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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节

    数风流人物,还看青楼小倌儿 作者:则我

    第5节

    然,未能如愿也。

    太子不堪这般温吞,便扶了江夜腰肢,引他摇摆,忽而高下,俩人这般缠弄许久,车马中热气如烟,湮灭俩人其中。

    良驹一步十米,穿过宫闱,走过街市,渐至郊外,路途不平,时有颠簸。太子壮物不由进深更甚,江夜难忍如此情爱,口中惊叫堪堪终于太子肩头,狠狠咬下。俩人皆是三魂七魄逸出身心,全然不知今夕何夕,不知姓甚名谁。

    俩人从未曾这般纵情过,往日里,太子便是欲海摇荡浮沉神智不清时,仍留有心神,顾念江夜尚年幼,不敢如何折腾……今日却是全然回了本。身体舒畅,心头忧惧亦散了许多。

    骏马疾驰,时光若梭奔跑,分别近在眼前。太子与江夜再温存片刻,便捡了衣袍穿上,将铠甲披上,正了帽冠。复又变为朝堂太子,俨然正色,凛然威严。

    江夜身软无力,太子便与他将衣裳穿上,轻吻了吻眉间痣,低低道:“莫忧挂念,静待孤凯旋罢。”

    说罢便下了马车,三军将士盈目,皆是从前战友。

    太子跨上坐骑,临行前,再回头望了一眼,江夜未曾相送,窗帘紧闭。

    太子眼眶微红,迅而回首,大吼:“出发!”

    三军听令,震声呐喊,力拔山兮气盖世。太子引军马渐行远去。

    直至车马已只见末尾,江夜才揭帘相望,应是不可得见那人,明知如是,却不禁泪流。

    “……回府罢。”

    “是,公子。”

    俩人打马回转去,一南一北,从此再不相见。

    太子,龙兴太子,君且再回头望望罢。

    江夜,江夜,便再掀帘望望那心间人罢。

    他日再见,爱人已非今夕模样。再见一面,便赴黄泉。

    18丨

    将入城门,忽起朔风,卷起一地黄沙,天气变换无穷。不多时,一阵雪融白花又飘飘洒洒垂将于世。

    江夜掀帘望去,路人皆白头,有一男子于檐下避雪,径自嬉笑道:“可怜天下孤独雁,惟有此刻共白头。”

    白头麽?

    “停。”江夜冶衣敛容,缓步下地车去。身子不甚爽利,余痛余韵皆有,心中却似空白一般,不管不顾,执意而为。

    江夜满头白雪,似童颜老翁一般。

    一路行步至江府,心中微疑,为何门庭冷落?

    推门入内,神威军已久侯多时。

    “江公子,对不住了。”首领见他如此模样,不禁一笑,却又转瞬冷凝,令手下人飞身扣留了江夜。

    “这是为何?”江夜不明所以,却不多挣扎,只冷声喝问。

    那首领又是一笑,掏出御赐令牌与他看,又道:“江氏一族皆为我所拿,江公子便也入内团聚罢。”说罢,也不再戏谑,窃途带走。

    江夜同太子戏闹之时,虽不曾顾及皇家威严。然行步于深宫,伏跪于帝皇大殿之下,森严权势迫如红铁,令他不由谦卑,不由垂目,不敢于上对视,只颤抖抖三呼:“小臣江夜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中静若坟茔,针落可闻。江夜不禁暗怪自己呼吸吐纳之声,为何如此沉重?恐惊吓皇上。

    许久,有一言钻入耳中,声音是一概的冷酷无情,圣言曰:“贪墨一案,利益纠纷甚繁,乱党武装成众,前朝便有遗例,钦差大臣为之暗杀。朕爱太子世人皆知,既如此,你可知,为何此次朕准太子出征?”

    江夜忽而有些懵懂,他实实不知,皇上竟会如此问他。此前他以为,皇上是为增益太子功绩,为之聚势,为之扬名。此刻却忽的醍醐灌顶,心中大怖,难道皇上昭示爱太子不过是虚幌。只以此为名,引众人攻讦位高权重之太子,实以庇佑他真正属意之人。

    江夜不禁面色惨白,全身颤抖,险些倒地。

    他从不敢如此设想……既如此,太子此去必然无从躲避暗害刺杀,便是躲过了乱党之刺,班师回朝,却无法避开帝皇之剑。太子……危矣!

    龙位上天子忽的露了笑颜,似看破江夜心中惧怕一般,道:“朕之江山,惟有龙兴能继,汝不必如此恐惧。莫若思想自身,为何置此罢。”

    江夜不禁抬头望了望皇帝,面目与太子极肖。其当政二十年,年过半百,却手握权柄,依旧精神矍铄。

    目光之尖锐,险些刺破江夜心中禁忌秘密。

    “抬起头来。”忽而令至耳畔,江夜虽心有疑惑,亦不敢违令,只得抬头目视龙座,不敢与皇上正目对视。

    眼见皇帝自龙位之上走下,步步接进,江夜没来由地惊慌失措,目露惊惕。忽而忆起父母,不知他们如今如何也。

    皇帝使指头挑起那张稚嫩面孔,面若冠玉温润,颜若桃李秾艳自不必说,皇帝早知江家公子之美名。只是讶异于这双眸子,黑白分明,黑瞳若葡萄宝石般泛软光,竟真若溪水一般清澈。此时其主心有忧惧,更是楚楚可怜,令人视之不忍。

    莫说人间凡物,便是天上星月,亦愿拚尽一生为他摘之,只为搏佳人一笑。

    “无怪太子耽溺。如此妖孽尤物,实不可辜负。”皇帝冷笑,掩去心中震动,以如此轻浮词藻诋毁于他。

    江夜一怔,僵了身体,欲别过头去。然下颌之上,皇帝之力甚大,他挣脱不得。

    虽不知何处露馅,心中却已洞然。

    东窗事发,命不久矣。

    皇帝躬身欺近,见他双唇虽有些雪白乌黑,却依旧透红,唇角破开,休用多言,一看便知必乃太子所为。

    耳后颈畔,犹有暧昧爱痕,似紫带红,不知是昨日所遗,或是今晨才生。

    江夜当该羞耻,惧怕罢,可不知为何,他却似置死生于身外一般。凛然超脱肃穆,似神仙君子一般,目不改色,不躲不避。

    早知会有今日。江夜心叹,自那日温泉宫与太子通了情意,他便知晓,会有今日。是以,纵情娱乐罢。人生当不会太长,何必枉自蹉跎?折磨心意,忸怩作态耶?

