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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5节

    语谰池上 作者:青花玉龙子

    第15节

    祁千祉心道是丹药非有裨益反而有害,一时间对祁钺的身体也十分忧心。

    “父皇,我定会为父皇四处求访神医,将父皇的身体调理好!”

    祁钺起身往床榻去,声音幽幽飘来:“命数如此,神医怕是也无法。你去罢。”

    ……

    祁千祉从昭华宫出来便往天祚宫去。

    萧藕色见了他也是眼眸一亮,口中只道:“祉儿可算回来了。受苦了。”

    “母后安心,我好好的呢。”

    ……

    话说不到两句,祁千祉便道:“母后,我该把望月带回去了。”

    萧藕色闻言面上一冷,道:“他不在我这。”

    “他在何处?”

    “在何处?也许死了罢。祉儿,你怕是不知道宫中多乱,尹天禄明目张胆地闯进我宫里来寻人……”

    祁千祉退后一步,惊道:“死了?母后……你,你答应我会护他安全。”

    萧藕色怒道:“你倒是一回来就想着这些事!我以为你有些出息了!我并非没有护他,你倒来诘问我,你也不看看都是谁造的孽?”

    祁千祉忙道:“母后息怒。儿臣冒犯了。”

    萧藕色道:“我不喜欢那些阴不阴阳不阳的人。但答应你的事我总会尽力。你也看过我了,便走罢。我现在见着你难受。”

    祁千祉便退出来,却又遇到长公主。

    长公主道:“那个小孩没死。”

    祁千祉愣了两秒才明白长公主说的是望月,喜道:“果真?”

    长公主哼了一声,说出来的话和萧藕色如出一辙:“我道是你在外面吃了些苦,也分得清孰轻孰重。为了那个小孩和你母后置气,是谁教你的?”

    祁千祉脑中只回响着望月没死的消息,口中道:“我知错了。”

    “错哪了?”

    祁千祉顿了一会,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听长公主哼了一声:“那你便站道殿外去好好想想吧。我还有事要忙,不奉陪。”

    祁千祉忙道:“长公主!”

    长公主却是脚下没停走进了内室,只道:“不急,你且先站上一天想清楚再来回话。”

    一边还站着个宫人,显然是看着长公主让看着他,祁千祉知道长公主不在说笑,只好在殿外站着。

    祁千祉站了一天一夜,又被长公主拿着棍棒打了一顿,灰头土脸地回了承虬宫,勉强休息了半日,起身往李瑄城处去。

    李瑄城在堂上喝着一盏清茶,将茶碗在手里微微荡着,看着茶碗里的云脚。

    “此次一劫,多谢舅舅!”

    李瑄城知道他是喊得郑重,还是不快地嘴滑道:“你这是谢我还是膈应我呢。”

    “多谢承运……绮春我也对不起她。”

    “不必自责。路上总有凶险,我让她跟着你便是护你的,你放心,素秋在,她也应当无碍。”

    “绮春是个好姑娘,你要好好待她。”

    李瑄城笑道:“我待她不好么?”

    “绮春初时在宫里叫什么,是叫萍儿吧?只是你从二皇子那里把人赢过来时,都没有想过给她一个名份?”

    李瑄城不在意道:“我并不准备娶妻。世上繁花何止千万万,我可不想吊死在一棵树上。”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李瑄城捏着茶碗的手一下收紧了,道:“哟,小太子,你让我孝顺谁呢?”

    李瑄城已经不口称殿下,祁千祉听他这么说,顿时知晓自己僭越了,便道:“不说此事。望月呢,快让我见见他。”

    李瑄城道:“长公主告诉你的?他确实在我府里。”

    祁千祉闻言松了一口气,李瑄城却继续道:“不过现在你还不能带他回去。他病着,现在的样子也不宜多见你。”

    祁千祉端着茶碗的手便是一抖,忙不迭地问道:“他……如何了?得的是什么病?”

    “疯病。”

    “疯病?他……李瑄城你把话讲完,我不在京中这段时日,他到底怎么了?”

    “尹天禄有些虐杀少年的癖好,他不慎落到了尹天禄的手里。弄了一身的伤,还把脑子撞坏了,现在时醒时不醒的。”

    祁千祉的声音一下加大道:“什么!?那他被尹天禄……”后半句终是没有说出来,只是双目圆睁,睚眦欲裂,“尹天禄好大的狗胆!我,我定要叫他俱五刑而死!”

