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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6节

    坐怀不乱 作者:明珠

    第26节

    徐世伟倒好像松了口气,连忙说:“对对,她以前是不姓徐,是我娘从外边捡回来的。”

    骆红花哦了一声,又似笑非笑的问说:“我听说……孩子找到的时候,廷玉身上有些伤痕,振玉身上到是看不出来,这是怎么回事呀?”

    她的话头转得太快,徐世伟却一下子就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吓得浑身都在颤抖,跪在地上,用膝盖朝前爬,说:“孟太太!你千万别多想,他到底是孟老板的骨肉,我就给他吃了点药,没敢动他呀!”

    傅玉声不料他竟然这样说,也不知是不是凤萍告诉他的,心里就有些不舒服。

    骆红花轻笑了一下,不紧不慢的说:“哎呀,是吗?可我听说,凤萍在南京的时候,原本是有个丈夫的呀。”

    徐世伟哆嗦得厉害,突然伸手给自己扇了两个耳光,然后哭着哀求道:“孟太太,那是我不知道好歹,我和凤萍是成了亲,可是一直没有后,我为了这个,待凤萍很不好!这桩事情孟老板他是知道的,真的!他娶凤萍的时候,我跟他发了誓,要把凤萍当妹妹一样看待的!孟太太,我发誓,她嫁到孟老板以后我真的没碰过她!”

    骆红花脸色变得煞白,拿着帕子的手也在颤抖,她好像忘记了身旁还有傅玉声这么个人,突然就走了出去。

    傅玉声还有话想问,这个时候也不好再逗留,只好赶了上去。

    骆红花急匆匆的走了出去,司机小跑着给他们拉开了车门,傅玉声只好也坐进了车里。等他们做好,司机关上车门,刚要上来,骆红花突然说:“我要抽支烟,你去里面等着。”

    这位司机也很有眼色,二话不说的走开了。傅玉声心里觉着异样,正要开口找个借口下车,骆红花却突然哭了出来。

    原本只是无声的流着眼泪,可眼泪越来越多,手绢擦不及,就用一双手捂住了脸,转过身去。后来哭得厉害,哽咽的简直喘不过气来,靠在车门上不停的发抖,一双雪白的手臂上满是泪痕。

    第273章

    傅玉声默然无语,等她渐渐平静下来,才把手帕递了过去。

    骆红花低着头,也不看他,接过手帕,在眼角处轻轻的印了印,然后仰起头来,深深的吸了口气。傅玉声心里也不是很痛快,可眼看到她哭成这样,到底于心不忍。

    骆红花点了一支烟,又问他要不要,傅玉声也不客气,就来了一支,两个人下了车,慢慢的踱着步子,在浓密的树荫下吸着手里的烟,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三爷,我快要和英民结婚了,”骆红花突然站住了,这样同他说道,“他不嫌弃玉瑛,我就答应了。”

    乡下的路上都是土,她的高跟皮鞋上都沾了一层,实在不大好看。

    “这是好事呀,”傅玉声真心实意的替她觉着高兴,又开玩笑道,“就连我这个才来上海没两年的内地人,都知道他一向在追求你呢。”

    骆红花笑了一声,淡淡的说:“他倒是一直都不肯死心,比我还傻。”

    她轻轻的抖了一下烟灰,然后才说:“三爷等等陪我去见阿生吧,也做个见证,我把他的钱都还给他。不然等我成了亲,这算什么呢?都是路五爷,当初非要我帮他管钱。我们早就离婚了,他还把钱放在我这里,实在太不像话啦。”她说完,连自己都笑了,朝他看了过来,眨着眼睛说:“三爷可千万别告诉他我拿着去放利钱了!”

    傅玉声不料她会喊上自己,有些心虚,说,“我去不大合适吧?还是请一位有些辈分的好些。”

    骆红花白了他一眼,“三爷,还是你帮他看着教人放心些。他那种用钱的法子,只讲兄弟义气,哪里懂得过日子?有多少家业都被他散光了!”

    她话里的意思很重,傅玉声不敢答应,骆红花也没再把话往深了说。又看他手里的洋烟也抽得差不多了,这才捻掉了烟,同他两个人一起上了车。

    骆红花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和他约好在聚宝茶楼里见。到了下午,他早早的到了,等了半晌,才看到她抱了一个珠宝匣子,鬓角都是一层薄汗,微微气喘的进来了。

    孟青来得最晚。他进来的时候,一挑帘子就看到他们两个挨着坐在那里,便怔了一下,大约很是惊讶,可也只是点了点头,说:“三爷来了。”

    骆红花同他招呼了一声,说:“三爷就是我请的见证。”又怪他来得迟,让两个人久等,孟青连忙向他们两个赔不是,说是有事情耽误了。

    骆红花倒也没有为难他的意思,三个人坐到了一处,便说起正经事来。

    骆红花大约是一心要和他交割清楚,钱款一笔笔的都要算清写明,所以写一句问一句。孟青却并不怎么在意,口里含混的应着,一双眼睛总是忍不住要看他。

    两个人也好些天不见了,在这样一种情形下坐在一处,大约谁也不曾料到。只是中间隔着一个骆红花,谁也不敢放肆,傅玉声更是连话也不敢多说,生怕说错了什么。

    骆红花算完了帐,叫他们两人都再过一遍,孟青是满不在乎的,傅玉声却留了意,大致的算了一下,算出来却只多不少,不免意外,略微的一提,骆红花就满不在乎的说:“错不了!三爷再算算!”

    傅玉声就不再说什么了。

    孟青怕他费神,就说不用算了,红花说是多少就是多少。又同她恭喜,问她婚事是哪一天,说要前去道贺。

    骆红花却很不客气,扇着扇子,瞥他一眼,说,“请你去做什么?英民胆子小,还以为你要去抢亲呢!”

    孟青苦笑了一下,又语重心长的嘱咐她:“既然成了亲,就收收心,他也养得起你,不要叫他太难堪。”

    骆红花好一阵子没有说话,然后才说:“我知道。”

    临走前骆红花却又站住了,掏出手帕来还给了他,“差点忘记了。我洗过了,三爷别嫌弃。”

    那一块手帕的确洗得干干净净的,叠得整齐。孟青多看了两眼,想问又犹豫着,骆红花看他一眼,一点都不同他客气,说:“你想什么呢?我有喜了,借了三爷的手帕用了一下,洗干净了不还给他,难道还留在身上呀?”

