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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2节

    语谰池上 作者:青花玉龙子

    第12节

    甄如意一看围观的人已经多了起来,李瑄城在一边一副势要为民做主的德行,便道:“那我让我这的人都出来,你认认可好?”

    小贩道:“大人忒明理,多谢大人!”

    甄如意便让此次来使的十余人均下楼来,由小贩指认。

    小贩对着每个人都仔细看了,不时皱皱眉头,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失望,道:“不是,这个不是,这也不是……”

    最后奄奄道:“没有一个人是的……小的,小的也许是遭骗了。”然后便一个劲地作揖,“大人恕罪,大人恕罪!小的见着那个人,身长八尺,发间参白,仪表堂堂,小的就真的信了他的话……大人恕罪!大人恕罪!”

    甄如意眼皮一跳,知道他说的应当是风陵君。风陵君在巫蛊事发当日就出城了,自然不会在这。

    李瑄城适时道:“使臣此处真的没有此人么?听这小贩说的头头是道的。”

    甄如意道:“确实没有。不过此处守卫打了他,甄某理应赔罪,来人,赏这小贩十两银子。”

    小贩接了银子,千恩万谢地走了,一瘸一拐的。

    李瑄城道:“既然无事,我也走了,大人自便。”

    “校尉慢走。”

    “设这局之人你猜是谁?”

    孟代道:“莫非是那个校尉?看着不太像……设局人便是不现身也无妨啊。”

    “这校尉若不是无用至极,便是有大才之人。”

    “昌卿也不知道,就来考我。”

    谢微达微哂,道:“我猜便是他,不过是不想将话说太满。”

    孟代不语,继续看着楼下,却见那校尉回身欲走时瞥来了一眼,瞥过来的眼神让孟代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他看见我们了。”

    谢微达看着人走远,道:“他和那天的姑娘果真是一块的。还和我们打了个招呼,看样子是友非敌。”

    驿馆的事总逃不过上面人的眼睛,尤其是皇城封锁时,人数这种敏感的话题自然引起了注意。

    “南梁驿馆应当是少了人,这十日南梁的人和吴喾的人都没有离开过驿馆周围,那小贩又说那天下雨,那个南梁人一定是巫蛊事发当日出的城。”

    “要是南梁人不是知道宫里的事,我倒还不信了。一定是因为此事出城。”

    “可是此人是怎么避过哨兵出城的?”

    “十日之前,能出城的,除了卫将军程省礼,就只有国师尹天禄了。”

    程省礼急于洗清自己的嫌疑,便道:“我怎么可能放人出城?”又道,“国师常出入风月,和南梁人有过照面也未可知。”

    宣室卿顾成尹道:“卫将军莫急,我们自然是信你的。”顿了一会后又道,“但是国师也是和卫将军同去,照理也没有什么疑点。”

    “也不一定是卫将军和国师的失误,应当是守卫失职。”

    有人赞同道:“南梁人向来狡猾,此事还是应该尽快禀明陛下。”

    “所言甚是。”

    南梁使者私自出京一事没有牵出什么风浪,毕竟两国言好。祁钺便暗里让人去查探。眼下是立储之事如火如荼。

    祁钺的身体状况毕竟还是糟糕,语谰池主人开了副药,好叫祁钺可以撑得过立储大典。立储大典之后紧接着便是云平公主的及笄之礼,此后车架向南。

    李瑄城穿着朝服站在下首,勉勉强强算是上了次朝。他可没脸和长公主讲他平日都是告假不上朝的。

    祁景凉在大殿之上接旨时脸上笑得比哭还难看,听着那些褒奖自己的词语完全和自己搭不上边,心里将李瑄城从头到脚从脚到头骂了个遍。

    祁答雁已在宗正的主持下完成了及笄之礼,来见祁钺之时,俨然端庄娴秀。

    祁钺道:“雁儿出嫁之后,要贤良淑德……”

    祁答雁道:“我听闻父皇要杀太子哥哥身边的人?”

    “此事你不该管。”

    “父皇,雁儿已经行了及笄之礼,不是小孩子了。雁儿只求父皇能放过诏狱中的数百人,雁儿只求父皇这一件事。太子哥哥身边,有人曾经救了雁儿一命。”

    “那人是谁?父皇替雁儿留下他。”

    “不是的,父皇,不是这样……雁儿求父皇放过他们吧,放过他们所有人。雁儿将要出嫁,不想血腥气这样重啊父皇!”

