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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9节

    坐怀不乱 作者:明珠

    第9节

    这件事如今已经说不清楚了,若要他将错就错,这口气又实在咽不下去。他其实也有些恼了,觉着这人仍是不信自己,多说也是无益,索性找了个借口,将电话挂断,不再多说了。

    他虽然挂断了电话,心里却憋闷得厉害,反反复复的想着事情的前后始末,却突然间惊觉,他对孟青似乎太过在意了,这才慢慢的逼迫自己把这件事放下。

    孟青仍是隔几日便挂电话过来,同他说说烟土公司的事。傅玉声不想再听他那日一般的口吻,也不同他多说别的,只是应他的话,两人渐渐的无话可说,他心里难受,却又无计可施。

    他心里仍旧生着气,却又觉着自己不该如此,他对别人便没有这样大的脾气,只是在他心里,孟青已经与别人大不相同了,他却仍不自知。

    孟青在昌明酒楼办喜宴的那天,傅玉声心里不大痛快,破天荒的没去公司,反而去看了几场话剧。

    也是机缘巧合,还新认识了一个话剧社的男学生,叫赵永京,两人一见如故,十分的投缘。傅玉声同他在梧桐树下散了一天的步,还请他在饭店里吃了西餐,看了电影。

    两人自那以后便熟络了起来,时常的见面。

    孟青成亲之后,便很少挂电话过来了。

    傅玉声也不知自己心里究竟怎么想的,只是安慰自己,顺其自然便好。可有时候回到家里,看着电话机,心里便有些空,又有种说不住的焦躁,简直克制不住。

    这段日子家里也不太平。

    傅玉庭明年就要念中学了,叶翠雯想让他去念英国人的教会中学,傅景园却坚决不许,还为了这个大发了一通脾气。

    叶丽雯回国以后,傅玉华的婚事便提上了议程,叶家着急要把叶丽雯嫁过来,选定了日子,两家就要操办起婚事,忙碌起来了。傅玉声也不得空闲,常在利华和贸易公司两边跑,又有筹建糖厂的事,事情骤然间多了起来,简直身心俱疲。

    月初的时候,孟青派人来送份子钱,他人不在,回来的时候,王妈正同秀山抱怨说:“这位孟太太也真是呀,都是有身子的人了,让人来送不成吗,非要自己亲自来送?”

    他吃了一惊,不假思索的就喊住了王妈。

    王妈被他吓了一跳,他定了定神,才问道:“来的是骆姑娘?她有了身孕了?”

    第84章

    他难得过问这些,王妈喜孜孜的,连忙应道:“是呀,就是骆姑娘呀,她那个身子,一看就是有喜了。”又说:“三少爷,如今不能叫她骆姑娘了呀。人家现在是孟太太了。”

    傅玉华不料竟是骆红花亲自前来,很是意外,迟疑了一下,就问:“她看起来……好吗?”

    王妈忍不住感慨道,“好呀!气色也好。哎呀,孟太太人也真好,我不过说了句恭喜的话,她就给了我个红包。”说到这里便顿住了,说,“哎呦,我怎么这么没规矩呢,”说着就把手伸到怀里作势要往外掏,傅玉声笑了笑,便说:“你留着吧,这是她给你的。”又不经意般的问她:“这才多少日子呀,这时候哪里看得出来呢?”

    王妈啊呀的一声,又似笑又似怜,看着他说道,“三少爷呀,这怎么看不出来的?看她的身子,怎么也得有四五个月了。”又说:“孟老板也真是的呀,三少爷,你下次可要说说他啊,他听你的。这种事怎么还要辛苦太太来做呢。”

    傅玉声听了脸色就不大好看。孟青与骆红花成亲才一个多月,她居然都已经有了四五个月的身孕,那岂不是说这两人成亲之时,骆红花便已有孕在身了?

    傅玉声看了她一眼,便说:“你说话做得了准吗?”