    傅玉声笑了笑,知道她不想让孟青知道,就收了起来,说:“骆姑娘实在客气得很,还特意洗了拿过来。”

    骆红花走在前面,还抱着她空空的匣子,高跟皮鞋踩着木楼梯,咯噔咯噔的下去了。孟青走得慢,同他紧紧的挨着,突然小声的说,“都这个时候了,我请三爷吃饭吧。”

    第274章

    傅玉声怎么不知道他想什么呢?故意说:“只吃饭吗?”

    孟青不料他在外面也是这样,简直不知怎样答他,瞪他一眼,索性不做声了。

    傅玉声知道他必然是想歪了,忍不住就笑出了声。

    骆红花已经下了楼,也不知听见不曾,站定了看着他们两个,问道:“你们说什么呢?走得这样慢?”

    傅玉声见她穿着一双簇新的镂花高跟皮鞋,就说:“骆姑娘有事吗?不如一起吃顿便饭?”

    骆红花已经让人去给她叫黄包车了,听他这样说,抿嘴一笑,说:“三爷替阿生算了这半天的帐,改让他先请三爷吃。”又同孟青说:“最后还有一件事,也要请三爷做个见证!”

    她将手里的珠宝匣子朝孟青怀里一送,孟青不明所以的接住了,问:“还有什么?”

    骆红花撩了一下垂落的额发,才说:“这里面是你当初的聘礼,还有离婚协议,见证人你我都认得的,你见了就知道。”

    孟青没有料到她会退还聘礼,也是惊讶,皱了一下眉,说:“我要来做什么呢?还是你留着带吧。”

    骆红花站在楼底,扬起脸,那双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坦荡,痛快的说道,“我不是你的人,也不要你的东西,这些留给以后的孟太太吧。”

    孟青看了傅玉声一眼,突然说,“没有孟太太了,我不会再娶。”

    傅玉声的心砰砰直跳,面上突然热得厉害,简直好像拿热毛巾烫过一样,也不知骆红花看出什么异样不曾。

    骆红花很是惊讶,半天才说:“放在我这里也没意思,难道我还能再戴?你拿去换钱吧。前一阵子听罗麻子说你借钱订牛奶,怎么也不来跟我说一声?难道我还能贪了你的钱不成?”

    当着傅玉声的面被她这么说,孟青实在尴尬,说:“我刚回来,一时周转不开罢了,你说到哪里去了?”再要辩解,骆红花却不欲说多,同他道别,只说是有事先走一步。

    骆红花走了,孟青拿着那个珠宝匣子,很有些烫手,又想起一件事来,就问他:“三爷常去哪间银行呢?”

    傅玉声就先陪着他去银行办了存款,又把一匣子珠宝首饰都存在了保险柜里。孟青出来就把存单交到他手里,说:“三爷替我收着。”又问他刚才想着什么,笑得那样高兴。

    傅玉声刚才想的是孟青当初为他抵押房子的事,却不肯说实话,一本正经的逗弄他道:“想我的乡下太太。”

    孟青的笑就僵住了,半天才说,“三爷哪里来的乡下太太?”

    傅玉声不料他丝毫想不到,还当了真,又好笑又好气,说:“怎么没有呢?还带着两个孩子。乡下人没见过市面,我同人在咖啡厅里喝杯咖啡,他就讲我在外面有了情人。”

    孟青这才知道他是在拿自己取笑,又窘又恼,说:“那我请三爷吃洋餐,免得三爷又笑话我是乡下人。”

    傅玉声想起他在火车上吃西餐时那么的别扭,不想为难他,孟青却说:“三爷喜欢的,我也想尝尝。”

    傅玉声见他这样坚持,转念一想,大不了出来再吃一顿就是了,就兴致勃勃的带他去了一家很有名的番菜社去吃。在那种罗曼蒂克的西菜馆里,两个人坐在僻静的角落里,都有种别样的新鲜。傅玉声先教他用刀叉,孟青觉着好笑,说:“洋人吃个饭也跟打仗似得,又是刀又是叉的。也不怕吃着饭两只手就打起来了。”

    傅玉声笑出了声,说:“你那两只手要打了起来,岂不是要拆人家的房子?”

    孟青见他笑得开怀,也忍不住高兴起来,眼底都是笑意,说:“双手对打也很简单,三爷想看吗?”

    傅玉声见他一副献宝的模样,就好像有只雏鸟在他心口处磨着嫩黄色的喙,痒痒的,又酥又麻,他说:“想看。”

    孟青放下刀叉,两只手在半空对打了起来。傅玉声从未看过这样有趣的武术,仿佛真是两个人各伸出一只手来打斗,有攻有防,有进有退,手指,手掌,手背,似乎每一处都是武器,又都是盾牌,激烈得简直让人目不暇接。

    孟青却突然停了下来,一双手老实的放在了桌上,原来是侍者要过来送菜。

    傅玉声不肯挪开双眼,似笑非笑的看着眼前的人,一双脚在桌子底下也很不老实,孟青的脸慢慢的红了,用小腿压住了他,凶狠的扫了他一眼。

    大约是因为坐在了角落,身边没有旁人在的缘故,两个人只顾着说话了,吃饭倒仿佛是个捎带。饭吃了很久,到了最后还有甜点,傅玉声总是爱吃的,孟青虽然也喜欢吃甜的,不过这种洋人的甜腻他却吃不来,最后一碟子冰结涟点心都被傅玉声挖着吃完了。

    末了又问他这顿番菜的味道如何,孟青胆子也大了,不象从前那样的老实可欺,虎视眈眈的望着他,说,“我吃不大惯,可我的摩登太太喜欢。”

    第275章

    傅玉声觉着新奇,几日不见,这块木头竟然也会开玩笑了。他眨了眨眼,问说:“哦,你的这位太太倒是放心得很呢,几天也不见你一次。听说你前一阵子在兆丰银行的酒会上很出风头,救了一位年轻的小姐?”

    他说起这件传闻,孟青就着急了,“三爷,你别听人胡说,我是替杜先生去的,我自己是不情愿去那种地方的。”

    他原本也没太放在心上,听过就算了,可是提到杜先生,他就多说了两句:“是呀,我还不知道你吗?你不是最不肯应付那些太太小姐的吗?去哪里做什么?”

