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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节

    [综武侠]第一杀手的正确驯养方法 作者:玫

    第3节

    那枯骨仿佛听懂了一般,剧烈的震颤起来,一声闷响之后,里衣委顿下去,盖住一捧灰烬。

    苏幕遮随意环视一眼营帐,戴上兜帽,银质面具遮住脸,掩住一抹冷笑。

    白骆驼撒欢地叫着,迎接自己主人的回归,撒开四蹄发足狂奔,狼群咆哮着,脚步重重踩在地上,震起大片沙尘。

    白衣的身影和绿洲背道而驰,渐渐只见得着一个白点,再渐渐失去了踪影。

    来去飘忽地如同一场幻梦。

    营帐里一片狼藉,杯盏碎裂满地,桌歪席散,掩着尸骨的白色衣料下,属于死亡的味道慢慢充斥这间帐篷。

    龟兹国王乍逢大变,连站都站不稳,靠着桌子歪坐在地上,一张脸煞白不见半点血色。

    琵琶公主也没比他好多少,她纵然略通武艺,也有些谋略,却终究是个养在深宫的公主,十指不沾阳春水,更不要提人命鲜血,勉力抱着琵琶,双膝一软跪坐在地上,眼里滚滚落下泪来——她被吓哭了。

    就算是见惯了诡异事的姬冰雁等人,也被这境况骇得不清,他们自恃也经历过不少惊涛骇浪,称得上是见多识广,适才发生在这营帐里的事情仍是大大超乎了他们的理解,更加显得惊悚怕人。

    “那人究竟是修得何等邪门功夫,连碰都未碰就把石观音化成了飞灰。”胡铁花捅捅姬冰雁,问道。

    “你问我,我去问谁?”姬冰雁白了他一眼,转身去安抚外面躁动不安的驼队。

    “石观音是自己死的。”楚留香撩开帐篷走进来,神情满是感慨,“在被刀伤杀死之前,她就死了。”他见胡铁花还是不解,仔细解释道,“那一位……”他犹豫了片刻该如何称呼苏幕遮,最后还是略了过去,“石观音极是爱重他,待他与他人不同,又兼之他的秉性教养乃至于武艺都是石观音教养至完美……”楚留香轻叹,接着道,“想来在石观音眼里,早已将自己和他化作了一体,他的脸毁了,她自己的脸也就毁了,没了美丽,她宁愿死去。”

    他解释的合情合理,却不知晓在漫长的岁月里,石观音早已爱上了她自己,世间哪里还寻得到如她一样完美的女人呢?但是苏幕遮是她一手打磨出光彩的少年,那张脸是不逊色于她的美丽,若他是个女人,她定然要将其毁去,但他是个男人,虽然年少仍能看出日后光彩的男人。

    这岂不就是她自己最好的替身,镜中人有了实体,更应该唯她马首是瞻,和在镜中一样的乖巧可人。

    所以当有一日那张脸毁了,她的恋人死去了,那样丑陋地死去了,她又岂能独活。

    不知从何处,辽阔的沙漠之中,远远传来一声嘶嚎,透着无尽凄楚悲凉,如失了伴侣的孤狼,又像挣脱束缚的狂放傲慢。

    楚留香露出一个笑来,这趟大沙漠之行,真真是处处皆是惊奇。

    ……

    长夜已尽,大沙漠的尽头,一群狼远远近近,坐着,站着,趴着,嘴里呜呜咽咽叫着,双峰白骆驼咬着苏幕遮的斗篷,死活不肯松口,水水的眼睛里写满不舍。

    土黄色的骆驼凑过来,轻轻蹭蹭苏幕遮的脸颊,期期艾艾叫得可怜。

    要走的,要留的,大概总是少不了这么折腾一遭。

    “不要闹。”苏幕遮伸手拍拍白骆驼,温柔地诱哄着。

    白骆驼不依地左右摇头,险些把他拽的一个跟头。

    “阿爸又不是不回来……”苏幕遮环着白骆驼的脖子,亲亲它的耳朵,“我是去打新的领地,要不哪养得起你们。”

    他素来自称白骆驼的阿爸,养它跟养女儿一样精细,从来舍不得让它受半分委屈。

    白骆驼仍不愿意,长睫毛大眼睛,下一秒就能滴出水来。

    苏幕遮小声哄着它:“别难过,阿爸出去才能给你找个阿妈回来,我们一起疼你。”

    白骆驼思考一会,才站直身子,哼唧两声放过了他。

    “你好好照顾我家的小姑娘。”苏幕遮摸摸土黄色的骆驼,得到了一个亲昵的挨蹭。

    “你们也要快点长大。”他俯身把缩在衣襟里不肯出去的小狼赶出来,一个一个摸过去,谆谆教诲着如同慈祥的长辈。

    小狼懵懂着呜咽,跌跌撞撞想往他身上窜,被自家爹妈拨到了身后。

    “下次再见,你们一个都别给我少!”最后一个字未落,他的身形已消失在原地,把身后连绵不绝的狼嚎甩在身后,雪白的斗篷展开,像是凭空生了一双翅膀。

    兜帽下的双眸闪烁,光华隐现。

    江南还有个人他放不下,虽然还没搞清楚是因为什么,不过在他搞清楚之前,他都得把猎物仔细看守着,莫要让人偷了去。

    百花楼里,花满楼背后有点发凉,打了个喷嚏。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有点少原谅我【跪以后更新是这样的,周一周二两天课太多,量会比较少,考试周可能会缩减至两天一更,然后其余日子正常更新【趴写的比较混乱也没来得及检查,已经熄灯了也来不及了,要是有什么问题明天再修最后看到这里了真的真的不考虑收藏一下么【星星眼】蠢作者是很勤奋的哟【扭动以及小天使们,我爱你们!三百六十度旋转式飞扑亲吻】

