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怀不乱 作者:明珠
第30节
罗桂成怕他着急,也为了安抚于他,答应替他打听,还许诺一有消息就代为转交。孟青写过几封短信,封封都石沉大海,大约是不得回复,后来就渐渐的不再写信来了。
罗桂成这一次前来,千方百计的劝阻于他,实在令他觉着异样。他再三的逼问,才知道因为有汉奸指认,孟青已经被76号的汪伪特务抓了起来,杜先生正在想方设法的营救之中。
第322章
他们打听的消息,说76号的特务和日本人都没有证据,只是关着不肯放人。
因为迟氏身份到底不同,日本人严密看守之下,不料他还是遭人暗杀,一命呜呼,于是暴跳如雷,动用宪兵队四处搜捕。但凡有一丝可疑的人,都要抓起来拷问,一时间人人闻迟色变。因为案件离奇,又非寻常的枪杀毒杀,所以日本人内部也有许多声音,怀疑并不是蓝衣社的所为。
华捕报告说迟骊山死前,曾有人见到孟青出现在迟公馆附近,至于这其中的真假,那就很不可知了。还听说马敬宗向日本宪兵队打过报告,说孟青因为傅氏的缘故,与迟氏向有嫌隙,这一次怕是私仇。
杜氏正在多方活动,向日本人力陈孟青的清白,要救他出来,听说傅玉声托人买票要回上海,连忙派人来劝阻他。
他若是这个时候回去上海,岂不是更坐实了特务的猜测?因为这个缘故,所以罗桂成极力的劝阻他,要他耐心在重庆等待结果。
傅玉声听得简直如遭雷击,他虽然远离上海,却很知道这其中的厉害。日本人对于抗日的人一律是格杀勿论的,如若抓到共党或者军统的特务,不但要处死,还要大肆的登报宣扬,如今死的人是迟氏这样有声望的人,有嫌疑的人如何会轻松放过?无论暗杀迟氏的人是为了抗日还是为报私仇,日本人都不会轻易的放过。
可杜氏的思虑也不是没有道理,他仿佛被困在泥潭之中,行又行不得,整颗心却又不停的往下坠着。他不但不能去上海,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在重庆出席了好几次募捐活动,还有一次慈善舞会的相片登上了报纸的封面。
私底下,他简直心急如焚,四处的去找关系找熟人,手里的钞票一把把的往外撒,根本顾不得有没有结果。他也是病急乱投医,想到徐玉兰和许卓文的特殊关系,便去相求。徐玉兰倒没有推脱,她的枕边风很是厉害,去打听了一番,回来跟他说孟青无论如何都不承认暗杀一事,无论日本人还是汪伪的特务都拿他没法子。
傅玉声听了简直浑身发冷,也不知孟青在那边受到了怎样的拷问,这一通电话打完,简直死的心都有了。他那时候离开上海,最怕的就是这件事,孟青的脾气倔得跟石头一样,一旦被抓,怎么肯招认?只怕是没完没了的拷问,在牢里倍受折磨。
因为徐玉兰听说过他把新房送给难民救济会使用的事,还跟他感叹说那么好的房子实在是可惜了,他就吩咐在上海看房子的佣人把钥匙送到了徐玉兰的公寓,许诺说若是能洗清孟青的嫌疑,一定重重的酬谢,还会一并奉上房契。
这件事拖了许久,最后是许卓文出面将人保了出来,以养病为名安置在乡下。傅玉声当即收拾了行装,也没有告诉家里人,只留了一封信就离开了。
他在杜氏的贸易公司里挂着顾问的名头,却也认识了不少人,其中一个姓江的师长,在陆军大学挂着进修的名头,经常来重庆。半公半私,夹带着货物来托人出卖,每次都收获颇丰。傅玉声离开重庆,也是托了他,一个人四处辗转,十分辛苦的回到了上海。
那时候日本人在上海看守很严,各区都有封锁,到处都是伪警,出入来往都要有良民证。又在各地乡下进行清乡,有些原先的游击队投降后被收编成警卫团,车马行人通通都要进行检查。许卓文送佛送到西,派人将他一路送到梅园头。
他在上海已经无亲无故,徐玉兰怕他只身回沪会引起日本人的注意,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就让许卓文的人劝他在乡下先住上些日子,这反倒正中他的心意。
许卓文的人说这位孟老板脾气太怪,不肯随他进去,把他送到门口,替他打开了门上的锁,又将钥匙交到他手里就走了。
他离开上海这么些年了,再也没有想到两个人竟会在这里相见,他一颗心跳得砰砰直响,手心里都是一层薄汗,哪里还顾得上那许多,径自推门进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简直不像是有人住过的样子,他进了后院,只看到天井里有个头发斑白的人坐在摇椅上,并没有旁人。他犹豫了一下,走上前去,客气的问道:老人家,请问是不是有位孟老板也在这里养病?
那个人的身体一僵,慢慢的转过头来看他。
傅玉声看到他的脸时,震惊得简直说不出话来。而那个人显然比他还要惊讶,就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竟露出了梦一般的神情。
第323章
“三爷……,”他仍是不敢相信,喃喃的说道,“我这是在做梦吗?”
傅玉声走到他面前,颤抖的手指抚上他的脸,一点点的抚摸着他鬓角的发,眼泪不知觉间滚落下来,“好阿生,这不是梦,是我来看你了。”
孟青睁大了眼睛,抓紧了他的手腕,喘不上气来一样,一遍遍的问道:“三爷?真的是三爷吗?我难道不是在做梦吗?”