    王妈也跟了他一段日子,觉着他这口气不似平常,有些慌了神,问说:“三少爷,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秀山小声的说:“王妈,孟老板十月初八才娶得她,这日子算起来不大对。”

    孟青娶亲并没有知会傅家,王妈哪里会知道呢?又看到傅玉声脸色不对,就再也不敢说话了。

    傅玉声也不再问,直接上了楼,独自坐在书房里,心里却早已涌起惊天巨浪。

    孟青成亲后与他一直没有来往,他因为孟青的话,也不好再去见骆红花。却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

    他忍不住要想,她腹中的骨肉究竟是谁的?竟然已经有四五个月了。

    真的是孟青的吗?若当真是孟青的骨肉,依着孟青的性子,断然不会同他说出骆红花求他,他便应了这样的话来。

    他想到这里,便忍不住要生气,孟青竟然这样傻,平白无故的当这种烂好人,背后不知被多少知情的人笑话。也有些明白骆红花找谁当挡箭牌不好,非要抓着孟青不放的缘故了。

    他心里焦躁了起来,这就想要问个清楚明白,可拿起话筒之后,手指点在拨盘的数字上,却又忍不住犹豫了起来。电话接通之后,他要问什么?难道要问:骆红花腹中的骨肉,究竟是不是你的?

    他放下话筒,在房内来回的踱着步,还是忍住了。

    他手里的洋棉也快卖得差不多了,再加上之前陆少棋帮他追回了纱厂的款项,如今手头便宽裕了许多。不如将孟青之前借给他的钱款算上一算,一并还了,那时见了面,再旁敲侧击的问他也不迟。

    第二天他破天荒起得极早。先去公司查账,一整日都在忙正事,晚上吃饭的时候才有空闲跟叶瀚文通电话。说起囤棉一事,叶瀚文也没料到赚得这样多,喜出望外,说:“要不要再弄几船棉花回来?”

    傅玉声忍不住笑了,说:“你还真是不知世事呀,棉花价都已经跌了。你敢,我可不敢了。”

    叶瀚文便悻悻的说道:“好吧,生意上的事,你比我懂。”又说起傅玉华和叶丽雯的亲事。叶家姊妹众多,叶瀚文与她最为亲厚。叶丽雯一心想要办新式婚礼,他想要成全她这个心愿,之前便同傅玉声商量过。傅玉声先同大哥说过之后,又旁敲侧击的让叶翠雯问了傅景园的意思,这件事才算有了准。等两人讲完电话,也一个多钟头过去了。

    傅玉声还没有吃饭,心中抱着侥幸,拿起电话机拨了孟青的电话,哪里想到等了许久都无人来接。他播了半天,又挂断了两次,再播的时候,终于有个声音很年轻的人接了起来,讲一口上海话,不耐烦的问他是谁,找哪个。傅玉声便说了自己是谁,找孟老板,那边声音便恭敬了许多,说:“三爷,真是不巧得很,孟老板有些忙,等他方便的时候我告诉他。”

    傅玉声听出他话里的回绝之意,想,他原来在家,只是不知忙些什么,连我的电话也不肯接。

    便勉强笑笑,默然无语的挂了电话。

    天色已暗,又淅淅沥沥的落起了雨来,窗外便颇有些寒意。

    他心里烦闷,不愿回去家中,又不想一个人吃饭,想来想去,便在祥生叫了车,一直开到圣约翰大学里,在话剧社外等赵永京。

    赵永京出来时见着他也颇为意外,谁能料得到他饭也不吃的等在这里。赵永京胳膊底下还夹着书本,大约是有事情的,见着他后,却哪里也不去了,上了他的车,急急忙忙的要带他去吃东西。

    傅玉声微微笑着看他,看得他不好意思起来。

    赵永京早已经吃过了,却又陪着他吃了点,两个人吃过晚饭之后,赵永京又带他去虹口的上海咖啡里坐着聊天。

    赵永京书读得很好,又是在教会学校念的中学,英文功底十分的好,平日里又常看些英文报纸杂志,脑袋里有许多新奇有趣的念头,引经据典随口就来,傅玉声觉得他很是与众不同。两人只说这些报纸上的新闻,便可以说上许久。不知不觉间,就消磨了一个晚上。

    两人离开时夜已深了,租不到车,他想着这样冷,黄包车怎么好?总要送赵永京回去,便从咖啡店里打了电话回家让汽车夫来接,王妈早就睡下了,杜鑫接的电话,接起来便同他说:“少爷,你去了哪里呀,怎么还不回来?孟老板在家里等了你整晚。”

