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青衣青衣篇 作者:连城三少
第4节
洪叔拨了两个丫鬟到聚贤堂服侍上官良勋,一个叫紫枫一个叫紫雨,据她们二人“说”,名字是洪叔给起的,洪叔的意思是,到了上官府,以前的事彼此都不必计较,以前的名字也便不要用了。两个姑娘的身世都很坎坷,若不是被洪叔买回来,就要被卖去青楼,她们对洪叔的“救命之恩”感激不尽。只是,卖她们的人为了方便,将她俩药哑了,她们能听得见却说不出。
拨给慕草堂的丫鬟叫紫鸢,乖巧伶俐,虽与赵青衣处的不错但从不逾矩;拨给思远堂的丫鬟叫紫帛,高久安极力婉拒,但洪叔还是坚持给他拨了个丫鬟。
青衣最近迷上了筝,在紫鸢的指导下很快入门,几个月下来技艺已远超“师傅”了。这日吃过午饭,青衣坐在堂屋里抚琴,身侧取暖的铜鼎将他的脸烘的有些泛红,高久安靠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不知是在闭目养神还是在想心事。紫鸢小跑着进来,跪倒在青衣跟前,“公子,宫里来人了,洪叔叫你们过去。”
琴弦毫无预兆的“啪”一下断了,在青衣左手背生生划出一条血印子,但他仿佛浑然未觉,只是用手一擦,双手随即缩进宽大的水袖,起身道:“走吧,师兄。”
府里所有人随着上官良勋来到府门前跪地接旨,宣旨的大太监将圣旨交到上官良勋手上,洪叔眼明手快的将一粒碎银子塞了过去,大太监的声音有些阴阳怪气,不无深意地说道:“将军真是好福气,一回来就承陛下隆恩,将军要好自为之啊。”
“多谢大公公提点。”
“咱家这就回去复命了,将军请好。”
“大公公请。”
待大太监的车驾走远,上官良勋才领着众人回府,洪叔一路跟着他进了聚贤堂。“你们都退下吧。”洪叔看着紫枫紫雨吩咐道,待二人退了出去,洪叔这才问道:“公子,可要支会菱主吗?陛下突然召你入宫,也不知是何用意。”
“先别忙,如今菱主贵为南晋太后,手里又握着南晋二十万大军,不看僧面看佛面,陛下若想对我动手,会先权衡利弊,他应该……不会把我怎么样,我们不要自乱阵脚。”
洪叔想了想,摇了摇头,“我心里不踏实,一会儿我想法子去见江公子吧,让他设法通知菱主,明日进宫面圣万一有什么差池,菱主也好有所应对。”
上官良勋一笑,正要数落上官洪,敲门声忽然响起,“上官将军,我是青衣。”
“进来吧。”
青衣推门而入走到近前,冲着上官良勋微一点头,“将军。”又冲着上官洪微一点头,“洪叔。”
“赵公子有礼,将军若是没什么吩咐,我先去忙了。”
“好,你去吧。”
“坐吧,找我有事?”上官良勋看他脸色不好,以为他也是因为圣旨的事在为他担心。
青衣的右手紧紧攥着锦囊,手心有些冒汗,他觉得突然提出要替他爻卦似乎有些唐突,但那根突然崩断的琴弦,仿佛一把利刃生生挑断了他某处的神经,这突如其来的圣旨,让他觉得十分不祥。此刻,他正犹豫是为他爻扶摇卦,还是无相卦。
正反卦没什么大禁忌;扶摇卦,同一个人四十九日之内只能爻一次;而无相卦的禁忌就更多了,时间上也更严苛,所谓无相一出百日封。倘若今日为他爻了无相卦,百日之内便要封卦。若是坏了规矩,六枚卦钱会起锈而失了准头,更严重的可能是他再也爻不出准卦,师傅传授的六爻之技差不多也就废了。
“赵公子?”
无相卦要以上官良勋和他自己的鲜血为引,对于从未接触过六爻的人而言,有些过于唐突了,而且在业城这样的是非之地,封卦百日可大可小,一瞬间的计较,青衣决定为他爻扶摇卦,
“将军,我想为你爻一卦。”
“爻卦?为圣旨的事?”上官良勋失笑,“没有必要,只是一道进宫面圣的旨意罢了,无须这般紧张。”
他这样说,青衣反而更担心了,从他的言辞中不难听出,他根本不信爻卦,心里虽然有些慌乱,嘴上不得不应承道:“既然如此,将军一定谨慎着些。”
“好,多谢赵公子关心。”
青衣从聚贤堂里出来,往回走的时候心里便有了主意,直接就去找了高久安,“师兄,你能联络到江公子他们吗?”
“做什么?”
“进宫面圣的事,我觉得有些蹊跷,但将军不肯让我替他爻卦,能否请清和公主出面。”
高久安看着他,细想了片刻,“怎么蹊跷?”
