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书友访问POPO原创市集
首页正文 第15节

正文 第15节

    坤 作者:百折不回

    第15节

    胡瘸子背后站着一个精瘦的老头,眼神毒辣,眼光如跗骨之蛆一般将在场的人都打量的一番,嘴角微微向下,露出了一个分外不屑的表情,不言不语的静立在一方,存在感不强,但周身武者的压力感却十足。

    胡瘸子和这糟老头站在一起,十分传神的诠释了何谓“咬人的狗不叫”,不,应该是诠释了何谓“臭屁不响,响屁不臭”。

    柳长洲冷笑一声,这人还真以为官府的人都是被吓大的么?吓唬谁呢?他袖子十分随意的一摆,一排白刃齐刷刷插/进了胡瘸子身侧青砖贴就的墙壁上,笑吟吟道:“那就来看看你所谓的‘官府的饭桶’到底踩不踩得死你们这一帮臭虫了。你听没听过,官府里有一帮人,他们一脚踩在江湖里,一脚踏在刑场上?”

    双方之间的矛盾一触即发,胡瘸子自带一种天外飞来的优越感,阴险的笑道:“好吧,谈崩了。那就没办法了,正好给兄弟们开开荤。”

    他话音刚落,他背后那糟老头猝然发难,也许是出于武者的直觉,一下就定位柳长洲是敌手里最棘手的人,直取而来。

    不过这一切躁动都尚在孕育之中,还没来得及破壳而出,就被接下来一个戏剧般的突变骤然打断——一支箭尾还在颤抖的箭不知从何而来,从那老头的心口直直插了进去,势头何其霸道,从那老头的后心口穿过后,又一路呼啸着戳进了正好位于他背后的胡瘸子的眼睛里。

    只听一声惨叫响起,先前还牛逼得恨不能上天的胡瘸子一下子滑落下来,在地上翻滚成一盘花花绿绿的蛋炒饭。

    柳长洲:“……”

    他憋了好几次,最后还是没能忍住,转过身来冲着身后的屋脊,十分无奈的道:“你下次远距离打击能不能换个地方,别老挑人眼睛行不行?”那语气里的宠溺意味简直叫一旁的方秉笔都要夺路奔逃了,这熊汉子心里默默得想,这人大概以后就是自家首领夫人了……罢。

    何其有幸,他遇到的人虽然没有一身足可盖世的武功,甚至每每被死亡威胁追逼,也依旧在如浪花翻滚的岁月里耀眼得令人无法直视。他或许有过万分艰难的过往,但如今却没有什么苦大仇深,更没有所谓的自暴自弃,他走在哪里都在诠释一句话——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一众人抬头往上看,只见对侧的屋脊上站着一个通体全白的人,那人手里稳稳当当的端着一张弓,淡定道:“纯属手滑,就别嫌弃了。哎你可谢谢我吧,起码还给你留了个活口。”

    大家:“……”

    太贱了,这两人居然恬不知耻得打情骂俏起来了。

    这一场本来旗鼓相当的较量一瞬间急转直下,变成了一次仿佛闹着玩的过家家,随随便便就收场了。待到绑了胡瘸子,搜出了他屋子里一干与户部高官往来通信的证据,一并交给手下发回京城后,对于那两个跳蚤一般的小贼——刘统和许赋,柳长洲想了个十分损的主意。

    他一回身发现陆含章还如方才那样站在屋脊上,似乎没有动弹过。他奇怪道:“不走?站那么高,你想尿多远?”话音刚落,一颗石子儿擦着他耳朵边划过,砸在一侧的青石板上,简单粗暴得传达了那人对于他口无遮拦的愤怒。

    陆含章十分无奈的一摊手,理所当然的道:“我上来时那个梯子给倒了,你上来接我下去行不行?”

    柳长洲憋着笑,鄙视道:“……看把你能的,有本事自己蹦下来。”

    陆含章:“……”

    对于许赋和刘统,柳长洲的馊主意是这样的——他叫人把那俩王八蛋扒了个光,用刀子在皮肤表面化了无数道十分小十分浅的创口,每一刀基本都没有太大的痛感。等这样从脖子划到脚以后,他叫人把那俩人踢进了经纶的莲花池里,好生给他们洗了一回盐水澡。

    方秉笔捂着耳朵冲柳长洲吼道:“头儿,这样是不是有点儿不人道?”

    柳长洲一边给自己上药,一边凉凉道:“人道?你去大街上看看,看看那些负戴斑白的人的脖子,造成他们那副模样的原因就是菜里没盐,为什么?都被这班小人给扣下了。你去问问这俩人,为什么不对百姓也人道一点儿?”

    他一抬头打算围观一下那俩漂浮在莲花池里的肥猪,不经意的一眼扫见方秉笔的脸有些红,问道:“怎么了你,喝酒了?”