    李瑄城虽然没有说得十分明白,但是祁千祉知晓了。尹天禄时常出入醉玉阁,祁千祉也是知道的。穆修白遭遇了什么,再清楚不过了。

    祁千祉只觉得所有的气都往头顶冲,已经不能克制自己的情绪。一会又心疼得紧,道:“都是我无能,叫他受这无妄之灾。若是……你先让我看看他吧。”

    李瑄城已经站起身来,嘱咐道:“你好生着,别刺激他。他如今是疯着,不能按常人度之。”

    祁千祉也跟上,手中狠狠地握成拳,把指甲都掐进了肉里,脸上一片阴郁。

    ☆、章十八一刀红尘(二)

    祁千祉便见到窗前坐着一个画一样的男子,象牙白的深衣,除了乌发之外,整个人都与窗中透出的微光一个色调,安谧得就如同一座色泽温润的玉塑。

    穆修白在研究棋谱,他因为疯着,所以往往上一瞬在摆着棋谱,下一瞬就在棋盘上拼些奇怪的图案。一会就撤去,乐此不彼。

    祁千祉走近一些,穆修白抬起头来,有些好奇地打量着来客。

    穆修白显然比之前消瘦,脸上尤其明显,轮廓较之前已经不柔和许多,又未施粉黛,即便眉毛还是浅淡,却少了些柔美多了些硬朗。

    祁千祉便站在那儿打量了很久。可幸穆修白的心思全在棋盘上,只看他一眼就低下头去摆弄那些玲珑黑白色,修长的手抓在棋盒里,棋子相撞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祁千祉觉得心中痛得难受,眼中的穆修白都在那光影下变得有些模糊了。

    祁千祉终于走到近前,在穆修白的对面坐下来,轻声道:“下棋么?”出口了才发觉自己想发出几个音竟然那么难。

    穆修白没有搭理他,相反有些警惕,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小心翼翼地把祁千祉那面的棋盘上铺着的棋子也拨回来。

    祁千祉一把就抓住了穆修白的手,将人拉入了怀中。穆修白低低地喊起来:“我的棋子!……坏啦!”

    祁千祉将人抱得很紧,穆修白便要推开他。祁千祉感觉到怀里人的抗拒,便放轻了手里的力道,拿着手轻轻地拍着穆修白的背。穆修白不再难受,又见自己推不开,就这么任他抱着。

    祁千祉只觉得胸闷非常,勉强才能忍住自己的情绪。

    “望月,我不该让你变成这样……”

    穆修白听到望月一句,似乎有些突然回过神,手中停顿了一下。

    祁千祉道:“望月……望月……”将人放开一些,捧起穆修白的脸仔细地仔细地瞧着,似乎想把他样貌刻进心里。

    穆修白被迫地看着祁千祉,眼珠不安分地乱动着,然而看着看着却有些失神,过了半晌突然一头磕上祁千祉的额头,挣开束缚往墙角拼了命似的跑。

    祁千祉“啊”的一声,鼻梁被撞得生疼,听到穆修白受惊一般的声音随即响起来,尖利而且嘹亮。

    李瑄城道:“出去吧,晾着他他自然就安静了。”

    祁千祉捂着口鼻,也起来随李瑄城出去。

    祁千祉的情绪似乎比穆修白更激动。

    李瑄城只好安慰道:“我最近给他施针,已经好些了。”

    祁千祉却仿若未闻,很久后方道:“他这样……太痛苦了,太痛苦了。我若是他,我便一心求死了罢。”

    李瑄城道:“猜得不错,他寻死了几回。好像嫌我不够忙。”

    祁千祉神色颓靡,低下头闷声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以为母后会护他周全,结果……望月倒不如死了,也比现在好。”

    李瑄城不知道说什么安慰小太子,只好换了话题道:“你向径川王借兵……”

    祁千祉很快地回答道:“本来没想去借。拿了颗假的除沉珠去忽悠他老人家,才把兵借过来。”

    简短的停顿后道:“这还是望月想的主意……”

    李瑄城虽然早就知道,还是道:“原来是这样。”

    “……”

    “除沉珠的消息传出去,南梁和吴喾势必会质疑真假,你要怎么应对?”