    第85章

    傅玉声吃了一惊,略一想便明白了。大约是因为自己晚上拨了电话过去,孟青以为自己有什么要紧的事,又寻他不到,便去傅家等他。

    傅玉声好容易能见着孟青的面,生怕这人等不住又走了,急忙同杜鑫说:“你千万留住孟老板,我这就回去了。”

    杜鑫咳嗽了两声,连连的说道:“少爷,你快些回来吧,孟老板不放心得很,若是见不到你面,只怕不肯回去呢。”

    傅玉声听他这样说,便放心了许多,又叮嘱道:“不要在他面前胡说,骆姑娘身孕的事,也不要多嘴。”

    杜鑫一本正经的说道,“少爷,我晓得的,你别在外面耽误了,快点回来,孟老板担心得很,你早些回来同他说事情要紧。”

    傅玉声便疑心孟青就站在一旁,也不再多说,挂掉了电话。

    汽车夫开车去接了他,又送了赵永京回圣约翰大学,他一路催促着,等回到家中,也已是半夜。

    孟青果然一直等着,见他回来,便站起身来。杜鑫去给他拿大衣和帽子,一面挂着,一面抱怨说,“少爷,你怎么不多穿点,着凉了怎么办?”

    傅玉声好些日子不曾见着孟青的面,走进来时,便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杜鑫说些什么,他并不曾听真,只是习惯的应了。

    孟青好像瘦了些,又有些倦容,不知在他这里等了多久。见他回来,便情不自禁的高兴起来,眼底也满是笑意。傅玉声未见他时并不觉着,这时却觉着两人仿佛分别了许久,竟不知说什么才好。可见他欢喜,又觉得两人白日里才见过似得,与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电话中的那些不快,都并不曾有过。

    傅玉声走到他身边,心中许多话,到了嘴边,却都忘记了,看着他,便笑了,说:“让孟老板久等了。”

    孟青也有些不好意思,说,“三爷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家里正好有些事情,便不曾听着。早知道三爷找我,我说什么都要听的。”又收起笑意,认真的问道,“三爷,究竟是什么事?”

    傅玉声便请他到书房一坐,孟青也不再多说,随他走上楼去,进了书房,又将门在身后掩住,才又问他道:“三爷,出了什么事?”

    傅玉声请他坐下,这才说:“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许久不见了,想请孟老板吃顿饭,却不料这样不巧,孟老板也忙。”

    孟青愣了一下,半天才回过神来,问他:“难道三爷还没吃吗?”

    傅玉声忍不住笑了,说:“吃了,只是原本想着吃饭的时候同孟老板说几句话的,结果孟老板太忙,没见着。”

    孟青脸有些红,也笑了,说:“三爷要说什么,眼下说也是一样的,我都听着呢。”

    傅玉声却仍旧站着,说了要将欠款尽数还他的事,还有之前说要将他的钱款都算作入股,如今也算好了红利,都要一并给他。孟青没想到是为了这个,倒松了口气,说:“这个不着急,钱就先放在三爷那里吧。三爷做生意,难道不要钱周转吗?”又问他:“三爷,若是有别的事,也只管放心对孟青说就是了。”

    傅玉声沉吟片刻,说:“倒也没别的事。”

    孟青很是意外,看了看他,却没说什么,只说:“那就好,这样晚了,三爷也早些歇下吧。若是有事,电话里同我讲也是一样的。”说完就起身要走。

    傅玉声不料他这就要走,便有点不高兴,想,成了亲便不来见过我,如今见我,话说了没两句,又要走了,这是什么道理呢?一想到他回去怕是要陪伴骆红花,心里就更不是滋味,笑着问他道:“孟老板,你这样着急回去呀?”

    孟青不由得站住了,凝神看他半晌,才说:“三爷,我不着急回去。”说完便仍旧坐了下来,说:“三爷若是不想睡,我就陪三爷坐坐。”

    傅玉声这才高兴起来,正想同他说几句话,偏偏杜鑫又来敲门,送了点心和温热的甜汤上来,傅玉声吩咐他说:“你温一点黄酒来。”

    杜鑫看了孟青一眼,似乎有话想说,不过还是应了声,下去了。

    孟青露出担忧的神色来,问他:“三爷,你这是有什么心事吗?”