    方秉笔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扭扭捏捏道:“那什么……长玔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端午节快乐~~

    这里解释一下盐与粗脖子病——其实就是甲亢,甲状腺功能亢进,是由于长时间缺碘引起的。这里我有些想当然了,因为食盐里加碘是近代才有的事,大庆的人普遍活得比较跨越时代……

    第33章 前尘往事

    近来柳长洲心情不太好,衙门上上下下只要还能喘气儿的人都能看出来。基本粮盐一事大致有了结果,也没见他有多松快,每天都没个笑模样,经常一个人躲进后院的凉亭下,一呆就是一整天。

    江北的寒气正式到来,转眼到了呵气有形的时候,凉亭里石桌石凳上都泛着一层寒光。他也不计较,一屁股往那一坐,懒手懒脚得不想动弹。偶尔有心情去溜溜金斗,回来也不跟别人讲什么话,就好像突然被什么奇形怪状的东西附体了似的,性情大为转变。

    华容的初雪就在他这神思不瞩间悄无声息的从天而降。

    明明分外怕冷的陆含章一反常态,在这大冷天里穿得很单薄,平常一到冬季就出门必备的手炉也不见了踪影,那么一长条人在冰雪里往来穿梭,简直形如鬼魅,十分有风度。

    柳长洲拄着下巴看着他走过来,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他最近有翻阅一些有关毒理的书籍,心里清楚陆含章这样做的原因——大凡毒/药进入人体就三条途径,一是由口进入,一是穿透皮肤,一是穿透经脉,但毒不论是经由哪种途径进入人体,最后都要渗透入经脉走形在气血里。

    几乎每种慢性毒的毒发都与一个人的气血通畅程度直接相关,气血是否通畅又和体温有莫大关联。体温越高,毒进展便越快。

    话句话讲,陆含章这种看上去十分遭罪的办法,表面上是对自己的糟践,实际上恰是对柳长洲的一个交代——我会尽力活下来。

    看上去叫人心生不忍,但却实属无可奈何。

    陆含章径直走过来坐在旁边,大概嘴角冻得发僵,讲话稍微有些笨拙:“怎么了?忧心忡忡的,还在操心粮盐的事儿?那你看你信不信的过我?”他伸出手贴在柳长洲的侧脸上,大拇指在他下巴上来回蹭了蹭。

    柳长洲无言的看了他半晌,伸出手叠在了他的手上,突然就笑了,居然正儿八经的给忸怩上了,口是心非道:“这样不好吧?从前我简直都请不动你。”

    陆含章点点头,顺水推舟道:“那行,反正我也并不十分愿意。”

    柳长洲语速飞快道:“大印都在秉笔那里。”

    陆含章、柳长洲:“……”

    陆含章站起身来,拂了拂肩上的雪,说:“卿云昨天问我一个问题,他说如何确定四味酒坊里酿出来的酒确实是没有毒的,你有什么好主意没?”

    恰巧杜蘅的身影在月门前一闪而过,柳长洲指尖点了点桌面,说:“从杜蘅那里支一两银子的事。到集市上买只鸡,逼着这只鸡去喝酒,一坛一坛得试,喝不死它必然就没毒。”

    陆含章中肯的评价道:“高。其实我觉得制成药酒似乎也不错。”他俯下身在他额头上碰了一下,挥了挥手,又如同鬼魅一般打算撤退了。

    其实柳长洲真正担心的根本不是粮盐这件事,而是柳江。

    他年少无知的时候,曾因为他爹对他师傅见死不救这一件事耿耿于怀,少年的恨意总来的简单直接,这一恨,莫名其妙就恨到了如今。等到他接过管窥阁的权柄,也开始有某种荒唐却真实的宿命感,才知道有些人注定就是这样的下场。

    他和柳长洲、柳江之间的关系突然就变得有些复杂,陆含章究竟知不知道他和柳江曾亲眼目睹陆辅之被一刀一刀刮净?或许他知道了也不会有什么反应,他知道那人从不执着于过去的事。但这正是叫柳长洲心有不忍的地方——陆含章越是不在乎,他就越是心有耿耿。

    他叹了口气,忽的听见前院一番人仰马翻的动静。确切的说……那动静已经近至眼前。

    月门里闯进来一匹通体枣红的骏马,那马上的少女生着一双分外清澈的大眼睛,鬼机灵似的上下忽闪,弯弯的睫毛上落满了细雪,脸颊上还嵌着两个酒窝。那少女骑马闯进了月门,非但没有停下来,还十分过分的又在那马屁股上抽了一鞭,这一鞭直接导致这一人一马一下子猛地冲了进来,直奔凉亭下的柳长洲而去。

    柳长洲分外宠溺的笑了一声,站起身来张开了双臂,脚下连个地方都没舍得挪,优哉游哉道:“我一直觉得你嫁不出去。”

    那一人一马劲头十足的闯过来,几乎就要冲到柳长洲的面门上,才跟急刹车一样停住了跟脚,少女手里的马缰绳狠狠拉紧,马的前蹄高高翘起在半空中踢了几圈,才擦着柳长洲的鬓发稳稳得踏在了地上。

    那少女轻盈得翻身下马,人来疯一样一头扎进了柳长洲怀里,声音十分清脆,接连“哥”出了一连串之后,十分不给自己哥留面子的道:“怎么就你一条单身狗,金斗呢?”