    ☆、第八章

    夜,深夜,极深极深的夜,一片墨染的暗色,几点星子阴阴沉沉悬着,月恰是半圆,半圆的月岂非最是残忍,将圆未圆停驻在那里,已离了残月,又不见圆满。

    起雾了,烟雨缭绕的江南雾气浓重,弥漫着接到天边,连着大片大片暗惨惨的阴云,遮天蔽日看不见光亮。

    尽是暗,伸手不见五指的暗,苏幕遮躺在树枝上,半闭着眼睛打瞌睡——他已赶了好些天路,早就疲惫不堪。

    “看见什么了?”一道声音在耳边响起,似是极近,细细听去却又觉得极远,朦朦胧胧混在雾气里听不真切。

    “光。”,苏幕遮一动不动,兜帽扣在他脸上看不见表情,回答透过一层布料传出来。

    “呵。”那声音低笑,“于暗中见光,你何时这般有慧根了?”

    “便是有慧根,你还指望我出家当和尚不成?”苏幕遮道,不自觉透出些嘲讽的意味。

    “不当和尚,当个道士也是不错的。”

    苏幕遮面上的兜帽被掀开,脸隐在暗处,愈发显得鬼魅。

    “玩够了吗,玉罗刹。”他睁开眼睛,眉头微皱有些不耐。

    “我以为你会把我忘了呢?”玉罗刹站在树枝末梢,距苏幕遮不过寸余,一身金银饰品在黑暗中明亮得像是会发光。

    “我是把你忘了。”苏幕遮坐起,靠在树干上,淡淡道,“可惜一听见你的声音,我就全想起来了。”

    玉罗刹笑:“你竟是那般在意我,还真是受宠若惊啊。”

    “不用谢。”苏幕遮挑起个假笑,“世间能让我厌恶到这种地步的也就只有你一个而已。”

    “啧啧啧,嘴还是这么毒,本来以为还能听你说几句软话呢。”玉罗刹遗憾地摸摸下巴,“救了你那么多年连句谢都未听过,真是白瞎了你这么张脸。”

    “我这张脸?”苏幕遮挑眉重复道,“你说如何?”

    “你若说如何啊……”玉罗刹倾身,凑到苏幕遮面前,碧色的眼眯起,笑得意味深长,“倾城倾国,艳不可言。”飘散在空气里的话语暧昧缠绵,手上却毫不留情,一掌击在苏幕遮胸口,“帮你一次,不用谢我。”

    苏幕遮一点也不惊讶,生受了他一掌,还有余力在跌落树下之时调整姿势,只震出些轻伤,侧着脑袋吐出血,漫不经心地应道:“你且放心,我心里记着,他日必当报偿今日之恩。”

    “我等着。”玉罗刹轻飘飘落在地上,懒洋洋地踢踢苏幕遮,“你可以晕了。”

    “急什么?”苏幕遮瞥了他一眼,翻了个身盯着头顶的天空,“这么好的月亮,不多看看岂不是可惜了。”

    玉罗刹索性直接坐下,也抬头望天,“难得见你这么好的兴致,我还真是不忍心打扰你。”

    阴云密布的天空,月亮藏在层层暗影之后,只看得清影影绰绰从缝隙里漏下的丝丝光亮。

    “真好的月亮啊……”苏幕遮低叹。

    “此月甚好,可共饮否?”玉罗刹问道,语气里全是调笑。

    苏幕遮轻咳,眉眼舒展笑起来,“改日定然一醉方休。”晦暗之中,他一双眼睛极亮,仅有此时,才能看得见那一双眼眸,左眼是比右眼浅得多的灰色。

    身边的呼吸声慢慢变得清浅,玉罗刹侧目,苏幕遮已闭上眼,倦倦陷入昏睡里。

    “小泥猴子……”他眯着眼似笑非笑,牵起苏幕遮一缕长发把玩,当年一时兴起捡回来的小家伙,谁能想到洗干净之后是出乎意料的绝色。

    隐在阴影中的脸仍旧漂亮,轮廓比西域人更为柔和,又较之中原人深邃,白得几近透明,薄薄的唇瓣挑出煽情的艳色,不笑的时候冷硬的像把刀,一笑起来却是冰雪初融,一湾梨涡似漾了满池春水——哪怕是毫无感情的冷笑。

    左脸上两道伤痕起初还严重得很,皮肉翻卷半张脸都扭在一起,不想长着长着竟是越来越浅越来越细,最后脸颊上只留了细细的痕迹,攀在脸上色彩浅淡,倒像是两道别致的装饰,更添了几分妖娆。

