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青衣青衣篇 作者:连城三少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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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青衣青衣篇》作者:连城三少
文案:
他叫坤若,美的惊天动地,任性的无人可敌。即便是睚眦必报的玉帝,对于他的任性妄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有言称:他那么美,任性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飞升之前,他一袭青衣,一枚六爻行走于世。他替人爻吉凶、爻姻缘、爻宅基……却是爻不得他自己。遇见他,是缘、是孽,是情、是债,一枚绝爻死卦,注定他一生情意错付。近期忙于烘焙之事,不定期更
内容标签:布衣生活 虐恋情深 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赵青衣、上官良勋、姜熙和 ┃ 配角:高长治、高久安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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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蓬莱仙岛上的桃花开了,或粉或白,远远看去似豆蔻少女般娇憨可爱;能把花侍弄得如此婀娜多姿的,也就只有人比花娇的坤若神君了。
锦炎上神拎着寿糕,刚上岛便听到了悠扬动人的琴声。
“上神有礼。”侍女们见了他,纷纷行礼。
他一边往里走,一边点头微笑同她们打招呼。唉……蓬莱岛上除了花多,就属花姑娘多,坤若的那点心思只怕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岛上安置这么多花姑娘,根本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一路往里,琴声愈近也愈发醉人起来。锦炎上神在书房门口站了好半天,生怕惊扰了他。坤若绝美,四海皆知,但他最美的时候却极少有人有幸目睹;此刻,他专心致志的抚琴,纤长白皙的手指在琴弦上或挑或弹、或捻或按,神情温柔亲昵,整个人忘我而放松;是了,抚琴时的他,最美。
“怎么不进来?偷偷看我,很容易动凡心。”坤若一边抚琴一边调侃道。
锦炎走了进去,他虽坐着没动,脸上带着笑意,整个人看起来却有了距离,方才那样的形容已荡然无存。
“长寿糕,贺你生辰。”锦炎将糕点摆在一边的桌案上。
坤若看了一眼,“买的还是做的?”
“自然是买的,我可没有这手艺,最多也就搓搓药丸子。”锦炎找了椅子坐,瞄了一眼坤若右手边的另一架琴,昊天大帝的独幽。
坤若的贴身侍女香铃来上了茶,布了点心,“今日神君生辰,上神留下用饭吗?”
“那是自然的,劳你吩咐厨房,做饭算我一个。”
“是。”香铃行了礼,退了出去。
坤若取了丝帕仔细擦拭琴弦,“你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锦炎靠在椅背上看着他笑,“唉,这话说得如此生分,上回不是说好的吗?再过个千八百年,你我若是都遇不到良人,就搭伙过日子。”
“几时说的?”坤若斜眼瞪他。
“我们一道喝酒你回回都说,唉……搞得我都以为你打算移情别恋了。”说完,十分应景的抛过去一个媚眼。
坤若忽然站了起来,理了理衣襟几步到了锦炎跟前,一下子靠上去,锦炎花容失色的往一旁避了开去,站直身子,清了清嗓子道:“你走路小心着点,酒还没喝,怎么酒劲儿就上来了。”
坤若坐到他方才坐的椅子上,眉眼含笑地看着他,“你躲什么,不是要搭伙过日子嘛,连靠近都不让我靠近,这日子怎么过?”
锦炎瞪他,“你再闹。”
“今儿我心情好,还就闹了,你能奈我何?”坤若起身扑了过去。
二人推推搡搡的闹了一会儿,各自笑着坐回椅子上,“锦炎,自从你收了昆仑山那丫头做徒弟,明显是被带坏了。”
锦炎一听不乐意了 ,“圆子是个好姑娘,你别这么说她。”
“圆子,啧啧啧,叫得可真是亲热。”
“坤若,你再这样我可恼了。”
坤若收起玩笑之色,“不过,你为何收她为徒?我记得当日她带着流云扇去兴师问罪,差点把瑶台给拆了,君上又是个极其护短之人,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锦炎沉默了。他不会忘记那个雨夜。
子时前后,他听到院子里有声响以为是贼,打开门一看,才发现是瑶姬。她跪在药圃里,采了各种药草在吃,任凭雨点打在她身上也浑然未觉,他打了伞到她跟前,“公主这是做什么?”
她抬头看他,双颊绯红眼神朦胧,似是酒醉,手里攥着半柱泽漆,“你有没有一种药,吃了可以不伤心?”