    傅玉声便笑了笑,说:“我若是不打电话给孟老板,孟老板要躲我到几时呢?”

    孟青愣在那里,大约没料到他会这样说,连忙解释道:“三爷,路五爷疑心你要插手烟土生意,所以不大高兴。我不同你来往,是为了避嫌,三爷千万别多想。”

    傅玉声原本想着这一节就此揭过,不再提起,只是孟青这样说,他就想起骆红花在码头让人将他货物左右腾挪的事情来,他心里已经有些猜疑骆红花在其中弄了鬼,只是不知究竟哪里得罪了她。

    “孟老板,路五爷怎么会知道我有一批洋货到了码头?”

    孟青迟疑了一下,傅玉声又问:“是不是码头上的人走漏了风声?”又自言自语道,“怕是我包的红包少了。”孟青叹了口气,并不答他,只说:“三爷,以后码头上的事便交给我来办,你也不必包什么红包了。这件事也是我思虑不周,不曾提醒你。”

    傅玉声见他心事重重,仍是不肯说实话,心里动了气,猜测是骆红花同他说些什么,不然他怎么就笃定了那批洋货是烟土呢?便忍不住同他道,“孟老板,只是有一件事我总也想不明白。路五爷为什么要疑心我?我码头上的货都是洋棉,他若是一件件的验过,就不该疑心我。”

    孟青吃了一惊,抬头看他,似乎想要看出他话里的真假。

    傅玉声苦笑起来,说:“之前没来得及问,今日里终于是忍不住了,孟老板若是不信我,我也没有法子。”

    “三爷的话我信。”孟青犹豫片刻,又说:“只是如今路五爷已经生了疑,只能委屈三爷了,这些生意就交由我来办吧。”

    傅玉声听他头一句话,心里正欢喜,可听他话锋一转,意思就变了,一颗心顿时冷了下来,也不再多做解释,便笑了笑,说:“棉花的价格也跌了,再做就要亏本了。这样的事不会再有,孟老板放心便是。”

    第86章

    孟青急忙说:“三爷,我没别的意思……”傅玉声不想再听他辩解这些,不等他说完,就道:“孟老板,从南京回来以后,我也只见过你一面。成亲也不请我,我同你都生疏了。”

    孟青愣了一下,刚要开口,傅玉声就说:“今天若不是骆姑娘来,我都不知道……”他顿了一下,斟酌道:“我该叫她孟太太的。她都有喜了,我该给孟老板道喜才是。”

    孟青不料他突然说起这件事,脸色就不大好看,却只是不说话。

    傅玉声见他丝毫不应,心中恼火,想,这也忍得了?

    孟青不说话,他便也不做声,两个人都不开口,出奇的沉默着。

    杜鑫敲了敲门,送了温好的黄酒和几样小菜过来,一一摆在几案上,说:“少爷,要是不够,我再喊王妈起来。”傅玉声看了看,就说:“不用了,你也去睡吧。”

    杜鑫出去前就说:“少爷,你少喝点,”又同孟青说:“孟老板,让我们少爷少喝点。”

    傅玉声心里奇怪,想,他怎么这样说话。孟青却已经应了,说:“这个我知道。你放心去睡吧,这里有我。”

    傅玉声不喜欢刚才那样僵持的气氛,懒洋洋的坐到了沙发上,让孟青挨着他坐。孟青犹豫了一下,坐在了他身旁,先给他的酒盅倒满,放在他面前。傅玉声这才觉出他身上带着酒气,不免觉着奇怪,想,他这是在哪里喝了酒过来的?

    他端起了酒盅,说:“我其实有许多话想要同孟老板说。只是这样久不见,也不知哪句话该说,哪句话不该说了。若是我说了不该说的话,孟老板就当我喝醉了酒,胡言乱语,不要放在心上就是了。”

    孟青定定的看着他,半晌才说:“三爷想做什么,其实不必顾忌孟青。只要三爷高兴,孟青就高兴。”

    傅玉声觉着他的话里有些古怪,只是一时猜不透,便将杯中酒喝尽,孟青替他倒满,自己也喝了一杯,低声的问说:“也不知三爷要同孟青说什么?”