青衣摇了摇头,“说不上来,不过师兄你要相信我,我不是随便乱说的,方才你也看到了,好端端的琴弦无故崩断,为将军爻一卦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谨慎些没什么不好的。”
高久安沉思片刻,起身道:“你跟洪叔说一声,我有事出去一趟。”
“师兄……”
“不该问的别问。”高久安打断青衣,几步出了思远堂。
青衣看着门外有些恍惚,但愿,清和公主能及时收到消息。
“公子喝茶吗?”紫帛走过来恭敬有礼地问道。
“不了,我回去了。”
整个下午,青衣都靠在蝠榻上神思恍惚,紫鸢十分善解人意的留他独处,时不时的进来添个炭火,换上热茶水。亥时,天已黑透。青衣在窗前站了许久,脚都有些发麻了仍是不见高久安回来,紫鸢谨慎的上前问道:“公子,时辰不早了,可要洗漱歇息吗?”
青衣摇了摇头,从书房的窗望出去,正好可以看到聚贤堂的走廊,屋里的烛光亦隐约可见。不是没什么可担心的吗?那为什么这么晚还不歇息。他的心情一路往下沉,似跌进一个无底深渊,上官将军会不会进了宫便出不来了?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算不得家乡的业城,裴菱还回来省什么亲?!是了!她根本就不是回来省亲的,而是回来复仇的。他早该想到。
“赵公子歇了吗?将军请您过去一趟。”门外是洪叔的声音。
“好,我这就过去。”
青衣赶紧披上厚斗篷,紧走几步到了聚贤堂,洪叔将他引去后堂,不见紫枫紫雨在旁服侍,将军有何重要的事情要说吗?
后堂客室的主位上坐着一个身着大黑斗篷的人,看不清样貌,右侧的客椅上坐着上官良勋、高久安;左侧的客椅上,坐着江一柳和严拓。看到他们时,青衣的心里着实一松。
主位上的黑衣人一把掀开蓬帽,竟是清和公主,“师兄,时间紧迫,虚礼免了,你马上给将军爻卦,我要知道结果。”转而对着上官良勋道:“将军,劳你听我师兄安排,他的六爻之技承自西晋元仁大师,不是江湖神棍用来糊口的骗术,我信他。而且,父王对你确实另有打算,可惜我没能打探到他的心意,我亲自来此不是要逼你就范,而是想让你知道,你是一个出色的将军,我不想失去你,明日进宫面圣,任何的差池都不能有。”
上官良勋原本脸色不虞,听清和这样一说,立即起身,单膝点地抱拳道:“臣惶恐,谢公主赏识。”
清和看了赵青衣一眼,青衣心领神会,走到一旁的桌边坐了下来,将卦钱从锦囊中倒了出来,四枚,比正反卦多一枚。上官良勋坐到他对面,照着青衣的说法,深呼吸好几次平复心情,然后一边想着进宫面圣的事,一边先后掷了六次卦。
青衣铺纸排卦的时候,清和公主走了过来,其他人也围了上来。青衣的眉头越拧越紧,他多么希望是他排错了卦象,前前后后排了三次,连清和公主都看出了异样,“师兄,这卦……你方才是不是已经排过了呀?”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若有所思地看了上官良勋半天。承帝,绝不是他当日轻描淡写的那般,他城府深、心机重,威胁到皇权帝位的人,就算是至亲也绝不会心慈手软,“回禀公主,将军怕是要做皇上的乘龙快婿了。”
清和听罢,却是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他不会轻易信我。”这才是我的父王,轻易被我蒙混过去,怎对得起母妃当年不惜以命换命,保我们姐妹平安。
☆、驸马二
“谁的驸马,卦象上可能看的出来吗?”清和问道。
青衣将纸铺开,仔细看了又看,还能是谁,不就是前些日子给了赏赐的昭和公主,斟酌着回道:“近日与将军有过来往的公主。”
“昭……和。”清和半眯起眼,她这爱搅和的毛病看样子是没得救了,明明有了意中人,偏还要来趟浑水,细想之下心里有了主意,此事不能了,八成是父王的试探, “辛苦师兄了,你和高师兄先回去歇着吧,我们再想想办法。”
青衣原想再说些什么,转而一想,有些事,他不说别人未必就看不破,还是不要说透的好,于是同高久安一道行礼告退。
二人并肩走在游廊里,高久安道:“师傅可以放心了。”
“师兄何出此言?”
“你知道克制了,言多必失,能不说的话便不要说。”
二人对视一眼,各自感慨。
聚贤堂后堂的烛火,一直到丑时才灭。几人几乎毫无悬念的达成一致,顺着陛下的意思。毕竟,招上官良勋为婿和正式举办大婚仪式成为昭和公主的驸马不是一回事。昭和公主既然搅和进来了,那就趁势把事情搅乱。
形势一乱,皇上自有圣裁。
第二日一早,上官良勋便进宫面圣去了。青衣面上镇定,心里却是忍不住担心,一整天都神情恹恹,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来。午歇的时候还做了个噩梦,梦见铺天盖地的山火将鸿仁寺吞没,他急的四处找人救火,可无论他说什么,旁人皆置若罔闻。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满头的冷汗。
紫鸢听到声响走进来,“公子,你没事吧?满头的汗。”
“将军回来了吗?”
“还没有。”
“去把高公子请来,就说我找他有事。”
“高公子找过你,说是要出去一趟,那会儿公子睡得正熟奴没敢叫你。”
青衣想了想,问道:“他几时出去的?”
“未时。”
“可曾说何时回来?”