“是我,我来看你了。”傅玉声让他摸自己的脸,又让他摸自己的心口,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恨自己来得太迟。
孟青一片恍惚,手足无措的按在了他的心口上,整个人怔在那里,如遭雷击一般,猛然站起身来,质问道:“谁让你回来的?”
傅玉声不料他会突然发作,心慌的申辩道:“迟骊山都死了,我怎么就不能回来?”
孟青铁青着脸,指着门对他说,“你给我回重庆去!”
两人数年不见,谁能料到再见面时竟会吵起架来?
傅玉声也生了气,“孟阿生,你再说一遍?”
孟青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还知道自己什么身份吗?你是陆正忻的女婿!这个时候回来,是怕日本人抓不到你是不是?也不知道你脑子里到底想的是什么!”
傅玉声也发起了脾气,猛地一甩手,头也不回的转身朝外走去,孟青慌忙的拦住他,压低了声音问他,“你又做什么?”
傅玉声气得一双眼睛发红,瞪着他说:“孟阿生,是不是非要等到我死,你才知道后悔!”
“别胡说!”孟青的脸色青了又白,一双手紧紧的抱住了他,口气终于软了下去,“三爷福大命大,一定能活到九十九……”
“什么九十九,”傅玉声小声的抱怨着,“都快被你气死了……”他说着话,却忍不住抱住了眼前的人。
孟青不说话,却愈发用力的抱住了他,就好像要把他揉到血肉里一样。
傅玉声也不说话了,静静的呼着气,手慢慢的抚着他的背,孟青终于平静了下来,想要推开他,他却不许,下巴在他的肩膀上磨蹭着,说:“当初非赶我走,我真走了,你是不是很后悔?”
孟青的胸口起伏着,偏偏不肯说话。傅玉声被他勒得骨头都疼,受不了的推开他,说:“孟阿生,你把衣裳脱了,我要看你身上的伤。”
孟青越发的不肯放手了,半晌才说:“我听说你在香港病了,都没有人照顾……”
傅玉声颇为惊奇,问道,“……你听谁说的?”
孟青不肯说,伸手抚摸着他的头发,喃喃的说:“我都老了,三爷还是这样,都没怎么变呢。”
傅玉声听他说出这样的话,气就不打一处来,“当初是你非要留下来,说你有本事,结果呢?被抓进去不算,头发都白了,怪谁?”傅玉声不理睬他,伸手去解他的衣裳,孟青抓住了他的手,脸上泛起一层淡淡的红,说:“别,青天白日的。”
傅玉声不由得笑出了声,却也不纠正他,只说:“那你先去锁门。”
孟青果然听他的吩咐,老实的出去锁门了。傅玉声一个人在后院里走了走,看他这里冷清之极,实在不像住人的样子,不免皱起了眉头。
摇椅上放着一叠报纸,傅玉声随手拿起来一看,竟然都是旧时的报纸,有几张是香港的报纸,上面还登着他的相片,他一张张的翻看着,不免惊讶。
孟青关紧大门回来,见他正在翻看自己的报纸,一张脸涨得通红,连忙抢了过去,短促的说道:“别看!”
傅玉声笑他,“明明这样想我,见着我还要赶我走?”
孟青着恼的看着他,闷着头将报纸整齐的叠好,半天才说:“我想你好好的活着,不想你出事,你怎么不明白?”
傅玉声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淡淡的说,“我要是死在香港,你不后悔?”
孟青沉默了半晌,然后伸手将他紧紧的握住了,喉咙动了动,说:“那我也不活了。”
第324章
傅玉声听得心动,凑过去想要亲他,孟青却抓着他不许他靠近。
他一双手腕被捏得生疼,就忍不住抱怨起来。孟青责难的看着他,他讪讪的,索性耍起了无赖:“亲一下也不许?我又不干别的事呀。”
孟青转过脸去,好半天才说:“亲什么……,我都老了。”
傅玉声这才明白,他不是为着身上的伤,竟是为了这个。
傅玉声好笑得很,“哪里老了?就是头发白了些呀。这个可以染的,你没去过理发店吧?这其实不算什么呢。”
傅玉声伸手要去摸他的脸,却被孟青用力攥住了。
“我知道三爷重旧情,千里迢迢的来看我,我也很感念三爷的好,可三爷实在不用对我这样。你不能留在这里,这算什么呢?”孟青说话的时候并不看他,声音低沉,闷闷的。
傅玉声脸上的笑意慢慢的凝固了起来,他问道:“你什么意思?”