    孟青就笑了一下,说:“大约我识字,念了点书,又有点名气,带出去不那么塌台吧。”

    傅玉声一想也是,就没再多问。

    最后免不了要同他提起廷玉的事,虽然说只是见一面,可到底无缘无故的,叫外人看来,不免古怪。

    孟青眼底的笑意消失不见,垂下眼去,半天才说:“这是应该的。”

    傅玉声知道他也很为难,就说:“我想了个法子,我大哥在乡下有栋房子,哪天方便,就接廷玉过去,在那里见过了就送回来,你看好不好?”

    孟青答应了,却没怎么说话,傅玉声心里很是难受,说:“我陪着他过去,不会叫廷玉知道的,你放心就是了。”

    孟青突然问他:“三爷是打算在上海长住了吗?”

    傅玉声为难得厉害,却又不得不同他解释道:“南京的厂子和码头都卖掉了,家里的生意都在上海,我只能留在上海了。”

    孟青沉默了片刻,才说:“杜先生要我帮他做事情。”

    这句话没头没尾的,傅玉声的心口却突突的跳,突然怕了厉害,“做什么事情?”

    他最怕的就是孟青又回去三鑫公司插手烟土的事,这不光是名声不好,说不好还要送命的。孟青看他这样惶惶,笑了笑,说:“三爷放心好了,是正经生意上的事。杜先生说我认识字,明白道理,要我跟着杨先生学做事。”

    傅玉声有点不敢相信,“是华丰面粉厂吗?”

    杜月笙把卢少棠的华丰面粉厂搞到手的这件事,他其实也有所耳闻。若说是趁火打劫,丝毫也不过分。

    孟青看他一眼,说:“三爷觉得不好吗?”

    傅玉声只好安抚他说:“既然是正经生意,这也没什么不好,就是怕你忙了起来,就难得见你一面了。”

    孟青这才松了口气,说:“三爷放心好了,我哪里有三爷你忙呢?”

    他难得有这样的口气,带一点埋怨,傅玉声明明只喝了一点洋酒,这时候却觉着醉意熏人,什么也不顾了。他小声的问他:“晚点回去好不好?”

    孟青自然是明白他的意思,一双眼睛火辣辣的看着他,就好像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一样。

    孟青让他先走,自己等着会账。他就先去华懋饭店开了一个房间,挂了电话去番菜馆给孟青,告诉他房间号码,等他过来。

    两个人好些日子不见,难得能有这样避人耳目的片刻,都有些忘情,哪里还顾得上看时辰呢?后来孟青饿了,两个人才算罢休,又叫了点心吃,一直到很晚才回去。

    他这一阵子老实得很,偶尔回来晚些,家里人并没有疑心,反而以为他是因为工作上的事情应酬忙碌,谁也没来问他。

    他吩咐佣人放了热水,脱了衣裳要洗澡时,不经意的往镜子里看了一眼,真是吓了一跳。这一次大约是好些日子没见,两个人都冲昏了头似得,孟青热情得他简直招架不住,在饭店的时候快活极了,回来才发现后腰和肩膀上都是手指印,脖颈和胸口处还有亲咬的痕迹。

    孟青的手劲太大,上次手腕上的痕迹也是过了好一阵子才退下去的,弄成这个样子,这些日子只能穿长衫了。他餍足的泡在热水里,闭着眼昏昏欲睡,打算下次见了孟青,好好嘱咐他一下。

    明明才刚见过面,可他却恨不得一睁眼就能再见。

    热气腾腾的浴室里,他轻轻的叹了口气,突然觉得那么的寂寞。方才的见面有多甜蜜,这时候就是千倍百倍的寂寥和思念。

    因为傅景园中风,家里花费重金请了许多大夫,有两位中医开得方子很是厉害,傅家又请人针灸,又请人推拿,渐渐的也好转起来,可以起身走几步了。

    大约人上了年纪,总是格外喜欢小孩子的。傅景园见过廷玉一次之后,很是舍不得,送了他许多厚礼,回来之后拐弯抹角的敲打傅玉声,要他把孩子抱回来认祖归宗。傅玉声不敢松口,说:“当初是件丑事,他尽心替我遮掩过去了。如今孩子都已经姓了孟,要是傅家接回来,却教他的颜面往何处去?”

    傅景园虽然老了,到底没有糊涂,见他油盐不进,就不再同他啰嗦,只是动不动就说要去乡下住一住。这种请求傅玉声当然没有法子拒绝,只好一次次的答应他。

    第276章

    在廷玉这件事上,孟青从来没有说过什么。倒是傅玉声再三的同他保证,发誓说不会把廷玉接回傅家。

    孟青有时候就开玩笑的问他什么时候再娶,傅玉声起初很认真的同他说,不想再娶了。孟青看起来并不怎么深信。后来再问时,他就说:“我有个见不得人的乡下太太,娶不了别人。”有时又说,“我明媒正娶的妻子还在青岛,还要娶谁呢?”

    偶尔也会故作正经的说:“你的脾气这样坏,我娶个太太回来,最后成了断手观音可怎么好?只能供着。”他指的是孟青当初发脾气,说要扭断陆少棋手腕的事。

    孟青无论如何也说不过他,面红耳赤的把他压在身下,无休无止的亲吻着他的嘴唇,不许他再多说一个字。

    他在华懋饭店用假姓偷偷的订了一个房间,可两个人也不常见面。

    他这阵子也实在忙得厉害。贸易公司的钱好赚,实业就艰难许多。做倒卖生意只要消息灵通,光交朋友,总是不愁发财的。可是航运公司却是要到处塞钱,打不完的关节,见不完的官员,还有各条水路上的诸位“英雄好汉”,更是一个都开罪不起,总之一处都不能落下。陆家失势之后,他这位便宜女婿的身份已经不大好使了,再加上经营有了难处,情势就一落千丈,周旋起来就越发的艰难。这些话他不愿意同孟青说,生怕这个实心眼的木头又要去抵押房产。

    孟青原本同他说忙完杜家祠堂的事就给他做保镖,别的什么事也不理。他当初觉着这法子有些委屈,但是在他的私心里,总想要把这个人放在身旁能看到的地方才肯放心的。孟青后来说去忙华丰面粉厂的事,他当时有些问不出口,后来就更难开口了。

    男人情热时说的话,总是甜蜜的居多,过后大约就算不得数了。孟青现在对他也不是从前那样的毕恭毕敬,有时候他忙得抽不出身,孟青也会发脾气,虽然后来见着面了,也会同他赔不是。有时候自己忙了不能过来见他,也知道给他写信,还去百货公司买那种时髦又昂贵的东西给他赔罪。给他买过洋表,买过洋皮鞋,知道他原来也抽烟,还给他买过洋烟。这些东西傅玉声自己也多得很,可看他兴致勃勃的样子,就忍不住穿戴起来给他看。