    倘若这等美人投怀送抱,哪怕是神仙也得动心。

    “可惜了啊……”玉罗刹叹气,把人扛在肩上,踩着草地慢悠悠走着,也不管苏幕遮被他点得又吐了口血。

    谁教花满楼看不见呢,再怎么样的倾国倾城,都只能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了。

    夜色愈发深沉,高大的身形消失在雾中,厚厚大片浓雾在草尖凝成滴滴晶莹,闪烁着迎接清晨的第一缕晨光。

    天亮了。

    江南的城镇,热热闹闹熙熙攘攘,天光微熙就可听到街面上行人的声响。

    清早出摊的店家,赶早市的妇女,揽营生的长工短工,不多时早餐的香气就会顺着阳光,乘着清风,自窗缝钻进每家每户,睡得再怎么熟也要忍不住肚子作响,满脑子尽是热气腾腾的煮混沌,一大碗撒了葱花的阳春面,亦或是白白嫩嫩的豆腐花,立时就要躺不住想要爬起来,用温暖的食物喂饱抗议的肚腹。

    能这样被唤醒,大抵是人生中最为幸福的事情了。

    苏幕遮从昏沉的黑暗中醒来时,耳边就是熙熙攘攘的声响,鼻翼间就是食物的香气,然而他只感觉到冷,全身蔓延着的寒冷,还有胸口闷闷的疼痛,像压了块巨石,沉得每一次呼吸都很困难。

    手脚都很酸软,抬一抬也费力的很,试了几趟他也就放弃了,转转脑袋打量着这间房间,装点细致,干干净净,没有什么多余的摆设,窗户正对着街面,晨光透过薄薄的纸,晕开柔和的光亮,雕花的大床,挂着细纱床帐,天青色看着便清爽,床顶刻着繁复的花样,苏幕遮撇撇嘴,又是牡丹又是芍药的让他想起了石观音那张床。

    其实想起来太多也不好,心情总是会被一堆无聊的东西搞坏掉。

    他打了个呵欠,往身上卷卷被子——也不知是怎么了,他身上一直在发冷,从最内部往外散发的寒气,冷的让他打哆嗦,脑袋里昏昏沉沉就跟灌了浆糊一样,都不知道自己在想点什么。

    “你醒了?感觉如何?”花满楼推门进来,听见屋中不甚规律的呼吸,开口问道。

    苏幕遮往被子里缩缩,闷闷答道:“冷。”

    “无事。”花满楼伸手摸摸苏幕遮的额头,安慰地揉揉他的头发,“夜深寒冷,你有些伤风发热,还受了些伤,我已熬上药,喝几日即可。”

    “嗯……”苏幕遮又往被子里缩缩,抚在脸上那只手莫名的滚烫,一面让他觉得温暖,一面又让他被烫的想逃,本就不甚清醒的脑袋更加迷糊,什么都想不清楚了。

    玉罗刹还真是给他帮了个大忙啊,他要不十倍百倍地还回去他的姓就倒过来写!

    虽然他的姓好像是随便取得……

    算了……

    困死了……

    先睡一觉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玉罗刹专业助攻w

    比较少小天使们求原谅

    今天实在太累了【趴

    全天都没停过,拼死背完课文才开始码字,明天还要早起qaq就先这样,有问题明天再改

    小天使们让我蹭蹭亲亲么么哒!动力满满明日再战!

    ☆、第九章

    这一觉睡得很长,长得摸不着边际,苏幕遮一时看到了十几年前的大漠,漫天的黄沙,他还单纯的可笑,傻乎乎地踮着脚尖去摸白骆驼的头,白骆驼一身毛皮沾满鲜血,粘连成缕,滴滴猩红落在沙里,蔓延洇开,扩散着和他脚下的红色连在一起。

    风里可以嗅到硝烟的味道。

    烟火啊,似又见到了秦淮的画舫,几十盏宫灯照得亮如白昼,灯花噼啪作响,就能闻到烟火的气息,掩在冲天酒气之后,细微的烟火气。

    他觉得很冷,从最深处缓缓流淌出的冷,眼前是水,夜半秦淮的冰冷河水,从他身体的每一个毛孔入侵,把所有的温暖驱逐离开这具躯壳,就连血液,都好像被替换成了河水。

    身上没什么力气,疲惫不堪地缩起来,放纵了水的侵入,放纵了意识的远去,任由着记忆抽离,只剩了这么具空荡荡的壳子飘着。

    若是可以,连他的性命一起随波涛流去,那该有多好。

    是了,他不过是顺水推舟,踩进了陷阱,不过是佯装自己一无所知,渴盼着葬送掉自己的一切。

    活着,有时总是一件太过苦痛的任务。

    他的一生好像都是冷的,同河水一般无二的冰冷。一个孤儿要在战乱的西域生存,许是注定了留不下天真的。所以才会拼命虚构出干净温柔的自己,自欺欺人那是他曾有过的过去。所以才会那样依赖石观音赐下来虚假的爱意温存,直到再也无法欺骗自己,直到鲜血和烈酒打破了自己卑劣的幻想。

    从一开始就是脏的,从一开始就是冷的,会写字前先学会了握刀,灌进喉中的酒远比水多,仅有的幸运便是生了这么张脸,却躲过了那些龌龊的交易。

    赤着脚踩在沙地上,每日仅有几滴水,果腹永远是奢望,充作过两脚羊,差一步就成了锅里一堆烂肉,做过先头兵,穿着不合身的盔甲去送死。对他来说,杀人不是乐趣,而是技能,一种不掌握就会死的技能,所以那场战争,先锋军只他一个人活了下来,逃进了沙漠,逃进了狼群,行将就木的老人教了他两个月武艺,日日和狼群厮混在大沙漠。

