样东西,可以除这邪气的。”

    “怎么说?”

    穆修白道:“我这里有一些。不过你照我说的做就好了,把灶台里的灰烬泡出水来,和油脂放在一块儿煮一会。”

    “管用么?”

    “还可以。其实就是起胰子的用途,不过比胰子便宜些,可以大范围地使用。我再试试做些其他的东西,你要是信我,就帮我找一些材料。”

    “这东西叫什么?”

    穆修白想了想,道:“你随便起个名字吧。”

    李瑄城道:“绮春不在这里。你可别难为我。”

    穆修白弯了嘴角,一会儿才道:“那你和他们说是神药罢…”

    李瑄城笑了声,听起来心情不错。

    “……你要什么材料?”

    穆修白想了想道:“盐,醋,石灰,铜,锌……”

    “锌?”

    “锡,锡也可以。”

    李瑄城却不依不饶:“锌是何物?”

    “我念错了,是锡。”

    李瑄城眯着眼睛看了看穆修白的表情,道:“好,就算你念错。”

    穆修白很长一段时间没说话,似乎有点走神。

    李瑄城便站起来,“你去歇会儿罢,换身衣裳洗个澡,我也走了。”

    穆修白轻轻地发出了一个短音,他没料到李瑄城这么快走。但是又不知道说什么留人。

    李瑄城已经站了起来,一身无垢的白衣,似乎永远是那么光鲜。他笑道:“舍不得我?”

    穆修白被噎了一下,霎时什么心情都散去了,道:“语谰池主人自便。”

    李瑄城不甚在意,就起身走了。

    穆修白这时才想到红莲,在他身后问着:“那红莲她是住在哪?”

    李瑄城本来一直愉悦的语气一下子沉了下来:“这些你就别管了。”

    穆修白只好就这么将人送走。

    穆修白躺在浴桶里,深思不知游走到了何处。

    他挺担心李瑄城染上病,白白丢掉性命。这种担心不知道从哪里第一次冒了出来,就开始止也止不住。

    李瑄城看起来确实谨小慎微,但是毕竟他在研究治愈的办法,毕竟他在和瘟疫打交道,毕竟他肉体凡胎……

    可能是李瑄城在他面前一直是一种解救者一般的存在,今天李瑄城在他面前告诉他,对于时下的瘟疫,他无能为力,无可奈何。穆修白对李瑄城的莫名的自信便崩塌了,反倒成了惴惴不安。

    穆修白所说的东西第二天就送来了。

    穆修白想做的东西是漂□□,用处也便是杀杀菌。可是他上辈子的知识都忘得差不多了。

    书到用时方恨少。

    穆修白第一天并没有动手去电解。他画了些图,用工笔非常仔细地描画出来,给了李瑄城,叫他找人烧这些陶器来。

    李瑄城的效率也很高,第二日一早就差人送来了。

    穆修白住的地方有守卫,但是只在宅子外头守着。宅子里头是穆修白一个人。穆修白拿了个大瓦盆,倒着盖在地上当矮凳。便成日地坐在院子里,一直守着。他不是第一天知道自己笨手笨脚。但是制作出来的□□总是跑掉,完全不能顺利地导到氢氧化钙里去。

    冬日虽然也是晴朗天气,北风一吹,不到一个时辰就冻得四肢僵硬。

    但是穆修白怕□□中毒,还真不敢跑到屋里实验。

    七天将要结束的时候穆修白放弃了他的想法。

    他虽然还是把高中教科书上的东西半蒙半猜地回忆起来,也将漂□□做了出来。但是金属高昂的价格,让投入和产出不成正比。漂□□也就不能真正应用。

    科技本身就是个众人协作的结果,本身就是世界智慧顶端的结晶。生活在技术之中的普通人,终究不过是普通人而已。离开了技术,他们什么都不会。

    何况于世界还没有演化到这些技术所需要的应有的高度。

    第七天的时候,李瑄城过来看他的进度,穆修白只把一罐白色的粉末给了李瑄城,道:“你拿去罢,就这些。省着用,我不会再做了。”

    李瑄城接过,只闻到些刺鼻的味道,道:“这东西怎么用?”