    祁千祉道:“除非他们找到真的除沉珠,否则又如何怀疑这颗除沉珠的真假。”

    李瑄城懒懒道:“可是除沉珠并不是没人见过。”

    “过两日便要祭祀,将这颗假珠子奉入宗庙。让他们猜去就成。可是若是真的除沉珠现世……我也没有想好要如何。”

    李瑄城还在荡着他的茶碗,云脚聚聚散散:“尹天禄的把柄不好拿,我只好给他安上了个通敌的罪名,以求趁早将他击败。结果这罪名被祁嵊推波助澜,叫尹天禄坐了个十成十。巫蛊之祸的污水全泼到了南梁头上,祁嵊的干系倒推得干干净净。陛下也定认为南梁害你,而不会去信祁嵊害你。这就叫做有得必有失,世事无两全啊……”

    祁千祉显然有些不在状态,听得有一搭没一搭地,很久了才道:“祁嵊我们日后再对付他吧……京中的物事,连日来确实辛苦承运了。”

    “我这是被反将一军,南梁和祁夏明明才联姻,被我弄出这事情来,我都没想明白这盘棋两边的人都得怎么走。”

    祁千祉很久没说话,开了口却是:“……你居然让尹天禄逃了。我就是翻遍祁夏,翻遍中原也要把人抓住。”

    李瑄城知道祁千祉没听他讲话,有些百无聊赖,喝了两口茶,也不再讲话了。

    两人便静默地坐了许久,祁千祉的掌心已经掐出了血来,口里喃喃着:“望月……”然后抬起头来看李瑄城,眼眶有些不自然的微红,“我在去见见他,我一个人……我会小心些的。”

    李瑄城喝着茶,算是默许了。

    穆修白缩在墙角,已经不再疯叫。这回他似乎认得出祁千祉了。待祁千祉走近,倒是小心翼翼地爬到祁千祉的脚下。

    祁千祉坐下来,将人揉进怀里。穆修白倒是已经将湿湿凉凉的嘴唇贴到了祁千祉的面颊上。

    祁千祉一侧头便吻上了人的唇,小口小口地抿着,感受穆修白嘴里的味道。祁千祉闭目吻着,吻到深处泪水滑落,掉在了穆修白的唇上。穆修白尝到腥咸,微微皱了皱眉头。

    祁千祉吻罢,捧着穆修白的脸,将额头贴住穆修白的额头。

    穆修白便非常自然地双手灵活地解开了祁千祉的腰带,祁千祉马上伸手握住了,握得很重,穆修白“唔”地一声,似乎是吃痛。

    祁千祉露出了一个非常苦涩的笑容,将穆修白的手放开,又将人抱住,拿手去抚着人的脊背,一边道:“抱着就好了。”

    穆修白不明所以,但怕祁千祉又抓住他的手,就安安静静的。

    祁千祉知道怀里的人有些抖,只是轻轻地有节奏地拍着人的脊背,安抚着他,一边说些话。

    春日初遇,秋日作别。去日多静好,来日却无长。

    手中匕首出鞘,猛地刺向穆修白的腹中。

    穆修白惊叫了一声。李瑄城便夺门而入,见到穆修白手中握着一把匕首的刀刃,滴滴答答往下落着殷红刺目的血,而祁千祉躺倒在一边捂着胸口,似乎有些晃神。

    穆修白呆呆地看着手上的东西,不知道拿它怎么办,他似乎没有感觉到疼似的。

    穆修白空手接住了刀,李瑄城吐出一口气,但也不敢停留,将人护在身后,夺过匕首扔在了祁千祉眼前,一字一句道:“你疯了么?”

    祁千祉还是保持着他躺倒的姿势,口里道:“他既然是一心求死,这么疯着……我不忍心看他如此,杀了他,倒可以叫他好受些……”

    话未说完,李瑄城道:“他在天禄台二十日都没死,万事皆平,你倒要叫他死?”

    “承运你……会错意了。他既然活得这么痛苦,我只是觉得,好好的一个人被糟蹋了……”

    李瑄城冷冷道:“这便是你要说的?”

    祁千祉无形之中感受到一股十分的压迫感,李瑄城从来没有这么和他讲过话。便又低声道:“望月这样……我比他还痛苦。”

    李瑄城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嘲讽道:“你这么痛苦,怎么不向我要几钱断肠草去吃?”