    两人离得这样近,孟青的声音低沉,就好像在他耳边说出来似得,傅玉声心荡神摇,带了点埋怨问他道:“我打电话给你的时候,你同谁喝酒呢?”

    孟青的神情尴尬,为难的说道,“也没有,就是我自己想喝酒了。是我跟他们说别来烦我,结果三爷偏偏就那个时候打了电话过来。”

    这倒让人意想不到。他笑了起来,说:“也是我的不是。原本也晚了,也不知道你吃了没,想着或许你倒肯陪我吃顿便饭,哪里想到你一个人躲起来喝酒呢?”

    孟青看他许久,却只是感叹道:“三爷总是不愿意一个人,喜欢有人陪伴。”

    傅玉声心口一跳,便故意说道:“孟老板倒是喜欢清静。”

    孟青苦笑起来,说:“若是三爷不嫌弃,我倒情愿陪着三爷。”他静了片刻,喃喃的说:“三爷成亲以后,有人陪着三爷,那时三爷便用不着孟青了。”

    傅玉声十分不解,想,成亲的分明是他,又不是我,怎么这样说?

    孟青说了这句话,也有些懊悔,又喝了一杯,才说:“三爷就是要同我说这个吧,我都听说了,傅家要办喜事了。”他看着傅玉声,眼底有些发红,声音也轻不可闻,问道,“不知道三爷要娶的是哪家小姐?”

    傅玉声这才明白,原来这人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消息,以为要成亲的是他。

    第87章

    傅玉声见他神情郁郁,胸口的心砰砰直跳,又觉甜蜜,又觉酸涩,又不舍他这样难过,又怪他不早点来问自己,喝尽了杯中之酒,才说:“等我成亲时,孟老板便知道了。”

    这酒杯比寻常的中杯还略大些,孟青耐着性子等他喝完,却不料他这样说,脸上神情变幻不定,看他半晌,才问道:“三爷,那你成亲的时候,还请我吗?”

    傅玉声又倒了一杯,慢慢的喝着,听他这样问,斟酌了一下,还没来得及答话,孟青就变了脸色,握紧了酒杯,问他道:“三爷,你是为红花生我的气了,是不是?”

    傅玉声那时听说他要娶骆红花,的确生了许久的闷气。只是要他照实说出,到底有些难以启齿。他笑了笑,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正要喝时,却被孟青拦住了。

    孟青青着脸捉住了他的手,将酒杯取走,说:“三爷,你别再喝了!”

    傅玉声被他紧紧的攥住手腕,又看他脸色阴沉,神情不似平常,也不知他这是怎么了,连忙告饶道:“我不喝便是了。”

    孟青连忙松开了。傅玉声忍不住要替自己辩解:“我只醉过那么一次,孟老板偏偏记得这样清楚。我平日里……”孟青打断了他的话,沉声说道:“不止一次。”

    大约觉着自己口气太过严厉,又懊悔起来,解释道,“三爷,我不让你喝酒,是为了你好。喝醉了酒,伤身不说,难保不会做出些日后懊悔之事。我也罢了,若是别人,岂不是又要惹上一堆麻烦?”

    傅玉声知道这人是因为梅园头之事误会至今,只是想要解释,却又觉着欲盖弥彰,叹了口气,索性默然不语。

    他不开口,孟青的脸色便很是难看,半晌才说,“三爷想要喝酒,我其实不该拦着。这又不是在外面,还是我失礼了。”他将酒杯放在几案上,双拳紧紧交握,破釜沉舟般的说道,“三爷,其实我有几句话想要说。”

    傅玉声见他眉头紧锁,神情认真,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便屏住了呼吸,轻声的说:“好,孟老板请讲。”

    孟青深深的呼了口气,才说:“三爷,你什么都好,只有一件,若是有人生得好看些,你就觉着她怎样都好。别人不说,就说红花,你认得她才几日,话也没同她说过几句,不过是觉着她生得比别人好看罢了,所以就忍不住喜欢。我娶了她,三爷就同我生气,觉着我不该,是不是?”