    柳长洲:“……”

    怀里的少女骨骼细瘦,这么搂起来存在感有些单薄,但确实是他血浓于水的亲人——他的妹妹,柳长玔。他一边嘴里嫌弃她嫁不出去,一边又不自觉得笑弯了眼睛,觉得最近自己反正都不正常了,再不正常一点儿也没什么不可以,就搂着她的腰将她拎了起来。

    这一对兄妹傻逼兮兮的原地转了个圈,那场面别提多丢人了。

    那马的后面走出来一个人,那人一头青丝白了一半,眼睛上蒙着一层厚纱布,整张脸只露出一个尖尖的下巴颏,还依稀能看到年轻时的模样。

    他身上那衣服可谓潮流极了,由上至下挂满了瓶瓶罐罐,五颜六色的十分惹眼,衣服接近一种破衣烂衫,上面垂下来许多稀稀落落、花花绿绿的宽布条,将本来十分清瘦的身材伪装的竟有些虚胖了。

    那人手里还拄着一根和人等高的桃木杖,上面仙气十足的系着一只酒葫芦,除此之外,还有一条大约手腕粗的青蛇盘绕其上,整个人不伦不类的就好像不是从南疆回来的,到特别像是从丐帮做了十来年帮主,后来被丐帮帮众发现不明物体乱入,用打狗棒强行清扫了出来。

    正是柳长洲那个未曾露面的爹。

    这一对父子似乎都有一个十分诡异的癖好——异装癖,并且一个比一个能作。

    柳长洲对他父亲最后一个印象停留在一个背影上,高大而挺拔,清瘦却不显羸弱。在多年之后,彼时天地间伟岸一丈夫重新出现在他的眼前,就是此时这样一副不修边幅、分外滑稽的倒霉模样。

    没有失魂落魄,似乎更多的是放浪形骸。

    他十分幼稚得鼓了鼓自己脸颊,觉得自己眼睛要瞎了,大概是做首领做大哥做惯了,这么多年来,从没有人教会他如何在父亲面前做一个长子,这导致他的声音里有某种不易察觉的僵硬,只听他不冷不热道:“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去厢房里把你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都给我换了。”最后又碍着长玔在场,不想加深什么家族矛盾,就十分别扭的加了一个字:“爹。”

    他眼角余光扫了陆含章一眼,只从那人脸上捕捉到了一丝微微的震惊。但那些震惊一闪而过,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面上又是一副毫无破绽的事不关己。

    柳江轻咳了两下,从这声不情不愿的“爹”了听到了小拇指尖儿那么多的冰释前嫌的意味,但实际上还是有些尴尬,然后有一个小畜生的存在恰到好处得缓解了他这一尴尬——当年一手奶大的金斗踩着风火轮扑了过来,狗尾巴摇成一阵旋风,狗鼻子里喷出来的热气全数喷到了他的脸上。

    他伸出手指弹了金斗一个脑瓜崩儿:“没有烧鸡给你吃,鹤顶红倒是有一大把,来尝尝?”

    跟在最后出现的朱点衣眼光在现场环视一周,没有看见某个身影,莫名其妙松了口气,戳了戳一旁方秉笔的胳膊,说:“哎,笔哥,那大傻个呢?”

    因为见到了梦中情人,方秉笔心情美丽得简直没法用人话来形容,心不在焉的言简意赅道:“被老大派去清河接瞻老头去了。”

    衙门后院突然就分外热闹起来。一群人你你我我的打闹笑骂,叫柳长洲紧绷了许久的神经暂时松了下来,觉得今年除夕一定能过的很好。

    这一场雪虽然来势温柔,耐性却十足,扑扑簌簌得一直下到了将近子夜时分。衙门里的这些人普遍一夜无眠了。

    柳长洲翻来覆去睡不着,夜里起身抱着一坛子酒爬到了屋顶上,思来想去不知道该如何对陆含章开这个口。结果他就撞见了同样夜里睡不着翻身上屋顶的柳江,这种不谋而合的梁上君子行径再次印证了一个伟大的真理——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柳江依旧蒙着眼睛,换了一身分外素净的衣服,借着耳边异常轻微的呼吸声慢慢摸了过来,盘着腿坐在他右手边,有些没话找话一样道:“咳,你娘还好吗?”

    柳长洲把酒坛子往中间推了推,有种“来喝口酒冷静冷静别说傻话”的意思,说:“你知道咱们家隔壁住了一个寡妇吧?你一走,我娘和一个寡妇又能有多少差别?你要放心不下,这么多年怎么没见你回来看看?”

    柳江闷了口酒,想起了某些远古的回忆,怅然道:“我年轻的时候,欠你的师傅、我的朋友一条命,在南疆药谷不见天日的窝了这么些年,其实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希望如果某天,能够机缘巧合撞上他的儿子,能为他解了一身的毒,也差不多算还完了一身的债,死时大概也能瞑目了。”

    柳长洲浑身一震,呼吸陡然有些乱——他爹如何能得知陆含章中毒的事情的?换言之,中毒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下药的人到底是谁?陆辅之被处极刑的同时,又额外发生了哪些事情?

    他深吸了一口气,这样说道:“长玔和秉笔的事你看出来了没有?”

    柳江不意他有此一问,诧异道:“怎么?”

    柳长洲想了想,坦白道:“秉笔是长玔的归宿,你说的那个中毒的人,是我的归宿。在没有他之前,我一直以为死亡才是我和我师傅这类人的结局,可是有些人,他的存在,叫你拼着飞蛾扑火,也要为彼此挣个前程。”他说到这里,不知道为什么眼圈有些热,就顿了一下,接着道:“爹,说实话,我已经没有在恨你,要不然我也不能叫长玔专门到南疆去找你来。我就希望你告诉我,我的归宿他的往昔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柳江不可思议道:“宣城和你在一起?”

    柳长洲仿佛这会儿才关注道他爹的眼睛,说:“你眼睛怎么了?瞎了?”