    祁钺见着祁答雁明明还稚气未脱的面颊,耳后梳着高高的髻子。双眼一合一开之间,泪水已经落了下来。

    祁钺道:“答应雁儿的,父皇会做到。便当替雁儿积德了。”

    祁答雁扑倒祁钺枯瘦的身子上,最后抱了她的父皇一次。泪水瞬间沾湿了锦袍。

    京城城门洞开,送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南向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对了改了新的文名,有没有觉得瞬间酷炫狗血多了→_→

    球意见!!

    原文名:语谰池上→新改:出得虎穴,又入狼窝

    ☆、章十五月满则亏(一)

    作者有话要说:  该作者三观清奇,此章可能引起你的不适。请尽量选心态平和的时候观看。

    我并没有事先避雷的习惯,但是既然有人建议避雷,我还是在这里说一下,本篇作品小受不菊洁,十分之不菊洁,若是不慎雷到你,我在这里先说一声抱歉。

    立储是国之大事,联姻亦然。天子诏赦天下。

    祁钺虽然口中答应了祁答雁不杀□□羽,但是心中却觉得乱臣贼子不当轻易放过。这批名单,自然不在大赦之列。

    长公主道:“陛下病重,不宜杀戮,既然赦天下以求福祉,便当一视同仁。”

    祁钺也许是病好了不少,说话也比往常硬气些:“这些乱党乃我祁夏大害,不除不足以安大局。”

    长公主道:“陛下既然允诺了雁儿,便当不杀。”

    “雁儿她不懂这些……”

    长公主打断道:“我听在耳朵里,她不懂我懂。”

    祁钺道:“我没有将李瑄城抓起来便已是让步了!照理我最当治罪的就是李瑄城,老四和他混成什么样子?老四谋反,也不知道他在里面占了几成?”

    长公主冷道:“陛下何不问问我在里面占了几成?”

    祁钺忙道:“阿姊是阿姊,李瑄城是李瑄城……唉,阿姊你何必非得护着他?”

    长公主道:“我护着他陛下不是早就知道。”如果说当年长公主护着李瑄城时还会说两句非池中物,现如今连多余的话也不说了。李瑄城确实没有什么上进心。

    又道:“我道是你前些日子身体不好,不想和你置气。你成天干些什么?炼丹吃药?迟早要把自己吃进棺材里去!你是七窍被丹药堵住了么?你就这么将老四给下狱了!?巫蛊之事是栽赃,陛下连这也看不出?”

    祁钺断然道:“不是栽赃。”

    长公主一袖子将茶碗拂到地上:“你到如今都不觉得自己错了!?”

    长公主确实是祁钺至亲,祁钺在年轻时就常常得了长公主的认同便安心不少。祁钺见她到如今还怀疑自己的决定,心里也甚是烦躁,不厌其烦地解释道:

    “国师算得我之生平,确实精准无比。儿时灾祸,其亦知之。日前算得一卦,东边有祸。我亦不知是什么祸事。国师说巫蛊会令人生病,死状极其惨烈,要早早将巫蛊找出。他有一物可探得巫蛊所在,后来回报我说或在东宫,不敢打扰太子。我方带人亲自去看……”

    长公主却嗤道:“这半真半假,亦真亦假之事,陛下便就相信了?”

    祁钺被她这么一句,面上竟然有些挂不住。嘴上道:“后来诏狱中同党供认不讳,事事都指向了老四,由不得我不信!”

    尹天禄有一说二,有二说十。但他确实知道一二。

    长公主道:“此事我绝不同意!”

    兄妹两人都硬气,此事暂且便搁下。

    祁景凉被立为了皇储,入住承虬宫。太子该有的一样没少。长公主为他选了太子少傅,是泷上喻家的一位颇有才名之人,名为喻朝山。一切看来都是那么地井然有序,宫人们也似乎都觉得,说不定这位是未来的祁夏国主了。

    只有祁景凉每天睡不好觉。他不是没有想过主动放弃太子之位,但是显然这是没有效果的。若是荒唐些就能让祁钺和长公主放弃这个想法,他之前难道还不够荒唐么?木已成舟,上了贼船想下去可就难了。