    大多数时候,比起是个人,他更感觉自己像只畸形的野兽,错误的生了人的模样,才会活得那么辛苦。

    沉进水里的感觉是幸福的,这水就像他的人生,肮脏的,丑陋的,暗沉沉拼命遮掩住下面积淀的鲜血,撒着满河灯火酒香粉饰太平。

    闭上眼睛,他从黑暗中来,走到了尽头,仍是黑暗。

    飘飘荡荡,随波逐流,也许某一日谁会发现他腐臭发烂的躯体,混在这河水里,难舍难分。

    冷到了极致,竟也能触到些许暖意。

    他从未想过,醒来时会是那样的温暖,他还记得河岸腥潮的泥土,大半张脸埋在泥里,大半个身子浸在水里,却能闻到很淡很淡的檀香气,指尖划过布料的柔软,有人在问着他什么,焦急而又关切。

    嗓音如此清朗柔和的人,心也一定是暖的吧。

    脑袋里一片空白,找不见过去,寻不到未来,他就像于黑暗中经历了一场长途跋涉,筋疲力尽弹尽粮绝,终于有一束光施舍着照耀下来,第一次触及温暖的指尖颤抖着,恐惧又不忍放弃。

    他挣扎着眼睛睁开一道缝,窥到了明亮的光辉。

    太阳的颜色。

    “花……满楼……”苏幕遮滞涩地念着那人的名字,朦胧恍惚中看见了大片光点交错流动,失落的过去,全部回到了脑袋里。

    “我在。”响在耳边的声音同记忆里一样的柔和,苏幕遮怔楞地睁着眼,梦境与现实交叠重合,第一次,虚幻的光辉照进了他贫瘠单薄的现实。

    花满楼温和地笑着,擦干苏幕遮额上的汗,触手的温度让他松了口气,“已经不发热了,接下来的日子只要好好将养着即可。”

    苏幕遮眨眨眼,还未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身体迟钝的很,抬抬指尖都要耗掉他全身的力气,但是很暖,冷意不知何时已经退去,从内到外透着暖洋洋的倦意。

    “我没事。”他开口说道,喉咙异常的疼痛,每个字都哑得不成样子。

    花满楼伸手把人摁在床上,大病未愈的男人虚软无力,他没花太多力气就化解了苏幕遮轻到几乎没有的挣扎,“全身上下都是暗伤,三天三夜意识不清,不好好养着都活不过四十,你这叫做没事?”

    身体能差到这种地步,实乃他生平仅见。

    苏幕遮看着花满楼,轻声问道:“我死不死,与你何关?”

    他说得波澜不惊,满是无所谓的样子,手却在床单上勾起小小的褶皱。

    “我救不救,又与你何关?”花满楼用布巾擦干苏幕遮额际的汗水,开始梳理他乱糟糟的长发。

    又是那股微不可查的檀香气,清清淡淡让人不由自主就放松下来,苏幕遮眯起眼,语气笃定:“玉罗刹来找过你。”

    如果不是玉罗刹做过些什么,谁又会愿意救他。

    花满楼并不意外他猜到这件事,“没错,他很是担忧你。”

    苏幕遮嗤笑:“他那不是担忧我,是怕我死了给他添麻烦。”他顿了顿,接着道,“他还给了你什么东西对吧。”

    “嗯。”花满楼自袖中取出玉牌,放在苏幕遮手中,“他将此物交予我,不过我想还是由你自己做主为好。”

    莹润的玉牌,在手中一转,苏幕遮又把它塞回花满楼手里,“本就是我输给他的,自然由他处置。”

    花满楼笑道:“那我把这个还给你,便是我的处置了。”

    苏幕遮道:“你救我两趟,不过一件事罢了。”他这么说着,紧攥着床单的手慢慢松开。

    还是这样等价交换的状态他比较适应,世间哪里会有无条件施以援手的人,有些事情一日不还,他心里就一日不安。

    他得到过的每一丝温存,都可以清晰地回忆起是用了什么样的代价才换到的。

    “就是一条狗倒在我面前,我也是会救的。”花满楼替他拉好被子,把玉牌放在他枕边,“不过举手之劳,若是受了这份礼,我反而要于心不安了。”

    “但是……”苏幕遮的分辩没说下去,花满楼覆着他的眼睛,语调像是在哄个任性的孩子,“你身体还未好,好生休息,其余的事情我们押后再谈。”

    睫毛被掌心压着的感觉很奇妙,苏幕遮闭着眼睛眨动几下,热意透过眼皮扩散,陌生的触感让他手足无措,嘴上胡乱应着,想着让花满楼快些把手拿开。

    很烫,人身上的温度原来是能热到这种地步的吗……他思忖着,碰触过他的只有石观音一人,强烈的依恋克服了身体本能的攻击欲望,可是那种触碰并不舒适,女人的身体滑腻冰冷,抱着像在碰一条嘶嘶吐信的美人蛇,每每教他浑身发冷,鸡皮疙瘩一身久久退不掉,但每一次他老老实实按石观音说的做之后,她会夸奖自己,说他是个好孩子,说他做得很好,说她……爱他。

    为了那么一句话能做到那种地步,如今想想竟是有些可怕。

    苏幕遮迟滞地想着,病痛折磨的大脑丝毫没有考虑到为何习惯了攻击的身体,可以如此自然的接受花满楼的触碰却不起半点反抗的意识。

    “我待会来叫你吃药。”花满楼把窗户掩好,关上房门,浓厚的药味从门缝里溜进来,闻着就让人嘴里发苦。

    方才想要让花满楼快点把手拿走,好逃离那灼人的温度,现在他当真离开了,刹那却觉得受不住的冷,明明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啊……