    柳江试探着踹了他一脚,笑骂:“扯什么淡?南疆冬季山林雾瘴深重,我去山里找药的次数有些多,暂时失明罢了。”

    柳长洲装模作样的惋惜道:“哎,你要是就此瞎了多好,我娘一根擀面杖就能制住你,等你老死的时候也不用担心瞑目不瞑目了。”

    柳江叹了口气,打开了话匣子。

    “你师傅被处极刑那一天,你人小不懂事,嚎得跟个小疯子一样,等我好容易把你劈晕赶到陆府的时候,你师母被一枚毒针刺在了脖子上,七窍流血,死得不能再死了。宣城当时比你大不了多少,被几个人逼着硬是往嘴里灌了一口毒酒,倒在书案上完全没有意识。”

    “宣城和你不一样。他爹是你的师傅,但你肯定知道,这孩子从小就属于半个废人,他在发生这件事情以前,你不知道他有多优秀。你师傅出任上一任管窥阁首领前,狠着心肠亲手废了他的一身功夫。因为比起一个人的胸襟抱负,你师傅更希望他的孩子能有个简单的生活。”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犹豫道:“峣山,事到如今,我就想问问你,对于你现在的日子……你会恨我吗?”

    柳长洲轻笑了一声,说:“看吧,在南疆待得时间长的你都傻透了,还不回来,早晚有一天会傻死你的。早八百年的事儿了,恨与不恨还有什么差别?这就相当于你喂我吃了一口饭,那口饭穿越肠道都要拉出来了,你问我方才那口饭好不好吃,有意思么?”

    柳江也笑了,知道他不再是当年他走的时候那个每天红着眼睛跟个小王八一样的少年了,转眼间,他的儿子都长到他可以与他坐在屋顶聊一聊当年旧事了。他接着道:“你怎么都不会猜到下毒的人,是当今圣上,宗仪。宗仪那小子比他老子有能耐,知道什么人对他威胁大,什么人可以任用,什么人不可以继续存在,他心里知道的门儿清。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宗仪那时才多大,他能有多大的胸怀能容得下宣城?”

    柳长洲的眼泪不听使唤的就流了出来——他和他的归宿,似乎永远不会有共同的使命。宗仪给了他最大的权力,可以在整个大庆境内纵横驰骋,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竟是这个人折断了他的爱人的羽翼。

    他调整了一下情绪,问:“那他中的是什么毒?”

    柳江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要恨我了,那是我做毒师时候调制的最后一种毒,根本没来得及配制解药,就被那时候还是太子的宗仪顺走了。所以……那毒没有名字,没有解药。”

    柳长洲心里有根弦“嘣”一声断掉了,震得他脑子糊里糊涂的不清不楚,他听见自己稀里糊涂得问道:“你在我跟前说我顶头上司的坏话引导我去恨他,你就不怕我犯下弑君的滔天大罪,自此背上一个不忠不孝的千古骂名?”

    柳江摇摇头,说:“可你会吗?你都这么大了,对于什么叫做‘不得不’应该有个清晰的界定。人这一辈子,有多少事情是心甘情愿去做的?又有多少事情是不得不做的?宗仪贵为天下之主,他就没有苦衷了?在你不知道宣城的存在以前,你知道宗仪和宣城有多无话不谈?他就算再心狠手辣,也还能对于总角之交的半死不活无动于衷?你知道他为这件事颓废了多久?”

    柳长洲就崩溃了——这一连串问题没头没脑的砸下来,一时间叫他没有那么大力气去承受。天下没错,宗仪没错,他师傅没错,陆含章更没错,谁都似乎挑不出错来,前因后果清楚明白的铺陈在眼前,似乎错的只有一个——多情。

    错了的友情,与错了的爱情。他想他来生要做个无情的人,对什么都要冷淡些,不会对谁牵肠挂肚,更不会与谁难舍难分,也就不会为谁流尽一生的眼泪。一生过得惨惨淡淡,总好过眼下这样备受煎熬。

    他一气儿灌完了剩下的半坛子酒,恨恨道:“南疆那雾瘴怎么没把你那张破嘴给堵上?”说完,在屋顶上一个起落跳跃间便不见了踪迹,房顶上只余一个空坛子,六神无主得滚来滚去,“哐啷”一声摔在地上,惊醒了远远近近的狗。

    柳江这时才从他的身上捕捉到了一丝撒娇赌气的幼稚来,他摇了摇头,对着明月遥遥举起了腰间的酒葫芦,摇头晃脑道:“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明月不搭理他,这表面挺斯文,实际内里有些古怪的男人又乱七八糟的哼道:“世故吾其问水滨呐……”

    谢卿云最近格外不老实,自从陆含章昏迷那么多天以后,这小破孩儿心心念念要当郎中,斗大的字不认识几个,不知从哪里淘来一部《黄帝内经》,结果一打开发现,一百个字也就认识了那么几个字。他二哥在酒庄里没回来,他就抱着书跑来陆含章的床上求他念给他听。

    陆含章啼笑皆非,披衣靠在床头,一手举着灯台,一手持卷,放软了声音从第一页念给他听:“卷一……”心里默默数着拍,果不其然,这个一直吵吵着要做郎中的小不点儿还没听完一句话,干脆利索得睡着了。

    院子里又开始下起雪来。

    陆含章把谢一桐裹好,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却意外的发现柳长洲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院子里,纹丝不动的,身上已经披了一层雪,也不知来了多长时间了。

    他疑惑道:“大晚上你不睡觉,是要我念《黄帝内经》给你催眠吗?”