    无论他怎么打扮,孟青都觉着是好看的,实在教人没办法。不过有些他实在是不大喜欢的,就索性退回去,留下来的,孟青就会照着样子再买类似的。倒是后来买过一对镶翡翠的袖扣,傅玉声很是中意,时常的会戴出去。于是孟青就不怎么给他买别的东西了,倒是各式的袖扣,红宝石的,火油钻的,翡翠的玉的,金的银的,买了许多。傅玉声自己原本就不少,于是这下子就更戴不过来了。

    傅玉声知道他花钱大手大脚,却不料他原来是这样流水一样没有节制。

    孟青对自己是不怎么讲究的,那时在上海刚见到他时还赶着做了几套新衫,到现在还常常的穿。起初傅玉声还不知道,有一次他说漏了嘴,傅玉声才想起当时的情形,心里又甜蜜又得意,就忍不住要作弄他,叹气道:“以前见我还做套新衫,如今新人变旧人,吃杯茶就要走。”结果那天两个人都回去得很晚。

    孟青下次来见他,就穿了一套新衫,还让他亲手脱。傅玉声觉着他实在是学坏了,故意不肯替他解扣子,把那件簇新的长衫挽了上去,将他长裤脱掉,抵在墙上弄。

    孟青对于情事比他还要热衷许多,自从他在华懋饭店订了房间,就不怎么喜欢在茶楼见他了,总要在饭店里见面。

    就算是做完了,也舍不得分开,搂在一起耳鬓厮磨。孟青年纪轻,又是习武的人,气血旺盛,每次总是早早的就硬了,发烫的阳物抵着他的腿,让他也忍不住要发起热症来。

    第277章

    人在床笫之间,总是容易说些傻话的。他的情话说得太多,自己也觉着没什么新鲜,况且他更喜欢作弄孟青,看他着急的说不出话来,他就更愉快。

    平常的玩笑话,孟青总能有一两句应对的,有时也能反将他一军,可在床上却还是老实得厉害,经不住他的逗弄。

    有时候情浓的时候,忍不住就要同他说些可爱不已的话。有一次喃喃的在他耳旁说自己好像着了魔,没日没夜的想他,总也梦到他,问他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想着自己。

    傅玉声觉得胸口里的那颗心就好像突然被狠撞了一下,摇荡得厉害。他忍不住要亲吻他,折磨着那双甜蜜的嘴唇,怪他说出这样动听的话来,让人简直把持不住。

    他亲着他的眼睛,心口,用牙齿和舌尖舔弄着他的乳粒,用手指抚弄着他强健的大腿,然后揉弄着他紧实的腰臀,看着他象一匹驯服的野马在他面前低下头来,舔弄着他的手心。

    他温柔的回答说,每天都想着你。

    然后他就好像一把锋利的匕首,深深的插入了他的身体,而那把鞘也紧紧的包裹着他,不肯放他离开。

    这种事情,他以为是那些把罗曼蒂克爱情放在嘴边的年轻人才做得出来,却不料今时今日,他也这样的着迷。

    到了天冷的时候,孟青还做了新的大衣给他,大约是依着他以前的尺寸比着做的,他现在瘦了些,串起来稍微有点大。不过他倒觉着这样很好。

    他不愿意让孟青觉着低人一等,所以也不再提起保镖的事。况且做起正经的生意来总是朝上走的,只要不同鸦片烟和海洛因那些东西扯上关系,他就没什么话可说。

    倒是孟青,忙得厉害,却总是忍不住想要见他,挂电话来给他公司,也不说什么,只说请他吃茶,或者说要请他吃饭,他就懂了,两个人便在饭店的房间里见上一见。

    这样偷偷摸摸的,仿佛那些背着妻子丈夫偷情的男女一样,好像十分的见不得人。有时候他就想起那一场夏夜里的暴雨,他们在房里那样肆意纵情的欢爱,窗外是暴烈的雷电和滂泼大雨,他却觉着世界安静又美好。

    孟青大约也是这样想的,有时候就说要到乡下去的话,傅玉声就忍不住要心疼,只好哄他说等过些年就一起去乡下。孟青说完也知道不大可能,就笑,说:“三爷又住不惯,我说说罢了。”

    到了快过年的时候,叶丽雯终于有了喜,傅景园才不怎么提起廷玉的事了。

    可年底到底事情多,自家工厂和航运公司就不必说了。有一日杜先生突然派人来请他,说要请他做华丰面粉厂的董事。这样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傅玉声听到心里却是咯噔的一声,想要推拒。

    可当初他被关在看守所,性命攸关,毕竟是人家讲了一句话,救他一命。他知道杜氏喜欢性情爽快的人,就索性答应了,又豁出去陪着他们打了好几天的牌,流水般的从手底送了许多钱出去。

    这一年傅家是在上海过的年,年前就听说中央各处在剿匪,傅玉声看大公报上偶尔提到红军,写他们纪律严明,不免替这些报人捏了一把冷汗。

    过完年仍是极不太平,先是听说日满铁抚顺煤矿发生矿难,死了三千多矿工。起因是煤矿燃烧起火,日人堵住矿场出口,不许矿工逃生,因此死者众多。

    日本人的残忍狡猾,他在青岛已经见识过了,可这件事情对他的刺激更是深重。他是开办工厂的人,深知煤矿铁矿对于工业的重要性,简直可以说是一个国家的命脉,可是国民政府似乎已经将东北视作他国之土,就连北伐也是轻描淡写的绕过了东北,避开日人的势力,就连区区一个济南都不敢攻打。

    傅玉声同几位朋友商议,想要去内地投资开办矿厂。

    在这之后又发生了一件事,令傅玉声对政府失望透顶。蒋氏在南京将胡汉民软禁,又对外谎称胡氏生病,不能见客。这种独裁之举实在是太过荒唐,引得国内反蒋讨蒋之声此起彼伏,难以消停。上海南京政坛震荡不已,广州又成立了新的国民政府,眼看着又要起战事。

    他这边也是一桩烦心事接着一件。他的航运公司经营遇到了困境,杜先生又派人来请他做大达轮船公司的副总经理。他这才知道原来杨管北替杜氏收购了大达轮船公司的一部分股份,杜先生的话讲得客气,是请他帮忙,他明知道这件事并没有那么的简单,可杜氏如何能够得罪?越发的不能推脱,只好应了。