    “京中有官贪墨,却非你江家。然,江家必死,你可知是为何?”皇帝退开一步,踱步移开,只淡淡问他。

    江夜心中透彻,忽的一笑,似讽似悲,并不作答,反而扣首恭声道:“求皇上……赐死江夜。”

    皇帝亦笑了,转首道:“朕虽握天下权柄,却从不曾无故错杀,你犯何罪,何求朕赐死?”

    君臣俩人,争锋相对,以笑为筹,以话为锋,招招对峙。江夜只为争得许多性命,全了父母太子之情意;皇帝只为撇清自身,免生将来太子怨恨于他。

    江夜闭目,止不住身体一抖,似夜间撞上灯烛,烧了翅膀的夜蛾,颤颤巍巍道:“江夜不顾廉耻,勾引太子,有违伦常,早知必死,不敢求皇上稍稍宽恕。”

    皇帝点头,似疑惑一般又问道:“豢养娈/童男/宠之兴,达官权贵之流并不少做,缘何只你必死?”

    ☆、第二十一章 物是人非事事休

    “只因我与太子青梅竹马,情真意切,他从不曾将我当做男/宠/娈/童,我亦从不曾为他献媚讨宠。我俩个却乎心心相印,彼此深爱,然俩男子如此恩爱之情,实为世所不容,顾此,江夜该死。”江夜心头泣道,却知此话说不得,只自己明白,聊以□□便好,不敢言声更添仇恨。

    江夜年方十六,此刻全家性命攸关,只系无他一身,千钧一发之际,却令他忽的顿悟,一夜成人。恭谨对话:“只因罪臣……痴心妄想,竟使小性,令太子辞了婚事。失了罗家助力,亦未有太子妃为之诞下麟儿,子息单薄,尚未成家,难孚众位大臣众望。此乃罪一。”

    “唔——还有何余罪?一道陈来罢。”皇帝点头称是,不禁看了江夜一眼。

    如此稚嫩一孩童,他虽心恨不能令他速死,此刻与他对词,他朗朗正色,尽言己之罪,将太子撇得干干净净,却不由诧异,高看他一眼。

    “四岁初见,太子为免罪臣不遭鞭笞,与二皇子不睦,顶撞太傅,携臣离去。此后,罪臣冥顽贪闲,常令太子做事,目无遵上。此罪二。”

    “太子年十岁,见罪臣坠马,飞身相助,于江夜同坠山谷,深受重伤。罪臣之祸,伤及太子贵体。此罪三。”

    皇帝本欲辩驳,此事皆是宫妇作怪,于他无大尤,却见江夜一脸愧色,便住了口,听他下文。

    “太子年十二,正于军中历练,罪臣不管不顾,撺掇太子私自出宫。夜市中不幸失散,太子大惧,逆流寻得江夜,泣下许多。累及太子不顾安危,为罪臣伤神落泪。此罪四。”

    皇上欲罢手,令他住口。江夜却似入魔一般,口中又道:“因罪臣与太子之私情,令吾皇气怒于太子,遣他下江南歼灭叛贼,路途且远且险,祸福难定。”

    言及此处,虽声犹愧怍,皇帝却闻弦音知其雅意,知江夜明恨己身,实讽他这为人君父者,并未爱护于太子。

    “此乃罪臣之罪五。”江夜倏然止声,道:“自太子与罪臣初逢那刻起,罪臣便日日累错,错!错!错!一错再错,从未有休。今日事发,罪臣甘愿领罚,万死不辞。”

    人之将死,其志亦高。江夜抬头目视帝皇,不躲不避,朗声道:“罪臣此生只余贰愿未遂。一则求皇上召回太子,保他安危,此事与他无尤,皆是罪臣贪心渴慕,太子殿下怜罪臣一片痴心,稍稍躬身垂怜罢了。”

    皇帝脑中却闪过昨日影像。太子被一脚踹开,滚落床沿,非但不恼,反眉开眼笑,拉他亲嘴儿,以做惩罚。此般爱意,便似寻常夫妻一般,潺湲涓流,同心同意,未有嫌隙。

    这小孩童如此诋毁自身,恐怕只是怕朕罪及太子罢。皇帝垂目自忖。

    诚然,太子势单,母后虽贵却早丧,宫闱间秘辛少人指点,无人庇佑。若无皇帝干涉,水深火热中纵是太子之尊,也未必能长久。自幼时坠马案,便初显端倪。

    “其二,望吾皇惜念江家并未犯上,亦未贪图财物,虽有罪臣这不肖子孙,却瑕不掩瑜,放过江家罢。罪臣甘愿即刻赴死,不敢奢求苟活。”江夜耿耿泣言。

    他其实还想再见太子一面,即使一话不言,看看亦可。却只已是痴心妄想。

    美人泣泪,自是别有一番风情,梨花带雨最是娇煞。何况佳人一心痴痴,甘为你赴死。皇帝忽的抬起他的头,目光灼然视眼窝处两颗明润宝石,道:“朕此时倒是有些了悟,太子为何偏爱于你一人。”

    江夜厌恶欲去,终不能如愿。皇帝见之不恼反笑,道:“不必非只赐死一途,才可绝太子心念。朕别有贰途,不必取你性命,小江夜可要听听?”