    朝中不满储君的声音从不间断。祁景凉每天硬着头皮上朝,听侍御史们把他何年何月和哪个姑娘或者哪个小倌纵情声色,何年何月得了几房小妾,何年何月养了多少相公都一一列出来。

    祁景凉无力反驳这些事实。祁钺也听烦了,让他不必念了。

    就又有人跳出来说还有他何年何月□□良家妇女,使得那女子投井自杀……

    祁景凉道:“等等,我可没记得有这事!……”

    好在长公主素来雷厉风行,这等拙劣的构陷不消两日便化去。但是祁景凉连去逛花街的心情都没了。

    既然天子寿辰已过,京城封锁已解,各个藩王都各自回封地,广沙王祁嵊照理应当回广沙了。

    祁嵊走之前特意来了祁景凉宫中一趟,祁景凉好脸色相迎。“恭喜恭喜”,“哪里哪里”,除此之外也都不知道要说什么。

    第二日收到了祁嵊送来的一封信,上书十个大字:还真以为自己是太子了?

    祁景凉看着那张纸都想把它吃了。

    街头巷尾开始传唱一些童谣:“山有道兮云烟起,乘而升兮登九天……”

    李瑄城行色匆匆地去了醉玉阁,也没有留意这些童谣。

    距巫蛊事发已有二十余日,李瑄城却没有得到绮春的一丝消息,不由地十分心焦。李瑄城所留下的绮春确实在最后帮了祁千祉一把,但是李瑄城还没有神通广大到可以给他们规划逃跑路线,祁千祉出逃根本就不在他的预料之内。要是预料得到他还会去管喻家的破事?

    这几日李瑄城将事情来龙去脉都理了一遍,发现祁嵊此招实在太过大胆。一则他替祁钺治病,发觉确实是祁钺早年征战留下病根,又宵衣旰食积劳成疾,所以祁钺病是真。二则巫蛊是祁嵊亲自带人挖掘出来,这巫蛊怕是早就埋下,所以巫蛊也是真。综上二者,及尹天禄知一说二,知二说十的本事,此番情境之下,祁钺要是不相信也难。

    祁嵊不是傻子,应当不会想着守株待兔,就等祁钺哪一天身体不好了,好趁此实施这个计划。而应当是早有计划让祁钺何时“染病”,只不过恰巧没有料到祁钺连寿辰都撑不过,自己就病倒了。

    至于计划的时日,一定不是现在。尹天禄入宫也才半年,巫蛊才刚刚埋下便逢祁钺大寿,祁嵊又得只身入京贺寿,要是计划败露祁嵊等同于自投罗网。如果他是祁嵊,他也只会在自己的封地等一纸立储的文书,或者事情败露还有兵马可挡,不至于毫无退路。

    祁嵊虽然启程回了广沙,但是李瑄城总觉得他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尤其……若是他们觉察到祁千祉还没死,祁嵊想必一定会双管齐下,一面派人追杀祁千祉,一面乘此夺取太子之位甚至于皇位。因为若是祁千祉回来,祁嵊就一点余地都没有了。

    祁千祉如今都没有消息,莫非已经遇上什么不测?祁嵊怕是已经知道祁千祉没死,祁千祉便是没有被追上,流亡在外也就凶险异常。

    而至于祁嵊会不会带兵入京,京中如今的兵力怕是不堪一击吧……

    李瑄城觉得自己很久没有如此劳神劳力过了,简直比夜御七女还累。他现在是和祁嵊比时间。只求祁千祉好命些,不要叫人杀死在了外面。

    但是一切都不能急,只能慢慢来,如今第一步已经完成。

    身后的小童依旧唱着,

    “景态荒凉民不忿,莫以莸草代芝兰……”

    但是总是觉得自己是不是漏了些事情……

    李瑄城办妥事情后从醉玉阁出来,已是晚霞满天。他猛然回想起此前尹天禄在醉玉阁说过的几句话,突然心生焦躁之感。李瑄城被这种气滞之感弄得难受,虽然自知有些毫无道理,却是脚步一转当下便去了天禄台。

    ……

    天禄台非常高,祁钺花了大量的人力和物力修建它。青砖墨瓦在暮色之下都蒙了薄薄的霜粉似的金紫。因为是新造,反而和四围有些格格不入。台子上头只是独层的大殿,殿上只挂一面大旗,绣着太极八卦,顶上却是重檐,四角都挂了风筝,余外空旷一览无余。