    第278章

    哪里想到,就为了大达轮船公司的这件事,他同孟青大吵了一架。

    起初他不知道孟青与这件事情是有关系的。

    至于杜氏是如何拿到这些股份,他其实倒也略有耳闻。讲起来终究还是不大光彩的,就好像陆少棋当初要强买他的房子,若是他忍了,也不过是势不如人,破财消灾罢了。若要说这是一桩多么公道的买卖,那就可笑了。

    他同家里人也商量过这件事,同傅景园说得不多,可他父亲却很是明白,也不再多问,只嘱咐他说:“这些人,你若是同他对着干,可以半点好处也讨不到的。他要什么,你慢慢的给就是了,千万不要开罪他们这样的人。”

    傅玉华听他说起来,也说这件事是福是祸,尚未可知,也不知是不是杜氏觊觎他手里的航运公司,总是提心吊胆。

    他既然答应了大达轮船公司的这份职位,挂上了这个副总经理的头衔,就想着要告诉孟青一声。虽然不必当真去大达那边办公,可将来若是杜氏当真有什么事要他出面,却是避不开的。

    又因为他要投资办矿厂,南京的朋友得了消息,淮南有一个煤矿厂经营艰难,要换发股票,筹集资金,他打算请人陪同,亲自过去看一下。

    傅玉声同孟青在茶楼的茶室里见面,先说了他要去淮南的这件事。孟青很是吃惊,生气他这样胡来,坚决不许他去。理由也很简单,他说:“三爷,你的脾气我是知道的,你要是去,是不是还想要亲自下去看看?那不成,太危险了,你不能去。”

    大约前一阵子满铁煤矿的事情他也听说了,所以心有余悸,对于这种事情很不放心。

    傅玉声见他这样当真的生起气来,不免要笑,解释道:“你放心好了,我哪有这样冒失?我还特意重金聘请了一位美利坚回来的矿业博士,请他陪我一同前去呢。他都不怕,我还怕什么呢?没事的,你不必为了这个担心。”

    孟青无论如何都不肯答应,坚决的说道:“那我出钱,多付他一倍的薪酬,请他去看明白了,回来再告诉三爷。你留在上海,哪里都不要去!”

    他这话口气说得很硬,傅玉声有些不大舒服,就说:“生意哪里是这样做的?还是要去看一看才知道。”

    因为他无论如何都要去,孟青也有些动了气,说:“三爷,杜先生华丰面粉厂的董事都给你做了,每月都多一笔进项,以后还有大达轮船公司的事,你手里那么多生意,哪里忙得过来呢?”

    他不料孟青居然知道这件事,愣了一下,就说:“说起来,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给我一个董事做?”

    孟青有点不自在,半晌才说:“我求杜先生的。”

    傅玉声大为意外,反问道:“为什么?”

    孟青不明白他怎么会问出这样的话来,就仔细的同他解释说:“三爷,这是为了你好。杜先生不是做生意出身,这些事情都要人帮。三爷,你帮他的忙,将来你的航运公司也会有好处。他的人脉广,做生意总是事半功倍的,你在上海,又给他递过帖子,也算是他名真言顺的弟子,生意上的事你总比旁人懂,这些事上肯出头,只有好处,没有害处的。”

    他突然间就想明白了。大达轮船公司的事,孟青不但知道,还同这件事很有关系。

    可杜氏的生意,巧取豪夺的多,正经经营的少。就说前两年杜氏筹办的中汇银行,他哪里来的那许多款项呢,不过都是一句话,便有人纷纷拿钱出来,至于这其中情愿与否,那就讲不清了。这样的事,傅玉声已经看得太多了。孟青是江湖上的人,生意上的事,他能懂多少呢?他只以为是江湖义气,是大家尊敬杜先生。况且他对杜月笙一向是很敬佩的,虽然也有不赞同的地方,可毕竟顺从的多,违抗的少。有些话他能同家里人说,却不好在这里同孟青说。

    第279章

    他们两个人其实很少谈论这些。孟青当初曾跟他说过一些抢土的事,无非也是要打消他做鸦片生意的念头罢了,他哪里会当真做什么得罪人的评判?不过是想孟青早些脱身罢了。

    这时候许多话都说不出口,他才后悔起来。可他欠着杜氏的人情,不但做了华丰面粉厂的董事,还做了大达轮船公司的副经理,如今还能同孟青说什么呢?他一只脚跨了进来,哪里还能脱身,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淮南的那个煤矿,他是打定了主意非去不可。两个人难得见面,他也不想说这些争执的话来败兴,因此斟酌着说道:“你的意思我很明白,可杜先生送我这样大的一个人情,我若是不知回报,岂不是不识抬举?只是华丰的生意,我实在是不大懂得。我自己的航运公司都有些艰难,又在大达领这样一份薪水,实在受之有愧……”

    孟青见他说起这样的话来,就着急起来,说:“三爷,我当然知道你的航运公司有了难处,可我听说大达的状况更是艰难。杜先生说了,等他做了大达的董事长,就请你做总经理,两个公司合在一处,有杜先生坐镇,他与政府里的许多要员都是结拜兄弟,有他出面疏通航道上的事情,那时候你就不必这样辛苦了。”

    傅玉声震惊非常,猛然站了起来,压低了声音急促的问道,“这些话是谁同你说的?”

    孟青皱起了眉,闷声问道,“三爷说的是哪一句?”

    傅玉声定了定神,说:“是谁同你说我的航运公司有难处?”

    孟青的声音高了起来,反问道,“三爷不同我说,难道我还不能打听吗?”

    傅玉声很是心烦意乱,他不料消息竟然传得这样快,公司运营艰难是一回事,可是众人皆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他说:“这件事可大可小,你实话同我说,到底是从谁哪里听来的?”

    孟青有点生气了:“三爷,知道这件事的人也太多了,你何必还要再问?三爷有了难处,为什么不肯告诉我,是觉着我什么都不懂,帮不上三爷的忙吗?”

    因为牵扯到公司的事,傅玉声也有些怒火攻心,怪他这样自作主张,“这些都是生意上的事,我难道还要在床上一件件同你说吗?”

    说完却又后悔,孟青果然脸色发青,突然砸了一下桌面,震得茶水都漾了出来。他的声音里满是怒火,说:“生意上的事情我是不懂,三爷不信我,我不怪三爷!可别的事为什么也都瞒着我?难道以为我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吗?马敬宗打死了你们傅家的人,三爷为什么不肯告诉我知道?难道我还不配替三爷出这口气吗?”