孟青的下颌绷成了一条坚硬的线,他说:“其实我都知道。当初我赶三爷走,三爷心里气我,走的时候,其实是打定了主意不再见我的。”
傅玉声说不出话来,他的声音消失不见,就好象一口干涸的井。心里有种奇妙的惊慌,又苦涩又欢喜,原来他想什么,这个人不是不知道的。
两个人都出奇的安静,谁也不再说话了。
分开好些年了,傅玉声还记得当初离别时的决绝。他是真的不想再见到这个人了,那么的一意孤行,非要留在上海,他不想听到哪怕一丝一毫的消息,不想听到这个人被送回东台安葬的噩耗。
可后来他就后悔了,恨自己胆小懦弱,恨自己瞻前顾后,怕这怕那。
最后还是孟青先开的口,他说,“三爷,你不用这样,反正你迟早要走,我刚才都已经想好了……”
“想好什么!”傅玉声猛然站了起来,可是坐着久了,站起来就忍不住眩晕。孟青慌忙的扶住他,傅玉声慢慢的坐了下去,看着他的白发,突然有点委屈,说:“那我也老了呀。”
孟青抬起头来仰望着他,笃定的说:“三爷一点都没老。”
傅玉声被他睁眼说瞎话的本事逗笑了,他抓起孟青的手,让他摸自己的眼角,嘟囔道,“可是我都有皱纹了。”
孟青固执起来,“那也好看。”
傅玉声眼角一扬,似假还真的说道:“那为什么要赶我走呀?是不是你变了心,嫌弃我了?”
孟青急得直跺脚,说:“别胡说!”
傅玉声笑出了声,说:“那干嘛要赶我走?”
孟青很恼火,“你留在这里算什么?我在这里养伤,你陪着我,岂不是跟在监狱里一样?”
傅玉声不以为然:“在哪里不是蹲监狱呀,重庆也是一样的。”
孟青焦躁起来,“可是重庆和这里怎么会一样?这要让人知道,你的名声都坏了!”
傅玉声满不在乎,说:“谁知道呀,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的。”
孟青着急得厉害,说:“怎么会没人知道?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让日本人知道,那就更糟糕了!”
傅玉声不想再跟他说这个了,这种事情,他总能找到千万个理由。
他皱了皱眉头,说,“阿生,我这一路上好累,我先在这里躺一躺。”
孟青想要起来,“你先我去的床上睡一睡……”
傅玉声已经在躺椅上躺了下来,闭着眼睛装做累极了的样子。孟青取了一件衣裳过来给他披上,静悄悄的坐在他身旁。
傅玉声轻声的说,“你知道吗?报纸上写你怎么杀迟骊山的?”
孟青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傅玉声吃吃的笑着,给他讲述报纸上的报道,“看得我汗毛都立起来了,好像在看话本一样,阿生,你可真是了不得!”
孟青脸红起来,“三爷别信他们瞎编。”
傅玉声好奇的问他:“怎么不用枪?”
孟青就笑,说:“三爷说什么傻话,他那么多保镖呢,用枪的话,我还能活着出来吗?”
傅玉声的心突然针刺一般的疼。
那些报纸的铅字标题后面,那些风传的只言片语之间,或许就是好些条活生生的人命,这当真值得吗?
第325章
傅玉声不敢再问下去了。孟青说得那么轻描淡写,可生和死,其实就是那一瞬间的事啊。
“答应我,以后别再做这种事了!”他郑重的恳求道。
孟青嗯了一声,好半天才说,“我也没料到竟然当真能够脱身。”说着说着就笑了,手底下不自觉的抚弄着他的头发,又说,“我那时还以为再见不着三爷了……”
傅玉声忍不住要埋怨他:“上海那么多汉奸,你干嘛一定要杀他?”
孟青也不知要如何同他解释,只好说,“这是上面的意思,上面一直都想除掉他的。”
傅玉声沉默了好半天,才又问道:“振玉呢?”
孟青迟疑片刻,才说:“日本人攻占租界之后,刘英民不愿留下,就带着红花去美国了。我……我就把振玉托付给她了。”
傅玉声吃了一惊,想要坐起来,只是椅子摇晃,怎么也坐不起来,孟青连忙伸手扶他,他气得拍开了。
其实孟青做得又有什么错?若是当真出了事,难道让振玉孤苦无依的流落在上海街头吗?他明知如此,可是心里就是气不过,气这个人这样的罔顾生死,气这个人居然把骨肉托付给骆红花,气这个人将他丢在身后。
“三爷?”孟青不解的叫了他一声。
傅玉声眼眶都红了,喃喃的说:“真是的,这样天各一方,也不知哪一日才能相聚呢?”
孟青松了口气,说,“人能活着,就比什么都好,哪里还能顾得了别的呢?”
傅玉声深深的看他,说:“你也知道呀!”