    祁千祉面上阴鸷一片,然而没有说话。

    李瑄城轻轻笑了声,站起来,斜睨着还在地上躺着的祁千祉:“京中留日旷久,我要回语谰池了。人我也会带走。殿下自便。”

    祁千祉本就没有下十分的决心去下手杀他,所以才被穆修白截住,又被打了一掌在左肩。这会儿似乎冲动的情绪消散下去一些,并没有做出更多的反应。

    李瑄城抱了人便走。

    李瑄城替穆修白将手掌细细地包扎了,心里后悔着自己刚才没有注意着房内的情况。

    差一点点,差一点点,他就又要体会那种害怕救不回来的心境了。祁千祉竟然这么干脆利落地动了手,李瑄城看着穆修白手掌中深深的刀痕,还露出些白骨,心有余悸。

    穆修白这会儿感觉到疼了,李瑄城一边上药他一边哭闹,把嗓子都快喊哑了,一口咬在李瑄城肩膀上。李瑄城眉头微微一皱,侧过头来继续不声不响地继续包扎,他知道接这些经脉很疼,非常疼。穆修白手上的伤口很深,有几处经脉已经断裂,也不知道接好后会不会影响抓握。

    穆修白的咬劲实在算不得小,李瑄城被他咬得有些吃不消,却没有将人推开,他总觉得这一口自己是欠他的。

    凛冬一边按着穆修白的手,道:“主人,肩上出血了。”

    李瑄城道:“让他咬着吧,咬着就不乱动了。拿药来。”

    李瑄城替他包扎完,拿手拍拍人的肩膀,道:“好了。”

    穆修白也松了口。他在李瑄城府上的日子一直好吃好喝的,便是凛冬偶尔动作粗暴些,也不会将他弄得那么疼,这回李瑄城用了最有效的也是最疼的方式帮他接经脉,痛起来便是硬汉也吃不消。穆修白泪眼汪汪地看着李瑄城,鼻头红红的,说不出的委屈,又见李瑄城今天十分好亲近的样子,便往人怀里扑。

    李瑄城被这么重的人没头没脑地撞到怀里,来不及反应,撞得颚骨一痛。伸手摸了摸下巴,然后放下来的手环到了人的后背,把人抱到怀里。

    “没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表示歉意今天的章节更得稍微早了些。但愿审核也快些过。

    ☆、章十八一刀红尘(三)

    穆修白隐隐感到了掌心的疼痛,把手抬起来,放到眼睛下面,发现缠着厚厚的纱布。他现在置身于马车当中,有些头晕目眩的。

    往右边一看,右边还坐着李瑄城,似乎在闭目养神。穆修白一动,李瑄城便觉察了,睁开眼睛往他这边看了一眼,就对上了穆修白清彻的眼睛。

    穆修白道:“我的手怎么了?”

    李瑄城嘴角噙着一抹嘲弄的笑意:“你自己干了什么自己忘了?”

    穆修白疯着的时候干的事很少能想起来,有些吃力地回忆了一下,道:“我是不是又干了什么错事?……”

    李瑄城点点头,道:“对,你把手砍了。知道疼以后就小心些。”

    穆修白并不太相信李瑄城的话,可是又想不起什么,道:“……我们这是去哪?”

    “语谰池。”

    “真的?”穆修白便把身子又侧了一些,盯着李瑄城的眼睛想确认这件事。

    李瑄城道:“真的。”

    穆修白微微呼出一口气:“太好了。”

    他非常头晕,整个人都有点发冷,便又躺回去。但是他刚刚清醒,又知道了去语谰池,稍微有些兴奋,不想再睡着,没话找话地道:“到那里了?”

    “刚出城。”

    穆修白微微皱了皱眉头,似乎想起了点什么,道:“殿下……”

    “小太子让我带你回语谰池治病。”

    穆修白闷声道:“我是不是还得回去?”

    李瑄城沉默地看向了其他的方向,他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没有必要回答。

    自然是没有必要回答的。穆修白又不能在李瑄城这里呆一辈子。

    穆修白哪怕是清醒着情绪也极不稳定,这会儿不管不顾地哑着声音道:“我都这样了,他应该不要我了才是啊……”

    穆修白面色发白,勉强回转过来的心境仿佛又落到了绝境里。

    李瑄城没有接话,倒是有些头疼地想到,他到底管这事干什么?便是救了穆修白性命又能如何,若是来日小太子向他来要人,还是得将人送回。这事自己想来都觉得做得够混账的,且不说穆修白一定会恨他入骨。

    李瑄城又思索了一会,想着是否可以将人从祁千祉那要过来,放在身边做一个药童。他挺惊诧自己会出现这种想法的。一会儿却心道,算了,祁千祉也不会给他,他也不缺药童。李瑄城其实除了怜惜穆修白之外没什么其他的情绪。他见过太多比穆修白还要悲惨的人。如果每个人都管,他还管得过来。

    但是口中却道:“别想这些事了。到语谰池后,我教你认些药。”

    不想穆修白听了后起了很大的反应,撑起上身就大声道:“你说真的?”