他站了半饷,雨水被油纸伞挡去,她的泪一流出来便同脸上的水珠混在一起,分不清究竟哪些是泪,哪些是雨水。心里仿佛被捶了一记闷拳,一沉,又是一痛,他伸手一把将她拽了起来,“世上没有这种药。”
她跪麻了双腿,踉跄着要倒下,他将伞塞进她手里,一把将她抱起,“拿着。”她靠在他肩头,身上有股淡淡的酒香,闻着像是朱雀神君的百花酿。那晚,他蒙着眼睛替她换了衣衫;后来,又煮了醒酒的药汤喂她服下,第二日一早他去厢房看她的时候,她已不在,屋里收拾的妥妥帖帖;再后来,听不到她的消息,他便会隐隐的有些担心;听到她的消息,又会隐隐的有些心痛。
他觉得与无双的事,虽然闹得满城风雨,不过就是叫他头痛;而瑶姬这姑娘,同他什么事也没有,却是叫他心痛。心痛比头痛严重了太多,他觉得应当做些什么来挽救。收徒一事,是他亲上昆仑向昊渊和青孜提出的。只是他没有想到,昊渊坚决不允,青孜坚决同意,为此还引起了二人激烈的争论。
但不管怎样,昊渊夫妇最终将瑶姬亲送至瑶台,看着她行了拜师礼,且将青铎留下来照应。他知道,瑶姬已服了忘情水;但他不知道,那晚的事,她是不是也一并忘记了。
“回神了回神了!”坤若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想什么出神,走吧,午饭准备妥了,今日一定要喝个痛快。”
锦炎失笑,“你哪一次喝得不痛快,那回在紫金宝殿被玄天神君赶出来的事,还记得吗?”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提它作甚,今日是我生辰,你能不能说些让本神君高兴的事儿!”
“你若是同玄天神君好了,往后就是五神山上唯一的男帝后。”锦炎边说边忍着笑。
“咝……你还来劲了,说话有个正形儿没有,看我不把你灌醉,叫你原形毕露。”
二人有说有笑的往后花园的凉亭去。
一坛子酒下肚,要灌人的那个已经有了酒憨之态,被人灌的那个依旧神清气爽。坤若抬手摇摇晃晃的指着锦炎道:“你说……你是不是每回都先吃好了……解酒的药?”
锦炎笑着摇头,“回回都把自己灌醉,你真是够朋友,仗义!”
“边去,回回都灌不倒你……呃……你有问题……绝对的……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
坤若撑着头,半眯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锦炎,“都说,酒量好的人……呃……床上功夫也好……,啧啧啧,不知道哪家的姑娘……会遭了你的黑手。”
锦炎直叹气,撒酒疯的坤若神君,只怕是四海八荒最叫人哭笑不得之人。
许是累了,坤若趴到桌子上,手里转动着酒杯却是不喝,好半饷才道:“我与良勋的事,同你说过没有?”
锦炎一愣,这个事,他向来讳莫如深,为了这段回忆,他曾去鄷都求看玲珑宝镜,差点被留下做了冥妃。他从来不提,他也从来不问。今日这是怎么了?不禁又看了他两眼。
“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他都已经不在了,我却还记得,你说我是不是傻呀?!”
锦炎没有接话。
“同你说说吧……你想听吗?”
“你说,我便听着吧。”
坤若笑了,脸上似有苦涩,“你若是良勋,我这辈子……也算圆满了。”
沉默了许久,坤若这才将晋朝的事,娓娓道来。
晋历一四二年,晋帝薨逝,无子嗣后裔为继。
传,晋帝病重之后,将大晋国财富秘藏,绘图以记,图曰:斗转星移。帝逝图失,无人见图真貌,亦无人知图去向。各地诸侯揭竿而起,举国狼烟,民不聊生。
晋历一七四年,晋国四分;东晋承帝定都业城、南晋夜帝定都丰泽、西晋梁帝定都荹阳、北晋文帝定都宜康。天下重归安定,百姓得以喘息。
晋历一八零年,赵青衣(坤若神君)出生在西晋治内一个普通的小山村,名曰龙潭村。父亲是郎中,母亲是绣娘,日子过得安顺喜乐。同年,东晋承帝的宠妃敬敏皇贵妃诞下双胞胎公主,大的赐名熙和,小的赐名清和。
西晋梁帝昏庸,朝政大权由丞相公孙互独揽,所幸这位丞相可谓是千古明相,西晋在他治下,举国安定,百姓安居乐业。朝中虽无东晋、北晋之名将,大小征战在他的运筹帷幄之下,倒也可以应付。东晋承帝虽有帝王之才,无奈国祚不稳,时有内乱。
北晋大部分疆土位于苦寒之地,颗粒无收之事时有发生,文帝定国之后便开始大力扶植农桑,稳定国祚。南晋富饶,夜帝定国之后没几年南晋便缓和过来,当世三大名将“东常南马北宇文”,这南马说的便是南晋名将马良。南晋要资源有资源、要贤臣有贤臣,在四国之中最是稳定强盛。
晋历一八八年,赵青衣无忧无虑的童年因双亲的突然辞世戛然而止。龙潭村村长做主将他送去云寂山鸿仁寺拜在了元仁大师门下。直至他十五岁师满下山,他在云寂山上度过了七个春夏秋冬;正是这七个春夏秋冬,彻底改变了他的心性,乃至他的一生。