    “舀一勺泡了一桶水,找那些肮脏的旮旯洒上。”又道,“不过这么点,只能你屋里用用了。”

    李瑄城道:“好罢。”

    穆修白又解释道:“做这东西太费钱。”

    李瑄城道:“无妨,要是有用,还得烦你再做些。”

    穆修白听着像是李瑄城在安慰他,好几次欲言又止,还是道:“有没有兴趣听我说一下我所知道的疾病理论?”

    李瑄城道:“你想说,我自然会听。”

    “你信我?”

    李瑄城把瓦罐放在一边,微微拿手扶着下巴,望着穆修白的眼神似乎有些迷离不明:“你说呢?”

    穆修白觉得自己和他对视有些心虚,只把眼睛移开来,道:“你信我,我很高兴。”

    便不等李瑄城再开口,抢着就道:

    “医书上有一种病症,叫虫积腹痛。书上说罹此病者时下长虫,对也不对?”

    李瑄城微微点头,示意穆修白继续。

    “虫积虫为祸,瘟疫瘟神为害。我们看得见虫,却看不见瘟神。但是瘟神不是没有实体。它比虫还小,我们难以看见。”

    “虫积病在腹,瘟疫病在血。”

    “它那么小,和血混在一道,所以我们看不见。但是它确实在。”

    穆修白连说三句,觉得自己说得有些混乱,又沉默了一会。

    李瑄城在这段长长的空白中插了一句,问道:“你看见过吗?”

    穆修白还在整理思绪,听李瑄城这么问,回道:“看见过……但是,我没法叫你看见。你让我想想怎么向你解释。”

    便是沉默。有风拂面,吹起穆修白额前的发丝。正午的日头将北面来的风也晒得微暖。穆修白的眼睛在日光下微微眯起来,睫毛照得透亮。

    穆修白舔舔嘴唇道:“人能看见的最小的东西,大概是秋毫了罢。”

    李瑄城没有说话。他看见穆修白有些发干的口舌被浸润,重新现出本有的红色。

    “道家说,道其大无外,其小无内。秋毫之内也许还有秋毫,但是我们看不见比秋毫更小的东西,所以秋毫无内。瘟小不可察,而祸人。”

    李瑄城道:“好个秋毫无内。按道家理论,你讲的东西虚实相生,真是叫我信也难,不信也难。”

    穆修白便回头去看李瑄城,他不知道怎么往下讲。支吾了好久道:“我想法子让你看到些更小的东西?我们那里的人,可以借助工具看见的。我可以试试做出工具来……”

    李瑄城听了此句,眼睛微微亮了一下,道:“如此甚好,你要什么材料尽管和我讲。”

    穆修白忙道:“不,就算做出来了你也看不见瘟,我只能让你看到一些你以前看不见的东西。我终究是纸上得来,这都是他人的能耐,我知道的太有限。”

    李瑄城道:“只要你能叫我看见细微之物,我便信你。”

    穆修白也道:“好,我要水玉。这样东西要是做出来,姑且叫做水玉镜罢。”

    “我明日就差人送过来。”

    穆修白仿佛松了一口气,又道:“瘟和虫一样,是活物,沾上了一定要洗掉,不然会入体。我之前说给你的油脂和灰烬的那个方子,可以洗掉它们。虽然不保证完全洗掉。”

    李瑄城便站起来:“知道这些,对我大有裨益。谢过了。”

    穆修白摇摇头道:“不要谢我。也不要告诉旁人。”

    李瑄城便用疑问的眼神打量穆修白。

    穆修白道:“方子本来也不是我的,我没有那么小气。”

    “我其实并不确信,我告诉你这些,是不是真的对这里好?”