    皇帝话语中诱哄之色,江夜非是不明,虽心下疑惑,却并不愿求明示。是以,垂目不答。

    “弃太子,而从朕。”龙言在耳,炽灼如火。

    江夜一怔,霎时双眸充血,顾不得礼数,摔开颌上手指,伏跪更卑,低低道:“罪臣只求一死,求皇上成全。”

    皇帝也未曾着恼,勾唇一笑,又道:“既如此,莫不如小江夜为太子做个示范,待他凯旋归来之日,以十里红妆之仪,迎娶新妇,好教他明白明白,如何才是正当伦常。”

    江夜浑身颤抖,不敢想象此情此景,他与太子劈面相逢,当作何反应。痛彻心扉,怕是不足道罢。“罪臣……求皇上赐死。”

    “你一心求死,如此轻慢生死,想是不知死为何物,朕今日便如你所愿。来人——”皇帝甩袖离去,缓步登上龙位,口唇一张,轻便道:“杖刑五十,打入天牢,明日再罚。”

    刑具沉重,迟迟上殿。江夜不发一言,伏趴于上,袖中忽滑落一香囊。心中一惊,忙紧紧握住,不敢被人发现。忽而有幸留它于手中,今晨竟忘了将它赠与太子。

    遥想那日郊游,他与太子踏春,太子闻香欣然露欢颜,他不知天高地厚,嬉笑道:“太子,我给你做个香囊罢,便用这手中花儿。”

    物是人非事事休,莫过于此也。

    羽林军跑将上来,抡着木棍便往臀上去,只因此处皮脂最丰,最不易打坏脏器,亦最响亮。可昭示受难人之悲切,以慰惩罚者之恨意。

    江夜咬牙不哼,任凭木棍“啪、啪、啪……”落于臀上,心中有痛却不言。昨日纵情,今晨贪欢,下身本已十分酸乏,此刻木棍加之与上,去了哪些欢爱遗留之缱绻暖意,却增益同心离居之忧惧。

    “十六、十七……”江夜疼痛欲死,此刻只觉下身粉碎,只恨不能丢弃这将死形体,抽身化为清风,缠缠绵绵永伴太子左右。

    江夜一言不发,生生受了如此重罚,皇帝冷眼旁观,心中却更是怒忿,毫无缘由地下了旨意:此子必死!

    “二十五……三十……”旦公公面目表情,冷声计数。自太子幼时起,他便追从服侍,此次太子出征,他被太子遣回洪公公门下,私下领嘱受命。

    此事他已是做得惯常。怀想当年,太子与罗家小姐订亲,与江夜小公子忸怩别扭之时,他每日之职,便是沟通江府眼线,向太子报告江夜小公子之日常。

    却不想,太子甫一领命出城,皇上便发作了江家。小江公子惨遭杖责,虽默不作声,双拳紧握,唇边却渐溢猩红。

    旦公公不禁也有些伤怀,小江公子身单力薄,太子昔日在时,便是吹个风,受些凉,亦怪个不住。非要高汤软枕将养着,爱重似心头肉一般。

    如今,满殿血腥之气,小公子臀面尽是艳红鲜血,两腿儿无辜抽搐,口鼻血流如注。这般惨痛模样,莫说太子,便是他这窃窥得俩人情意之局外人,见之亦不免伤疼。

    “三十六,三十七……三十——”旦公公惊了一跳,忽觉身下一重,垂目望去。只见小江公子忽伸手攥住他下摆,扬首哽咽,眸光涣散,突兀泣道:“太子,吹吹罢,吹吹,江夜痛……”

    旦公公一惊,险些落泪。仿佛昨日重现,十二年前,有一孩童亦如此对太子娇痴,轻轻小跑于前,拽住太子瓮声道:“江夜最不喜二皇子呢,太子殿下待江夜最善,为江夜吹吹手罢。”

    然世事最是弄人,当年他俩个因二皇子而结缘,今日亦因二皇子而缘尽。

    洪公公乃小旦公公干父,深宫禁院内最是手眼通天,无事不知无事不晓。太子出罢城去,才寻了时机,私下说与他听,一切之源头,便起自二皇子窃向皇上暗示,太子与江公子之罔伦情。皇帝大怒,这才允太子出宫,随后跟从,去往江府抓一个现行。

    旦公公虽已世事洞明,亦无可奈何。人世间,除去太子殿下,怕是亦无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敢求皇上放过小江公子了罢。

    最见之犹怜的,莫过于此时此刻,无人能捧着他的小手稍许怔愣,垂目轻轻吹气,暖声道:“乖,江夜不痛……”

    江夜忽的嘤嘤哭将起来,如泣如诉:“太子,太子,你在何处?江夜好疼,好疼,快疼死了,你给我吹吹罢……太子……”

    不多时,江夜人事不知,晕将过去。

    皇上正是心烦,便令人将他押下天牢,忽而有人来报:

    “启禀皇上,国师大人求见。”

    ☆、第二十二章 江山美人何去何从?

    忽而殿门豁开,只见一老者缁衣苍颜,羽衣乌帽,鬓发如雪。疾步飘将而来,不多时便立于江夜身畔。

    皇帝稍敛声色,淡淡道:“国师大人缘何至此?”

    国师不说一话,独绕江夜三周,止步说与皇帝:“老朽此番多事,却是为开我大兴朝后世百年盛世。”

    皇帝眉头一皱,惊疑道:“此话从何说起?”

    国师漠道:“吾观此子面相,若不施岐黄,困于天牢内五六日,阴寒冷窒入体,便时日无多,气数尽歇。皇上与其重刑杖毙,莫若令之染病亡疫,许太子亲眼一见,亡于手中。”

    皇帝踱步思索,国师又言:“如此一来,一则,免生太子枉然无知,将来与皇上有隙。二则,免生太子心存侥幸,往后还如唐明皇一般,求仙问药,派人四处寻找,不济国事,以至倾颓江山盛世。”

    皇帝思想许久,以为然,便免了明日杖刑,着人将江夜与江家众人收押一处。江家之祸,还需太子征罢江南叛匪,私下暗示贪官伪证指示,方可正当斩首。

    宫外大雪纷繁飘洒,似鹅毛落个不尽,苍茫天地尽是皑皑。时有宫女太监蹑蹑踏过,留下数行鞋印。

    旦公公垂头疾走,惊惶忧惧,欲寻禁卫军首领,令他传书与太子。深宫寂静无声,惟他步履摩擦扬起雪花声。

    忽觉头冠落地,旦公公如受惊之鸟回首,竟见国师大人似孩童顽劣般,将他帽子揭起,嬉笑看他。旦公公大惊,连忙跪地求饶。

    “小公公,此去为太子通风报信耶?”国师大人笑问,复又将那帽冠还于他头顶。

    旦公公心慌慌,战抖抖若筛糠般,吃吃道:“奴……奴才,不,不,敢。”