    傅玉声不料他竟然也知道了,又怕他果然去找马敬宗,心里虽然有气,却还是说:“这是他不学好,吸了海洛因,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孟青却生气起来,质问道:“三爷!你同红花怎么不是这样说?”

    傅玉声大吃一惊,不料他竟然是从骆红花那里知道的,愈发的烦躁,说,“人都已经死了,还能如何!你就算拧断他的手,人也活不过来!若不是你们的人引诱他,卖他那种香烟,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现在同我说这些话又有什么用!难道你为我开罪了他,我就高兴了吗?”

    他的口气从来没有这样坏过,说完之后才知道自己有多么生气,竟然浑身都在发抖。

    孟青意外之极,脸色也变得纸一样白,他攥紧了拳头,嘴唇动了动,却一言未发,突然起身就走。

    茶室的帘子被他急冲冲的甩开,又飘然的垂下,就好像一片在风中摇动的枯叶。

    孟青下楼的步子很急,也很重,一下下的,就仿佛踩在他的心上,可他心里仍有许多的怒意,所以他坐在那里不动,心里乱得厉害,实在为这一团乱的形势头痛。

    那一阵子时局也乱,两广成立了独立的政府,一直打到了湘赣地区。中央忙着剿匪,又要抵抗两广的军队,他看着越发的心惊胆颤。

    他原本已经筹备好了要动身去淮南,结果还不曾出发,长江就发生水患。安徽也受灾得厉害,哪里还去得成?各处的交通都中断阻隔了。那时候长江汉水都涨了起来,汉口全城都被淹了,受灾的人有几千万。上海也成立了水灾救济委员会,杜氏也担任委员之一,他和孟青只在赈灾会上遥遥的见了一面,并未近身,就被人匆匆的叫走了。

    他原本想着等洪水过后再去淮南,结果到了九月,东北就发生了一件改变时局的大事。

    日军借口满铁被毁,悍然出兵,侵占了东北大多数城市。沈阳,辽阳,长春,营口等城市均已沦陷,申报报道写到日军烧杀抢掠,完全无视国际公法,我军节节退让,处处失守,将国土拱手让人。

    这件事情震惊了举国上下,一时间抗日的呼声极高,到处都有民众和学生向政府请愿。

    蒋氏迫于压力,释放了陆正忻,并重新恢复了其中央委员的身份。

    这一切都发生的很快,陆少棋大约早已收到电报,从德国赶往了香港,任命书一经公布,他就从香港返回了南京。

    第280章

    陆家从此东山再起,原本陷入困境的航运公司也因此绝境逢生,好转起来,可他却陷入了深深的不安。

    陆少棋从南京挂电话给他,说周末要来上海见他。佣人接了起来,按照他的吩咐说人不在,可他人就在楼上,象一头关在笼子里的困兽,来回的踱着步子,简直要把地板踩穿。

    他和孟青吵了一架,孟青一言不发的离开了。他不肯挂电话过去,也不肯去丹桂茶楼,更不肯去华懋饭店,孟青也没有来找过他。赈灾会后,两个人将近一个月没见过面了。

    他不光是为航运公司的事生气。无论是带他去递帖子,还是让他去帮杜氏做事,孟青都是在想方设法的帮他,可就是这样的自作主张,让他很是恼火。其实他心里也很明白,如果可以的话,就象孟青说的那样,他们躲去乡下,那样傅家的事也好,帮会的事也好,其实都与他们没了干系。

    可他不能。

    为了躲避陆少棋,也是为了要去淮南的煤矿看一看情况,他同家里人商量之后,带着那位美利坚归国的矿业博士,一同上路去了安徽。

    他这样坚决的要动身,傅玉华也很担心,千万的叮嘱他量力而行,不可托大。

    傅玉声临走之前问他,“我猜矿厂的经营状况只怕不好。如果真要入股,只怕是一笔大开销。我这边能动用的款子不多,不知道大哥肯不肯支持我?”

    傅玉华就笑了,说:“你这样问我,我还能不答应吗?”又说:“我相信你的眼光,你只管放手去做就是了,需要多少,只管开口。”

    傅玉声大喜过望,心中的重担总算是卸下了一副。

    到了淮南,果然看到矿厂上下设备老旧,工人又少,不过是勉强经营,几乎没有什么出煤量。也多亏了那位矿业博士,勤勉肯干,从矿厂的经营,一直到矿厂的煤品,从上到下都细细的过了一遍,然后大概的讲给他听。傅玉声想过几晚之后,拍了几个电报回去,最后终于下定决心,要全力入股这家矿厂。

    他和罗汝城、何应敏一同出资一百万元,又高薪聘请那位矿业博士在矿厂替他坐镇,将矿厂的全部设备更换一新,全力恢复旧井,争取尽快出煤。

    因为上海的事情离不开人,他也不能在淮南久留,矿厂的事情定了之后,他就赶回了上海。那时已是十月,日军派出轰炸机轰炸锦州,广东政府早已经宣布停止内战,要求联合中央政府共同抗日,可国民政府除了请求国联主持公道,呼吁美英法国关注之外,再无动作。傅玉声听到的消息,说是政府下令准备自卫,不允许出击,不免大感愤慨失望。

    他原以为陆少棋会忙于军中事务,不会在上海久留,却不料他去淮南这一趟,却还是没有避开他。

    陆少棋不知怎么打听到了他回去的日子,吩咐手下的人在车站拦到了他,直接将他送到会场。原来陆少棋在上海参加一场酒会,偏偏要拉着他一起。

    到场的人都是些社会名流,工商的,军政的,还有许多翩翩蝴蝶般的女明星。在这其中,有些是些陆家的旧识,有些不是,令他意外的是,迟骊山和杨秋心也赫然在列。

    陆少棋带他去向迟骊山敬酒,毫不客气的说道:“迟先生,我听说你同玉声有些误会,也不知解开了不曾?”

    迟骊山还不至于要得罪他,笑着说:“都是误会一场!傅先生与陆小姐的爱情那么动人,真是叫人羡慕呀!”傅玉声就客气道,那自然是比不上迟先生和夫人的,又恭维说他们两个站在一起真是一对璧人。

    他在近处看杨秋心,果然是瘦了许多,精神也怏怏的,嘴角噙着笑,浅浅的喝了半口酒。傅玉声有些疑心她是吸了鸦片烟。

    他同迟骊山客气了没两句,就被陆少棋拉到了角落。他质问道:“你倒是很懂得怜惜美人呀?”