“没有。”
“打盆水来,我想洗把脸。”
“喏。”
青衣关上内室的门,取了干净的亵衣换上,汗湿的贴身衣衫穿着不舒服,也容易感染风寒。刚穿戴好,紫鸢在门外头低声喊道:“公子,水打来了。”
青衣伸手打开房门,“摆在那里就好,你下去吧。”
“喏。”紫鸢将水盆摆到架子上,转身道:“方才碰到天叔,他说请公子得空过去一趟。”紫鸢退了出去,顺手带上门。
此时的业城皇宫里,上官良勋刚从上书房出来,脑子里紧绷着的那根弦仍是不敢松懈。菱主依旧在上书房里头与承帝“攀谈”,看承帝方才的样子,赐婚昭和公主一事不像是简单的试探。他的心情很有些沉重,换了以前,能有这样的荣宠他一定会欣喜若狂。昭和公主是皇后的掌上明珠,祁王嫡亲的妹妹,而且长孙氏位高权重,是东晋绝对的名门望族。昭和驸马爷的身份,怎么看都是风光无限的青云之路。
上官良勋步履沉重,沿着官道往宫门口走去。当年青主冒险将他护下又讨了圣旨封他为护将,这才让他有机会护送两位公主远走南晋。那时他就在心里起誓,这一生,都要守护青主的两个女儿,至死方休。眼下,却出了这样的岔子,怎不叫人郁闷。他的思绪在腾云门前停下,几位王爷迎面而来,他抱拳作揖,郑重的逐一行礼,“参见诚王殿下、祁王殿下、辽王殿下、韩王殿下、藉王殿下。”
诚王上前一步,温和地说道:“将军免礼,这些年你把清和公主保护的很好,辛苦了。”
“殿下过誉,这是臣份内之事。”
“你是从上书房出来吗?”
“是。”
诚王的笑容里有了些许深意,点了点头道:“嗯,是桩好事,本王先祝贺将军了。”
“是好是坏还言之尚早吧大哥。”藉王插嘴道,“据说昭和公主可不大满意啊。”
“五弟怎的如此扫兴,昭和公主是否满意有何关系,重要的是父王满意。” 韩王的口气听着让人很是闹心。
“父王难得召见,不宜在此多做耽搁,我们赶紧走吧。”辽王面无表情的看了上官良勋一眼,“将军请回吧。”
上官良勋又是一揖,倒退几步转身向着宫门大步而去。身后的五位王爷,眼神各不相同,心思各不相同,唯一相同的是,谁也不希望他成为昭和驸马。
走进上官府的大门,上官良勋一直绷着的弦才松懈下来,整个人觉得有些疲累。游廊的尽头站着青衣,他没有看见,心绪复杂的低着头,快步进了聚贤堂。青衣已在那里站了许久,看到他回来总算松了一口气,但看他的脸色,情况似乎不容乐观。倘若他真的做了驸马爷,他和高师兄该何去何从呢?!
“赵公子。”是福叔,“怎么站在这儿,天寒地冻的别受了寒,走,随我去伙房暖一暖吧。”
青衣冻的有些僵,脸上的笑便也有了几分僵硬,“好,多谢福叔。”
虽不是什么节日,晚上天叔特意蒸了猪油白糖糕做饭后点心,这是上官良勋的习惯。正餐之后,总要吃点甜的东西,甜汤、甜羹、甜饼子、甜糕……原本不喜甜食的赵青衣,慢慢也喜欢上了甜食,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
许是晚饭吃多了,抑或者是白糖糕积食,晚饭之后,上官良勋拿了斗篷说要出去走走,青衣不假思索的说想同去,上官良勋没有拒绝,赵青衣颇感意外,十分高兴的跟着去了。
黄昏中的业城,繁华褪尽之后让人有了几分亲切之感。皇宫门前连起东西两大城门的十里长街,更是闪着点点金灿灿的光芒,那是地上一块块特制的曜石折射出的光线。此刻,远处的皇宫看起来别样祥瑞。
上官良勋出了后门左拐进了一条巷子,青石板小路,两旁高高的围墙隔出只够两人并肩而行的距离。二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谢谢你,赵公子。”上官良勋忽然道。
青衣想了一想,觉得他应该在说爻卦的事,回道:“事情还没妥善解决,不忙谢。”
“赵公子为何这样说?”
“将军回来时脸色凝重,想必事情并不顺利,我虽替你爻了卦,却还没帮上忙,如何领受你的谢意。”
上官良勋看着青衣,觉得自己先前对他的看法,多少有些小人了,尴尬的咳嗽了几声道:“赵公子在业城住了数月,我还未曾尽过地主之谊,不如……明日叫上高公子一道出城走走,业城最有名的酒楼一道去尝尝。”或许,再过几日,他就没时间也不方便尽地主之谊了。
“这……太耽误将军的时间了。”青衣虽然这样说,心里却是隐隐的有些期待,希望他不是随便说说而已。
“我一个赋闲在家的武将,能有什么时间拿来耽误,就这么说定了?”