    台子的底下有些房间,是轮班的守卫住的,除此外还有地下室。

    尹天禄不在。李瑄城略微迟疑了一下,将这些人一个个放倒了。

    穆修白静静地躺在地上,觉得自己的血液慢慢地流淌,一边流淌一边冷却。他现在才觉得祁千祉确实是喜欢他的。起码祁千祉再粗暴或者残忍,弄伤他之后还会替他找医生。确实,是不可多见的好人了。遇到这种好人,你就应该好好珍惜,想尽办法地讨好他才是。

    穆修白可以清晰地听出脚步声的差别,在他盼了不知昼夜的多少时日后,那个他非常熟悉的脚步声隐约地传来。可是他一点一点的欣喜的感觉都没有。在他觉得折磨只会永无止境不如就这么死去就好的时候,他明明觉得自己的意识都要消耗光了的时候,他依然能分辨出李瑄城的脚步声。

    李瑄城皱着眉头看着地上躺着的尸体一样的人,地面上全是血迹和污浊的痕迹。新鲜的血液还在不断地从穆修白额头上流出来,在本来就不宽敞的地面上爬开去,慢慢地洇到祁千祉的浅青色的丝履上。李瑄城撩了撩他白得发亮的衣服,蹲下来,用手指挑开几根发丝,露出少年的嘴角的青肿和额头上的新伤。

    你瞧你,你都这样了,你怎么还没死呢?

    李瑄城外裳脱下,将人裹住,抱着站起来,地上的血污将他的白袍子都弄脏了。

    李瑄城抱着人离开。在平和的夜色之下,天禄台显得非常庄严和宁静。天空挂着一轮沉甸甸的望月,沉默得就像一言不发的穆修白。

    ☆、章十五月满则亏(二)

    李瑄城觉得自己心急了些,虽然依他的功夫在宫中可以来去自如,但是抱了个人就不一样了。一路勉强避过各处守卫,还要出宫门,难度实在不小。

    李瑄城犹豫了半晌,抱着人去了长公主宫中。

    长公主一看人惊了一下,道:“城儿,这是……”

    李瑄城道:“借长公主偏房一用。”

    “快去。”

    李瑄城道:“还请长公主替我掩人耳目。”

    长公主道:“你快救他罢。”

    穆修白真的离死只差一步了。他额头上的撞击让他流了过多的血。李瑄城觉得自己救人从来没有这么手忙脚乱过,身边没有凛冬帮着,药品又不齐全,便是想随便找个宫娥打打下手也怕她们看见穆修白身上的伤。李瑄城忙活了一晚上,所有的清洗都得亲力亲为。他精神极度紧张,他觉得自己无论对于什么样的病状都能处之泰然,但是现在却怀疑自己会不会救不回来。

    大概是之前救他的时候就废了太多力气,现在他死了就白瞎了一手好医术。

    长公主替李瑄城收拾了间房子,结果李瑄城一直没有去睡,搅得长公主都没有睡好。

    “是何人?”

    李瑄城道:“太子的一个……手下。”

    长公主道:“我知道了。”

    李瑄城道:“医者仁心。我只是不能见死不救。”

    “城儿,我有没有问你,你这么急着解释?”

    李瑄城微哂,不再答话。

    长公主道:“祉儿平日荒唐么?”

    “殿下他平日勤于朝政,又严于律己,比我强得多。”

    公主叹了一口气:“他死了,你好像不是很难过么。还有心思救他的男宠?”

    李瑄城被戳穿,顿了许久,只好道:“长公主,不是我有意欺瞒,实在是殿下虽逃出了京城,但是生死未明。”

    “好个生死未明!你们就拿我老太婆当猴耍么?!”

    “臣知罪。”

    “要不是淮九兆来告诉我,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是连我也算在里面是不是?你怕我远离朝堂这么多年,不肯轻易回京?”

    “并非如此……”

    长公主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有些喘不上气,而后道:“不过你猜得很对,老四要是没死,我打断他一条腿!”

    李瑄城默默无言,只等听长公主继续训斥。

    “医者仁心我知道,错也在老四不在那个小孩,你爱救便救,以后不要拿到我跟前来!”