同年秋,东晋敬敏皇贵妃薨逝。熙和、清和二位公主在长孙皇后的安排下,被送往南晋为质,以向夜帝示好。熙和狡黠,清和宽厚,性格的不同似乎从一开始便注定了二人截然不同的命运。
若不曾遇到青衣,不曾为情所伤,熙和便只是熙和,或许不会半世争强。
若不曾遇到上官良勋,不曾为情所伤,青衣便仍是青衣,或许不会半世轻狂。
天数的玄妙,恰恰在此,半点由不得人。
☆、鸿仁寺影一
晋历一九一年夏夜
月光洒在厢房的墙上,倒映出院内一棵老槐的婆娑树影,似添上了几许凉意。
这几日轮着青衣挑水,白日里抄了经、练了马步,便得将厨房还有禅室的水缸注满。虽说水井就在寺外头,但注满一缸水也是要打好几个来回,上上下下几百个台阶,青衣年少,注满这两个水缸耗去大半体力,委实乏的紧。师兄们都十分踊跃的要帮忙,但他觉得既是修行,还当诚心。
晚上十分渴睡,也便顾不得夏夜闷热,光着膀子,穿着大裤衩,躺下去连拿蒲扇的心思都不动,没一会儿就睡着了。迷迷糊糊间,觉得有人唤他,那声音听着不远却不甚清明,他嘤咛的翻了个身。恍惚间,好像有人躺在他身侧抱住了他,他想醒过来瞧个清楚,无奈满身的疲累却是将他往沉里拽,眼皮无论如何都撑不开。罢了罢了,寺里头除了师傅,就只有师兄弟,估摸着就是哪个淘气师弟来寻他开心的,由他去吧。
睡着睡着,却是觉得不大对劲,浑身有些燥热,不同于闷热,然后,他惊醒了。因为有人将手伸进了他的裤衩,他猛地坐了起来,看着身旁的人,结结巴巴道:“大……大师兄。”
严籍也是光着膀子,浑身散发着男性特有的阳刚之气,常年习武的身体肌肉纠结紧实,此刻目光炯炯的看着他,“别怕青衣,大师兄……不会伤着你的。”
青衣有些懵,紧张的直咽口水,像受惊的兔子一般闪烁的眼神更是激的严籍心里直打颤,二人对视了好半天,彼此间有种微妙情绪迅速发酵起来。忽然,严籍一把将青衣捞进怀里,吻住了他。青衣惊愕的瞪大眼睛,本能的伸手推拒,可惜力量相差太过悬殊;严籍十分动情,一边亲他,一边抚摸着他青春年少的身体。
咸咸湿湿的眼泪,让严籍停了下来,怀里的青衣瑟瑟发抖,似是吓到了,“嘘……大师兄不会伤害你,别怕。”严籍轻声哄着,伸手擦掉他颊边的眼泪,心里不住感叹,自己怎会像个愣头青似的既粗暴又鲁莽。
“大……大师兄,我想……休息了。”
“好,你睡吧。”
青衣木木地坐在榻上,一颗心慌的无处安顿,陌生的生理反应更是让他惶恐,他这是怎么了?大师兄为何这样对他?之后几日,青衣因为不安都刻意回避严籍。早课的时候会特地去的晚一些,体贴的师兄们会将靠近门的蒲草垫子留给他;抄经也会挑一个离他远一些的桌子,照他的心意,最好坐到师傅身边去,那样最是稳妥……
今日山下的村民送了些西瓜来,说是答谢元仁大师前些日子去村里主持重要的仪式。晚上,师兄弟们聚在八卦台上,席地而坐,边吃西瓜边纳凉,说说笑笑的,这会儿是每日最悠闲的时候。
“青衣,你把西瓜给师傅送去。”
青衣看了严籍一眼,应道:“是,大师兄。”起身走到严籍跟前,伸手端起竹托盘,转身要走,却听他沉声道:“你无需这般躲我,如果因为那晚的事让你有所担忧,我保证往后不会了。”
青衣觉得应该说些什么来缓和此时尴尬的气氛,但又不知说什么恰当。
“去吧。”
看了严籍一眼,青衣伸手端着托盘走了,边走边想,自己近日的举动是不是有些欠妥,大师兄也没对他做什么十分过分的事。平日里,别的师兄弟同他嬉闹,搂搂抱抱也是有的,比如三师兄就总喜欢抱他,看他是重了还是轻了;五师兄老是拉着他的手替他看手相,说他的人生会是怎样怎样的不凡、怎样怎样的惊天动地;平时劳作的时候,七师兄时常偷偷帮他,收工以后会一边笑一边捏他的脸……想来,大师兄只是比其他师兄弟更亲热了一些。其实,他也不是讨厌,就是没来由的心慌。
“是青衣吗?进来。”元仁大师一袭粗麻长衫坐在书桌前,桌上点着一盏莲花灯,影影绰绰,看他走近便收起手里的书放到一边,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吧。”
将托盘摆到桌上俯身行礼,“村民送来的西瓜,大师兄让我送过来。”说罢,在元仁大师面前坐定。
元仁大师看着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青衣啊,你上山这三年,学到什么了?”
青衣双手握在一起,左手拇指来回搓着右手掌心,这是他紧张时无意识的小动作,想了想,回道:“每日随师兄们一道抄写《般若心经》和《金刚经》,强身健体的功夫也不敢怠慢。”
“嗯,是嘛,为师问你学到什么,不是学了什么。”
他顿感局促,学到什么和学了什么难道不是一回事吗?!