    这国师大人亦正亦邪,不知其根本,虽则免了小江公子之杖刑,却别有深意。旦公公糊涂,不敢轻信于他,便是装傻充愣,亦不可令他知悉自己所为何事。

    国师大人一笑,道:“这般雨雪天气,便是你寻了林统领,亦无鸿雁可传书。待太子知悉消息,小江夜恐怕早已入了轮回。”说罢又笑将起来,全然不见旦公公冰天雪地里,已冷汗浸衣。

    国师大人有神算,缥缈无定,世人传为神仙。他既知自己欲寻何人,便是真神通。旦公公亦伶俐乞首,哀道:“求国师大人……救救江公子罢……”

    国师大人却叹道:“老朽此番入世,正是为他俩个,如何能不救。解铃还需系铃人,你且起来,容我使法告与太子。”

    说罢,便从袖中掏出一方巾帕,使手指写罢数言,折成雁状,吹一口气,使之化作鸿鸟飞去。

    旦公公愣怔不起,目瞪口呆,何时国师去了亦不知。

    却说太子当日领兵出征,心中悲愤,欲早平叛乱,速速归京。是以,一路急行军,车马疾驰不歇。

    兜头大雪,太子下令兵甲稍歇。举头遥望时,恰有飘雪落入眼眸,太子忙闭眼,雪花遇热化水,溢出眼眶,似清泪般。太子挥臂擦去,心中却苦笑,若是江夜在此,定要取笑于他。“太子,你竟会流泪?啧啧,却不是为江夜……”

    夜间安营扎帐,与两位参将谋略方歇,辞了众人。太子殿下卸下百炼钢,心间软若绕指柔。不由怀想,那人此刻当如何?可有剪烛花,念他归期?

    心中蜜意正盛,忽而一飞鸟破账而入,径直坠于床榻。

    太子大惊,忙走近一看,更兼大奇,这飞鸟竟是一纸鹤!太子轻轻捧于手中,赏玩机巧,心中笑道:这般小玩意,江夜定爱不释手。

    不多时,纸面渐显字迹,太子不由怔住。心中莫名慌乱,定下神来,屏息以待。一字一字,缓慢呈于眼前,“东、窗、事、发、帝、皇、震、怒……江、夜、危、矣。”

    太子几不敢置信,此刻才知这纸鹤并非机巧,实乃神迹显灵。顾不得许多,出帐将兵符交与两位参将,稍作嘱咐,便骑马飞驰而去,湮没于茫茫雪夜之中。

    参将叹息,太子殿下今日为私人恩怨,抛却众将士,伤失人心,往后更难收复。贸然归京,违了圣旨,丢了功绩,却更添乖违作伥,贪图安逸之污名。实不应当也。

    如此些些考量,太子并非不知。可若无江夜在侧,他一凡夫俗子,高处不胜寒,实在怕冷。茕茕孑立,形影相吊,难堪家国重任。

    雪夜行军,天寒地冻尚且不言,最是折磨人心的,却是无地图,无指南,亦无星斗指示。太子殿下双手冻如僵冰,目眦尽裂,第二日早晨终是从山间小径跳窜而出,疾驰至门口,掏出令牌示于守卫。

    城门小兵见太子昨日出城,今晨便执令归城。正是惊慌疑惑,喘息尚未定时,又太子却晕而坠马,气息奄奄,更是惊怀一干人等,跪亦不是,扶亦不敢,又哭又闹,忙派人通报皇宫。

    只有一女子,见此情景,并未慌乱,飞快从马车上跳将下来,将太子抱于怀中,以肤融冰。雪松松一双嫩白柔荑,与太子僵红手指交握揉搓,口中还绵绵道:“太子殿下寒气入体,肌肤僵结,不可烫水融解,这般揉搓最是便宜,活血化瘀效用极佳。请卿速来相助,迟之晚矣。”

    闻言,小姐,贩妇,老妪皆齐齐上阵,无人敢言此事乱了男女大防。只一圈圈围拢转来,一睹储君圣颜。

    直至半个时辰后,宫内来人将太子带走,诸位太医忙忙救置,如此盛况才散尽。洪公公代皇帝出宫,见百姓着实热烈,便将怀中银票冲散,救助太子者赏十两,见者有份,路人尽有。

    听闻有位美丽女子,与太子亲近。洪公公欲将人带回宫内,此刻寻便城门却都不见。只得兴叹,如此一番姻缘际会,这女子竟生生弃过,实在惋惜。

    旦公公垂头叹气,如此苦命鸳鸯,好容易回转身来,却不幸失了水。小江公子在天牢中人事不省,太子殿下好容易归京相救,却已身染恙,抱病在床。

    太子再次睁眼,已是两日后,身子尚虚,纵是宫中灵丹妙药将养着,亦是面无血色,惨白一张脸。口中模模糊糊喊道:“江夜,江夜……”

    其声呜呜然,悱恻悲壮,宫女太监不由闻之落泪。他们亦皆知太子与江公子之情意,却因太子待他们甚善,从不曾风言风语,只守口如瓶,包容俩人缠绵情意于内。

    旦公公领了汤药入内,见太子苏醒,喜极而泣,扑将上去,将这些日子来,是是非非一股脑儿说个干净。只略略提及小江公子受刑昏迷,不敢说公子有唤太子相救,免生太子更生愧怍,加重病体。

    太子一醒,各宫眼线皆有通报,皇帝急忙摆驾东宫。到得殿内,却见太子非但未曾安卧高床,反是素衣如雪,面目如霜,恭敬伏跪于地,凄厉求道:“父皇,儿臣抗旨归京有罪,儿臣自甘受罚。然,江夜年幼,不明世事,屈于儿臣淫威之下,不得不从,实无罪过,求父皇……饶过他罢。”

    太子病弱未愈,却挟自身病体逼迫于他,皇帝不禁有些动怒。冷声道:“你不必狡辩,江家小儿早已招供。朕意已决,查封江府,尽数流放漠北,不日便启程。”

    “父皇!江家并无过错——”太子哑声嘶吼,痛彻肺腑。他曾许诺那人,“许你江家一世荣华”。如今,这般快,便要食言么?