    李瑄城口中称是,一边退下了。

    长公主安排了车子将穆修白送回李瑄城的宅子。

    李瑄城一边拿手托着穆修白的脑袋以防马车颠簸,一边思量着,淮九兆果然已经知道了祁千祉未死一事。既然如此便可将他好好利用起来。

    穆修白还是没有醒。

    李瑄城宅子中的药材还算齐全,穆修白颇一送到他的宅子里时他就将人重新换过药。此时少年的面色很苍白,躺在床榻上,毫无活气。他的身子骨很单薄,在锦被之下,竟然只是那样小小的一团凸起。

    李瑄城用手指抚过穆修白的眉目,觉得这个人长得可真漂亮,漂亮得让人就想往床上去想他。

    看上去好像非常温顺,事实上却不尽然。说的话都很真心,但是又不都是真的。

    一开始在醉玉阁,他不就是要跑的么?到了尚贤苑,也不是跑了么?到了承虬宫,倒是安静下来了。

    花间啊花间,你心心念念的裘公子都已经来找你了,你可千万别死。

    淮九兆道:“程将军这几日为何愁眉不展?”

    “南梁使者中少了一人……此事如今都没有眉目。”

    淮九兆故作惊讶道:“此事罪责在守卫,不在将军啊。”

    “淮大人有所不知,京中封锁之后,只有我与国师大人出过城……”

    “那也不能怀疑将军呐!我曾见到醉玉阁遇见国师和南梁的使者一起呢。”

    程省礼此人官居卫将军,又封了苍临侯,靠的是其已故的兄长程省昊的战功。程省礼自知才能不及兄长,偏偏又有些患得患失。祁钺并没有显露出对他的怀疑来,便是如此他也寝食难安。一听如此,便道:

    “果真?”

    “这能有假,淮某亲眼见到的。”

    “淮大人,你可帮了我大忙了!日后必定亲自登门答谢,原谅我今日先告辞了!……”

    程省礼回了府,便让人去醉玉阁确认此事。

    自从长公主回了京,往李瑄城宅子里塞美人的人明显多了起来。李瑄城照单全收。李瑄城花名在京中尤其显着,在于此人阅遍百花,年已二十七仍未娶妻,好似就要如此风流一辈子。李瑄城不喜欢在宅子中养家妓,他的宅子里的女人总是来来去去,玩过了便任她们爱留下留下,爱嫁人的嫁人。祁夏民风开放,妇人不需三贞五烈,改嫁之事往往有之。留下的人不过就是做些杂役,或者有些本事的像芙儿这般听候差遣。有些也有些人被他带回了语谰池。总之一切事物自有绮春替他安排得井井有条。李瑄城对于美人向来是多多益善,但是这次实在是太多了些,绮春又不在,终于有些烦了,再有送人过来的一律送回去。

    管家道:“少府卿给大人送来两位美人。”

    李瑄城道:“叫他们别送了。”一会儿又道,“少府卿的我就更不敢收了,你去打发了。”

    管家道:“是少府卿亲自来的。”

    李瑄城愣了一下,而后自嘲道:“我怎么这么大面子?不见也太失礼了,去引进来罢。”

    少府卿李德山是祁千祉的外祖父,李画欹的兄长,也便是李瑄城的舅舅。来人的面色并不好,憔悴了很多,进了屋便道:“李校尉。”

    李瑄城其实并不想见他。对于李家他确实不太待见。自他的外祖父李彻去世,李家由李德山接手后他就没有踏入李家一步。如果不是有祁千祉这一层,他根本不想再和李家搭上半分关系。

    李德山果然是求他保李家,让他向长公主多说几句话。

    李瑄城看着李德山也是一把年纪,而且神情萎靡,也说不出什么尖刻的话来,但是看见李德山进屋他就后悔自己的决定了。不应该让他进来的。

    李瑄城没由来地气闷了好一阵,叫了人将李德山送的两个美人找个地方送走。

    穆修白醒了。

    李瑄城进屋时穆修白靠在床头正捧着碗喝粥,听到响动抬起头来,喝粥的动作也大起来,三两口将粥喝完了。床上的人面色并不好,而且脸上有多处深浅不一的伤,头上还缠了一层又一层的纱布。

    穆修白喝完了粥,拿袖子抹了抹嘴,李瑄城找帕子已经来不及,只好思量着让人什么时候将这件衣服洗了。

    但是穆修白看着李瑄城的表情却是好奇的。是的,好奇,而不是什么惊惧,也不是伤痛,也不是难堪。

    李瑄城皱了下眉,去案上拿了笔和空简。他抱穆修白回来的时候无字书简似乎也遗落了,不知道丢在哪了。

    床上的人很乖,接过了空简和笔,然后望着李瑄城。

    李瑄城道:“你叫什么名字?”