“你能熟练的背诵《般若心经》,这便是学了的;里头的大智慧还有往后遇事当如何以大智慧渡化恶念,便是学到的。学了的,只是皮毛,学到的,才是本事。”
青衣听得一知半解,看了元仁大师一眼,低头不敢作声。
元仁大师看着他,心情有些凝重,他年纪尚轻,尚需磨练,只可惜老天留给他的日子,却是由不得他继续磨练这个孩子了。罢了罢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如今只能尽人事,这孩子的旦夕祸福,往后只能听天命了。
“打明儿起,你不必再随师兄弟们抄经练功了,每日寅时到后山紫峰阁等我,为师授你六爻。”
青衣有些吃惊,“师傅,何为六爻?”
元仁大师想了想,“简而言之,六爻亦可称为卦,或者爻卦,是对将来之事的推算,以期趋吉避凶,为师念你心善纯良,授你六爻之技,望你师满下山之后能自食其力,造福龙潭村的百姓。”
青衣心里一喜,面色亦是一松,连连应道:“多谢师傅。”
“去吧,叫你大师兄过来。”
“是。”
青衣起身退了出去,一边往八卦台去,一边细想着方才师傅所说学了和学到的差别,似有所悟。他这三年,只怕连皮毛都没学着,光顾着和师兄弟们厮闹了,一个不防与迎面来人撞上,
“哎呦。”差点跌倒。
“不碍事吧?踩到你了?”
“大师兄,正巧,师傅叫你去呢。”青衣心里一慌,退了一步强自镇定。
月色朦胧,严籍站着未动,青衣也不敢动,低头看着鞋尖儿,心里又开始慌起来。
“还怪大师兄吗?”他突然问道。
青衣抬头,“啊?没……没有……”
“那就好,已经不早了,回去歇着吧。”
“是,大师兄。”绕过严籍,慌得一脚踩偏,踉跄着扑倒,却是被他眼明手快的揽了回去。
“扭到脚了吗?怎么这样不小心。”严籍低头看向他的脚。
青衣左手搭在他肩头,右手握拳半举着,紧张地看着他,其实大师兄长得挺清秀的,侧脸线条很好看。严籍回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他那绝美的容颜,此刻在月光下更是动人心魄。
他慢慢凑过去,青衣紧张的眨眼,纤长的睫毛扇动着;再凑近一些,他的嘴唇都有些颤抖,看在严籍眼里,似是等人采撷的红樱,心底咒骂一声,吻住了他。他小心的含着他的唇,细细吻着,生怕吓到他,右手不自觉的慢慢收紧,左手捧住他的脸;青衣已经慌得没了主意,只听到自己心如擂鼓的声音;严籍停下来,动情地看着他,不舍的凑上去又轻啄了几口,这才松开手扶他站好,“能走吗?”
青衣有些懵,木木地点头。
“回去歇着吧,留神脚下。”
望着严籍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青衣半天回不过神来,回去的一路都有些愣神,他和大师兄,可以这般亲近吗?
第二日,青衣早早的起了。怕误了时辰,心里有事睡得不实,整晚都有些迷迷登登,梳洗穿戴整齐便出门了。后山紫峰阁离前寺约莫二里地,顺着山路走走也快的,只是天还没亮,一路上黑漆漆的,偶可闻蛙鸣之声。青衣毕竟年少心里难免惊悚,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脚步,等到了紫峰阁门口,额头都冒汗了,后背薄衫也有些湿,伸手推了推门,锁着,里头没有亮光,看来师傅还没来,幸好。
等了一会儿,倦意慢慢压倒了一切,便坐到门前的台阶上,趴在腿上打起盹儿来,想着,他已经来了,打个小盹就算被师傅撞见了也应当不碍事,朦胧间,却是听见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噌”一下站了起来,转过身行礼,“师傅早。”
只觉脖子一凉,一把亮晃晃的弯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小师傅,不想死的话就当没见过我,说漏半个字,叫你人头落地。”嗓音很是骇人,尖厉中带着嘶哑,此刻又被刻意压低了,听着就像钝口的锯子锯枯木的声音,青衣惊恐地看着眼前的黑衣人,惊骇的不知如何是好。
他看了青衣一眼,又警惕的四下看了看,收起刀,利落的攀上围墙,三两下就没了踪迹,青衣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连连咽口水,师傅怎么还不来?!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他老人家怎么还不来?!那个人,会不会回过头来杀他灭口?!胡思乱想之际,只听:“青衣,你站着一动不动在做什么?”