孟青很是不解,傅玉声转过脸去,不肯看他,许久才轻声的说:“孟阿生,你要是死在我前面,我就让人送你去东台和凤萍合葬,我一辈子都不会去东台看你的。”
“三爷,”孟青小声的说,“我知道。”
那天晚上,孟青亲手烧饭给他吃,乡下不像城里那样什么都有,连生火也是烧柴,吃得更是简单。孟青去后面打水,又收拾灶台,傅玉声紧紧的跟着他,就好像一只雏鸡跟着母鸡那样寸步不离。孟青让他去躺椅上歇歇,傅玉声不肯,孟青也只好由着他了。
这里还像是几十年前,什么都没有。留声机,报纸杂志,所有文明世界的痕迹都在这里消退了,到了夜里,孟青就点起了油灯,翻弄着桌上的纸,到了最后还是作罢了。
傅玉声问他以往这时候都做什么,孟青有些不好意思,说也就打打拳,油灯底下抄经太费眼睛,所以搬到这里以后,晚上就不再抄了。
孟青怕他闷,就问他要不要看佛经,傅玉声突发奇想,说要爬到屋顶上去看星星,孟青很是惊讶,笑着看他,最后还是答应了。
因为怕他皮鞋踩不稳,还教他脱了鞋子。孟青找了一架木梯,先爬上去,看了看房顶的瓦,这才让他上来。
孟青先是扶着木梯,等他爬了上去,就拉住他的手,生怕他会踩空,一脸担忧不已的样子。
傅玉声也很老实,不敢乱走,同他两个人并肩坐在屋脊上,夜风眷眷的拂过身边,好像到了这个时候,他心里才终有生出了一种莫名的安定。
这里不是淮南,不是香港,也不是重庆,是仍在沦陷中的上海乡下。别处仍在打着仗,他却在这里无事可做。他该觉着不安,该觉着羞愧,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觉着安宁,就好像终于找到了一张舒适的床,可以躺下来放心的睡一觉。
他跟孟青说了家里的事情,重庆的事,还有陆少棋的事。他们两个分别的太久,其间发生的事情也实在太多,他说累了就停下来歇一歇,孟青也不会徒劳的劝他,只是抓紧了他的手,等着他继续说。
第326章
说到父亲和叶丽雯的时候,他出奇的平静。孟青捉着他的手,用力的攥紧了,他慢慢的沉默下来,好像什么都不用再说,这个人都能够懂得。
星子一粒粒的,像是小小的金刚石,从指缝里散落下去,这里一颗,那里一颗,看起来离得那么远,每一颗都很孤寂。
细小的光忽明忽暗,微微的闪烁着,就好像大海里飘摇的一叶小舟,起起伏伏,似乎这就是永远。
每个人的出生都是那么的不可预料,就好像茫茫宇宙中的两颗星子,亿万年前,谁会知道夜空中会有这样的。年少的时候,他怎么也不会料到许多年后,他身边会有这样一个同他肩并肩坐在这里看星星的人。
两个人安静的坐在屋顶,他看着星子,孟青却只是看着他。天上的云被夜风慢慢的吹动着,遮住了微小的星光,在清淡的夜色上又涂抹了几笔。
明明是这样的不合时宜,他却突然觉着幸福,就好像攥住了一段偷来的时光,心里惶惶然,却忍不住欢喜。
下去的时候,孟青紧紧的抓着他的手,生怕他一不小心滑下去。他下梯子的时候,孟青就在底下护着他,他好笑起来,说:“我要是真踩空了跌下去,你也抓不住我呀。”
孟青笑笑不说话,仍是伸手笼着他。
等他一双脚踩到平地上,孟青这才松开手,他却不肯放,笑嘻嘻的问说:“孟老板,你安排我睡哪一间呀?”
孟青瞥他一眼,用力的掰开他的手,说:“客房。”
傅玉声吃了个钉子,却也不恼,又说要洗澡。家里连木澡盆都没有,孟青烧好了水,又把水兑好了替他从上往下冲,冲了一半,把桶往地上重重的一放,让他自己舀水水,不肯再理他了。
傅玉声不免好笑,还以为他一点也不动心呢,却原来早就按捺不住了。
第二天许卓文的人带着傅家的佣人过来看他。这是当初留下来在上海看那栋新房子的人,因为新房已经被他送给了徐玉兰,佣人就把他旧时用过的一些东西收拾了起来。如今他回来了,徐玉兰就索性吩咐人将东西和人一起送了过来。
孟青不料会是这样,顿时发起急来,几次提起要他回重庆的事,他都充耳不闻,送走了许卓文的人,倒是兴趣盎然看着佣人清点送来的东西。
别的倒没什么,不过是他的衣裳多些,可其中有一箱子东西很是特别。箱子里装着的是孟青当初回东台新置办的被褥,子孙桶,他翻了翻,被褥底下还整整齐齐的放着一对龙凤烛和两双新鞋。
佣人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大概以为这是他当初准备金屋藏娇用的,也不敢乱说话,就问他:“三少爷,这些……还收起来吧?”
傅玉声看了孟青一眼,故意说,“哪里来的?”
佣人一时不明所以,连忙顺着他的话说:“怕是搬错了?”
孟青涨红了一张脸,说:“没搬错,这是送给你成亲用的。”
傅玉声似笑非笑,冲佣人点点头,吩咐说:“收起来吧。”
他怎么会不懂?当初他买了这栋新房子,原本是想着要和孟青搬了进去住的。孟青回东台置办了这些东西,大约是想着搬进去的时候用,谁知道这一蹉跎,好些年都过去了。
大约是因为看着了那个箱子,想起了过往的事,孟青的脸色不大好看,许久都没说话。晚上吃过了饭,孟青去打拳,傅玉声踱着步子走了出去,站在一旁不做声的看着他,孟青只装作没看到。
第327章
傅玉声在他身边走了好几个来回,眼睁睁的看他的拳打完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实在是等不住了,自己去找梯子。孟青装不下去,连忙伸手拽住他,又好笑又好气的说:“你怎么天天都要上房?”
傅玉声越发的不情愿了,抱怨道:“你又不陪我,只顾着打拳,我自己去房顶看看星星,也碍着你啦?”
孟青只好说:“夜里怕是要下雨,上去小心挨浇,还是别去了。”
傅玉声瞥他一眼,偏偏不肯听,“我乐意。”
孟青却不松手,固执的说:“你回重庆去,想跳舞跳舞,想看戏看戏,不比闷在这里看星星强吗?”
傅玉声不料他还有这样一句话等着自己,愣了半晌,想要发作,却又偏偏舍不得,半天才说:“孟阿生,你说这话我不信。难道我不在上海的时候,你心里一点都不想我吗?”