    “江家最大的错,便是养出了江夜那般罔伦无耻之子!多说无益,你既贵为太子,便当好生将养身体,将来为国事操劳,龙体微恙便是罪过。”皇帝说罢便欲拂袖而去。

    太子静默片刻,忽对皇帝道:“父皇,儿臣别无所求,不再执着,只求最后见江夜一面,可好?”

    皇帝早有如此打算,此时亦未加阻拦,便准了他去。

    太子摊倒在地,刹那间心绪万里,他曾想劫狱,想娶一女子以慰圣心,想请辞太子位,降为庶人,想……

    终是野马收缰,心中汹涌渐归于平静。

    太子抹泪起身,着人更衣,顶风雪去往天牢。

    圣旨不可违,他身居高位数年,深知权柄之力何其大。且不说重兵把守之森严天牢如何逃脱,便是逃脱了,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能逃到何处去?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又能逃几时?

    请辞太子位,贬为庶民?太子抛却功名利禄,只为所爱。后世当会赞一句“爱美人不爱江山”,话本儿里当多一位传奇太子,多一话传奇故事。

    然此时此地,却只会更激怒皇帝。帝皇耻于承认,自己二十多年帝王心术培养出的,竟是个色令智昏,心无家国天下的庸人,只会更恨江夜那祸国妖孽,恨不能立斩不待。

    决意共死,许是不顾天下苍生,许是不重生命,许是懦弱退避。然生而为人,有一深爱之人,互愿为君赴死,无论如何,已是难得。

    寰帝并非只太子一子,天下苍生亦不只他能救,当家国皆可抛,惟有挚爱能使永生。江之永夜,非他不可!

    江夜,孤不恨生不同时,虚长几岁,娇宠你一世。你若不在,孤亦何为?便与君共死罢。地府阴寒,有孤相伴,总是好些。

    ☆、第二十三章 今生再不能相见,来生可如愿?

    天牢里。

    江夜瘦脱人形,真个形销骨立。与江父同囚一室,朦胧醒来两次,口中只是模糊泣言,“江夜愧对爹娘”,或是“太子,江夜好痛……”

    太子步履有些不稳,一见江夜,心痛如割,更是无力跪地而倒。江大人急忙来搀,太子挥开手,转身对江父长身跪拜,道:“江家今日如此境遇,皆是龙兴之过,龙兴无能,今生若不能相救,来生定结草衔环,必效涓恩。”

    “太子折煞罪臣也。快快请起。”江父大惊,速速跪地搀扶,不敢受太子一拜。太子执拗,三拜别过,蹒跚爬向江夜草席之上那人儿。

    昔时,太子最喜江夜双眸,忽闪扑棱似雀儿般有神活动,无时不刻转动光彩,时有新奇轶事呼之欲出。他曾将蟠桃一分为二,递与他,面带绯云,睫羽扑闪,问:“太子,你要吃么?”他曾嬉笑承诺,要赠他香囊,眼中萃收整片春光。

    如今,灵雀丧生,春日已逝,他眼中只一个他不曾更改,却已破碎成片。口中惊喜生了无气力,似灯灭后,游烟飘散,他问:“太子……你来了?”

    “嗯……”,太子欲轻笑安抚,酸眸中泪水却忽的滚滚而下,似滔滔江水般,尽数浇于江夜面容之上。两人未再闲话,忽的紧紧拥住,各各泣泪,江夜哽咽道:“太子,江夜得偿所愿,再见你一回,余生更无所愿矣。”

    太子将他紧紧拥住,不敢触碰那些伤处,泪流满面笑斥道:“不可胡说。不日江夜便要归家,父皇已允了孤,命我另娶一女完婚诞下麟儿,便不再追究我俩个错处,今后便可如往日一般……”

    太子泣下愈多,欢颜愈盛。心间愈沉痛,头脑却愈清醒,他忽而忆起一人,或许能一试,他已不计生死,便是无论如何,亦求得江府一族免祸罢。

    地府寒冷,若仙界有路,便让江夜留待人间,续他生命罢。

    江夜挠太子手心,在他耳畔轻声道:“太子……江夜耍赖一世,事事痴缠与你,今生无悔。若有来生,愿能骄纵太子肆意妄为,可……今生,便放过罢……”。

    太子不愿江夜如此懂事,将要开口却又被他捂住唇,只听他道:“太子不必再隐瞒江夜,江夜都晓得……江夜时日无多,求太子勿再强求,今生不能伴太子共登高处,为太子御寒……祈愿来世重聚,江夜定不辜负。”

    太子不愿再提,便岔开话头,妆样笑道:“来世人海浮沉,孤可如何寻你?”

    江夜闻言却面有红晕,在太子耳畔窃道:“便是蒙住双眼,江夜之气息,太子何等熟悉,亦不会错过罢?”

    太子果然一笑,深深一嗅,道:“江夜之香,似处子静香,似桂花糕之幽香,似床笫间麝香,似世间一切凡物,却独孤能识得第二味。来世,孤定蒙面寻你,于千万人中,只得你一个。”

    两人亲密缠抱,仍不慎碰到伤处,江夜不禁嘤咛一声,似病猫般孱弱。太子心中愈痛,眼泪忽来。忽而忆起一事,自袖中拿出一青涩小瓶,对江夜道:“孤来为你擦药罢。”

    江夜伤在臀腿处,本是伏趴于草席之上,只江父为他除了下装,求牢头赏了一条粗布长裤紧巴穿着。未用过药,伤势不曾见好,不过是结了些暗红痂块,坑洼不平,全然不似往日的光洁细嫩。

    此刻忽闻太子要代为擦药,却像见了鬼似的,吓个不住,连连推开,坚决拒辞。虽气若游丝,却忙忙道:“不可,不可。江夜求太子不可……

    太子眼中泪水终是滚滚而下,哽咽道:“江夜竟不信孤了么?”拭罢泪水,又咬牙温言哄道:“江夜,快些过来,孤为你上药,上了药便不痛了。”

    江夜拼死不愿,不住摇头,似穿山甲一般不住缩退,欲在壁上钻个洞,不许太子将他拽出去。眼泪儿不住落,已是将死之身,便为太子留一佳好印象罢。江夜泣道:“太子……江夜只求你这最后一次,求太子不看,可好?太子……”

    太子忍住泪,起身将他抱将回来,在怀里细细亲抚,眼泪沾湿两人脸庞,他徐徐道:"孤答应你不看,蒙住双眼。你亦要答应孤,允孤为你上药。可否?”