    那个人跌跌撞撞得一步三晃,慢慢的挪过来,毫无预兆得抱紧了他,哽咽道:“我一条命都在你手里了……宣城……”

    一生到此,一生……到此。

    作者有话要说: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鲁迅

    世故吾其问水滨——方回

    “我一条命都在你手里了”——高阳

    第34章 之死靡他

    谢一桐是个懒蛋,他早上赖床赖得叫人心醉,早都过了学塾的上课时间,他还跟条毛毛虫似的,在被子里拱来拱去就是不起来。陆含章随他去,小孩儿么,爱睡就睡呗,看他最近弹弓也玩儿腻了,这小破孩儿在发现下一个小花样前基本起不来。

    柳长洲就没那么好说话了,他看了看陆含章在灶房吊儿郎当得拎着刀切白萝卜的背影,站起身直接把那小兔崽子从被子里提溜了出来,快刀斩乱麻得给他套上衣服,抹了一把脸,直接扔出了大门。

    他游手好闲得晃到厨房,往陆含章边上一靠,一本正经道:“跟你说个事。”

    陆含章把菜刀往案板上一剁,双手撑在灶台上,挑了挑眉,开玩笑道:“别跟我说你不爱吃萝卜,我不接受。”

    柳长洲默默的盯了他半天,伸出食指勾了勾,示意他把耳朵凑过来。陆含章嗤道:“幼稚。”但还是服服帖帖得凑了过去,嘴角抿着笑等着听柳长洲能说出什么花儿来,结果……他等到了一记巧劲十足的手刀——柳长洲不知道抽哪门子疯,一下子把他劈晕了。

    柳长洲一手接住歪下来的人,一手捂住了自己脸,心里自我鄙视了好半天。他昨天想了一整液,要如何带着这人去见自己那鸡飞狗跳的爹。这本来是一件极为简单的事,但也许是因为越是在乎一个人就越容易手忙脚乱,这窝囊废愣是没想到别的办法,想来想去,只有一个馊主意——直接劈晕,不打照面最好。

    他把陆含章抱在臂弯里,跟端一盘儿菜一样端到了衙门里,毫不客气得一脚踹开了柳江的卧房门,不尴不尬道:“抓紧时间,等他醒了我就完了。”

    柳江的眼睛勉强能看到他那倒霉儿子怀里横着一条人,看不清脸,不过这口气和这姿势基本也就够他知道许多信息了。他示意柳长洲把那人放在床铺上,随口道:“你就没想过这是你爹第一次见自己儿媳么?”

    柳长洲一脸见鬼的表情:“给自己留点儿脸,别逼我跟你断绝父子关系啊我告你说。”

    柳江在成为一个药师以前是个名副其实的毒师,所谓是药三分毒,杏林里又久有以毒攻毒之说,所以毒与药原是同宗。他的针灸与艾灸之术可能略逊一筹,但用毒用药方面却首屈一指。

    当年他那做为收山之作的最后一种毒,是他毒师生涯里最难缠的一种,不会马上使人致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只会潜藏在人的体内,不现任何端倪,但一旦机缘巧合有了毒发的条件,那毒便会很快蔓延开来。并且他说的确实是实话,就是没有解药。那毒才刚出世,除了可以封死中毒之人的经脉以外,他连中毒之人究竟还会有什么别的下场并不十分清楚,更谈不上解药了。

    柳长洲大气不敢出,静立在一侧看着柳江为陆含章把脉,他一边觑着他爹的表情,看到他露出来的半张脸一直没出现什么变化……当然这半张脸可能本来也没有什么变化,都是褶子一大把,一边又忍不住顺着柳江方才那句话往深里想了想,确实,这也算是,咳咳,那什么,媳妇儿见公婆了。

    柳江把完脉,松了口气,语气轻松道:“还好。”

    柳长洲大概是被虐惯了,听到他这么讲还不太能相信,一时有些发懵。这种感觉有点儿像饥肠辘辘到了极点时,天上突然砸下来一张脸盆大的馅饼,砸得他忍不住要掐着自己脸确定是否是一场梦,砸得他忍不住心花怒放。

    柳江刚要说什么,门口闪进来一个身影,朱点衣招呼都不打一声,径直坐在榻上,触上了陆含章的脉。她丝毫没诚意的解释道:“你继续,我来偷师的。这明明是个病入膏肓的人,分明只能等死,你要能医好他,我以后见面管你叫大师。”

    从南疆道华容这一路,朱点衣和柳江暗自较量了一路,这两人彼此都自以为天下第一自己第二,彼此不服气,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柳江长年独居,没个人听他把肚子里那些干货倒腾出来,这一碰上一个不服气的,简直一刻钟都忍不了,和这个花瓶一样的后辈掐了个鸡飞狗跳。

    “在外行人耳里,‘病入膏肓’这几个字就相当于在一个人身上戳了个‘必死无疑’的印记,但在行家里手看来,‘膏肓’其实就是病变触及心包,不是治不了,只是治起来有些棘手而已。”