    “……真的。”

    穆修白更睡不着了。他失血过多,本就有些头晕,又是车马颠簸,身体也有些受不住,但就一直撑着不睡,睁着双大眼看着车顶,一会儿又看看李瑄城。

    其实李瑄城还有很多事情没有问清楚的,但也没有问。车内的气氛非常静谧。两个人都暂且忘掉了一些事情。

    一会儿穆修白道:“我疯着的时候都做什么呀?”

    李瑄城道:“画画,下棋,胡言乱语。”

    “我疯着的时候还能下棋?”

    “问你自己。你疯着的时候棋艺比醒着的时候可好多了。”

    “是不是给……大人添了很多麻烦?”

    李瑄城听他那句别别扭扭的“大人”,突然觉得很好笑:“你这才想起来要叫大人?”

    穆修白微哂,道:“毕竟病着,神智未明,大人勿怪。”

    “我其实不喜欢听人这么叫,你到了语谰池,便随她们一同呼我主人罢。”

    穆修白点了点头,示意听见。

    穆修白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李瑄城挑开帘子,扫了一眼外面的光景。

    躺着的人却忽然道:“我是不是说我叫穆修白?”

    声音很轻手轻脚地划过了李瑄城的耳侧,让人以为自己是不是确实听见了这么一句话。

    “是。穆修白。”

    躺着的人把头刻意地扭到了另一面去,不再说话。

    穆修白大约是太累,虽然极度地克制自己睡去,后来还是睡着了。

    李瑄城和凛冬赶着路,一直到日光尽没,月影横斜,才在一家客栈歇下了。

    穆修白在被李瑄城抱出马车的时候醒了,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推开了李瑄城,然后才看清了李瑄城脸上微微讶异的神色。

    “你睡着,我总不能让凛冬这样的女孩子抱你。”

    穆修白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半天憋出一句:“谢谢。”

    “既然醒了就自己下来罢。”

    李瑄城说完这句便转身往客栈走了。穆修白小心地跳下马车,跟在了人的身后。

    客栈还是之前住过的客栈。李瑄城常常来往于京城与泷上,一路住的客栈基本都是固定的。三人三间房,全是上房,也和之前如出一辙。

    晚饭后李瑄城便替穆修白换药。

    穆修白惊讶于自己居然一觉醒来还是清醒的,便又一次问李瑄城:“我现在呢,脑子是好了嘛?”

    “说不准。你脑袋上的伤没有好透。不过你这次已经算是醒得久的了。”

    换药不比接经脉这类,都是些小事,李瑄城完全可以交由凛冬去做。但是穆修白今天醒着的时间尤其长,也有些异常。李瑄城唯恐今天之后要再醒着就难了,又见人难得地情绪稳定一些,便觉该问的还是得问问明白。

    纱布已经拆去,谁想穆修白看见手上些深得见骨的刀痕,自语道:“这不是我自己划得吧。我明明这么怕疼。”

    一会儿自己拿着右手比了下:“我是怎么划的?划了这么多道?”还是……穆修白把手指微微曲了一下,嘴中轻轻泻出“嘶”的一声,而后看着拼在一起的道子:“……我大概只划了两刀,还是干脆握在刀口上了?”

    李瑄城接道:“你握在刀口上了。”

    穆修白蹙着眉道:“……哪来的刀子呢?”

    李瑄城觉得已经骗不下去,把上完了药的伤口拿着新的白布包了,敷衍道:“凛冬的。”

    “凛冬的短刀是一面刃的。但我握的应当是匕首。”

    穆修白带着求知的眼神望着李瑄城的时候,李瑄城顿觉有些吃不消。这慌太难扯了,穆修白又太聪明。

    “你这么聪明,是叫我别掉以轻心的意思?”

    穆修白缩了缩脖子。

    “让小太子用一颗假的除沉珠去借兵。我倒是没想到,你连假托天命都知道?”