青衣笑着回道:“好,一言为定。”他笑起来的样子很美,若不是穿着打扮,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是女子。
暮色中的青衣,笑靥如花。上官良勋愣了愣,有些尴尬的扭过头去继续往前走。青衣紧跟着他,虽然此刻很冷,小巷子里的风有些急,但他心里却是暖融融的。
第二日,青衣特地选了一件水蓝色的厚长衫,套上白色锦缎织绣马甲,往那儿一站,真真是倾倒众生的绝美少年。紫鸢一边替他梳头,一边小声道:“公子怎么生的这样美,依奴看,只怕整个东晋都找不出第二个能与公子比美的人来。”
青衣失笑,颊边泛出两个好看的酒窝,逗趣道:“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我一个男子,长的让姑娘都看不下去了,往后还怎么出门。”
紫鸢脸色一僵,急忙解释道:“公子,奴不是这个意思。”
“同你说笑的,今日我不在你可以歇着了,之前教你的字记得拿出来练练。”
“喏。”
“青衣,好了吗?”门外传来高久安不耐烦的声音。
“来了。”
二人走到聚贤堂前,上官良勋刚巧从堂屋出来,“将军早。”“二位早。”三人去马厩各牵了马,从后门出了将军府。业城有法令,城郭之内除皇宫禁卫军任何人不得快马疾驰,三人骑着马,慢悠悠的往西城门去,今日暖阳当空,是个好天。
三人在西城门前被拦了下来,倒不是守城禁军故意刁难,而是他们碰到了陈尚书家的大公子。上官良勋一个离开业城多年的武将,认识他或者看的上他的朝中重臣真的不多,碰到也就碰到了,问题出在这位陈大公子是昭和公主的意中人。
二人在前年长公主泰和的大婚典礼上相识,虽说平时见面的机会极少,二人的书信往来却很是频繁,已悄悄的私定终身。陈大公子的家世背景不错,但个人功勋平平,长孙皇后不甚满意,从未在承帝那儿吹过枕边风,盼着昭和能有更好的夫婿;陈尚书倒是乐见其成,偶尔还会鼓励陈大公子。
不曾想,出了赐婚一事。
长孙皇后的心情先且不论,陈尚书很有些措手不及,眼见着到了家门口的儿媳妇要黄,多次责备陈大公子儿女情长了半天也没个实际进展。陈大公子这几日委实憋屈的紧,不想今日居然在西城门与“情敌”狭路相逢,他想也不想便命随行家丁将他们拦了下来。
事情的经过有些乱也有些嘈杂;事情的结果就是上官良勋被陈府的家丁围攻,陈府的一众家丁被他如数放倒,最后是守城禁军出面调停了此事。陈大公子吓得花容失色,带着一众家丁落荒而逃。上官良勋看着他们有些狼狈又有些可笑的背影,忽然觉得,昭和公主的事或许有了转机。
青衣对高久安坐视不理的态度极为不满,不停地抱怨他冷漠。
高久安轻描淡写地说,“师傅只让我保护你的安全,没让我做你的打手。”
青衣被呛的第一次有了要打他一顿的冲动。
☆、锦盒一
冬至,阴极而阳始至,日南至,渐长至也。
天冷的厉害了。白天,上官府的丫鬟们会将游廊外侧的帘子放下,挡去寒风;晚上则将外侧的帘子收起,里侧的帘子放下,挡去些许寒意。青衣如今最大的乐趣,便是趁着暮色抚琴,为此,上官良勋特地吩咐伙房改了晚饭时间。
高久安不外出的时候,三人就会一道吃晚饭,不过最近他经常外出,有时甚至整夜不归。上官良勋虽然什么也没说,甚至都不曾问起,可青衣却渐渐有些不是滋味,高师兄这般做派,未免太过失礼,必须找他谈一谈了。
祥禧宫里,清和公主端着暖手炉立在窗前,似想着什么心事。翠红端了甜汤进来,轻轻的摆到桌案上,转身正要退出去,却听她说,“赐婚的事,让江一柳支会上官将军。”
“喏。”
“不,让江一柳给他递个纸条,只写两个字就够了。”
“哪两个字,请主子示下。”
“恭喜,上官将军是聪明人,一定能琢磨出我的意思。”
“喏。”
“近日……皇后可曾找你麻烦?”
“没有,皇后娘娘叫我过去只是询问主子的日常,关心主子是否住的习惯、吃的习惯。”
“哼。”清和冷哼一声,“她倒是热心,我才回来几天就想赶我走了。”
“丽妃、惠妃、媛妃、庆妃四位娘娘也都传过我,向主子表示了一番关心。”
“哼,都巴不得我走。”清和狠狠捧住手炉,仿佛要将它捏碎一般,双手被烫得生疼也浑然未觉,她心里的恨怎能放下?如何放得下。
翠红放下托盘,几步到了清和身边一把夺过手炉,“主子,你这是做什么呀!”