整个人顿时放松下来,青衣差点哭出来,师傅啊,您老人家总算来了,转过身行礼,定了定神回道:“师傅早,我在练憋气。”
“胡闹!”元仁大师左手攥着念珠,右手提着灯笼,缓步走上台阶,“跟我进来。”
青衣长长的吁了口气,跟在元仁大师身后往里走,鬼使神差的转过头去看向那人消失的方向;心,猛地一紧,那个人,此刻正蹲在树杈间看着他,手里的刀,亮晃晃的透着寒光。
☆、鸿仁寺影二
习爻,似乎比青衣想象中的要简单。元仁大师给了他一本《梅花易数》,叫他通读全篇,烂熟于心,别的没再多说什么。
他每日寅时准时来到紫峰阁,一盏青灯,一本书;元仁大师盘腿坐在一旁的蒲草团上冥想,除了答疑解惑,安静的仿佛一棵古树;每日清早门口都放着一个黄皮纸包,里头包着两个酥饼,虽不知道是哪个师兄弟所为,但这样的照顾让青衣觉得很温暖;每日从紫峰阁回来路过八卦台,正是申时课练,看着师兄弟们一个个精神奕奕,动作整齐划一,他忍不住羡慕;读书,真的是既枯燥又乏味的一件事。
青衣的生活简单乏味的重复着,转眼入了冬。
孟冬月。水面初凝,未至于坚。土气凝寒,未至于拆。
青衣裹上斗篷打开门,严籍正弯腰在他门前放下黄皮纸包,一抬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严籍淡淡一笑,“青衣,起这么早。”
“大师兄也很早啊。”弯腰拾起纸包,“往后天气冷了,大师兄不要再给我送饼了。”
严籍没接话,只是看着他和煦的笑笑。立冬以后昼短夜长,上山的路怕是更黑了。青衣走出来转身带上门,“师兄辛苦。”微一点头便要走,严籍一把拉住他的手,“天冷露重,我陪你走一段吧。”说罢也不管他的反应,拉着他往外走;青衣努力的想要挣开,无奈力气敌不过严籍,只得由他拉着一路往后山去。自从那日遇到黑衣人后,青衣便一直提心吊胆,本想提个灯笼壮壮胆,又怕暴露自己的行踪,总觉得那人并未离开,一直在暗处看着他,伺机杀他灭口,那日的回眸一瞥现在想来只觉肝疼。
“怎么不提灯笼?”
严籍的手很暖,青衣畏冷,双手一直是凉的,这会儿这样被他牵着,心里莫名觉得安稳,“走的熟了,不提灯笼也挺好,夏天的时候还能瞧见成群的耀夜。”
“不害怕么?”
他叹了口气道:“怕着怕着就习惯了,也便没什么了。”拉他的手紧了紧。
山风冷冽,二人默默无语。严籍身形高大,青衣的个子刚刚冒过他肩头,在他身旁一站便被挡去大半山风,此刻留在山间小道上的背影无限和睦。到了紫峰阁路口,严籍松开手停下脚步,青衣也跟着站定,“去吧,不要怕枯燥乏味,六爻之技是其他师兄弟想都不敢想的,别辜负了师傅的倚重。”
青衣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转身向紫峰阁去。
第二日清早青衣打开房门,地上没有黄皮纸包,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带上房门刚一转身却是吓了一跳,旁边靠着个人,心里一喜,脸上也带出三分笑意,“大师兄早。”
严籍一边笑,一边递过来一个黄皮纸包,“走吧。”
青衣接过纸包,低头直笑。
相依相伴的美好,在一日日的默默相送里积淀下深情厚谊;青衣觉得只要有大师兄在,只要能同他在一起,枯燥的读书生活里也有喜乐。他的拥抱、他的抚慰、他的亲吻还有与他相拥而眠的安稳,都让青衣孤独无依的心慢慢落定。
从元仁大师手里接过《四十六卦》时,已是来年秋天,晋历一九二年。
鸿仁寺的银杏黄了,地上铺满了大大小小的银杏叶;寺内各处尽是金黄之色,衬着碧蓝的天,看起来别样的空灵静美。
这个秋天,于青衣而言或许无甚特别,但对鸿仁寺的众多师兄弟而言,却很是特别。寺里新来一个俗家弟子,除了严籍和赵青衣,这是元仁大师所收的第三位俗家弟子;只不过,是个女弟子,名叫裴菱。有关她的事,元仁大师什么也没说;甚至连最简单的身份背景都未曾介绍,比如何方人氏、怎会来此拜师,只让弟子圆空带着她一道参禅修行。
水灵灵、娇滴滴的裴菱,很快就同师兄们混熟了,再加上脸俏嘴甜,众多师兄中几乎没有不喜欢她的,就连平日里最为沉默寡言、严肃较真的圆空师兄都对她颇为和颜悦色。但大家对她的了解其实十分有限,只听她说是南晋丰泽城里一个普通商贩的女儿,因母亲早逝,被善妒的后母赶了出来无家可归。
裴菱,就像是久旱的沙漠中突然冒出的一汪清泉;又像是酷热的盛夏里吹过的一阵凉爽轻风;亦像是枯木枝头,窜出的点点新芽。除了严籍和青衣,师兄们或多或少,都被她晃了眼、乱了心、迷了心绪。
裴菱很勤奋,也吃得起苦,日日早起,风雨无阻。将师兄们汗湿的衣服都漂洗干净;傍晚的时候,再收下来叠好送至厢房,工工整整地摆在床榻上;她给青衣送去的衣衫,都带着一股清香,不是寺里的皂角,淡的似有若无,几乎无法捕捉。
元仁大师不喜欢她。无论她做什么,他都不会喜欢她,裴菱十分清楚的知道这一点。但无所谓,她拜入鸿仁寺,并不是来招他喜欢的。
这几日元仁大师外出云游,由严籍和圆空两位师兄照看寺内大小事务,因着临近中秋,来往香客很多,两位师兄忙得脚不点地。裴菱偷懒,别的师兄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日傍晚突降大雨。
青衣修完课业出来,愣在门口,裴菱撑着油皮纸伞正往紫峰阁来,看到他时,提起长衫的袍角小跑几步到了近前,溅起的泥水弄脏了她的素棉布鞋,裤脚也沾上不少泥点子,她毫不在意的一笑,带出颊边两个好看的梨涡,“青衣师兄,大师兄让我来接你,今日香客多伞不够用,师兄别介意,同我一道挤挤吧。”
“有心了。”青衣接过她手里的伞,“走吧,留神脚下。”
裴菱与他并肩而行,时不时瞄他一眼,长得美成这样简直是没天理,任谁往他身边一站,都只有黯然失色的份,“青衣师兄是哪年生人?”