    苏幕遮迷茫地想着,忽略了心里满满的怅然若失和一点点悄然滋生的渴盼,用被子把身体裹紧,努力不去在意枕边躺着的玉牌,在微微的檀香气里倦怠地闭起眼睛。

    等他把身体养好……报酬的问题必须得跟花满楼好好讨论清楚……

    可他好像没钱……

    不知道花满楼缺不缺劳工……

    花满楼听着屋里的呼吸逐渐平和,脸上挂起笑意,不过没几秒又添些愁绪,皱起眉头叹了口气。

    苏幕遮的身子看着康健,实则亏空的厉害,常年的拼杀,中毒,心思沉郁,玉罗刹一掌把他全身上下的暗伤都拍了出来,此起彼伏地闹腾,虽说借此机会能一举治愈也是好事一桩,但是其中过程漫长艰辛,怕是得吃上不小的苦头。

    百花楼里药味这几日浓得吓人,谁走进来估计都得给那味道给熏得吐出来,养在小台上的植物也被药气折磨的打蔫,花开的都比往年少了不少。

    熬上药,花满楼给花浇完水,思量着是否要叫人把花移去郊外的庄子里,不然再这么熏几日,这些娇贵的小家伙们定然是要吃不消的。

    “玉教主既是这般惦念,何不亲自去看一眼?”他放下水壶,开口道。

    “还真是敏锐。”玉罗刹从房顶落下,靠在墙边,仍一副懒散的样子,“你治得好就治,治不好就拉出去埋了,有什么好看的。”他想了想,又道,“没想到你治得这么尽心,我本来还以为你挺讨厌他的。”

    “何以见得?”花满楼笑着问道。

    “他干的是人命买卖,我以为你讨厌这个。”玉罗刹挑眉,拨弄着手上的金质饰物,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花满楼道:“若我讨厌他,阁下就算半夜把他丢进我的卧房,我也会把他丢出来的。”

    自第一次见面,他就知道苏幕遮是做什么营生的,干惯人命买卖的人身上总有股洗不去的血腥气,然而他本能的觉得,苏幕遮和普通的杀手不一样,就像没人会指责狼猎杀兔子以求饱腹,苏幕遮谈论杀人一如狼之于兔子,不为钱财不为乐趣,纯粹就是为了存活。

    太过单纯的动机,单纯得让他兴不起什么反感的念头。

    他很清楚,苏幕遮看待世界的角度,大抵是和常人不同的。

    玉罗刹冷眼看着他表情细微的变化,畅快的笑起来:“你果然看出来了啊,那小子是跟狼群长大的,与其说他是个人,不如说他根本就是头披了人皮的狼。”

    “是么……”花满楼叹息,“阁下又为何要跑来同我讲这个?”

    要不是关心苏幕遮,玉罗刹怎么会没事跑过来和他唧唧歪歪,不就是担忧他没有如预想一样对苏幕遮尽心尽力吗。

    花满楼心里门清,但是这种事玉罗刹可不会承认,他拍拍花满楼的肩膀,大笑道:“我是来提醒你,这么好用的狗,可别浪费了。”

    说话间,他已飘然远去。

    ☆、番外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诗人眼里的豪迈壮阔之景,在战乱的西域却是死亡的象征。

    战乱的西域是地狱,那么炊烟升起的地方,就是地狱的最底层。

    那是一片很小的绿洲,几个戎装的士兵正在架锅做饭,锅上炖着肉汤,很香很香的肉汤,他们大声交谈着,舀起稠厚的汤。

    乳白色的汤汁,洒上些胡椒调味,他们都喝得很香。

    离他们不远处,有几个孩子,年龄都不大,蓬头垢面,饿得面黄肌瘦,嘴唇干裂出血,地上扔了个干馍馍,但是谁也没有去捡。

    哪怕他们大多已经饿得两眼昏黑,也没有人去捡那个干馍馍。

    上一个捡了地上馍馍的孩子,现在已经化成了锅里的烂肉。

    有的孩子捂着嘴,抽噎着喊阿爸阿妈,一双眼睛里写满惊恐绝望。不久前他们还是父母掌心里的宝贝,不过是一场该死的战争,他们就全部沦落成了等死的两脚羊。

    和他们隔着一段距离,锁着另一个孩子,他的双手被绳索磨出血,滴滴答答沁进沙地里,头发湿淋淋地往下滴水,乱发遮掩下的眼睛,亮得惊人。

    他已经逃跑过好几次了,所以才会被绑起来,今晚锅里的人本应是他,但是当士兵把他洗干净之后,他们改主意了。

    污垢灰尘之下是一张漂亮到不可思议的脸蛋,虽然还小,但也能看出未来的貌美。

    他们决定把这个孩子带回去,进献给自己的上司。

    大将军最喜欢的,就是这种瘦弱娇小,长得漂亮的小男孩。

    男孩很安静地蜷缩着,双脚光裸衣不蔽体,露出的双腿上遍布伤痕,接连几次的逃跑失败似乎已经让他失去了斗志。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等一个机会。