清和淡淡一笑,“你放心,我的伤,总要落实到别人头上,不能白白的伤了。”她摊开双手,掌心和手指都红了,左手手指还起了好几个小水泡,烫得不轻,心里片刻的计较已然拿定了主意。
翠红只是出神地看着她的手,难道,她一直就这样了吗?对自己绝,对别人更绝。
第二日,听说庆妃的贴身宫女不慎撞倒清和公主,致使她碰倒取暖的铜鼎,烫伤了一双手。翠红心里痛如刀绞却也无可奈何,作为敬敏皇贵妃的陪嫁小丫鬟,她看着熙和出生、看着青主被赐死、看着两位公主被送去丰泽、看着熙和为生存与夜帝周旋与百官争斗……她看了这么多,陪伴了她这么久,又怎会不懂她的狠绝。只是,熙和喜欢的那位赵公子,她怎么看都觉得他不会是熙和的良人。
借着烫伤的劲儿,清和公主向承帝求得口谕,出宫探望她的随行护将上官良勋。名义上是探望,实则代承帝安抚一下他,毕竟口口声声说要赐婚的,是承帝。而且清和公主烫伤了手,仍十分乖巧的为庆妃说话,她想去探望自己的护将,于情于理都不算过分的要求,承帝便应了。
上官府里一大早就忙活开了,洒扫的洒扫、整理的整理、装饰的装饰……除了上官良勋、赵青衣和高久安,其他人都显得有些无所适从的慌乱。东晋的公主又是南晋的太后,这是何等尊贵的身份,连一向少些寡语的天叔也不淡定了,已经跑了好几次聚贤堂询问午饭以及点心的安排、具体细节……诸如此类。
清和公主的仪仗到的时候,上官良勋率府里众人已在大门口等候多时,高久安和赵青衣站在洪叔后头,青衣探头张望,这排场真是王气逼人,到底是公主出行,护送的人竟然这么多,这要让龙潭村的父老乡亲们看到,不知会惊讶成什么样子。
清和公主今日妆容精致,衣着华美,雪白的貂皮斗篷将她整个人衬得更显娇贵。众人纷纷以东晋之仪行礼,清和公主上前几步,“上官将军免礼,众位免礼。”
“谢公主恩典。”上官良勋起身,众人随后起身。
“公主请。”“将军请。”
上官良勋将清和公主引至润堂,府里的下人便散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润堂里置了三个取暖的铜鼎,暖融融的。一进屋,翠红就替清和脱下斗篷挂到一旁的架子上。桌上摆了各式水果,还有天叔一早起来做的糕点,清和环顾一周,看看屋里的各式摆设,打趣道:“我一直没发现,将军是个雅趣之人。”
上官良勋叹气,“公主取笑了,这些摆设都是福叔吩咐下人弄的,我一个武夫,哪会讲究这些。”
清和笑着坐下来,“师兄呢?我有话问他。”
“紫枫,去把赵公子请来。”
紫枫点点头,一转身走了出去。
“你这丫鬟倒是有意思,听得见,说不出,想必是洪叔安排的吧。”
上官良勋笑而不语,他府里的几个老人,原先与青主都有过往来,也是得了青主认可的;青主离世之后,菱主取而代之接管了裴氏家族和六君子,对于上官府的这几位老人,竟也不陌生。
“赐婚一事,属下谢过公主。”
清和伸手拿了块枣泥糕低头咬了一口,嚼了几下道:“不必谢,说起来还是将军自个儿运气好,陈公子若是不闹,赐婚的事十有八九要坐实的,我虽然不愿意,却也无可奈何。”
上官良勋抱拳一揖,“有些事,属下心里明白。”
清和点了点头道:“你明白就好。”伸手又拿了块枣泥糕吃起来,“只是……你的终身大事也是时候拿定主意了,这些年是我疏忽了,本该在丰泽就为你娶一房贤妻,现在也不至于这般被动尴尬。”清和想了想,继续道:“熙和公主的事算是过去了,但皇亲国戚里头还有好几个到了适婚年龄的郡主,将军若是不想与皇亲国戚攀亲……李断将军家的三小姐性子挺好,知书达理、才貌兼备,你们两家的家世背景也相当。”
“属下明白公主的意思了,请公主静候佳音。”
清和笑看着上官良勋,确实是聪明人啊,一点就通,“坐吧,别那么拘谨,今日我难得寻着机会出宫,一会儿等江一柳他们来了,我们好好喝一杯。”
“喏。”
上官良勋刚坐下,青衣走了进来,上前作揖行礼,“草民参见公主,公主长生。”
清和大笑起来,“师兄,你这是从哪里学来的做派。”
之前因为和她相熟,青衣便没注意阶级礼仪,后来福叔专程找他说过这个事,他细想之下觉得十分不合适,便暗暗决定再见面的时候要注意分寸,眼下被清和这么一笑,忽觉尴尬。
“坐吧师兄,别紧张,你就当我是……有公主封号的师妹。”清和笑着,眼神真诚而清澈,每次见到他,她的心情都会大好,之前就算有再多的不快也能轻描淡写的翻过去。
“公主最近可还好吗?”青衣注意到清和缠着纱布的手。其实是清和故意从袖子里伸出来让他瞧见,想看他有何反应。
清和佯装思索片刻,回道:“没什么好的,也没什么不好的,就是不当心把手烫伤了,你瞧,裹成粽子了。”
青衣皱了眉,“严重吗?”
“太医们医术高明,好的差不多了,师兄近来可好,上官将军可曾欺负你么?”
上官良勋闻言看了她一眼,又看了青衣一眼,快速收回眼神看着桌面。
“公主真会开玩笑。”青衣一边说,一边快速瞄了上官良勋一眼。
清和正欲说什么,看到出现在门口的身影便停了下来,洪叔走进来,恭敬的行礼道:“禀告公主、将军,江公子他们到了。”
“快请他们进来。”上官良勋起身道。
洪叔往旁边让了一让,江一柳、严拓、傅正理、庄一霸、洪楷还有高长治先后走了进来,到了近前一起抱拳作揖,“公主长生。”
“都坐吧。”
待几人落座,清和坐直身子,严肃道:“其他人都退下吧,翠红,你去守着门,不得召唤,任何人不得进来。”
“喏。”
屋里几人面面相觑,莫非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
等翠红关上门,清和正了正神色,看了在座的几人一眼才道:“今日一聚实属难得,往后恐很难找到这样的机会,江一柳,你们可安顿好了?”