    第281章

    尽管他这样的不客气,傅玉声还是答道:“我是有些可怜她。”他原本就对陆少棋心怀愧疚,又是在酒会上,实在不好太过冷淡,所以又解释了两句:“难道你看不出?她好像染上了芙蓉瘾,看起来并不快乐。”

    陆少棋冷笑两声,“她快乐不快乐,有没有芙蓉瘾,与你有什么干系?她如今都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就算你当真喜欢过她,那也是过去的事了。难不成你还要为她犯傻吧?”也不等他回答是或不是,又道:“我不在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我?”

    傅玉声实在怕了他这副张扬的样子,轻声的同他赔不是:“少棋,我知道,当初是我对不住你。两年之约的事是我犯了糊涂,请你原谅我吧。”

    陆少棋哼了一声,说,“如今我回来了,过去的事就算了吧。我早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也没指望你能为我守身如玉。”

    傅玉声有些啼笑皆非,却不敢露出半分,附和道:“是,你看人真准。”

    陆少棋话头一转,兴致勃勃的看着他,问他:“我要随粤军来上海驻防了,你高兴不高兴?”

    傅玉声听说广东政府要求和中央政府联合抗日,粤系的陈铭枢已经就任了京沪卫戍总司令官兼代淞沪警备司令,所以粤军来沪的对消息他一点也不觉着意外,他只是不料陆少棋也会一同前来。

    傅玉声心一沉,知道横竖躲不过,索性同他挑明了说,“少棋,我对不起你。你回来,我很欢迎你,我们两个仍旧是朋友,可是往日的荒唐事,谁也不要再提了吧?”

    陆少棋变了脸色,说:“你什么意思?”

    傅玉声沉吟了片刻,才说,“你不在上海的时候,我心里已经有了别人。我知道我很对你不起,可我想你身边也并不少我这样的一个人,更何况我和你二姐毕竟是夫妻,若是再这样荒唐下去,于你的名声也不大好。”

    陆少棋嗤笑道,“别人?哪个别人?那位杨秋心吗?我早就知道你会中意她。可你也就是想想罢了,我借你十个胆子,你敢动她吗?牢还没有坐够?听说你还大病了一场呢,还没受够教训,想要犯傻吗!”又满不在乎的说:“至于你和我二姐,原本就是一场假婚姻,名义上的夫妻,你还当真吗?你是不知道吧,当初你送上火车的那个吴运天,他可不是去德意志的,那可是个正经的共党分子。少瑜和他两个人在苏联双宿双飞,只怕正乐不思蜀呢。你早就被她戴了绿帽子,还讲究起名声了?”

    傅玉声不料陆少瑜竟会同温迟良在一起,惊讶了片刻,却又觉得其实并不奇怪,他暗想,这才是志同道合呢。却万万不敢同他说出自己犯傻的那个人正是曾去过香港的那位孟老板,只说:“那又如何,你也不过是找人玩玩罢了,那找谁不比找我强呢?”

    陆少棋却肆无忌惮的打量着他,故意说:“可我觉得你就挺好,长得好看,床上也不错。”

    傅玉声突然想起孟青说过要拧断他的手,头皮就有些发麻,索性无赖起来,笑着说:“我不情愿,你也不能逼我吧?”

    陆少棋挑起了眉,傅玉声原以为他会发怒,却不料他露出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容,逼近过来,在他耳边说道:“玉声,我这次回来,是要重新追求你的。”

    这句话无异于一颗惊雷,炸得傅玉声心里发憷,那种追逐的口吻实在让人不舒服极了。

    他勉强说道,“我又不是女人,谈何追求?”

    陆少棋见他不快,大概也有些后悔,咂了一下舌,终于放软了口吻,小声的说道:“我知道,你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不喜欢别人逼你,所以我希望你忘记过去的事,让我重新追求你,这也不行吗?”

    傅玉声有点意外,半晌没说话。

    陆少棋果然没有再逼他,后退了两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他这样,傅玉声反而说不出什么硬话来,点了点头,心思沉重的离开了他的身旁。

    陆少棋的那句话好像一记猛喝,突然惊醒了他,他似乎有些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么生孟青的气了,更多的,还是因为那种逼迫的意味吧。

    第282章

    他与青帮原本是井水不犯河水。可是现如今他不仅递了帖子,还做了华丰面粉厂的董事,无论他情不情愿,都已经和青帮搅到一处去了。谁知道将来还会怎么样呢?

    酒会上有人过来同他搭话,陆少棋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看着。他想,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得清楚了,索性视而不见。

    这次酒会上倒是没有白来。他还遇到了上次被孟青英雄救美的陈广济和陈美颐。陈氏为国民党中央监察委员会委员,蒋介石软禁胡汉民之后,他为之奔走联络,后来还登报提出抗议,据说在银行酒会上遭人暗杀也是因为这件事。当然也有人说,这次刺杀是因陈氏家族纠纷而起,为得是财产分割一事。至于哪桩是真,哪桩是假,谁又能分辨得清呢?

    孟青因为救了他们兄妹两人的性命,一时间声名大振,报纸上传得沸沸扬扬,讲得神乎其神。即便孟青绝口不提,他只看报纸,也大概知道了一二,如今在这里见着故事里的另外两个人,心里不免有些微妙。他不愿意追问孟青当时的详情,大约是心里也有些嫉妒吧。

    这个人宁肯去学做生意,忙得脚不沾地,也不肯来做他的保镖,天天陪着他。

    孟青如今体面了,还在报纸上被人传着对陈氏一见钟情的故事,那些报纸写得惟妙惟肖,简直仿佛真的一般,实在叫人心里不大痛快,他看着报纸上的铅字,又委屈又恼火,气这个人迟迟不肯来见他,又恨这个人心肠太硬,两个人吵架罢了,他竟然一言不发的就走了。那时候在东台是这个样子,如今在上海还是这样子,简直是要气死人。

    他和陈氏兄妹说了几句,才知道原来陈美颐竟然和叶丽雯、陆少瑜都相识,所以不免多谈了一会,陈氏兄妹约他周末在法国人的乡村俱乐部聚会,他便答应了。

    酒会上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可他要避开什么人,也并不是什么难事。陆少棋后来也发觉了他刻意的躲避,脸色就有些难看。

    他要离开的时候,被陆少棋堵在了衣帽间里。

    门关上之后,陆少棋挑衅的问他道:“怕什么?这么急着走?”说完就要伸手摸他的脸,傅玉声拨开了他的手,镇定的说:“少棋,过去的事,是我对不起你。我们两个,就不要相互折磨了吧?”