    穆修白听到问话就刷刷刷几下写了自己的名字。下笔的字迹一如既往地好看,即便是现在极度虚弱也带着入木三分的劲力。

    【穆修白】

    李瑄城有些不确定地重复道:“穆修白?”

    床上的人听他叫自己,肯定地点了点头。

    李瑄城沉吟了半晌,他有些看不懂穆修白了,这个名字怎么也不像是随便取的逗他玩的吧。

    面前的人开始仔细地吮着手指,他的手上也有很多伤,也许是刚才握笔的时候弄疼了。

    “你说你叫穆修白?”

    面前的人吮着手指一边猛点头。

    “那花间是谁?”

    穆修白吮到痛处,表情抽搐起来,拽起了被角去擦上面的血。

    李瑄城坐到床头,将人的肩膀扳正,让人的目光对上自己。

    穆修白见李瑄城看向自己,神情有些考究,怕他不信,自己投怀送抱,躺到了李瑄城的怀里,仰起脖子拿舌头去舔李瑄城的颈间的线条。

    李瑄城任他舔,眯眼道:“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穆修白不语,只是顾自拿舌头舔着他,拿嘴唇吮着他,手已经伸到了李瑄城的□□。

    李瑄城将人拎起,撂回床上。道:“你脑子坏了。我改天带你回语谰池。”

    李瑄城重新检查了一下穆修白头上的伤,觉得大概是穆修白头上的伤还未好的缘故。也不知道尹天禄那群人下手这么狠,他晚一点到人就死了。

    不过李瑄城很快发现自己错了。穆修白脑袋上的伤说不定是他自己撞的。因为他想求死。李瑄城为了避免他犯疯病,就让凛冬看着他,和他一室睡。结果到了半夜就出事了。

    李瑄城过去时,穆修白正缩在床角,簪子已经被夺下,但是手上全是血。他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眉头皱得很深,嘴唇咬得很白。看得出来他很疼。

    李瑄城明知故问道:“你想自杀?”

    床角的人并没有给他回应。

    李瑄城也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了。

    接下来是一段很长很长的沉默,李瑄城已经开始想着以后穆修白睡觉时是不是要将他捆起来。

    穆修白终于开了口,血便从嘴里流下来,穆修白没有去擦拭它们,便一路落到了衣襟上,染开大朵大朵的殷红,和锦被上大滩的血迹交相辉映。

    穆修白做着口型说,谢谢你救我。

    李瑄城道:“既然知道谢我,就不要做多余的事了。”

    穆修白把头埋下去,看得出他很疼。

    李瑄城只好又安抚道:“一切都会过去的。”

    穆修白还是没有讲话,也没有动。

    李瑄城便走过去,将人的衣裳解开,试图替他处理伤口。手下的人因为疼痛而僵着不肯将身体打开,他说,我好疼,好疼啊。

    “好疼你还自己戳个洞,戳的时候怎么不想到疼?”

    穆修白便笑,笑的时候吐了李瑄城一身的血。

    李瑄城觉得再这样下去人就会吐血吐死,伸手点了穆修白的睡穴:“你睡一会罢。”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多处涉及伪科学,作者见识有限很多东西都是胡诌的请不要当真。

    最近有点卡文……

    ☆、章十五月满则亏(三)

    大夫最看不人寻死,大概这对他们的职业是一种亵渎。李瑄城以为他至少说服了穆修白不要自杀。所以第二天凛冬向他禀告这事时眼里闪过了一丝惊讶。

    “他摔了碗拿了瓷片割腕,凛冬已经替他包好了。”

    李瑄城叹道:“他这样倒不如还是疯着的时候好,疯着还不会伤了自己。”