    天牢终日无光,此刻光线如筛般透洒,江夜撇过脸,正见太子眼角清泪,熠熠生辉,终是咬牙应了。便许太子最后疼他一回罢,便是往后被厌弃,他也已不知觉了。

    太子将江夜轻放置席上,缓缓起身自解衣扣,江夜又惊又疑,问:“太子……为何?”

    太子之淡淡一笑,并不解释,解尽大氅锦衣,待通身只余亵衣亵裤,才将袍子铺呈开来,填满草席,将江夜环抱于上。小心翼翼褪去江夜身下粗布麻裤,未曾擦伤痛处,又为江夜穿上锦裤,自个儿穿了那粗布裤子。

    “太子……”江夜任由他摆布,眼眶已然干涸,无泪可泣。他再说不出推举辞谢的话,太子待他,从来便是这般,十二年来,暮暮朝朝日日夜夜皆如是,不曾有贰。

    臀腿上忽来清凉,似逢了观音圣水般惬意悠凉,江夜不禁痛减三分,心中郁结不由去了许多。太子温热手指轻轻揉搓着,江夜心头痒痒,不禁埋头,古人说饱暖思□□,诚不我欺也。

    他竟没了廉耻,凭空忆起与太子缠绵时,太子亦是揉搓她双丘,只不似这般温吞,往往疾风骤雨,却似要将他拆吃入腹一般大力。

    “太子。”

    “嗯……”

    臀上忽有点点灼热,有些不自在,江夜侧身去探究竟,却见太子目光眼眶晶莹,泪水似雨滴般低低坠落。太子竟又为他哭了。江夜心头猛的一痛,抽气不及,震痛了心肺。

    忙妆作无事,嬉笑道:“太子,江夜并不痛呢,这些日子——”。

    “江夜不痛,孤痛——!”太子哽咽,泪若泉涌。一生之泪,若再惜取,余生袅袅,今生当不得尽用。太子低嘶:“孤心痛呐,江夜!”

    江夜再莫法忍住,眼眶崩溃,泪水终是滂沱,紧紧拽着太子手,痛哭:“太子,江夜当真不愿死——”愿生卒九十九,与你共造大兴盛世,愿伴君终老,高处孤寒亦不惧。

    然所愿……只是惘然。

    两人泪水融合,苦命鸳鸯命相连,江夜蒙住太子眼眸,不许他再流泪,复又故作轻快道:“太子为江夜吹吹罢……”

    想是相聚时日总是短,似在云间滑步,不知觉便去了。一个时辰后,牢房禀报时辰到了,请太子回宫养伤。

    太子敛容辞去,临别时江父忽自暗中起身,正色语太子道:“太子殿下,今吾等命不久矣,也莫去管恁多虚礼了。承蒙太子不弃,老夫便做主把江夜配给太子罢。全了他今生念想罢。哎……”

    太子闻言心颤,若是从前,如此幸事,他定然击节而歌,恨不能与天同庆。可如今,他能予江夜何?便连解救他们于水火亦不敢担保……他如何敢接受江父的寄予?

    “太子殿下亦不必自愧,命里有时终须有,若真遇着劫难,也就罢了,莫再强求,惜取今日缘罢。”江父叹道,此时刻,他却是看透了红尘生死,心境豁达了。

    “龙兴,谢过丈人。”太子恭敬跪地,拜别岳父。

    转首回望,江夜笑颜相对。太子殿下奔将入内,矮身拉住江夜双手,唇角勾起笑意,道:“今日有幸得丈人允诺,时日无多,仓促行事,江夜勿怪。孤请苍天在上,告列祖列宗,龙氏不肖孙龙兴,今与江家子江夜,于此天牢囹圄中,结发为夫妻。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来生再会。”

    江夜脸颊驼红,羞于抬眼看父亲,只垂手回握太子手掌,低低应了一声。

    “娘子。江夜小娘子,今日真是孤的小娘子了。”太子低笑,与他面庞相贴,轻轻磨蹭,似以往一般,江夜不禁心旌神摇,亦低低唤了声:“官人。”

    太子心中欢喜,环住江夜,俩个不顾别个,张唇亲到一处,天雷勾不动地火,只余几许泪光下坠。

    太子最终辞去。将要消失时,江夜挣扎万分,终是唤住了他,容颜惨白灿烂,问道:”太子,将来……可会忘了江夜?“

    太子闻言漠然一笑,反问:“江夜希望孤记得么?”

    江夜哽咽,耿耿不能言,不住点头。

    “有一人,名唤江夜,春江花月夜之江夜,乃孤此生挚爱之人,永不世不忘之人。”太子眼中忽滑泪,抬手拭去,转身决绝离去。

    风萧萧兮易水寒,共将笑颜话死别。

    今生再不能相见,来生可如愿?

    ☆、第二十四章 宿命之始

    国师其人,本是一方之神圣,早年因感大兴朝先祖救命之恩,留才之情,愿兼当大兴朝国师。终日游历,每逢大事便归宫,犹记上次归宫,亦是先皇子夺嫡之时。国师大人力保今上,使之登位,道是天命有归。

    此次归宫,只为救太子性命,令他看负这飘摇大兴王朝,延造盛世。

    龙兴太子果不出他所料,请辞求见,国师笑而允应,道:“太子快快请进,老朽早已恭候多时也。”

    太子自殿外走进,诧异于太清宫之简陋,全然不似宫殿,至多算得一茅屋草庐。想是神仙皆各有癖好罢,太子心中创伤如洞豁开,亦无暇讶异。恭敬跪拜,道:“龙兴叩谢国师使纸鹤相告,幸见江夜最后一面。事急从简,龙兴不再絮烦,想必国师大人比孤与江夜这局中人,更知往来缘由……”