“晋历一八零年。”默默叹气,回忆若能有所选择该多好,只记住想记的,不想记住的统统忘掉。
“真巧,我俩同年,我是十二月的,师兄你呢?”
“正月。”一年之中,他最不喜欢的,便是正月;所有的节日,他最不喜欢的,便是春节。
“师兄是西晋人吗?”“嗯,荹阳郊外的一个小山村。”
“家中可有兄弟姐妹?”“没有,你呢?”
“我也没有。”“师兄们都是你的手足。”
裴菱笑了,点了点头道:“青衣师兄所言极是,往后,鸿仁寺便是我的家了,有什么不合规矩的地方,还望师兄多指教。”
青衣温和地笑笑,“圆空师兄宽厚豁达,有他提点你参禅修行,你大可放心。”
“嗯,多谢青衣师兄指点。”
是夜,一个黑影利索的翻过紫峰阁围墙,熟稔的跃上二楼,在走廊上站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确认无恙后方才推门而入,摸黑打开了暗门的消息,闪了进去。
密室内,元仁大师盘腿坐在蒲草垫上,闭目打坐。
他几步上前,双手抱拳、单膝点地,“师傅。”声音尖厉嘶哑,左脸自鼻翼至下腭处的一道伤疤在昏暗的烛光下,更显狰狞,正是那日青衣撞见的黑衣人。
“起来吧,久安。”
“谢师傅。”
元仁大师收纳吐息,睁开了眼睛,“如何,见到丞相了吗?”
“徒儿无能,在丞相府外遭了埋伏。”
元仁大师皱眉,“怎么,以你的身手竟束手无策吗?”
高久安犹豫了片刻,回道:“对方共有十人,功夫自是了得,其他人倒还好,只有一个人……我……不是很有把握,恐行踪暴露给公孙丞相添麻烦,便想回来禀报了师傅再作打算。”
“能和你打成平手……这个人……不简单,你可有想法?”元仁大师坐直身子,脸色也沉了下来。
“哪边的人,我不敢说,只是这人的身形功夫,特别是出刀的习惯,跟一个人很是相像。”
“谁?”
“家兄。”
元仁大师吃了一惊,“你是说,长治?”
“我不敢确定,当时天黑,又都蒙面穿着夜行衣。”高久安抱拳,“请师傅责罚。”
元仁大师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你再去一趟荹阳,设法查清此人底细,若真的是长治,还当想法子让他到西晋来,此行务必谨慎,不要打草惊蛇。”
“是,师傅。”
“我即刻书信一封,你一并带去荹阳,找稳妥之人送到丞相手里。”
“是。”
“等你这次从荹阳回来,为师打算为你和青衣安排一次秘密会面。”
高久安有些吃惊,之前看师傅的意思是要等青衣开始习爻之后才让他们认识,虽然,他们已经见过面了,“师傅,你不是说……要等他习爻之后吗?”
“嗯,原先为师确是这般打算的,只是青衣这孩子……戒心比我想的要重;再者……虽说裴菱拿着朴园寺住持的亲笔拜帖来此拜师,可我始终觉得这姑娘不是那么简单,为防万一,还是早些打消了你俩的误会为好。”
“一切全由师傅做主。”
“久安,为师郑重的将青衣托付给你,不管今后发生什么事,你都要保证他的安全,能做到吗?”
高久安单膝点地,坚定地回道:“师傅放心,只要久安尚有一口气在,定不负师傅所托。”
元仁大师不住点头,“好啊,这样,为师就安心啦。”
☆、裴菱一
今日中秋,由元仁大师主持,圆空和严籍两位弟子辅持,在大雄宝殿里举办一场隆重且盛大的法会名为“祈福中秋,拜月祥瑞”。自卯时起,便不时有贵客登门;周边的富商贵胄更是像商量好的,巳时前后就一股脑儿的涌上云寂山来了。
鸿仁寺里可谓人山人海,即便如此,却是不觉喧闹嘈杂,一众弟子按照圆空事先的安排,有条不紊的将众位香客引至偏厢,待香客们上了香,添了香油钱,便将他们引至后院暂歇;香客们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闲聊攀谈,偶有落单的便向寺里借了佛经坐在石凳上翻看,不管是否看得懂,旁人看着是一副虔诚模样。
“师傅,时辰差不多了。”严籍走进禅房,几步到了元仁大师跟前。
拨着念珠的手停了下来,“来了哪些人?”