孟青的嘴唇动了动,却没说什么。
傅玉声这下真的生气了,也不说什么看星星的话了,这原本就是他找的借口,要哄这人同他说话罢了。如今也不肯再同他多说,索性回去客房睡觉了。
孟青见他发起了脾气,就有些发慌,紧紧的跟着他,却被他关在门外。孟青来回的转了半天,隔着门小声的说:“三爷,我是为了你好。”
傅玉声气得胃痛,根本不想理睬他。可他躺了半天,实在是疼得吃不消,又挣扎着爬了起来。
孟青把那个叫做姜春平的佣人留了下来,安置他旁边,他知道孟青是什么打算,原本是有些恼火的,这时候却觉着便利,想吩咐姜春平给他煮碗粥吃。
他打开门,却看到孟青还站在他的门前,怔怔的发着愣,不免吃了一惊。孟青见他出来,想要开口,却又不知说什么,他装作没看到一样,走到姜春平的门前,故意说:“春平,我的胃痛,你去替我烧点水。”
孟青变了脸色,发急的说,“怎么好端端的又疼了?”
傅玉声不理他,姜春平急忙的穿好衣裳出来,说:“三少爷,我去烧点粥你吃吧。”他知道这位少爷有胃疼的毛病,他以前是在厨房里帮忙的。后来打起仗了,有些佣人就回乡下了,傅玉声要找人看房子,他无牵无挂,又不想回乡下,就去了。不想到兜兜转转,却还是到了乡下。
他去了厨房,剩下的两个人都没说话。傅玉声也不进房,只在外面坐着。屋子里也怪冷的,还没有外面暖和,他找了件衣裳,垫在石凳上,拿了一本英文书,坐在那里翻着看。
孟青脸色很难看,走到他身旁,伸手按着他的书,低声的说,“三爷,你同我说句话,你的胃疼得厉害吗?”
傅玉声拨开他的手,赌气的说:“问这做什么?反正你要赶我走,我是死是活都与你无干。”
“三爷!”孟青的脸都白了,“别胡说!我不是要赶你走,我是……”话说到这里,他却突然哽住了,半天才说:“三爷,你怎么就不明白。”
傅玉声怎么会不明白呢?来之前他是什么也没想,可来了以后,该打听的他也打听了,许卓文接他过来,总要卖他个面子的,况且市郊的管制都已经移交到了伪警察手里,真要有什么事,想来破财消灾也就够了,总比两个人天各一方,难以聚首的好。
可只是这些,却是说不动这根木头的。
傅玉声合起手里的书,说,“我在香港就病得厉害了,住了很久的医院,你是不知道罢了。”
孟青着急起来,“我知道三爷住院的事情,报纸上登了,三爷身边没人照顾吗?为什么病得那么厉害?”
傅玉声反问他说,“谁照顾我呢?我没有妻子,又没有情人,我要是病死在香港,也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当初是谁答应要陪着我到老的?我来了还没两天,就着急要赶我走。”
孟青垂下了头,半天才说,“你去重庆,我才放心。这里到处都是日本人,你毕竟是陆家的女婿,我怕万一……”
傅玉声把书拍在了石桌上,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他说,“孟阿生,哪里有那么多万一?你这样着急的赶我走,就不怕我死在半路上吗?”
孟青急得喝止他道,“三爷!别胡说!”
傅玉声哪里管他,又说,“我离开上海以后,总是后悔当初同你闹脾气,结果两个人分开了那么久。我若是当初听你的话去了重庆,也许被炸死的就是我,你当真不后悔吗?活着一天是一天,真要死,躲是躲不开的,你怎么就不懂?”
他气得厉害,孟青眼眶红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傅玉声放软了声音,说:“阿生,我的胃坏成这样,英国大夫都说没法子医治,你不好好的照顾我,还要赶我走,若是我在路上出了什么事情,你难道不后悔吗?”
孟青不再说话了,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一双眼睛透着红,紧紧的盯着他看。
傅玉声悄声的哄他道,“好阿生,我们成亲吧。你是不知道呢,美国人都宣战了,仗马上就打完了。我们两个躲在这里,谁也不告诉,没人知道的。”
第328章
他又同孟青说:“我是还不曾与少瑜离婚。可少棋也已经不在了,陆公只他一子,从此后继无人。如今又上了年纪,抱病在家,连人都不肯见,日本人捉我又有什么用?”
孟青好久都没说话,傅玉声看他这个样子,知道他心里其实已经摇动了,便又故意说,“我胃里痛,要回去睡觉了,你自己想吧,想好了再说。”
他一站起来,孟青也不由得站了起来,想要跟着他进房,傅玉声不许他跟着,说:“你一定要赶我走,那一箱东西就扔了吧。新被囍烛我都用不着。”
孟青一张脸涨得通红,解释道,“囍烛不是我买的,我请朱婶缝新被子的时候,她拿来给我,我推不掉……”
傅玉声还不知道他想什么吗?明知道用不了,却不肯扔掉,还仔细的收了起来,眼下却拿这话来哄人。
傅玉声一双手将门关起,把人隔在门外,一个字也不肯再多说了。
结果进屋没多久就起了风,哗啦啦的落起雨来,他走到窗户跟前往外看,孟青果然还站在雨里,怔怔的出神。他狠了狠心,把木窗一关,装作没看到一样。春平煮好了米粥端过来给他吃,等他吃完,小声的说:“孟老板还在外面站着呢,这都下了半天的雨了。”
傅玉声故意大声的说:“好呀,到时候我们两个都病倒了,看你照顾哪一个?”