    讲完这番话,柳江转身在他昨日从衣服上卸下来的瓶瓶罐罐里扒拉了半天,扒拉出了七只瓶身稍微素净些的瓷瓶,一字摆开在桌子上。他又取出了一只碗,一脸严肃的将那七只瓶子里的药水按照某种比例倒进了碗里。那些药水分为七种颜色,混合在一起最后竟然成了某种极像血液的东西。

    因为他眼睛上还蒙着纱布,导致他简直是匍匐在桌子上完成一系列动作,明明四十不惑的年纪,身上愣是多了厚厚一重七老八十、六十杖乡的人的重重暮气,举手投足间都是一股厚积薄发的苦味儿,仿佛消失的这几年都完全浸泡在药罐子里。他的背影早已谈不上挺拔,后背的蝴蝶骨高高耸起,有些鸡骨支床的意味。

    柳长洲静静得立在他的背后,百无聊赖得想,等这事儿结束,他就是绑也要把他这爹绑回去。肉体凡胎的一辈子才多长?被他这么一走,就是七八年的光景。当年似花的绿窗人早已朱颜不在,还有谁耗得起似水流年?

    不过他越看越觉得有种读话本子的即视感——太不靠谱了,看上去十分荒唐,他就算再怎么是门外汉,也从没听过随随便便把药混一起就能奏效的事情。他不知道柳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从头到尾柳江一句话都没多做解释,只自顾自闷头进行手下的动作,把柳长洲憋得够呛。

    朱点衣若有所思得看了半晌,仿佛嗅到了某种惊天动地的大计划来临前的阵阵硝烟,猝不及防的上手去扯陆含章的腰带,扯松了腰带还不够,还顺手豁开了陆含章领口。这寡妇的概念里似乎早就泯灭了男女界限,不过她确实还不知道在她离开去南疆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柳长洲有些牙疼,他男人,当着他的面被一个女人这么冒犯,换了谁都要发作一番。然而他好像知道“关心则乱”这个道理,只是忍着一肚子内伤,十分窝囊的再次选择视而不见了。

    柳江端着那碗血呼啦啦的玩意儿放在了床头的小凳子上,把自己袖口悬在了碗口的上方。没一会儿,小红从他袖口里爬了出来,毫无悬念的掉进了那只碗里。只见那只被瞻老头评价得一无是处的蜘蛛在药水的液面上稳稳得漂了起来,现场即兴表演起了轻功水漂。那圆滚滚的身体居然一点儿一点儿膨胀,变得比方才要肥了许多,没一会儿就从樱桃般大小胀到了婴儿拳头那样大,通体深红,跟一个人血窝窝头似的,同时碗底的药水也逐渐减少,最后只剩了碗底。

    似乎在小红不被人注意的地方藏了无数道褶子,被这些饮进去的药水完全撑开,撑到了眼下这个样子。

    柳江轻手轻脚地捏起小红圆滚滚的身子,似乎生怕一用劲就把那小家伙捏爆,小心翼翼地放到了陆含章的心口上,又伸出食指比在自己唇上,“嘘”了一声。

    柳长洲不自觉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小红,看它就像被锚定了似的蹲在陆含章心口没再挪窝,仿佛咬进了皮肉里。而后,它那被完全撑开的身体竟然开始一点一点缩小,颜色也开始逐渐变浅。同时,陆含章的心口处仿佛涌进了一条热流,那一块巴掌大的皮肤上开始有某种氤氲的热气,并且原本苍白透明的皮肤也似乎被赋予了某种生机,有一重淡淡的光华流转,在小红周身流连一圈后,完全没入了陆含章的筋骨肌肤。

    随后,在陆含章皮肤表面迅速闪过一些极为细小的青色线条,如同某种神秘而古老的符咒,被什么人控制着一笔一笔书写在人体上,从额头开始一直延伸向下没入了领口,绵延不断,络绎不绝。原先消失的经脉似乎在一点一点重建,那人长年失血的嘴唇也渐渐染上绯色,胸口起伏的频率也快了许多。

    隔行如隔山,柳长洲看不明白,估计问柳江,他也可能听不明白,他就十分明智地选择闭嘴,关键看柳江在一旁无所事事的模样,似乎也没有作详细解释的打算。

    榻上毫无意识的人仿佛被呛到一样,上半身小幅度得向上抬了一下,而后落了下去,头歪向一侧,一切归于平淡。

    功臣小红就一头掉了下来,被柳江接到了自己手心。

    柳江纡尊降贵地解释道:“道理很简单,既然病入‘膏肓’,那直接把药放进他的膏肓里好了。另外,这么长时间你们也没发现小红是个宝吗?”他示意柳长洲去试一试陆含章的脉,又朝朱点衣使了个眼色,比了个“撤退”的手势。

    柳长洲赶着拉住了柳江的衣角,好像一夜之间学会了如何跟自己爹说人话,一本正经道:“爹,谢谢。”

    他一丝不苟地系好了陆含章的腰带,缩手缩脚地窝在床头一小块儿地盘上,傻逼兮兮地抱着自己小腿,心里有些难以置信,但手下与正常人无异的脉搏跳动又提醒他,也许可以相信一次?然后……他又一巴掌拍自己脸上,心想做什么美梦呢?哪里有数十年的毒,前后连半盏茶的功夫就能解了的?

    他盯着他逐渐温润起来的脸看了一会儿,突然笑得像只偷腥的猫,跟个淘气的孩子似的,缓缓弯下腰……什么都没做,门被人推开了。

    柳长洲一脸菜色:“……敲门不会吗?”