    穆修白反驳道:“我没有……是殿下自己的主意,我只是把珠子还给殿下,愿他一路平安……”

    “你该说的前些日子都说了。别在这撑着了。”

    穆修白便不再说话,微微长着嘴,脑袋越垂越低。

    李瑄城把穆修白越垂越低的脑袋扳起来,笑道:“我到了如今还能将你如何呢?你的命我就救了那么多次,你自弑也都好几回了,莫非还怕我杀你?”

    穆修白发出一个“恩”的短音,并没有马上接话。

    李瑄城也没有催促。

    穆修白在心下酝酿了一会,道:“我疯着的时候是不是说了很多胡话……?”

    “是。”

    “我说了什么?”

    “都说是胡话了,你讲话调子带飘,都叫人听不懂。”

    穆修白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表情滞了滞,道:“这些我以后和你解释。”他总不能说他刚听这里的人讲话时,还觉得这里的人调子奇怪得很。

    “我以后也不一定会见你。我现在就好奇。”

    穆修白突然想着要不要装作疯病犯了。李瑄城现在简直像把他脱光了看一样,叫他无处躲藏。

    李瑄城却自己在一边问开了:“醉玉阁你叫碎玉,小太子叫你望月,南梁的人叫你花间,你本名却叫做穆修白?不然每个身份都解释解释吧,慢慢来。”

    穆修白道:“我说过我丢了一些记忆……”

    “你就说你知道的。我可以判断是不是要相信你。”

    穆修白思考了一会儿,首先却问道:“太子拿着假的除沉珠安然回京,我是不是可以洗脱妄图害太子的罪名?”

    “暂时是。”

    “花间的事我一概不知。连身为碎玉时的事我也未必清楚。大人若是想查,我也会尽力配合。”

    李瑄城皮笑肉不笑道:“你该知道的却不知道,知道的却要以后解释。穆修白,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好打发了?”

    穆修白觉得李瑄城在质问人的时候,确实是可怖的。他也很佩服自己,居然有体力在这里接受质问。穆修白觉得自己所受到的温柔的对待大约都是逢场作戏罢,有些疲累地道:“……大人若是不信我,大可将我杀了。”

    说完穆修白就后悔了。果然李瑄城听这一句,不怒反笑:“穆修白,你是真以为自己的命金贵得很还是如何?”

    李瑄城此刻是真的有些后悔一次次救这人了。

    穆修白却已经开始语无伦次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口不择言,我……知道你救我不易……我,我说的话太混账了……”

    说到后来哭了起来,发出些没有意义的吟哦,人也往李瑄城这里蹭过来,希望示好或者得到一些安抚。

    李瑄城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他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将人逼得太紧,又让穆修白入了疯态。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写着写着两个人居然又开始撕逼了…

    ☆、章十九十月清霜(一)

    巫蛊事至此进行了最后的清算。

    径川王军护送祁千祉回朝,有功。益国两千户,赐钱千万,及安车乘马。

    长公主赐封号安平君,食邑增千户,赐钱千万,及安车乘马。

    夏鸣,吴辑忠心护主,不惜身死。夏鸣追封关内侯,食邑八百户,其弟夏和继之;吴辑赐钱百万及良田美宅,其族人继之。归棺故里。

    太子舍人徐染护主有功,封关内侯,赐钱百万。

    喻朝河以其世家名望,及护太子有功,任中郎将,位在李瑄城上。

    此案中太子宾客及仆从死狱者数十人,各赐金银有数。

    巫蛊牵连,无辜受难之大小官员平头百姓数百人,各有抚慰。

    此外,祁景凉封于定勉,为定勉王,月末启程。

    祁景凉之师喻朝山不随祁景凉之国,留于京内,任为侍御史。

    至于罚事。

    祁嵊罚京中自省三月,三月后再放归国,由中郎将纪明任监军,一同前往。且需削兵半数,再送长子入京,以明心志,以安宗庙。然此事为皇室隐,不告天下 。

    在逃之尹天禄通缉全境。其余方士前已处置。时又获数人,皆下狱死,家财尽没。

    至于李瑄城,此人一向入不得祁钺的眼睛,做事又都避免亲自出手,祁千祉也不好像替他祁钺讨要。故祁钺以李瑄城并无功绩,未行封赏。倒是祁钺日前为讨好长公主,已封了李瑄城一个虚泷侯,叫众人颇有微词。

    长公主回程泷上,车架起时,一边大声骂李瑄城离了京师招呼都不打一声,叫她一路回程都没有个说话的人。

    祁景凉也往李瑄城京宅扑了个空,骂道:“老子都要走了,李瑄城你居然敢不在家?”