    窗外寒风大作,斜雨根根刺入太子身中,面目渐透水模糊,他一字一句道:“愿保全江夜一世荣德,保全江家一世门楣,孤将捐弃此生,刀山火海,再所不惜。”

    国师笑斥道:“太子殿下想是太过年轻,不知生命贵重若何,竟不作他想,便要如此轻易辜负,此番不智。恕老朽不敢应承,妨害太子性命。”

    太子面色不动,只淡淡垂目,面色幽寂,道:“为君者重诺,若空口食言,以何治天下?龙兴无能,困囿于如此两难之际,心中不忍,做下如此决定,实是意外中必然……求国师应允罢。除此之外,龙兴今生已别无所求。”

    太子言罢此话,便向正东叩拜,俨然已在告慰先祖,请赎罪过。

    “太子殿下,老朽有一计,不知当不当说……”国师大人忽问道。

    “国师大人不必忌言,龙兴已是将死之人,虽未能看破红尘,死生之界却稍至通达。如此虚礼,多余无益,国师大人请说罢。”太子寞落跪拜于地,目光空空。

    国师大人一笑,道:“汝自三岁登此高位,至今已十余载,既知权柄之重要,何不领兵逼宫?若老朽未猜错,禁卫军首领与太子亦十分交好。许他以利,如何肯不从?若再与老朽沟通,许老朽以新殿高名,令言皇帝不仁,置疏贪墨事件,当换新朝,拥太子登位,岂不更好?于时,江公子便可免受责难,天下之人,除却太子,便在无一人可再置喙,伤他分毫。此计太子可曾合计过?”

    太子点头道:“有。”

    国师抚髯长笑,恭候道:“既如此,稍作计较,天下至高之权,便唾手可得。老朽不敢自专,祈仰太子尊裁,吾等何时可行动?”

    太子却仰天笑将起来,于时,两行清泪亦滴落而下,他沉沉叹道:“兴儿竟不知国师有如此演挤。此计甚妙,可若是孤来运筹,尚可更精细。弑君,何其困难,亦何其简单。以美人诱而杀之,吴王夫差贪西施之美而死。孤可寻一女子,妆作母后模样,设计令她勾结父皇……设鸿门宴而杀之,鸳鸯酒杯,半是□□半是清水,令父皇昭告禅位于孤……兵变与逼宫,名不正言不顺,孤何用之?”

    “然,弑君易。弑父却难。”太子闭眼叹息。

    国师此刻却才敛容肃色,不再顽笑,听太子沉沉叹言。

    “父皇待兴儿如何,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父皇十多年来,衷心爱护,兴儿岂能视而不见?孤爱江夜,一己之心,纵是父皇千般阻拦,亦不悔改。然,因江夜而篡位,而弑父……莫说孤誓死不从,此又置江夜于何地?是以,此孤切切不能做之事。国师不必再行刺探,龙兴无能却不昏聩,此事古难全,孤已择一,不求两全兼得。”

    国师默不作声。

    “便是最终,兴儿无力完复江夜诺言,江家因父皇旨意而尽诛,江夜……亦不再。兴儿亦绝不如此。该是兴儿辜负父皇二十余年养育之恩,失却江夜,自毁誓言,无言再独活于世间……恐要先父皇一步,去向黄泉,引我江夜,携同向列祖列宗认错也……”

    太子泣下数行,必死之心,坚定不移。

    “太子……且暂归宫,容老朽思量片刻了好?”国师缓步走进,抚摸太子青丝,似抚慰孩童一般。

    “龙兴告退,恭候国师宣召。”太子缓缓起身,扶膝移步而出。

    国师撤开屏风,皇帝已老泪纵横,泪如雨下。

    国师叹道:“老朽亦感太子情深,不忍取之性命,今有一法,可解此困局。皇上可愿听老朽一言?”

    皇帝点头应允。国师道:“老朽可作法,令沧桑竟度,人间世事尽归十六年前,永绝太子与江家子相见之途。然此事甚耗心力,需抽太子一魂一魄以作加持。”

    皇帝龙目圆睁,竟有此神法?

    国师又道:“抽之一魂,使之长与平民之手,绝缘于仕途高权,自由自专。抽之一魄,使之不通文墨武功,远离朝堂,不与江家子再有牵扯。待江家子出生之日,请皇上将太子与江家子交予老朽,老朽自有安排。”

    皇帝沉默良久,哽道:“……朕只可抚育太子,三年?”

    “自当如是。”

    皇帝不言,辞去国师。不多时,太清宫复又回转原样,仙音渺渺,异香飘室,鸾鹤翔飞,宛如仙境。

    当日夜,皇帝摆驾东宫,一言不发,将太子看了整晚。

    翌日,月兔西坠之时,皇帝登太清宫,与国师约约:“便依国师所言罢。”

    国师笑别皇帝,前往东宫,与太子言:“太子殿下,老朽将如你所愿,临终之际,可还愿再见见小江夜?”

    太子微漠惊喜,闻国师提及江夜,却又染淡愁,思想片刻,终是摇头道:“罢了。”

    他已无法再哄骗江夜,怕他看破漏洞。只愿他踏路黄泉之时,江家便能获释天牢,江夜便能得御医诊治,早日复元。

    “好罢。”国师笑道。

    请太子拆了发冠,国师张开干姜般五个指头,轻悬于太子头顶。口中默念符咒,太子只觉心口痛了两息,昏厥前心头尚且笑念道:“江夜,死亦不痛耶。往后莫怕。”

    两股青透丝缕自脑中抽出,缠缠绕绕,国师细看之下,兀自笑叹:“老朽终是法力不足,破不得这宿世情缘纠葛,惟能稍许破格改命。造化弄人,十数年后,俩小子又将纠缠。咿,莫奈何!莫奈何呀!”