春平再去窗前看,便小声跟他说:“孟老板走了。”
傅玉声摆摆手,让他去歇着,自己独自一个人躺在那里,心里烦闷无比。
他一向看不起那些将幻想寄托于欧美诸国的人,却不料今时今日,他却也拿这话来哄人了。
英美陆续向日本宣战已有一年了,可主战场又怎么会在远东?他们也不会顾及苦苦挣扎在战争旋涡的中国,反而要求中国向缅甸出兵,以维护英美的利益。
傅玉声不愿意留在重庆,不喜欢身处那些纷乱的政治旋涡之中,他这一走,远离了那些纷纷扰扰的声音,反而觉得清净了许多。
抗战抗战,这么多年了,海内外无数次捐款,花光了国人的膏脂,大大小小的战役,节节退让,流尽了国人的鲜血,又有何益呢?半壁江山已落敌手,北方在沦陷区中苦苦挣扎,同为沦陷区的上海,却在花天酒地,声色犬马,让活着的人心怀愧疚,让死去的人心有憾恨。
他听春平说,城里米粮供应很是紧张,日本人查得很严,城里的外侨都被驱赶到了一起,敌对国的都被关在了监狱里,日子怕是很不好过。他想起了葛立芒,也不知这人究竟如何了,心里不安,便起来写了封信,准备请人帮忙查问。
傅玉声不知道这场战争何时才能结束,可他已经蹉跎了许多的岁月,如今只想偷得片刻的安宁,哪怕这小小的一方平静是汉奸的庇护之下。
雨住了又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然后又停住了,一夜就那么风平浪静的过去了,可他夜里却难以入眠,睡着了片刻却又惊醒,也不知那块木头究竟想得如何了。
第二天清早起来,两人的神情很是憔悴,大约都是一宿未眠。
孟青不再提起要他回重庆的话了,白天时他也不肯说话,坐在院子里看他从箱子里翻出来的英文书,孟青不声不响的拿本佛经坐在他身边,半天也翻不了一页。
吃过了晚饭,傅玉声去找梯子,孟青默不作声的把梯子搬出来,扶住了让他先上,他眨眨眼,忍住了没有笑,挽起袍子角,板着脸爬上屋顶。
孟青紧紧的跟在他身后,等爬到了房顶,两个人肩并肩的坐在屋脊上,谁也不说话。等到了睡觉的时辰,他刚要起身,却被孟青伸手抓住,小声的问说:“三爷,你说成亲的话,还算话吗?”
第329章
傅玉声瞥了他一眼,伸手去拨他的手,可孟青抓紧他不放开。两个人都在房顶上,他也不敢用力挣,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傅玉声索性由他抓着,故意问说:“跟谁成亲呀?”
“还能有谁!”孟青一张脸涨得通红,也不知是着急还是发窘,把他捏得生疼。
傅玉声皱起了眉毛,哦了一声,又问:“在哪里成亲?还让我去重庆吗?”
孟青被他逼不过,只好央求道:“三爷,我已经想通了,我不想你走。”
傅玉声心道,我原本就不想走,脸上却不曾露出分毫,不咸不淡的说道:“是吗?你不会哄我成了亲又变卦吧?”
孟青拉住他,想让他坐下来,他猜这人是怕春平听到,心中暗笑,却仍旧一本正经的坐了下来。
孟青发誓般的说道:“三爷,我真的想通了。若是你当真出了什么事,我绝不能原谅自己,还不如……”
傅玉声哪里还听得下去,凑过去亲住了他的唇,不许他再多说一个字。
孟青整个人僵在了那里,片刻之后,突然朝他靠了过来,一双手也伸出来紧紧的箍住了他。
两个人正亲得难舍难分,只听到脚下哗啦啦的脆响,傅玉声这才想起来两人还在屋顶,吓得魂飞魄散,出了一身的冷汗,连忙推开他。原来方才两人踩坏了屋顶的瓦,瓦片滚落下去,所以才有这样大的动静。春平也听到了声音,跑出来没看到人,疑惑的回房去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半天不敢出声,傅玉声笑吟吟的着看他,孟青不好意思极了,拉着他要下去。
两个人去了放箱子的屋子里,孟青点着了煤油灯照亮,打开了箱子,有点不好意思的一件件的点着箱子里的东西给他看。
原来东台的风俗,成亲都要缝新被。这新被是有寓意的,缝被子的线只能是一根,不能打结不能断,所以要特意请人来缝。
孟青很有些懊恼,说,“本来应该住新房子的头一天做好的,可偏偏那时候……”
傅玉声并不在意这些,笑着问他说,“那位朱婶缝被子的手艺怎么样呀?”
孟青连忙说:“她是我们那里最好的搀妈了。”说完却又觉得自己说得太多,含糊的翻弄着箱子里的新被,将那一对囍烛取了出来,又说:“朱婶以为我是要成亲,就……”他脸红得厉害,实在说不下去,咳嗽了两声,就把囍烛放在了一旁。
这箱子里的东西其实不多,不过两条新被,一对囍烛,两条新衫,两双新鞋,还有两张红纸。
傅玉声含笑问他:“鞋子和衣裳呢?也是那时候回去请人新做的?”