    这一等就到了月上中天,黑暗里一堆篝火忽明忽暗,士兵们裹着被子呼呼大睡,轮流守夜。

    午夜时分的沙漠冷得可怕,男孩觉得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其余孩子蜷在一起取暖,他却被单独系在一根木桩上,手脚紧绑,脖子上挂了根绳子。

    就像个牲口一般。

    未干的头发在脑袋上结了冰,一动就能听见冰碴子碎裂的声响,他靠坐在木桩旁边,头埋在膝间,从碎发的缝隙里观察士兵的动静。

    守夜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他始终维持着相同的动作,相同的呼吸频率,直到一个胡子拉碴的大汉骂骂咧咧地坐在火堆前面。

    男孩瞳孔一缩,手猛地收紧,知道自己等待许久的机会终于来了。

    他开始从喉咙里发出细细的呜咽声,身体发抖,声音不大,却足够吸引守夜人的注意力。

    这个男人和大将军一样,他也很喜欢娇小漂亮的男孩,轮到他守夜的时候,他往往更乐意从那群小羊里挑出自己最喜欢的一个,带到大沙漠里去做些什么他喜欢的事情。

    男孩知道这一点,他也聪明的利用了这一点,他很清楚自己的优势在哪里,这张脸有时候也是会给他带来一些好处的。

    守夜人狰狞地笑起来,他站起身,解开了男孩身上的绳子,拎着他走向了沙漠。

    走到大将军那里还要好些天,在此之前不如先叫他爽爽。

    男孩漂亮得销魂蚀骨,掌心下的身体微微战栗,被迫仰着头亲吻他。

    守夜人半眯着眼,哼唱着荒腔走板的调子,那是他们军队里进攻前的战歌。

    音越来越高亢,此处离着绿洲很远,他唱得再怎么大声也不担心吵醒同伴。

    ——同样的,惨叫的再大声也不会引来任何人。

    男孩面无表情地擦擦脸上的血,偏头吐出一块肉,低头看着地上抽搐的男人。

    男人捂着喉咙,嘴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血源源不断地从他的指缝漏下来。

    反复乖顺的讨好亲吻,不过是为了确认血管的位置,然后一口下去,准确无误的咬下了男人的主脉,顺口撕烂了气管。

    嘴里的味道腥甜粘腻,男孩呸呸吐了几口唾沫,高大的男人瘫在地上,像是锅里的一滩烂肉。血液渗进沙地,蔓延到男孩脚下。

    天际线上缓缓升起一抹曙光,映在地上黑红的血迹上,男孩直勾勾看了许久,裂开嘴笑起来。

    啊,真是好看。

    江南花家,暮春三月,草长莺飞,小桥流水潺潺而过,张灯结彩,宾客盈门,花如令一张脸笑成了菊花。

    今天是他末子抓周的日子,小小的孩童粉雕玉琢,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干净明亮,两颊上肉鼓鼓,一笑就有两个深深的酒窝。

    花家七童,花满楼。

    奶娘小心地把他放在桌案上,一桌上放满了笔墨纸砚等物,花如令放上了他年轻时用的宝剑——虽然连着六次他儿子都第一个把它踢开,其余的什么玉啊,算盘啊,胭脂啊,看得人眼花缭乱。

    花满楼揪着自己五福贡缎的衣角,迷茫地看了大半晌,摇摇晃晃地爬了几步,抱住了不知谁丢上去的一盆牡丹,咧开嘴笑起来。

    这个,漂亮。

    时光荏苒,转眼幼儿长做孩童,仍是粉雕玉琢的模样,只是脸上少了些肉,笑起来也见不着那两个深深的酒窝。

    他眼睛上裹着厚厚的白布,摸索着在房间里行走。

    今天没有人来看他,这多少让他松了口气。

    ——母亲一见他,话还没说就要先哭一回,父亲对着他总是满怀愧疚,长吁短叹,几个兄长这些日子更是谨言慎行,话都不敢同他多说两句,生怕戳了他的痛处。

    亲人如此行事,只让他感觉疲惫。

    心里杂七杂八地想着,他脚步一乱直直往地上栽去。

    失去了眼睛,就连最简单的行走都变成了需要反复练习的困难任务。花满楼紧闭双眼,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疼痛。

    但是他被及时接住了,脑袋被温柔地敲了敲,来人温和地训斥道:“不是说了叫你别随便乱动吗?要是伤了娘亲还不得哭死?”

    花满楼放松下来,来的是三哥花满庭,受伤后他也就和三哥相处时能自如些,嘴角挑起微笑,他和声应道:“我以后会注意的。”

    花满庭也并非当真想要训他,不过是提点几句,转而道:“爹已将铁鞋大盗诛于剑下,你且放宽心,眼睛的事情,总会有办法的。”

    “没关系的。”花满楼笑道,“就算是看不见,我还可以听,春日里花开的声音,冬日雪花落在屋檐的响动,鸟鸣叶落,比看到的还要精彩。”