“礼部、兵部、刑部三位尚书大人,太守陈大人最先到,还有附近的几位富商贵胄和十里八乡的善男信女,县令大人估摸是不会来了。”
元仁大师双眼微闭,嘴角轻扬,这位李县令实是个有脾性的,生在乱世却不骄不躁、不屈不挠,对人情世故也看得通透。若是放在东晋或南晋,早晚都是青云平步之人,可惜偏在西晋,于百姓倒是福音,于他自己,却着实是可惜了。
“不急,再等等。”他的书信照理已经送至公孙丞相之手,于情于理,他都该派人来参加这次法会,“今日辛苦你和圆空了。”
“师傅言重了,这本就是弟子份内之事,何来辛苦。”
“青衣在紫峰阁吗?”
“是,待会儿要去叫他吗?”
元仁大师想了想,摇了摇头道:“不用了,今日的法会也不是什么佛诞节日,让他安心看书吧,嗯……裴菱呢?她一个女弟子,你们不好叫她抛头露面。”
“师傅多虑了,她一早起来就在打扫厢房,估计忙到天黑都忙不完。”
打扫厢房?!哼,亏她想得出,一个姑娘家,一点不知道避嫌,“你先去忙吧,为师准备准备就去正殿。”
“是,师傅。”
待严籍退出去,元仁大师起身上前,关上房门。他很久没有爻卦,今日,看样子不得不爻上一卦了。从衣柜里翻出一个破旧的檀木盒子,里头摆着一个锦囊,他伸手将锦囊取出来,回身到了桌前,将锦囊往桌子上一倒,扑啦啦滚出来三枚铜钱,看着有些年头了。他坐下来爻卦,待第六次爻卦的铜钱落定,他仔仔细细的开始排卦,一张不大的宣纸上渐被各式八卦符号占满;元仁大师的面色终是一松,他等的贵人,很快就到,幸好。
许是因为等的久了,正殿里有些轻微的嘈杂声。元仁大师身披紫金袈裟,手执沉香念珠,同各位大人一一打招呼,就在这个时候,一人灰色长衫跨进大殿,几位大人见状,纷纷小走几步上前,笑着道:“徐大人,幸会,幸会。”
“几位尚书大人都来礼佛啊,幸会幸会。”徐春笑着作揖回礼。
这位姗姗来迟的徐春,从腰间系带的玉佩上可以看出顶多也就是三品的官,而殿上的几位尚书大人都是一品大员,之所以如此抬举他,完全是因为徐大人乃当朝臣相公孙互的得意门生,而公孙互乃西晋的实际掌权者。几位尚书大人原先可能真的是来循礼佛法的,只是如今偶遇丞相的得意门生,这一趟,便是来得超值了。
几位大人被陆续引至前排,顺序、位置都很有礼数,可见鸿仁寺在安排朝廷官员上还是很有经验的。整个法会分为三大部分,诵佛法、唱梵歌、品素斋。整个大雄宝殿内坐满了人,没有蒲草垫子的乡亲们干脆盘腿坐到了地上。
申时,梵歌唱诵完毕,圆空和众位弟子引殿上众人前往后堂用素斋。元仁大师终于找到机会同徐春说话,“徐大人一路辛苦。”
“哪里,大师言重了。”
“大人既是丞相派来参加法会,老纳就开门见山,不绕弯子了。”
“大师请。”
“大人来之前,丞相可有何交待吗?”
徐春快速往四周瞥了一眼,低声道:“丞相说,静观其变,不动为上。”
元仁大师看着徐春,“还有别的吩咐吗?”
“没了。最近溱江的几个小州郡闹得有些凶,看样子像是南边唆使的,丞相有些分不开身;以本官愚见,丞相的意思是不要自乱阵脚,让人有机可乘。”
元仁大师笑着点头,“请大人回禀丞相,老纳领命。”
“至于那名女子,可否让在下见一见,无需特意介绍,看看相貌便可。”
“怎么,大人还会相面?”元仁大师打趣道。
“谈不上,只是……想到那么一个人。”
“大人先去用素斋吧,别叫几位尚书大人等急了,一会儿老纳安排一下,看大人能否瞧出什么端倪来。”元仁大师冲着圆空喊道:“圆空,引大人去后堂。”
“是,师傅。”
大雄宝殿内静悄悄的,唯剩下元仁大师,他紧走几步跨出殿门,“圆净,叫裴菱到正殿来一趟,将这些蒲草垫子收一收,你和她一道将这里清扫一下。”
“是,师傅。”
看着圆净的背影,他长长地叹气,静观其变,不动为上?!一个排不出卦象的女子,叫他如何静观,他活了这把年纪,还是头一次爻出空卦。裴菱,绝不是普通女子。
直至徐春告辞都未能见到裴菱,元仁大师虽气恼,却也无奈,“有劳大人了。”
“哪里话,适逢乱世,大师一定多保重。”
元仁大师看着徐春一行五人策马扬鞭而去,心里默默叹气,觉得或许错过了唯一一次识破裴菱身份的机会,扭头看着圆空不悦的问道:“裴菱呢?怎会不在寺内?”