    愤愤离去。

    泷上的天气一向冷得早,九月授衣忙,十月落霜重。

    到了语谰池,便是白霜满山,茫茫苍苍,天地间清气一片。

    李瑄城刚走进药房,就被被药粉糊了一脸。

    他慢慢抬手去掸掉那些粉末,勉强睁眼,甚不愉快地看着江烟:“我不是说过不要把疯子带到药房来的么?”

    然后把药粉放在指头间捻了捻,又闻了一下:“这是白芨?”

    江烟也是一脸药粉,从背后抱着穆修白的腰,狼狈道:“我带他来的时候他还好好着呢……”

    穆修白还在道:“那这个又是做什么的…?这个味道还不错!”

    李瑄城霎时眉头一皱,便劈手抢过穆修白手里东西,几下将人从药房踢了出去。

    “你连个伤了一只手的人都打不过?”

    江烟底气不足地辩解道:“……我就是看他受伤才不敢打他。”他当然打不过穆修白,疯子下手更不知道轻重。

    李瑄城便去检查那些药材,一边又向江烟问道:“你都给他吃了什么?”

    “我没给他吃,他自己要吃,好吃的都吃了。都是枸杞啊熟地黄这类……不好吃的没味道的都吐了。应该没事。”

    “他几时清醒得?”

    “今天早上一大早就清醒了,跑到我这里让我教他认药,态度非常诚恳。我觉得我好歹说过要教他……”

    “你确定他那时是清醒的?”

    江烟挠挠脑袋:“你这么问我,我不确定……”

    “那你收拾好药房再吃饭。别让药串味了。”

    江烟一下嚎起来:“李瑄城这都午时了!”

    李瑄城拿手指指节叩着柜子的侧边,那上面也撒了粉末:“白芨尤其要清理干净。”

    说罢便出了药房。

    门外的穆修白一个人默默吃着枸杞,他藏了一大把在袖中。见李瑄城出来,便掩饰地把手背到后面去。

    李瑄城道:“当真是饿死鬼投胎。去用午膳了。”

    穆修白一听吃饭,乐得马上弹了起来,屁颠屁颠地跟在李瑄城后头。

    这两天李瑄城一直在研究如何治穆修白的疯病,往往连日闭户不出。要说穆修白因病状特殊让他有些研究的心情,其实也不为过。李瑄城对于穆修白之前中的慢性寒毒也有过些研究,奈何手中没有药样,又仅仅凭穆修白那次毒发的脉象,也研究不出个所以然来。

    多日下来李瑄城也就勉强施了一回针。余下的时间穆修白都交由江烟去看着。这两个人疯子对上疯子,玩得不亦乐乎。

    若是此次没有清醒,穆修白算起来就已经有十余日没有神智清明过了。李瑄城不免有些头疼。穆修白脑内的淤血应当已经化去,施针之法也未有偏差,只是不知道人为什么就是好不过来。不过似乎逢人就解人衣带的习惯改掉了一点,哭闹也少了。但精神状态还是不佳,有些嗜睡。

    语谰池的饭食自然都比皇城清淡些。李瑄城虽然在外花钱如流水,但是凡事凡物恰当便好,不会极求奢华。山中菜蔬半月下山采买一次,这回因为要照顾着穆修白,还做得都是些药膳。白雪糕诸如此类,养其病后之体。

    穆修白要是碰了什么东西,必定都会撒了一地糊了一墙,但吃饭绝对一颗不撒,动起筷子飞沙走石,拿起汤勺飞檐走壁,放下碗筷余味在口,将饭碗菜碟都扫得空荡荡。

    江烟收拾好药房过来,穆修白连残羹剩菜都没有给他留一点。怒道:“穆修白你个白眼狼!我以后要是再对你好我就不姓李!”然后恨然地去了厨房。

    吃完饭穆修白照例就是睡觉。

    竹馆的窗户没有关得很好,李瑄城去药房要从此处窗下路过,今次却听到房间里传来些断断续续听不真切的□□声。

    李瑄城驻足侧耳听了一会,脚下一转便往屋中步去。那些声响撩拨得人心痒痒,午后又有些头脑发昏,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把帐子撩开了。