    “你能想得开就好。”花满庭揉揉花满楼扎着两个小角的脑袋,心里思忖着父亲请来开解七童的大师们还算有点用处,就不用赶出去了。

    远远天空划过一只飞鸟,延绵的黑影连向大漠。

    暴戾的鸣叫声中,白色斗篷的人影仰头望去,可见无边的黄沙里朦胧驶出一艘巨舰,天边十几只雄鹰高飞,拖动着巨舰前行。

    男孩早已长成少年,一张脸随着岁月逐渐长开,逐渐混上了散不去的戾气狷狂,左眼角下有一颗小小的泪痣,平添了几分昳丽温柔之色。

    他雪白的袍角,沾着几滴血渍,抬眼看看越来越近的巨舰,他沉默着把斗篷脱掉,丢进沙里。

    女人看着他极是高兴,笑容温婉揽着他的臂膀,招呼着美酒好菜,身体柔若无骨一般软在他怀里,俨然是个贤惠的妻子模样。

    少年刚刚替她铲除了一颗眼中钉肉中刺,从此沙漠东部皆是她的势力范畴,她自然乐得做出些样子哄哄少年开心。

    “从此以后,东部就是你的了。”少年喝掉她送上的葡萄酒,神情浅淡。

    “不,是我们的。”女人握住他的手,在心里微微皱眉。少年的手是握刀的手,骨节分明伤痕无数,掌心处结着茧,完全不同于她所喜欢的模样。

    “我替你平了四十个马帮,十五个部落,三十八处沙盗窝点。”少年说道,嗓音清亮柔和,像是春风吹皱的绿水,“做牛做马八年,对你俯首帖耳惟命是从。”他抬眸,对上女人诧异的眼神,小小地勾起一个微笑,“我该走了。”

    女人是第一次面对少年的刀,那把破烂的就同从铁匠铺子捡回来的垃圾一样的弯刀,斩下的刀光阳光下亮得睁不开眼,每一招每一式,比毒蛇还刁钻,直直往着要害冲去。

    船上的打斗声从日中响到日落,少年拖着一身伤痕,踉跄着离开巨舰,残阳似血,染下一条长长的残影。

    他的左脸盘踞着两道扭曲的伤痕,整张脸隐在阴影下,狰狞如恶鬼。

    再后来,江南立起一幢小楼,开着满楼繁花,春天一到便是满楼芬芳,自楼下经过,有时能看见一个温润如玉的公子给花浇水。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城里的姑娘,总是走着走着走到了小楼下面,仰着头满脸绯红,捻着手绢轻声念叨。

    此生若能得花家七童一顾,便是死了也甘愿。

    再后来,西方魔教多了一位杀伐果决手腕狠辣的左护法,披着雪白的斗篷,金线绣着咆哮的巨狼,下半张脸永远覆着银质面具,两把弯刀被鲜血洗炼得寒光四溢,身边坐拥着数不清的巨狼,骑着白骆驼纵横沙漠。

    恶鬼一样的左护法,仆从们宁愿去扫猪圈也不愿多靠近半分。

    总觉得哪怕多靠近一点点,都会被沾染上那可怕的阴冷气息,彻底拽进地狱去。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青年饮尽樽中烈酒,叮叮当当的驼铃声响,狼群嚎叫着奔腾,琉璃玉盏被扔进沙地,几滴余酒流淌着渗进沙中,恍惚间可见当年鲜血满地。

    “真漂亮……”青年眼神一如少时明亮,似醉非醉笑得温柔缱绻,漫不经心舔去唇角酒渍。

    残阳透过指尖,只觉得寒凉透骨。

    也许他这辈子,注定触不到温暖的太阳。

    然后,岁月流转,终有一日,秦淮河畔冲上一个伤痕累累的青年,每道伤痕都被河水泡得发白,浑身都带着酒臭气。

    行人掩鼻而过,猜测着大抵又是个付不起钱从画舫里被丢下来的落魄鬼,谁也不乐意靠近半分。

    回家路过的花满楼走下河浜,俯身问道:“阁下可还安好?”

    青年无力地动动手指,微睁的眼睛毫无聚焦,只看得见大片大片绚烂的光晕。

    那是……太阳的光辉。

    温暖的……不可思议……

    命运的齿轮,从此刻开始,嘎吱嘎吱开始运转。

    一路走向……不可预知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  及时赶上的二更!觉得已肾虚【趴总之这就是个温柔土豪爱上我的故事啦hhhh苏幕遮小时候的历史简直黑的洗不白了

    虽然我本身就没打算洗w

    小天使们喜欢就点点收藏键吧,会有勤奋的蠢作者哟~~以及每个点开文的小天使,我爱你们~~【飞扑

    ☆、第十章

    药是一日三次,棕黑色的药汁凝着刺鼻的气味,只闻着都觉得胃里翻腾,腥臭难忍。

    对此苏幕遮倒是接受良好,捧着药碗老实喝药,但是他素来怕烫,只能蹙着眉头小口小口抿着,不时发出被烫到的嘶嘶声。

    花满楼端着一个小碗,里面盛着蜜饯,他总是习惯性地在药边上放上些,毕竟药味太过酸苦。可惜苏幕遮对此热情并不高,皱眉嚼着蜜饯,表情比喝药时还要难看。

    “花满楼。”抻着脖子艰难咽下嘴里齁死人的玩意,苏幕遮叫了一声花满楼,见他注意力转回过来,“安神的药帮我停掉吧。”

    花满楼问道:“你确定?”听到苏幕遮嗯了一声,他叹气,又道,“停药的后果你也清楚?”