孟青窘得厉害,说:“我就是请人先做好了放着……不知道你是不是要穿洋衣裳的,我看城里有人成亲是穿西服的。”
傅玉声伸手去取那两张红纸,翻开看了看,说,“我要跟你穿一样的。”
孟青看着他手里的红纸,有点难为情,说:“这是我请人写的生辰八字。”
傅玉声其实已经猜到了,笑着说:“你东西准备得那么全,明明早都打算好了,当初怎么不同我说?”
孟青没说话,他也想起来了,那时候出了赵永京的事,他又生了一场病,搬家的事就没再提起了。
傅玉声看着箱子里的那些东西,心里很是感慨,问他道,“要是当初没有那些事,我们两个当真住到那栋新房子里去,你会不会同我说?”
孟青犹豫了一下,说:“那时候说这种话,三爷只会当我开玩笑吧……”
傅玉声舍不得再逗他,轻轻一笑,说:“那眼下呢?”
孟青大着胆子去拉他的手,说:“我是当真的。”
傅玉声笑出了声,又问说:“那什么时候成亲呢?”
孟青看着他的神情,猜测着他的心思,反问道:“今晚?”
第330章
傅玉声笑而不语,瞥他一眼,伸手去箱子翻衣裳,问说:“哪套是我的?”
孟青说上面那套罗衫和香烟纱的黑马褂是给他做的,傅玉声伸手捻了捻那条长衫,忍不住就笑,“我那时候还给你做了一套白罗的长衫,你怎么不留着?”
孟青有点难为情,说:“我穿不惯的。”傅玉声这才发觉底下那套长袍是布衫,摸起来倒还好,应该是洋布,配的马褂好些,是黑色细绸的。傅玉声有点闷闷不乐,说:“怎么跟我的不一样呀。我给你做了那些衣裳,都不在了吗?”
孟青笑,说:“在呀,可今晚还是图个好兆头,穿新的吧。”
说起今晚,傅玉声也不免兴致勃勃,像个过新年的小孩子一样张罗起来,说:“有没有酒呢?要喝交杯酒。”又说,“你说囍烛摆在哪里呢?”不等他回答,又自言自语般的说:“我们要离春平远些。”
孟青脸都红了,说,“你等等,我把后面的屋子收拾一下。”
傅玉声哪里肯等,偏偏要同他一起去。那间房里倒也没什么东西,不过落了点灰罢了,看来常有人打扫的。
孟青洒扫完毕,去冲了水,换了干净衣裳,才把新被抱了过来,有点内疚的同傅玉声说,“被子该先拿出来晒晒的。”
傅玉声满不在意,说:“明天再晒也是一样的呀。”想了想,又说:“明天我把春平送走吧,不然总归是不方便。”
孟青却不同意,怕他没人照顾,“我们避着他些就成了。”傅玉声拗不过他,只好答应了。孟青倒了一壶酒,拿了两个洗净的酒盅过来,孟青烧了热水,让他先冲了冲,又给他擦干了头发,才然后让他去装子孙桶,傅玉声就笑,故意问说:“怎么是我装,难道不是你装吗?”
孟青居然难得的振振有词起来,问他道,“你不是进了我孟家的门吗?”
傅玉声竟然无可辩驳,心想这也不算什么,装就装了,难得做一回新妇。只是厨房里居然有桂圆和花生,还有枣和百合,这实在教人意想不到。孟青把鸡蛋也找出来,傅玉声不料他这样的郑重其事,简直都笑出了声来,问说,“这些哪里来的?”心想,怕是一早就准备好了。
孟青有点羞赧,说:“让他们买来给你煮粥的,没想到会用上。”
傅玉声看他实在是不好意思得厉害,也不敢再逗他了,点了点头,老老实实的装桶。孟青怕是去冲澡了,一回头就不见了人。等他装完回到‘新房’,又等了好半天,才终于等到换了新衫新鞋的孟青进来。
孟青的头发还湿着,一脚刚踏进来,突然慌里慌张的退了出去,合上了门,在门外问道:“怎么不点囍烛?”
傅玉声这才想到还有这样一件要紧事忘记了做,连忙拿出洋火来将一对囍烛点着了,又压灭了煤油灯,好一通手忙脚乱,额头都是一层细汗,问说:“点好了,这下可以进来了吧?”
孟青还是不肯放心,说,“你放远些,若是灭了兆头不好的。”
傅玉声听他的吩咐,特意将一对红烛挪到了靠里那侧墙的长桌案上,孟青开门时很是小心,生怕吹灭了烛火。傅玉声心里暗暗好笑,不料他是这样的讲究。
等两个人都坐在铺了新被的床边,孟青比他还拘谨,坐得笔直,一双手放在膝上,神情很是认真。傅玉声正想着是不是该喝交杯酒了,喝了酒才好洞房,可他又不想显得太着急,怕孟青觉得他没把今晚当回事。
孟青却突然从袖中取出一朵朱红的海棠花,也不知哪里新采的,自己小心的别在了马褂上。
傅玉声这才明白他为什么要让自己先回屋里等着了,原来是为了这个缘故,他好笑起来,说,“孟老板,你要娶我进门,算是妻还是妾呀。”
他虽然是当做玩笑话问的,孟青却捉紧了他的手,“三爷,我发过誓要陪你到老的。要是我不能埋到傅家的坟地,就在旁边挖块地埋我,好不好?”