    李瑄城白日需要替祁钺治病,又要抽出时间监视尹天禄的动向,晚上回来又要替穆修白看病,还要防着穆修白自杀。累得身心俱疲。

    李瑄城没什么心思应付穆修白,只让凛冬好好看着。凛冬自穆修白两次自杀,看得越发上心,没有让穆修白再有动手的机会。穆修白身上的伤除了自己新下的手之外,有些已经开始渐渐愈合。他身后的伤是最重的,所以每次吃东西都不敢让他吃多。但是他又饿,饿起来就会哭闹,以为自己哪里做得不好,过来抱着人的腿讨好。

    凛冬不懂得怎么应对疯子,对着穆修白也是一张冷脸。穆修白虽说疯着,却知道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李瑄城一进屋看他,他就跑去讨好李瑄城。

    李瑄城在案前坐下,将一个劲儿往他身上蹭的人往席上摆正了坐姿,道:“你倒是活得无忧无虑。我都快被这些破事搞死了。”

    穆修白自然听不懂,他的身体好起来了不少,但是因为吃得少,依旧很瘦。李瑄城叫厨房送来了一碗银耳羹,穆修白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发出一些不甚文雅的声响。

    但是总算是在一旁专心吃东西了。

    李瑄城道:“你的殿下也不知道是死是活,陛下对尹天禄的信任太盛,不做些铺垫也动不得。我救了你出来,只好叫人背了黑锅……你原本是躲在皇后那儿?”

    穆修白的依旧喝着银耳羹,但是声响却小了。

    李瑄城扭头看他。穆修白把没有喝完的羹放在了案上,然后双手捂住了脸,弓起了身体,不动了。

    李瑄城知道他也许是到了不疯的时段,以往穆修白神智清醒时都是在半夜,这次倒有些反常。

    李瑄城便伸出手去扶着他的肩膀,试图将人扳直了身体。那具瘦削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李瑄城示意凛冬磨墨,自己拿手抚了抚人的脊背,道:“别哭。”

    别哭。穆修白听了这句话,仿佛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一般,身子颤抖得更加厉害。

    李瑄城道:“……你没事给自己两刀,嫌我这些天事情还不够多?”

    穆修白抬起头来,用力地摇了摇头。

    李瑄城看着穆修白挂了泪珠的面颊,觉得真可怜啊,好可怜。为什么每个人都活得如此卑贱而艰辛?

    李瑄城道:“我快活不下去的时候可没有人来救我。你要死我不会拦你,但我是大夫,你在我面前死了只能算我头上。你死多少次我只好救多少次。”

    “我记得你很感谢我。你以后死在哪里我都不会拦你,你好歹报个恩,别在我这死了,成么,穆修白?”

    穆修白睁大了眼睛,然后慢慢垂下眼睑,自己拿过毛笔,在铺好的纸上慢慢地写,报复似的,力透纸背。

    【放心,我不会那么轻易死的。】

    也许是因为白日不会让人联想到太晦暗的东西。

    穆修白心道,但是连我也不知道下一秒的自己会不会活不下去。

    这已经是穆修白神智最清醒的一天了,他清醒的时间极短,他觉得自己急需一个拥抱,是个陌生人的也可以。眼前来说,他突然就有强烈的欲望想扑到那个怀里,但是他不敢,他在心里极度地克制着这个想法,虽然李瑄城是个那么温和的人,起码表面上是,他觉得李瑄城也许已经十分嫌恶他了。

    李瑄城得了穆修白的承诺,好歹松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他是不是说话算数。

    江烟进了京。李瑄城完全没有想到。他得知京中事变时迁怒江烟,让浅夏将他扔到了镜寒洞里冷静脑子。镜寒洞是极寒,与语谰池的温热全然不同,且此寒伤人筋骨,平时只是存放一些特殊药材。

    若是凛冬在,李瑄城是不敢扔江烟进去的。凛冬说一不二,江烟在里面怎么撒泼撒娇都别想出来。他知道浅夏八成会熬不过江烟的哀求放江烟出来,但是放人来京师就荒谬了些。

    江烟连滚带爬地进了屋,就道:“李瑄城你先别怒!”

    李瑄城淡淡道:“我先听你怎么说。”

    江烟大口大口地喘着:“我……不,绮春……”

    李瑄城站起来道:“你说什么?快往下说!”

    “绮春满身是血……”

    李瑄城眉头一皱,却没有再催,只是拿了茶碗给江烟倒了一杯茶。

    江烟摆摆手继续道:“他说小、小太监死了,太、太子没死……喻朝河去、去护送……”

    最后一句:“江烟知错了……求你看在喻朝河帮忙了的份上不要责怪我了。”神情很是委屈。

    李瑄城的心已经放下了一半,不紧不慢道:“喻朝河是看在谁的面上帮忙?是我么,还是太子?”