“是,安顿好了,请公主放心。”
“城里的宅子怎么处置的?”
“卖了。”
“嗯,卖了好,卖了清省,再有两个月就要过年了,你们也好踏踏实实的过个年。”
“公主说的是。”江一柳回道。
“今日将你们都叫来,是有桩重要的事情,在说之前想先爻一卦看看此事当做不当做。”清和转而对着青衣道:“劳烦师兄替我爻卦。”
“好,公主请。”
青衣将卦钱倒了出来,“公主只想知道当做不当做便可,是吗?”
清和点了点头,“详细情形还得从长计议。”
“好,请公主掷卦。”青衣看着清和,做了个“请”的手势。
清和掷卦六次之后,青衣开始排卦,不排不打紧,这一排卦,心里却是“咯噔”一下,清和问的竟然是锦盒,他自己手里也有一个。清和手里的锦盒是轉,他手里的锦盒是星,如此说来,正如师傅推测的那样,前朝晋帝的“鬥轉星移”四个锦盒,果真是在称霸一方的几位国主手中。青衣搁下手中的笔,抬眼看着清和淡淡道:“当做。”
清和吃了一惊,这桩事情她纠结了好些天,毕竟这锦盒是她豁出命去得来,极其不易;但是不拿出来献给父王,很难取得他完全的信任;得不到信任,很多事情都没法动手去做,这有悖她跋山涉水回到业城的目的。况且,她也没有理由在此久居,省亲总有省完的时候,后宫的那几个娘娘已经跃跃欲试要赶她走了,枕边风吹多了难保父王没有想法。她得在父王有想法之前,彻彻底底、完完全全的打消他的顾虑,由着她住,随便她住。
☆、锦盒二
清和若有所思地看着桌面上的几张宣纸,上头写满了她看不懂的卦符,思忖了半饷,道:“师兄,此事关系重大,你可要排仔细了。”
青衣的神情是难得一见的严肃,“排了三次都是正卦,此事当做,若是不放心,公主可以掷扶摇卦。”
“扶摇卦有何用途?”
“可知此事的大致走势,是吉是凶。”
清和回身走了几步,坐回主座上,“估摸着诸位已经猜到是什么事了,正月十八是我父王寿辰,我打算以轉盒为礼,为他祝寿,你们有何看法?”
在座几人都蹙眉沉思起来,只有庄一霸“噌”的站了起来,“属下反对,公主为了这轉盒差点把命搭上,怎好就此捧给承帝,不成不成……”话没说完就被傅正理一把拉坐了回去,傅正理瞪他一眼,小声道:“你少说两句。”
庄一霸一下挣开又站了起来,满脸怒色,“为啥不让老子把话说完,这么大的事儿,你们一个个都成哑巴啦,说话呀。”
几人都不说话,各自权衡着利弊,但谁都知道,菱主不会轻易产生这样的想法,况且六爻的卦象是正卦,已很难改变她的想法,虽不知结果会如何,看样子轉盒是一定要交出去了。
清和看了他们一眼,淡淡一笑,“老庄,坐吧,稍安勿躁。”
庄一霸挠挠头,看了其他人一眼,小声嘀咕几句坐了回去。几人对视一眼,迅速进行了一番眼神交流,最后江一柳起身抱拳回道:“回禀公主,属下们一致听从公主的决定。”
清和的笑容里似带了几分别的东西,“老江,本宫尚未拿定主意,你们有何想法就直说吧。”
“还是那句俗话,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为了轉盒,你们也是几多凶险,现在我要拿来献给我父王,你们难道……不觉得可惜吗?”
高长治忽然站起来,正色道:“我们几人若有二心,当初便不会暗地护送两位公主去丰泽,到了丰泽也不会凡事不计后果的为公主卖命,到了这个时候,公主心里仅存的疑虑还不足以打消吗?”
清和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她瞪着高长治,他竟敢这样直言不讳的将她心中的疑虑抖落出来,丝毫不留情面,真真是岂有此理。其他几人面面相觑,皆不说话,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高长治与清和对视着,表情巍然不动,过了许久,久到其他人都有些沉不住气了高长治却依旧云淡风轻。
清和莞尔一笑,“好,我的小心眼就在今时今日彻底抛掉,不过你要记住高长治,别人若是负我,我尚可给他一次机会将功赎罪;你若负我,便要用你的命来偿。”
高长治淡淡一笑,“属下怕死,不会发生那样的事。”
清和看了他半天,说了声,“坐吧。”然后不再开口,其他人也不敢说话。气氛变得有些微妙起来,洪楷最先忍不住,“良勋,什么时候开饭,重要的事情说开了,忽然觉得很饿,我以前听说天叔的手艺了得,今日总算有机会一饱口福了。”
上官良勋起身道:“我瞧瞧去,稍待片刻。”
“你们慢聊,师兄,你随我来,我有话问你。”清和起身往外走,翠红眼明手快的拿了斗篷给她披上,青衣跟在她身后,俩人一前一后出了润堂。
慕草堂的堂屋里只有一个取暖的铜鼎,没有润堂暖和,清和有些畏冷,便和着斗篷在主座上坐了下来,紫鸢端了茶盘过来上茶布点心,福着身子行礼,“公主长生。”
翠红冲清和福了福身子,对着紫鸢道:“随我一道退下。”
紫鸢站着没动,看着一旁的青衣。
清和的脸色起了微妙的变化,这种微妙的变化只有贴身照顾她的翠红才懂。此刻她虽然端了茶杯在泯,眼神聚焦在茶杯上,但翠红已然领会了她的意思,她觉得眼前的这个丫鬟不懂规矩、不成样子,冲着紫鸢大声道:“叫你退下,怎么站着不动。”
青衣对着紫鸢淡淡一笑,“退下吧,这里不用伺候。”
“是,公子。”紫鸢双手抱住茶盘,跟在翠红身后往外走。清和看着她的背影,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一个小小的丫鬟也敢打上官府贵客的主意,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青衣顺着清和的目光,见她看着紫鸢,出声询问道:“怎么了?”