    一脸急色的方秉笔三步作两步赶过来,以下犯上道:“敲个屁,出事了。”

    方秉笔带来的消息,驻守北防的江北大营内讧了。

    贺云长年克扣北防将领的粮饷,樗里昊的奏章又半道被截,是不是皇帝暗中指使或者有意纵容,这一切事都已经成为过去式。樗里将军一心向国,得到兵部和户部联名发来的补偿公函,得知前因后果也就作罢。但大帅决定息事宁人,他手下那么一大帮铁骨铮铮的汉子却不干了。

    他底下一员参将四处煽风点火,要求户部在原本每个兵每月二两的兵饷上再额外多出二两。这些要求其实都属正常,边防的将领们都只能哄,半点激不得,因为他们天高皇帝远的,又是大庆门户的守门人,属于地位不高但肩上担子很重的一类人,恩威并施这一套作用并不大,真正能套得牢他们的就是名和利。真正要人为难的是,那参将又叫嚣着要给每个分营的主帅和副帅都补个缺。

    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倘主帅与副帅真能补上缺,从大帅以下的各级将领都不服气了,都跳出来纷纷要补个缺。武将要补文缺,纯属胡来,这要真答应下来,大庆非乱套不可。

    江北大营内部长时间都是分营统辖,每一营与每一营之间的战友情并不深厚,又被个别别有心机的人一激,彼此全营大会操的时候话赶话赶上了,当下在操练场上打了个你死我活。

    这事前因后果明明白白的,也不知怎么传到京城御书房皇帝的耳朵里,就变成了“樗里昊蓄意煽动部将造反”,造成了眼下朝廷与江北大营彼此对峙的状况——宗仪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一个不恰当的命令或举动刺激到那一干被有心人当枪使的汉子们,把“有造反之嫌”真给变成了“有造反之实”;樗里昊更不敢轻举妄动,他在整个变故里最冤枉,什么都没做,被人硬是架到了“造反”这一把火上,正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柳长洲飞快地扫完那封密函,心生疑窦,狐疑道:“按道理讲,华容距离北防最近,为什么我们都没有得到的消息,先从朝廷里流了出来?而且,这么大的事,就算我们不是最先知道的,为什么都已经进展到眼下这个彼此水火不容的样子,我们才知道?”

    方秉笔也冷静下来,被他这么一反问,几乎算是肯定的道:“有人故意绕开了我们,绕过了管窥阁的棋子。”

    柳长洲一顿——

    有本事使这一消息绕过管窥阁的人,全大庆只有一个,就是当今圣上。因为知道管窥阁遍布天下的棋子具体位置的,就两个人,他和宗仪。江北大营里的棋子或许是得到了某种密令,绕过柳长洲直接把消息送去了朝廷。

    北狄这些年一直很安静,连年的内战不断,哪还分得出精力来别人的家门口踩一脚?那么近乎十万人的江北大营的存在就有些多余,或者换句话讲,樗里昊手里的江北大营已经开始叫宗仪坐立难安,裁员或者杀将,重新洗牌就势在必行了。正好在节骨眼上出了内讧一事,宗仪又怎么可能不借题发挥一番?

    而宗仪选在这时候将这个消息捅给他,一定不会不知道他能从这一反常里推想到这一切,宗仪这么做的真正原因是……一石二鸟。樗里昊会蹈“英雄末路”的车辙,同时还要柳长洲明白,他在管窥阁里的权力正在被逐渐架空。

    柳长洲面无表情的盯着床帐,心想有生之年碰到一个如此操蛋的皇帝,事事非要你山路十八弯地猜,他觉得心累。

    方秉笔坐下来,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樗里昊恐怕也不能善终了。”

    柳长洲眯着眼,指尖在自己小腿上轮番点了起来,突然八竿子打不着的道:“秉笔,年前和长玔把婚事定了吧,正好你老丈人也在。”

    方秉笔看了他半天,没看出任何开玩笑的神色,迟疑道:“头儿?”

    柳长洲起身跳下来,轻笑道:“君心从来高难问呐。去给我备马……你还不走?还是……你想看着我和陆老板吻别?”

    方秉笔:“……我想和你吻别。”

    待方秉笔阖上门后,柳长洲在原地傻站了会儿,又弯下腰在陆含章逐渐温热的唇上碰了一下,抚着他的脸自言自语道:“恭喜我吧,要去做将军了,从前是块幕后遮羞布,一下子要转战到台前做个唱大戏的,说实话,有些紧张。”

    这些没头没脑的话在虚空里走过一遭,却连任何痕迹都没留下。

    柳江和朱点衣离开屋子后,行至月门的葡萄藤时,柳江突然脚下踉跄了一下,一把撑在了一侧的葡萄藤上,嘴角涌出一口血,同时手腕那里突兀得出现了一条红线,有血迹正从那里流出来。

    朱点衣难得有同情心的扶了他一把,回头看了一眼那扇门,压低了声音道:“你是骗他的吧?其实那里有你的血对不对?你长年接触各种草药,血里有各种现成的药,自经脉直接给了陆含章,能一时压制住那什么稀奇古怪的毒,但其实不能解对不对?”