    “很清楚。”苏幕遮回答道,疲惫地打了个呵欠。

    “那我知道了。”花满楼又叹一声,走出门去。

    午后的第二次药,没了安神助眠的成分,苏幕遮难得的保持了清醒,正午的日头烈,他靠在窗边,透过窗户能看见外头延绵的黑瓦,檐角翘起,勾出一水的碧绿。一只雀儿跳上窗沿,蹦蹦哒哒休憩一会,歪着小脑袋盯着苏幕遮看,小小的黑豆眼看得人心头发软。

    苏幕遮浅浅勾起个笑,伸着手让它跳上来,雀儿低头啄啄他的掌心,见他似乎没东西喂,又拍打着翅膀转身飞走了。

    “真好啊……”看着雀儿扑腾着跃到树上,和它的伙伴叽叽喳喳,苏幕遮哑着嗓子感慨道,对待这种小东西,他总能比对待人多几分耐心。

    细绢布的衣料微湿,粘腻的贴在身上,他才站了这么一会,全身已是一身薄汗,不是热得,而是疼得。

    他身上的骨头没几根是没断过的,也没几处伤是好好休养过的,就像个千疮百孔的气球,每一个孔洞在这个时候都在兴奋地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疼痛从骨头的缝隙里往外冒,寒意从每一道伤痕处往里钻,这种感觉并不好受,应该说是难受极了,寻常人面对这般痛苦,大多是恨不得直接死去才好。

    但是苏幕遮宁肯这么疼着,也不愿意碰那些助眠的药材。

    被药物所操纵的困倦,神志不清,浑浑噩噩,对他而言是比任何痛苦都无法接受的事情。

    汗水从额际滑落,苏幕遮倚着窗户,随手擦掉。

    好想洗澡……

    他对着外面的风景,僵着脸发起了呆。

    一道暖阳照进来,拖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门吱呀一声,花满楼走进来,手里提了一个竹编篮子,小巧玲珑,里面盛满了饱满圆润的青梅,青翠欲滴,皮上还带着晶莹的水珠,隔着那薄薄的皮,酸甜的气息扑面而来。

    “郊外庄子里刚送来的,不知合不合你的胃口。”花满楼递了一个给苏幕遮,长在江南水乡的青梅,对大漠出身的青年来说算得上稀罕玩意。

    手上圆圆的小果子比看着有分量,外皮青涩还带了点微黄,捏起来有些硬,凉凉的感觉倒是很舒服。苏幕遮在衣服上蹭了蹭,一口啃了半个。

    尚未完全成熟的梅子没甚甜味,一口咬下去溅进嘴里的汁水酸的让他打了个激灵,忍不住皱起脸来,果肉很脆,他嚼得咔嚓咔嚓作响,等到最初的那股子酸劲下去了,才能咂摸出一点甜味来,清清爽爽,和酷暑的天气相得益彰。

    苏幕遮不喜欢蜜饯,对这一篮子青梅却是情有独钟,抱着篮子不多时全吃得一干二净,酸到发苦的味道盘旋在嘴里,让他止不住的吞口水,颇为不满足的舔舔嘴角。

    不过两个巴掌大的篮子能装多少东西,他觉得自己才刚吃了几口就全没了。

    “此物多食伤脾胃。”花满楼似是察觉到苏幕遮的情态,笑道,“你若是喜欢,我便叫庄子里每日送一些来。”

    苏幕遮在心里快速衡量了一下梅子的市价,道:“不必。”,虽说是债多了不愁,不过能少欠一点是一点,免得到了最后还不起。

    花满楼多少能猜到些他的心思,也不点破,转而说道:“今日天气颇好,你可要沐浴?”

    一听这话,苏幕遮眼睛一亮,立时觉得身上的粘腻更难以忍受,毫不犹豫道:“要!”

    大号的屏风立起,遮住里面的景象,只能见得着水雾从里面往里飘散,窗户外面太阳正好,明亮的光在屏风上投下一个引人遐思的剪影。

    水很热,苏幕遮泡进去的一刹那忍不住舒服地呜咽一声,浑身上下都被蒸腾着,水在指间流淌着,身上萦绕不去的寒意和酸痛好像也被水流带走了不少。

    这么泡着,疼得不清醒的脑袋也慢慢理智回笼。

    “我把衣服放在外面了。”花满楼的声音从屏风另一边传过来,苏幕遮侧着脑袋看过去,只能看见梅兰竹菊间的一个浅淡影子。

    “你拿进来好了。”他趴在浴桶边上,超大号的浴桶能同时容纳两三个人,他一个人泡在里头宽敞的很,趴着扑腾掌下的水,兴致盎然地玩了起来。

    花满楼听到水声,就知道苏幕遮定然是又找到了什么新乐趣,这些天他多少也摸到了苏幕遮的性子,平日里冷硬的很,有时候却又像个小孩子,给他个九连环都能高兴地玩上很久。

    “我来给你濯发。”他叹了口气,认命地挽起袖子,要是再不插手估计苏幕遮玩起来就没头了,眼下虽然还是盛夏,正午时分热得很,但是这么在水里折腾着也是要着凉的。

    “……嗯……”苏幕遮下意识缩缩脖子,换了个方向仰着身子把脑袋探出来方便花满楼动作。

    反正住在百花楼这些日子,擦身换药的,他都被花满楼摸光了不知多少遍,别说花满楼看不见,就是看得见也早就无所谓了。

    熟练地解下发带,花满楼梳理着手中的头发,长度和他相比要短得多,握在掌心厚厚一大把,蓬松柔软,莫名地教他想起家中母亲养着的那只猫儿。

    热水浇过头皮的感觉再好不过,苏幕遮眯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身边的水。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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