    当日,皇帝归释江家。江家蒙冤入狱,虽时日无多,却颇受其累,由是皇赏丰厚。小江公子尤得恩惠,皇上特派宫廷岐黄圣手,为之诊治伤处。

    然,龙兴太子因感风寒,病情恶化而薨。皇帝大悲,命行国葬之仪,葬于西郊皇陵。

    数日后,江家公子药石罔效,身亡。只江家人知,公子割腕自尽而亡,鲜血染透手中香囊。

    寰宇二十二年,那一年,永夜突降,金乌不再。

    大梦一场,一梦千万岁月,光阴逆转十六年,众人睁眸,竟不知已是寰宇六年。

    “哇哇哇……”江府新妇人今诞一小子,生来异香,小巧玲珑似一猫崽儿。江家上下爱之不及。

    忽小厮通报皇上携太子驾到,国师亦同行在后。江父慌了神,不知缘故,忙携全家叩拜,新生小儿亦惴喜抱于怀中,思量得趣儿请皇上赐名。

    皇上怀中太子见小儿乖巧,喜得同龄人,稚嫩嫩求父皇放他下地,要去与小婴儿一块儿作耍。皇上轻哄小太子,遣宫人为他扑蝶儿,转移他注意力,不允他俩个接触。

    开门见山,方知今日无好运。国师言此子不吉,命不过十六,乃家门之大不幸,恐江河日下。请求代养小婴孩,以避江家之祸。

    此事甚蹊跷,缘由亦牵强。然国师之言,江父不敢不信,皇上之旨,江家不敢不从。一家子忍住哭,送别了小婴孩。可怜房中新妇子,方在坐草之际,正是昏迷,却连亲生子亦未曾见上一面。

    出罢城去,国师怀抱婴儿,转首对皇帝笑道:“皇上,三年已过,江夜诞生,请将太子殿下一道交与老朽罢。”

    龙兴太子此时三岁,安作于皇帝怀中,懵懂瞻望,不知为何父皇将他抱住,排山倒海哭个不住。不自觉亦憋了小嘴,拉扯皇帝龙袍,委屈泣道:“父皇不哭,父皇不哭……兴儿乖。”

    皇帝闻言更是痛心,皇后方才仙逝不久,如今又将亲手送别爱子,将之寄予别家。试问天下,当有谁家,堪予兴儿皇家荣贵之位,可予他如自己这般拳拳深爱之心?

    国师没奈何,只得以前尘往事相劝,望皇上勿因这短时别离苦,耽搁太子今生福祉。国师法力有限,需尽快将两位小人儿安置好归宿。

    好容易辞了皇帝,国师一手抱江夜,一手牵龙兴,腾云驾雾,飘然离去。

    离了地面许多,龙兴太子不见了父皇,忽觉害怕似的,嘤嘤哭将起来。国师最不善哄小孩儿,吓个不住,便将怀中江夜递于他,嬉笑道:“小龙兴喜欢将来小娘子么?快来抱抱,免生将来寻他不着,跟了别个。”

    龙兴太子眨巴着眼睛,全然不知国师所说为何,两只手儿紧抱着襁褓中婴儿,却忽的笑将起来,眼泪儿尚凝在羽睫之上咧。小婴儿出生只一日,竟也朝他笑,挥舞着小手,欲触碰太子面孔。

    俩孩子语言莫沟通,却不知怎的,兀自欢乐,嬉笑个不止。国师亦笑,这可算得天作的姻缘,不干他事。

    ☆、终章 喜相逢

    不一时,鸿府将至。国师对龙兴太子道:“小龙兴,小娘子将要离去,可否将他还与老朽?”

    太子一愣,却忽的连连后退,口中镇定道:“孤愿以别物易他。”见国师掩不住要笑,又补道:“任你要求,父皇定然允孤。”

    国师哈哈笑过,道:“往后你与他俩个,尚可再相见,不必急在一时。”

    小龙兴似懂非懂,眉间稍稍减皱,却犹是不愿放手。

    国师没奈何,只好笑道:“那便给小江夜做个记号罢,来日你俩个若是遇见,定不错过,可好?”

    太子老成持重,思索一番,终是应了。垂头在小江夜眉间轻吻一下,心头思量:如此明显昭著之地,定能一眼识得。

    须臾,国师使手指抚摸那处,一小小黑痣便遽然出现。

    江夜归了鸿家。此时地,鸿家只算初入京城之新贵,与江家本土望族难提并论。今日恰是鸿家主母生产之日,却因难产至胎儿窒死腹中,国师大人神机妙算,暗中以江家嫡子替换,无人察觉。

    夜间,鸿父忽梦一神人,语他道:“新丁有福,能擢家业,却与龙氏有忌,切勿使之亲近……”

    鸿父大惊而醒,细思之下,不由冷汗附身。天下龙姓者,除却皇室,再无别家。新丁可转运,却不可与皇室接近。便是说,将来非但不能入宫赴宴,便是连仕途亦遭切断!

    何其悲乎!!

    数年后,鸿父果然仕途升平,连遭拔擢,佳客盈门。家族欢庆,惟鸿父既喜又悲,亲自教导爱子渐生,思想将来放他纵游江湖。

    浮云之上,龙兴翘首以待,见国师果然空手而归,便小脸郁郁,嘟嘴问他:“国师大人,兴儿何时能再见他?长大么?”

    国师笑而不答,只说:“此子名曰江夜,春江花月夜之江夜,小龙兴将来莫要忘却。”

    腾云驾雾,转瞬便是十万八千里,不多时,已至天下粮仓江浙。舟船车马,人山人海,熙熙攘攘,挥袖如云。

    当夜,国师携龙兴,步至殊阳镇首富府门口。

    国师暗中作法,不多时,府中夫人忙忙破门而出,一把抱住龙兴,忙唤心肝宝贝肉,儿天儿地哭一个不住。

    龙兴太子将欲挣开,脑中忽闻国师密语:“自今日起,你便属阳家。抛却前尘往事,无论往后若何,勿忘阳家功德。”

    龙兴晕厥过去,果然忘却所有。国师腾空而起,羽化消散。

    21丨

    话说寰宇六年,殊阳镇有一奇事。

    首富阳家,德高望重,却多年来膝下无子。某夜,阳夫人忽梦一神仙,语之道:“阳家积十世恩德,九世潦倒,今已十世。天帝怜之,以财物厚之,只为将神子相赠,便在府门之外,速去抱养。”

    阳夫人大惊而醒,喘息甫定,心头正是疑惧时,却见阳老爷亦是惊惶不定。俩个一沟通,才知竟作同一个梦,便知果然神仙显灵,忙忙跑出府去。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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