    江烟急道:“李瑄城!他帮你了是事实!”

    李瑄城把茶碗一摔道:“我就不该回去向他要回你。是你说的我的身份吧?你和喻朝河关系好得很么!?”

    江烟见茶碗在地上一炸开,赶紧跳到一边,嘴上就告饶:“李瑄城我都认错了!”

    ……

    喻朝河此人李瑄城并不太了解,仅仅凭借见过的几面觉得并不是一个和善之人。若论可靠,但愿如此罢。

    江烟见了穆修白一身伤的样子吓了一大跳,语无伦次道:“他他他……怎么了!?”

    李瑄城道:“疯了。”

    穆修白的情绪不太稳定,这会儿拿着笔画着些不知为何物的东西,一边画一边哭,嘴里似乎在说些什么。他两只手上全是墨水,手上伤口疼了就往嘴里放,脸上也是花的。

    江烟道:“他说什么?”

    李瑄城摊手道:“我也不知道。”

    江烟鄙夷道:“你又把他毒哑了?他总不可能比我还烦……”

    李瑄城道:“不是我叫他哑,他自己乐意。”

    “他真是你拿来试药的?”

    试药?李瑄城挑了挑眉,不反驳。

    “我去!李瑄城!我说你为什么不让我拿他试毒!怪不得!你怕犯冲呀!”

    李瑄城终于怒道:“你要是再拿人试毒,我便拿你试药。”

    江烟虽然口里直呼李瑄城的名字,其实内里怕李瑄城怕得要死,心里虽然不以为然,口里还是道:“我知道了!……”

    过一会试探道:“我有解药。我们听听他说什么?”

    李瑄城嗤道:“你居然随身带着?”

    江烟结巴道:“我……”还不是因为你动不动就喂人吃药。

    “罢了,我最近事务繁忙,也没时间配一味解药出来。你拿去让他吃了罢。”

    江烟得了准许,一下子就蹦到穆修白眼前,喊了一声:“穆修白!”

    穆修白对自己的名字很有反应,当下停了笔。

    李瑄城却道:“江烟,你喊他什么?”

    江烟挠挠脑袋:“穆修白啊……”

    “他告诉你的?他和你说过什么?”

    “恩。他说他叫穆修白,还说他是个小贩……”

    穆修白见没人理自己,就继续画自己的。

    李瑄城也走到近前,道:“是个小贩?”

    江烟道:“我才不信呢!说不定名字也是假的……”

    李瑄城拿扇子随手往江烟头上敲一下:“他的名字是真的。”

    江烟捂着脑袋委屈道:“真的就真的,做什么打人?”

    “你喂他吃了药,就陪他说会话吧。我还有他事,没工夫搭理你。”

    “我才不要陪疯子讲话!喂!李瑄城!”

    李瑄城回来时就见到江烟把头埋在盆里洗脸。

    “哟,怎么了?”

    江烟听到李瑄城叫他,抬起头来哭丧着脸,脸上还有没洗去的墨水印子:“我觉得疯子还是当个哑巴好。疯子疯起来比我还烦……”

    “他说什么了?”

    “问题是我还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他讲话叫人听不懂,也不知道是哪个地方的调子。”

    李瑄城越过了江烟,决定亲自去看看。

    穆修白正在里面念着滕王阁序,念了一会儿改背元素周期表,背完了背圆周率。

    李瑄城躲着听了一会儿,觉得不是江烟的智商问题,连他也不知道穆修白在说什么。而且讲话调子打滑。但是穆修白好像有些可以认得人了,见到李瑄城便欢呼雀跃地迎上来。

    李瑄城道:“你坐下。”

    穆修白非常听话,便在席子上坐好。

    李瑄城道:“你叫穆修白?”

    穆修白疯着的时候没什么戒备,只道:“恩,穆修白。”

    李瑄城觉得自己可能听出来他说了自己叫穆修白。虽然调子打了滑,但是音色却漂亮得很,清凌又落沉宛若古琴的中音。

    “家住在哪?”

    穆修白说了一个地名,这两个音调子奇特,李瑄城确信他没有听过的地名。也许是个小地方。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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