    穆修白并没有将衣服完全褪尽,而是解了腰带,解了中衣的带扣,衣料散着斜肩露半,往下是大片的白皙的胸膛,淡粉色立起的小红豆在衣料间若隐若现。脑袋上的裹巾也解下了,乌发低垂,从肩窝处松松垮垮地搭下来,一绺一绺落在胸前,又落到早已被踹开了的垫在身下的锦被上,盘了个几回旋。

    穆修白半眯着眼睛,面上早已带上酡红,一些头发沾着薄汗贴在面颊上,眉睫微颤,檀口半开处,有些意乱情迷的慵懒。

    李瑄城见这幅香艳画卷,顿觉唇干口燥。然而并未放下帘子。

    午后的天气不比早晨的清寒,被太阳利利落落万里无云地晒了,多少有了些暖意。语谰池向来宁静,偶尔才得一两声鸟鸣,此处午后日光挥洒,更是寂静招人懒。

    穆修白的□□声更加细细碎碎地从嘴里漏出来,喑哑着,没有娇媚,倒有些透骨的浪荡,只是沉于快意的叫喊着,□□着,无意识地哼哼着。

    李瑄城大概知道为什么祁千祉这么喜欢这个人了。若是可以欣赏得了男人,眼前的人确实是妖孽和极致了。恐怕和寒食散一般,外在看似清冷难近,一旦入体便撩人心火,久之必成瘾。

    穆修白的气息变得越来越急,喘息声阵阵入耳。浑身都有些痉挛般地抽动。口也微微张得大了些,又往下唇上咬去,似乎是情到极处。

    一声仿佛是解脱般的长叹结束了这次旖旎。

    李瑄城一时恍神,已有星点沾上了垂下的那只手。手上传来的一丝温热让李瑄城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他随即缓缓抬手,垂目看了看上面的东西,但是并没有觉得很脏。相反,他现在思考自己怎么看个男人自我解欲都能硬起来。

    穆修白的眼角已经带了泪光,□□释放过后精疲力尽,便泄了全身力量一般,往蓬松的被褥间趴下。

    李瑄城觉得自己必须离开了。但是又觉得穆修白就这么睡一定会着凉……或者大概已经得着凉了,伸手将被子翻上来,替人盖上。

    这时床上的人无意识地道:“啊……好爽啊……”

    李瑄城仿若才回神,有些厌恶地把帐子扯上。觉得自己碰了什么不得了的脏东西,惶急地去洗手。

    第二日侵晨,白霜愈发浓酽,幕天席地茫茫若雪。

    穆修白起了烧,烧得十分厉害,人也变得昏昏沉沉异常沉默,似乎连胡言乱语都失了力气。虽说昨日暮便喂了些姜汤暖身,却不见得起了什么功效。

    江烟急道:“这烧怎么这么厉害啊。他烧成这样,却不发汗,还是到语谰池边蒸一蒸罢。”

    李瑄城听江烟这一句,骂道:“发汗不是叫你到语谰池里蒸!他烧成这样再蒸非死了不可。你学的东西都喂狗了?去煎一服麻黄汤来。”

    江烟道:“当然是还你了啊!”然后趁李瑄城没有打他之前跑了出去,“我去煎药!”

    浅夏也在一旁,闻言掩唇笑起来,追着人道:“烟儿你等等,还是我去煎吧,你可别又煎糊了!”

    李瑄城道:“我会让人看着他。”让浅夏端了盆水替穆修白湿敷降温,便也走开了去。

    作者有话要说:  注解:

    1)安平君:长公主此封号仿汉。汉女子可封此号,见《汉书·宣帝纪第八》;“(地节)四年春二月,封外祖母为博平君。”

    2)麻黄汤:汉张仲景《伤寒论·太阳病中》:“脉浮者,病在表,可发汗,宜麻黄汤。”

    3)白雪糕:约明朝。各方有差。列举一方,《古今医鉴》卷四引单孟齐方:白雪糕,大米一升,糯米一升,山药四两,芡实四两,莲肉(去皮心)四两。

    4)寒食散:五石散。汉人创,晋至唐流行的一种类于毒品之物。

    虽然我设置汉朝左右,但是毕竟架空,所以虽然是明朝的也拿来用了。勿怪。

    我不是到了今天才查资料。以及我之前有些忘记注了……虽然之前要注释的地方不像今天那么多。

    第15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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