“你这里只有一个丫鬟伺候吗?”
青衣误以为她要替自己出头,连忙解释道:“我一个粗人,有人伺候已经很好了,你千万别去找将军,洪叔安排的很周到,我这里只有些琐碎的事情,有她一个就够了。”
“嗯,也好。”清和伸手取了块糕点兀自吃起来,青衣以为她打消了主意,遂松了口气,却不知让她打定主意除掉紫鸢的正是自己的那句,有她一个就够了。
“找我何事?”
“还有一事想让师兄替我爻一卦。”
青衣本想问方才怎么不一起爻,转而一想,她一定有她的考量便点了点头,“好,正反卦吗?”
“嗯。”
“过来坐吧。”
清和脱去斗篷坐到他对面,如今鲜有机会能这样近的看他,什么时候才能正大光明的跟他在一起呢?!快速的掷了六次卦钱,青衣排卦的时候,她支手半托着下巴,着迷地看他,将他精致绝美的五官在心里细细篆刻;见不到他的时候,她可以闭上眼睛,回忆和他一起的好时光。
青衣的右手微不可察的抖了一抖,已没有心思继续往下排,因为不排卦也知道结果,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往下排卦。清和的疑问是星盒是否在公孙互手中。他一边排卦,一边思索着该不该将反卦说成正卦,但蓄意颠倒卦象黑白,会有不吉利的事情报应在他身上。如今的生活他觉得挺好,不愿意经历风浪,不想再看到灾祸。
“你只需告诉我是或不是便可。”清和看着他,等着他的答案。其实她有答案,这只是她考验青衣的一道题而已。
“不是。”青衣终是没有颠倒卦象。
清和脸上清淡,心里却是大大的松了口气,照她之前的推断,这一卦,青衣极有可能撒谎。毕竟,元仁大师不惜倾尽整个鸿仁寺来保护锦盒。
“梁帝也不似民间流传的那样蠢嘛。”清和随意的嘟囔了一句。这倒是真心话,梁帝若是将星盒霸在自己手里,早就被她派去西晋皇宫的死士得到了,她哪还需要大费周折的拜入鸿仁寺。公孙互确实高明啊,最安全的地方,便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老狐狸!真真是老狐狸啊!
“梁帝昏庸只因沉迷酒色,若没有几分治国之道当年又岂会登上帝位。”青衣心里松了一口气,误将清和的话理解成她认为锦盒在梁帝手中,“怎么突然说起梁帝?”
“没事,随便说说的。”清和笑着伸了个懒腰,“有些饿了,师兄饿吗?差不多该吃午饭了吧。”
“之前还不觉得,你一说,这会儿也觉得饿了。”他看着她笑。
“那走吧,我们过去瞧瞧,说不定他们已经吃上了。”
“不会,谁敢放肆。”
清和看着他,憋住笑,狐假虎威这个事看来是无师自通的。
席上,几人有说有笑,天叔做了满满一桌的菜,辣的不辣的、麻的不麻的、咸的清淡的……,看样子上官良勋特意吩咐过,照顾到了所有人的口味。清和心情甚好,不管谁给她斟酒一口就干了,她也频频起身给其他人斟酒,斟的最多的便是今日当面顶撞她的高长治。六君子中,高长治的酒量最是不济,但菱主亲自斟酒,他又不得不喝,几杯下肚,人就有些不大清明了。
席间的气氛随着酒意愈发热烈,庄一霸和傅正理勾肩搭背的开始哼家乡的民谣小调,严拓索性拿了筷子敲起碗来,节奏轻快,听着让人不由自主的也轻松起来。青衣有些惊讶,看样子阶级礼仪这个事情,是要看人、看环境、看心情的,眼前这一个个哪有半点阶级礼仪,清和公主看起来没有丝毫的不悦,还十分高兴的样子。
未时,在上官府喝了茶之后,六君子起身告辞,“谢上官将军招待,我们还有事情要办就先告辞了。”转而对着清和一揖,“长治有些不清醒,若是可以的话,烦请公主顺路送他去云遥客栈。”
“好。”清和简单的应了一声。
庄一霸猛地站起来正欲说话,被傅正理一把拖住捂住了嘴,“属下先行告退了,请公主多保重。”二人推推搡搡的出了润堂,其他几人跟着告辞离去。
“翠红,起驾回宫吧。”
“喏,将军,劳驾叫人将高公子扶上公主的车驾。”
“好,洪……叔!”上官良勋一边叫一边走了出去。
“师兄,你多保重,凡事多与上官将军商议,万一……我是说万一有皇亲国戚找你麻烦,可以去辽王府找王兄。”清和定定地看着他,不知何时能再见面。
青衣一笑,“我只是一个住在将军府的草民,谁会找我麻烦,公主多虑了。”
“但愿吧,不过,要记住我的话。”
青衣点了点头,“你自己多保重。”
清和也点了点头,就在二人说话的时候,府里的家丁来将高长治扶了出去。
上官良勋携众人将清和公主送出了大门,目送着公主的车驾渐行渐远。高长治啊高长治,你何必逞一时口舌之快,菱主将你带进宫去,也不知会怎么罚你。唉……祸从口出啊。
☆、鬥轉星移一
酉时的天色已是昏暗。