傅玉声埋怨道:“大喜的日子,说这些话做什么?”
孟青小声的说:“三爷,我想要你明白我的心。我知道你一直在意凤萍的事,她是个孤女,你就不要同她计较了。”他的声音放低,简直轻不可闻,仿佛耳语,“不论生死,我总是跟着你的。”
傅玉声眼眶有点红了,慌忙的转过脸去,不敢再看他,伸手去拿酒壶,倒了满满两盅酒,小心的递给他,说,“还要喝交杯酒呢。”
孟青拿住了,还未饮,却好像已然醉了,他醺醺然的望着傅玉声,喃喃的说:“三爷,我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一天。”
第331章
孟青说的话他可丝毫不信。这人几年前就备好了新被和囍烛,那时候还同他说什么新娘要发轿的玩笑话,其实心里早就有了这样的打算吧。不过即便没有赵永京的事,这人也不会告诉他这些罢了。
傅玉声的手穿过他的臂弯,酒杯抵着唇边,冲他微微一笑,说:“好阿生,这可不是梦,你难道不想同我喝交杯酒吗?”
孟青喉咙动了动,低下了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傅玉声也将酒饮尽,随意的把空空的酒盅放在了床头的矮木柜上,伸手就去解他的衣裳。
孟青突然捉住了他的手,说,“三爷,等我把帐子放下来。”
傅玉声以为他是不好意思,会心的笑笑,就没说什么。可见他一连放下了三层帐子,突然明白过来了,这人怕是身上有伤,不愿被他看见。
他心里泛起一阵酸楚,也不愿说破,搂住孟青的腰,亲吻着他,在他耳边说道:“阿生,春宵一刻值千金。你还磨蹭什么呀?”
孟青一张脸涨得通红,小声的说:“三爷,你喝醉了。”
傅玉声笑出了声,愈发放肆大胆的去剥他的衣裳,然后把他按到在床上。有好一阵子,谁都没说话,傅玉声忍了两天了,可到了这时候,却只是屏着呼吸看着他,抚摸着他身上的伤痕。
孟青被他摸得呼吸都不稳了,很有些难为情,闭上了眼,不由自主的曲起了腿,勾住了他的腰。
傅玉声一下子就忍不住了,可又伤着他,便哄他转过身去。孟青不肯,固执的说,“就这个姿势。”
傅玉声被他勾得火起,哑着声音说道,“等等吃不消可不要怪我。”
孟青却偏偏坐起身来同他说,“我吃得消。”
傅玉声一只手搂住他的腰,同他紧紧的贴在一起,一下一下细碎的亲吻着他,另一只手却往下摸去,一直滑到了他的大腿内侧,来回的抚摸着,慢得简直令人发指。
孟青喘息起来,有点忍耐不住,央求道:“三爷,别这样!”
傅玉声一本正经的问他:“别哪样?不能摸吗?”说着话,一面咬着他的唇,一面坏心眼的揉弄着他的阴囊,孟青含混的嗯了一声,突然说,“被子底下有。”
他这句没有头尾的话,傅玉声却听懂了。于是从叠好的新被下面摸出来一个铁皮盒,慢慢的旋开了,果然是雪白的膏脂,倒没什么味道,看起来腻滑可爱。
傅玉声再也忍耐不住,哑着嗓子吩咐道:“你把腿曲起来。”
孟青没说话,老老实实的把腿曲了起来,傅玉声急躁的挖了一小块膏脂,小心的用手指抵了进去,只是有了这个,几根手指一同伸进去仍是不大容易。
孟青突然自己抓住脚踝,将双腿大大的分开了。就好像一个看守宝库的人,在他面前亲手打开了大门,邀请他肆意横行一样。
傅玉声只觉得脑袋里轰然一声,仿佛有什么炸开了似得,他把盒子丢到了一遍,压在了孟青的身上,一只手扶住了他的腰,另一只手紧紧的推着他的大腿,把自己的阳物抵住了那一处隐秘的所在,然后蛮横的挤了进去。
因为有了油脂的润滑,再加上孟青这样门户大开的姿势,竟然一开始就抵进去了一半,可到底还是紧,呼吸之间,就要将他推出来。傅玉声一双手都搭在他的大腿上,这时候有一只手滑了下去,覆在他的阴囊上,来回的揉搓挤弄着,孟青吸了口气,一双眼睛仿佛要喷出火一样的看着他,两腿间的阳物微微的翘起头来,已经有点硬了。
傅玉声继续抚弄着他的腿根处,挤压刮弄着他沉甸甸的阴囊,然后沿着那里一直往下,然后再次将手指伸进了那一处。
那里面毕竟要比人的肌肤要热许多,先前送进去的膏脂已经有些融开了,傅玉声又挖了一些,慢慢的推了进去,只一根手指在那里搅弄。
孟青倒吸了一口气,小声的说:“可以了,来吧。”
傅玉声听了简直忍耐不住,眼底一沉,不声不响的抵着他,一点点的推了进去,然后慢慢的抽动了起来。
那种被炙热紧致包裹的滋味简直难以言喻。情欲大约是这世上除了鸦片以外最好的一剂良药,有了这一样神妙的东西,什么病痛都可以抛之脑后,不再去想。
他一下下缓缓的插进去,就好像一个贪心的盗贼,细细的探寻着宝库里的每一处隐秘,然后一直顶到极深的深处。
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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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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