    穆修白这句说得有些没头没尾。李瑄城并不能明白他在讲什么。

    穆修白不等李瑄城说什么,又道:“天行有常,天行有常,这是荀子天论里的罢。”

    李瑄城道:“你累了,去休息会儿罢。想不通的事情明日再想。”

    穆修白便倏地抬起头:“也好。”才发现李瑄城要走了一般,道:“你要走了吗?慢走。”

    “恩,走了,不用送我。”

    作者有话要说:  注解:

    虫积腹痛,指肚子里有寄生虫,例如蛔虫。

    水玉,水晶古称。

    ☆、章二十六相见时难(二)

    穆修白的禁足被解除了,但是依然住在这个院子里。

    李瑄城每日过来,问他一些瘟疫方面的事,也看看他的进度。李瑄城也只让他在院子里呆着,捣鼓他所说的能察细微的工具,和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方子。

    水玉也被送来了。穆修白打磨水玉,测出焦点,用纸画光路。忙活了大半日,才发现显微镜比他想象中的难制造,遇到了一些难以克服的阻碍。计划便一时废弛不行。

    穆修白往皂液里放了些盐,可以化稠为固。这东西最后还是被称作了皂角,是借来的名字,制成豆角的形状供使用。

    穆修白平日也不会去找李瑄城,他有话都会等李瑄城来寻自己的时候一并讲了。

    可是李瑄城确实有三日没有来这里了。

    穆修白很少出去,他每天都会问这里的守卫道:“外面怎么样了?”

    守卫便会告诉他,近来有多少人染病了,又死了多少人,粮价是涨了还是跌了。

    穆修白本来照着李瑄城的意思又制成了一瓦罐的漂□□,迟迟不见人过来,便想着不如替人送去。便将头发绾得一丝不苟,又用布将自己的半脸都蒙上了,准备出去。

    跨出院子的时候,照旧问守卫道:“近来外面什么情状?”

    守卫道:“近来死的人少了些。”

    “粮价平稳了些,大概是吃的人少了。

    又见穆修白一副出门的样子,问:“大人去哪里?”

    “去找语谰池主人。只知道在这院落近处,不知道要怎么走。”

    “大人往东边直走百步,向右拐,便见太守府。府边上的院落便是。”

    “谢过前辈。”

    便又将身上的衣服掸了掸,李瑄城替他买的都是些深衣制的衣物,不比短打方便。穆修白这几个月来都被短打惯得,穿了深衣倒觉得有些行动不便。左右整了整衣服,又将一瓦罐漂□□抱好了,往东面去了。

    院门紧锁。

    穆修白把面上的布摘了,再整了整衣襟。便叩了三声门。

    无人应答。

    穆修白便想着莫非是出去了。怕人没有听到,又叩三声,自报家门道:“穆修白求见。”

    依旧没有应门的。

    穆修白好容易出一回门,不想就这么回去,又心料人可能真的不在。决定再叫最后一回,无人便回去。

    正准备抬手时,门却开了。是凛冬。

    错银的白色面具,一袭白色的医者服。在红门微微开口处,整个人透亮地映入穆修白眼帘。

    凛冬的面上惯常是没什么表情的。但是穆修白却似乎不寻常地看出了些哀愁的意味。

    穆修白道:“敢问……”

    凛冬很快道:“不在。公子回罢。”便要关门。

    穆修白眼疾手快扶住门,使了力气顶着。凛冬也下了力气去阖门。凛冬下力气就是真下力气,穆修白全靠了内力扛着。两人一时僵持。

    穆修白一边费力地道:“所以……他去哪里了?”

    凛冬发觉硬关门不行,方才回道:“主人出诊,凛冬不知主人在何处。”

    穆修白心道,李瑄城出诊你怎么不跟着,越发起疑,只道:“为何在要说不在?”

    凛冬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纹丝不动地站着,重复道:“主人不在。

    穆修白一时无言。他向来有些怕凛冬,这回却偏偏没有打退堂鼓,还是和人耗着。

    却听门里传来一个声音,道:“凛冬,退下罢。”

    凛冬眼里的哀伤似乎更深了些,垂下的眸子如同这深深的院落。便慢慢将力气撤去。

    穆修白莫名地觉得有些不安。

    门开是“吱呀”一声。

    李瑄城立在院子里,身体半侧着,两手高高地举在脑后,将蒙脸的白布尾稍的结系得更紧了。再将身子侧转回来,面向穆修白,面上只剩下一双眼睛,蚕卧于眼下,端的是目生桃花,雪消冰化。

    穆修白向他示意了一下手中的瓦罐,道:“上回你让我再做一些,我就将余下的材料用了。就这些。”

    李瑄城微微点头,并不出声。

    穆修白向李瑄城走去,大步的。他要把手里的瓦罐给李瑄城。

    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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