    陆少棋脸上的神情阴晴不定,反问他道:“相互折磨?”

    傅玉声提前离开,衣帽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他不想在这里闹起来,却别无选择。他低声的说,“我以前是真的想过,或许我们可以试一试。可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争吵的多,快乐的少。你的性情太过强硬,不懂得折衷,脾气又急,我总是要忍让着你,我们两个都觉着痛苦,何曾有过什么甜蜜?”

    陆少棋简直无法呼吸,就好像被子弹射中了胸口,他的声音都在颤抖,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反问道,“你是这么想的?”

    傅玉声很轻的嗯了一声。

    陆少棋的呼吸变得急促,突然厉声道:“你胡说!”他紧紧的盯着他的脸,就好像一只鹫在盯着垂死的猎物,利爪和尖喙随时都会将他撕碎:“你骗我!”

    傅玉声打开皮包,取出一把勃朗宁手枪。陆少棋的瞳孔急剧的缩了一下,反问道:“你什么意思?”

    这是当初叶瀚文特意给他弄的,他送了孟青一把,自己留了一把。这次去淮南,他担心路上有难民,怕不太平,所以随身携带,却不料会是在这个时候被他拿出来用。

    “我答应等你,可最后还是骗了你。你的手受伤,也是因为我的缘故,”傅玉声把枪口对准自己,将枪递给他,轻声的说:“总之是我对不起你……”

    陆少棋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脸色铁青的把枪丢在一旁:“傅玉声!我知道你怪我当初拿枪指着你,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们就不能重新开始吗?”

    傅玉声忍不住抬头看他,他好像从来没有认真的看过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充满了绝望和惊慌,像是一条被海浪冲上岸的鱼,徒劳的挣扎着。

    这一刻,他是真的为他难过。

    “你想要怎样呢?上床吗?还是谈情说爱?我有妻子,有情人,不劳陆公子牵挂。”傅玉声的声音很冷漠,“况且陆公子随军在沪驻防,想必要忙的事情也很多,怎么还有心情玩这种罗曼蒂克的爱情游戏呢?”

    陆少棋不料他突然把话说得这样难听,怔了一下,突然急促的笑了出来,可他笑得很难看,“傅玉声,你这样子很奇怪呀,是不是有了别人,怕我对她怎么样?”

    傅玉声震了一下,一片默然。

    陆少棋脸上的笑容扭曲着,突然就冲他脸上揍了一拳。

    傅玉声被他打得有些发懵,不由自主的朝后退了几步,半晌才觉得火辣辣的疼来,耳朵也嗡嗡作响,眼泪浮了上来,眼前顿时一片朦胧。

    陆少棋走上前来,捏着他的下巴,冷冷的逼问他道,“是谁?”又骂道:“我早就知道你会变心,你是个什么东西,上海又是什么地方?我又不傻。我倒要知道这次又是谁?”

    傅玉声不肯说话,陆少棋气得发疯,拳打脚踢的揍他,傅玉声就是不开口,低着头任他打。很快的外面就有人拍起门来,陆少棋气喘吁吁的后退了两步,冲着门外骂道:“拍什么!”

    第283章

    门外的人不敢说话了。

    他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打过。脸上的伤钻心的疼,每根血管都一跳一跳的,好似要炸开。胸口更是疼得厉害,一吸气就好像有什么戳进去,他疑心是不是肋骨断了,心里害怕得厉害陆少棋尤不解恨,踢了他一脚,声音阴沉的说道:“痛苦?当初跟我上床的时候你怎么不觉着痛苦?我觉得你挺快活的吧,我走的时候你怎么说?如今我回来了,倒想起来后悔了?”

    当初济南事变之后,陆少棋一路北上,那种兵荒马乱的时候,能有这样一个人千里迢迢的来找自己,心里不是不感动的,也是真的想要试上一试。

    可这种话如今再说一遍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喘着气说:“上床是一回事,可你的脾气太坏了,我实在不喜欢。”

    陆少棋气得发抖,抬手就给了他一拳。傅玉声被打得偏过头去,却还是不肯住口,又说,“枪都递到你手里了,又不是没子弹,你非要动手。”

    陆少棋两眼通红的瞪着他,突然发起狠来,使劲的掐住了他的脖子。傅玉声吓了一跳,浑身发冷,拼命的去掰他的双手。陆少棋回过神来,触电一般的松开手,看见他这副模样,终于有些后悔,恨恨的说,“为什么要惹我生气?”

    傅玉声有气无力的笑,“你不是总生我的气吗?”

    陆少棋一双眼睛钩子一样的看着他,问他,“你的情人都是谁,你说出来我听听。”他说到这里,古怪的笑道,“我不信谁有这样的本事,把你迷成这样子。你可别跟我说你动了真心?”

    傅玉声斜着看了他一眼,眼前的人影都是重叠模糊的,他犯起了倔,说,“对,我就是动了真心,不过那个人偏偏不是你!”

    陆少棋气血直往头上涌,一张脸涨得通红,抓住他的头发,逼他扬起脸来,“笑话,你同我说什么真心?你有吗?”

    傅玉声也动了怒气,勉强笑了一下,声音破裂嘶哑,说:“总比你的真心多一点!”

    陆少棋震了一下,大约是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一个回答。他的脸色很难看,似乎要笑,却又笑不出,似乎要哭,却又显得狰狞。

    门外的人又敲起了门,问道:“先生,请问您是摔倒了吗?”

    大约是饭店的职员,怕出什么乱子,在外面徘徊不肯离去,见里面终于安静下来,便不停的问话。

    陆少棋沉着脸,扯了扯左手的手套,右手揣在口袋里,看也不看他的走到门口。他的手套还是那么的雪白,他的皮靴依然铮亮,简直可以映得出头顶那盏水晶吊灯的光芒,就好像刚才发狠揍人的不是他。

    可他的手搭在门把手上时,突然转过身来,鄙夷的说道,“傅玉声,你的真心是个什么稀罕玩意?你以为我在乎?”

    傅玉声坐倒在地上,想笑却笑不出来,只说:“可有人在乎呀。”

    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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