    柳江咳了两下,费力地笑道:“朱姑娘好眼力,那毒岂止病入膏肓?已经离开经脉渗入骨髓了。既然瞒不过朱姑娘的眼睛,过些日子,还劳烦朱姑娘帮在下一个忙。”

    朱点衣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为什么?”

    柳江随便在手腕上缠了一把,说:“我的儿子,倘若君主注定要辜负他,就由他的父亲来为他保留最后一点天真,要他知道世上还有许多东西,值得他终其一生都深信不疑,值得他孜孜以求、至死方休。”

    他的身上突然出现一种视死如归的气魄,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潇洒。这些东西来得莫名其妙,去时也不留痕迹。只见这行年尚不满半百的父亲一眨眼间又恢复成了原先那个不修边幅的模样,又哼起了荒腔走板的调子:“泛彼柏舟,在彼中河。髧彼两髦,实维我仪。之死矢靡它……”

    作者有话要说:

    卷二倒计时啦~

    第35章 死得其所

    江北大营驻扎大庆真正的极北,翻过有莱山一直往北去,千里马日夜不休奔波一天一夜,到一处寸草不生的不毛之地,远远望见大庆军旗在寒风里翻卷,再往近前走,一堵拔地而起的高墙就弹进视野里。

    不过这对于来执行暗杀任务的柳长洲并没有产生任何影响。

    夜色正浓,塞北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时候,整个营寨里阒无人声,只有九队哨兵来回巡视,军靴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咯吱”声都已经完全混进背景音里,丝毫不会引人注意。

    柳长洲轻巧的越上城楼,躲在楼角阴影里查看整个营寨内部的结构。那营寨建制清晰明了,大帅的营帐位于整个营寨的最中央,外围是几个稍小些的营帐,一共九个,恰是大帅手下九大分营的主帅的帐篷,这样一圈一圈往外扩散,成同心圆结构一直扩散到最外围。除此之外,这些直径由小到大的同心圆结构还被几条从圆心放散出来的道路切分成九部分,彼此泾渭分明。

    在营帐间来往穿梭着九队哨兵队,这些哨兵队分别绕着九部分进行巡视。到底姜还是老的辣,柳长洲发现这九队哨兵的时间点安排得十分巧——上一队哨兵方巧绕过大帅的营帐,离开后不到一刻时辰,第二队紧接着就会从另一个方向再次绕过将军帐。整个将军帐几乎时刻处于哨兵的眼皮底下。

    柳长洲活动了活动有些冰凉的脚,纵身一跃翻滚在地,等一队哨兵穿过他所藏身的墙角时,猛地从后面捂住那人口鼻,打晕后轻手轻脚的拖到了墙角,三两下扒了自己的夜行衣,换上铠甲,滥竽充数跟在了还未远去的哨兵队尾。

    待到这一队哨兵靠近将军帐时,柳长洲悄无声息地钻了进去。

    “到时候了?”黑暗里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炸开在耳边,随后一盏昏暗的油灯亮了起来,桌案前端端正正地坐着一个苍颜白发的老将军。

    这老将军一头花白的头发极为利索得扎成一束,衬得红光满面,精神矍铄。此时是深夜,他却穿戴极为整齐,身前的桌案上放着自己的头盔,似乎在等待某个注定要到来的仪式。

    柳长洲卸下了一身的戒备,拿出了一个后辈对长辈最为端正的态度,毕恭毕敬道:“樗里老将军,久仰大名,无名小卒柳长洲深夜特来拜会,还望见谅。”

    樗里昊一伸手,话家常一样亲切道:“恭候多时,坐。你爹是不是叫柳江?”

    柳长洲:“回将军话,正是。”

    樗里昊接着道:“本帅在外这一戍边,算到如今,一晃就是十年光景。先帝派出来戍边的老东西,我最大,到现在都还能喘气儿,廖选排第二,辅之最小,却死得最早。我在塞北,廖选镇西,辅之平南疆,到如今死的只剩下了我一个。活到我这把年纪,还看不懂小皇帝这么折腾一番的用意么?你爹机灵,当年你爹说什么都不出马,把先帝气够呛,知道为什么大庆水师这么扶不起来么?因为东海之上无柳江,都是一帮狗皮倒灶、没有真才实学的二流子。”

    柳长洲直挺挺的戳在原地,不自觉站得更直。

    樗里昊双手端起放在身前的头盔,深吸了口气,缓缓戴在了自己头上,又取过自己的佩刀,从书案前立了起来。他叹了口气,道:“小子,你知道我们这些在外戍边的人求得是什么么?”

    他不等柳长洲回答,就自问自答道:“我们求得很简单,我们求一个死得其所。廖选死得最光明,堂堂正正的死在疆场上;辅之虽是被先帝一刀一刀刮死,可天底下又有谁不清楚‘兔死狗烹’这一套戏码?那你看我,我算怎么回事?死前还不得不背一个‘造反’的头衔。柳江那小子当年非要跑去学什么毒,也不知眼下如何光景了。”

    柳长洲道:“家父方从南疆回来,人现在华容。”

    第15节

    恋耽美


同类推荐: 我才不会爱上什么徒弟/太上忘情骚穴插入特集(脑洞肉段,粗口向)-v文乐可(完结+番外)他超霸道的 完结+番外男生宿舍被调教的小伪娘-v文皇上在奏折里夹话本看深度开发1v3轮流发生性关系(双性/NP/产乳/生子/QJ/LJ/人兽)-v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