圆空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之前她一直在打扫厢房,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眼看天就黑了,她一个姑娘家独自在外头,总归不大安全,你找几个弟子顺路出去找找吧。”
“是,师傅。”
第二天一早,元仁大师刚起,裴菱就跪在门前请罪,“师傅,裴菱昨日私自下山,坏了规矩,请师傅责罚。”
元仁大师看着她不说话,姣好的面容此刻看着略有些苍白,双眼似有红肿,看样子是哭过了,一身粗麻长衫穿在她身上丝毫不嫌粗鄙,“是你自己找着路回来还是师兄寻着你的?”
“师兄寻着我的。”
“你独自下山做什么去了?”
裴菱狠咬下唇,原本还苍白的嘴唇渐渐泛出异样的红艳,“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拜祭我娘,不想昨儿个香客多,安静的地方委实难找,天色暗下来我便急了,幸亏师兄找着我。”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语气很平淡,仿佛说的是别人的事,颊边却是挂上了两行清泪。
“起来吧,法堂抄经三日,只能饮水,不得食斋。”
“多谢师父慈悲,裴菱领命。”
元仁大师看着她起身离开,不住叹气,南晋的普通商贩竟能教养出这样的女儿,小小年纪遇事不慌,对于别人的质疑,对答工整,表情也配合的相得益彰,怎么看都觉得是见过世面,或许还经历过风浪的一个孩子,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稳老练。
圆月当空,月色皎洁。
青衣枕着严籍的手臂,有些昏昏欲睡,听他问道:“这几日太忙,早上都不曾送你,还好吗?”
他笑着点了点头,“师兄这几日辛苦。”
严籍搂他的手紧了紧,“你说,等我们师满下山,去哪里好?”
“去哪里都好。”
他笑,他也笑。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然响起,“青衣师弟,师傅叫你去紫峰阁,青衣师弟。”
榻上二人慌作一团,严籍急着起身穿外衫、套罩裤,青衣也是急急忙忙的穿戴,强自镇定的回道:“好,我这就过去,多谢师兄。”
外头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重又归于寂静,二人匆忙间穿戴好,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偏还不敢笑出声。严籍指指青衣和大门,又指指自己和床榻,做了个睡觉的手势,青衣知道他想在这里等他回来,摇了摇头,指指他又指指自己,复指向大门,叫他一同离开,严籍摇头。二人一通比划,最后达成一致,青衣先走,严籍确认外头无恙后再走。
紫峰阁有三层,二层和三层储藏了很多名师大家的真迹、历任住持的生平,还有梁帝的赏赐,平常都是锁着的,除了元仁大师,连圆空和严籍两位大弟子都不被允许进入。一层亮着烛光,看样子师傅已经在等他了。
青衣上前叩门,“师傅,我是青衣。”
门“吱呀”一声开了,“进来吧。”元仁大师往外头四下看看,关上了门。
“师傅,这么晚叫我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吩咐弟子吗?”青衣站在一旁,看着元仁大师回身过来,坐到椅子上。
“现在晚吗?丑时又名鸡鸣,若在夏日,田里的牛这个时候吃完草,就要开始耕地了。”
青衣有些尴尬,“师傅这么早叫我,有何吩咐吗?”
“久安,出来吧。”
高久安从屏风后头走出来,青衣见到他的时候心里一惊,此人虽与他一样穿着粗麻长衫,浑身却有一股冷冷的杀气,让他陡然想到那日清晨在紫峰阁门口碰到的黑衣人。
“青衣,见过你高师兄。”
青衣作揖行礼,“见过高师兄。”
“我们之前已经见过了,青衣师弟。”
青衣惊恐的瞪大眼睛看着他,他分明就是那日紫峰阁门口的黑衣人,他仿佛仍能感受到自他刀上闪过的森森寒光,不确定的看向元仁大师,“师傅……他……”
☆、裴菱二
元仁大师看看高久安,复又看看青衣,“你们俩都坐下吧,久安,留心屋外头的动静。”
“是,师傅。”
二人在元仁大师面前坐定,青衣有些紧张,不停地摩挲手掌,掌心有些冒汗,高久安坐到他身旁的椅子上,他更紧张了。
“青衣,有一天师傅若是不在了,高师兄便是你唯一能信任的人,你要记好。”
青衣和高久安俱是一愣,以如此随意的口吻说出如此沉重的事,师傅今日是怎么了?
“西晋国力薄弱,国库空虚,梁帝整日沉迷酒色不思朝政,以公孙丞相一人之力很难扭转乾坤,改变国运,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日子,不过就是时间问题。”
“师傅……”高久安出言打断他,即便是在紫峰阁,这样妄论朝政也是逾分了。
“青衣,你要刻苦习爻,为师尚有重托于你,上天留给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青衣听得诚惶诚恐,原本于他而言只是用来糊口的爻卦之技,骤然变味;似乎本就有其特殊之处,师傅只是碍于什么原因,轻描淡写了而已,眼下,却是将其说的有了举足轻重之感。
元仁大师还欲说些什么,被高久安伸手制止,外头有人,“青衣,今日之事,只有我们三人知道,绝不可泄露出去半个字,否则恐会招来杀身之祸。”
青衣连连点头,一旁的高久安却已没了踪影。
元仁大师一下子拉开门,就见裴菱手执木棍,东张西望的到了阁前,看到他先是一愣,随后紧走几步上了台阶, “师傅,寺里进贼了。”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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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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