层叠的床幔将仅剩的光亮遮挡,伴着男子粗重的呼吸和女子微弱的娇喘抖动着;她紧紧攀着他,双手重重掐住他的肩,此刻随着他的动作她的神情愈发迷离起来,体内的快感肆意游走叫嚣着;他俯趴在她耳边,沉浸在一阵强过一阵的感官刺激中不可自拔……当死一般的快感来袭,他猛地一把抱住她翻了个身,她趴躺在他身上,他十分用力的搂紧她,不知是她在颤抖,还是他自己在颤抖……
她翻身坐起,伸手将床幔拉开些,昏暗的光透进来,将她姣好的身形描摹出十分动人的曲线,她站起身走到桌边,倒了水“咕咚咕咚”一口喝下,转身面向床榻,她知道他正隔着床幔看她。
她笑了,一边笑一边慢慢走了过去,伸手掀开床幔躺到他身侧,长长地叹了口气,慵懒且随意,似带了几分心满意足的笃定。
“这算是□□吗,大小姐。”
“这能算是□□吗,长治。”清和翻了个身,看着他的侧脸。
“今日那酒……是谁准备的?”他问。若不是那酒,方才也不至于一下子失了控制,乱了心绪。
“你既然知道我一直就想把你睡了,今日便不该那样顶撞我。”清和伸手轻抚过他的手臂。
“我们几个……哪个最让你满意。”
清和大笑起来,好半天才道:“你们男人果然都差不多,会纠结同一个问题。”
高长治翻身过来压住她,“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最让我满意的,自然睡得最多,你看是谁。”清和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洪楷。”
“不过……往后可就不好说了。”她伸手在他屁股上捏了一把,弓起身子往他身上蹭,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揶揄道:“这欲迎还拒的把戏,还是你做的最足。”
他拉住她的手引向自己下身,“本不想与你有过份的牵扯……想不到啊……还是有了牵扯。”
清和一边笑,一边轻咬他的脖子,“往后……怕会牵扯不清的……”
他咒骂一声,热烈的亲吻如狂风骤雨般袭来,清和笑着闭上眼,该死的男人,假装矜持这么些年,害她差点以为他是真矜持。“嗯……”她娇喘连连,“轻一些,长治,你轻一些……”
满室旖旎渐被暮色掩去。
清和回到祥禧宫的时候已近亥时,刚踏进宫门,小宫女远远看到她回来,朝她迎面跑来,到了跟前“扑通”一声跪下,噤若寒蝉,满脸惊慌之色。
“该死的奴才,竟敢挡公主去路。”翠红厉声斥道。
“禀……禀公主,皇上跟前的大总管已经……已经来过好几回了,传公主去……去……上书房觐见。”小宫女脸比纸白,极力保持镇定,“大总管说……说……皇上盛怒。”
“本宫知道了,退下吧。”
“喏。”小宫女踉跄着站起来,快步走开。
“主子,您这就过去吗?”
“我早就怀疑身边有钉子,哼,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不知道都向父王说了些什么,害他老人家……盛怒。”她想象着承帝盛怒难消的样子,心里顿感舒畅,“走吧,去上书房。”
“主子心里……可有主意吗?”
清和一笑,“放心……不会有事的。”她很了解他的父王,比母妃更了解,只要别触碰他的底线,大多时候,他还是会宽容的做一个“慈父”的。虽然,他从来都分不清,或许从没想过要分清她和清和。
上书房内静的落针可闻,承帝铁青着脸,手里拿着奏折却一个字都看不下去,清和从上官府出来一直到回到祥禧宫,中间隔了两个多时辰不知去向,这真真是岂有此理!就在承帝怒火中烧的当口,太监总管马得贤半低着头,双手交握在前走了进来,一直走到龙椅边上,“皇上,清和公主求见。”
承帝眼睛一亮,似看到猎物般带了几许兴奋,“传她进来,其他人都退下,你也退下。”
“喏。”马得贤倒退几步,转身出了上书房。
清和进来的时候,神色和情绪皆已酝酿到位,往承帝跟前一跪,“儿臣……给父王请安。”
“起来,你贵为南晋太后怎能行此大礼,不合国礼,起来。”承帝敛着怒意,低头看着她。
“在父王面前哪来的太后,只有父王的子女,儿臣清和,给父王请安,父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
“谢父王。”清和缓慢起身,谦恭地站着。
“你可知父王传你所为何事?”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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