    傅玉声听他口气分明是动了真怒,十分的意外,想要开口解释,孟青却不许他说话,又道:“我在昌明酒楼见着三爷,同你说尽了好话,你还是同我生气。你便是不说,难道我看不出来?”他深深的呼了口气,才道:“三爷也知道她有了身孕,方才还恭喜了我。实话同你说好了,我也不怕你拿这个笑我。我知道三爷也不会拿这个四处去说。我同她兄妹一般,孩子并不是我的。”

    傅玉声听他声音苦涩,猜测这桩亲事他其实并不情愿,心里愈发的替他委屈,又觉着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着古怪。

    孟青将杯中之酒喝尽,这才又低声的说道,“红花若不是有了身孕,又怎么会急着成亲?她从前大约是有些喜欢我的,只是她的性子,别人不知道,我再清楚不过了。三爷,她倒有些像你,同人好过一场便腻烦了,从来没有长性。我知道三爷喜欢她,可她肚子里怀着别人的孩子,三爷你是体面人,难道还能娶她回家不成?”他双拳攥紧,旋即却又松开,叹了口气,说:“这些事说出来,让三爷看笑话了。”

    傅玉声听他说骆红花与己相像,又听了他那句评判,只觉得脸颊发烫,竟有些无地自容,又羞又恼,想,原来他心里这样想我。

    只是终究忍不住,又问他道:“孟老板,既然你与骆姑娘只有兄妹之情,又何必这样委屈自己,何苦来哉?”又开玩笑道:“无论这桩亲事是真是假,告诉我也无妨。难道我还会去抢亲不成?”

    孟青苦笑起来,说道:“我原以为三爷喜欢红花,怕三爷知道了怪我。况且这门亲事原本就是路五爷的意思,我原本不想成亲,若是三爷来了……”他突然停在这里,神情颇有些狼狈,定了定神,才又说道,“我也没有要瞒三爷的意思。红花那时求我,我并不愿意。我让她嫁刘英民,她又不肯。她还同我说,若是无路可走,她宁肯来求三爷,便是做妾,她也心甘情愿。”他说到这里,又生起气来,攥紧拳头,忍着怒气说道,“这怎么成?便是三爷肯,我也不许,那不成了笑话?后来……”他说到这里便停住了,似乎觉着不大妥当,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又道,“烟土公司的事,她也帮了我不少忙。路五爷也劝我,我就想通了。她已经这样了,若是没人娶她,她的名声就真的坏了,那时她肚子里的孩子又怎么办呢?反正我也没打算娶别人,索性娶了她算了。”孟青说完这些,才又说道:“三爷,我娶红花的事,便是这样,并没有什么瞒着你的。你若是还为了红花生我的气,我……”

    傅玉声胸口隐隐发热,或许是方才喝了酒的缘故,想,我哪里是为了她生你的气呢?便微微的笑了,说道,“孟老板同我说了这些,我也要同孟老板说句实话。其实骆姑娘在码头上扣着我的货时,我心里便不大喜欢她了。”

    孟青有些吃惊,抬起眼来看他,眉头紧皱,说,“三爷,你也不必哄我,若不是为了她,你何必同我生那么大的气?”

    傅玉声深深的看他一眼,不声不响的伸出手去,轻轻的覆在他拳上。孟青僵了一下,要将手抽走,却被他按住了不放。孟青不由得松开了拳,默不作声的任由他捉着抚弄,面庞却已微微泛红。

    傅玉声仍是看着他,仿佛不在意般的问道:“你方才说,没打算娶别人。为什么突然这样说呢?”

    孟青愣了一下,转过脸去,不敢看他,很是狼狈的答道:“我心里有人了,并不是红花。”

    傅玉声心头一阵醺然,仿佛喝了蜜一般,哪里还忍耐得住,笑着问道:“孟老板,你怎么不敢看我?”

    孟青只好看他一眼,傅玉声微微的笑,趁机靠了过去,然后悄无声息的亲在了他的唇上。

    第88章

    孟青浑身一震,不由得抓住了他的肩膀,却没有用力,只是犹豫着。傅玉声猜到他的心思,不想就这么被他推开,只是蜻蜓点水般的亲了他一下便分开了,然后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孟青被他看得极不自在,僵硬的说:“三爷,你喝醉了。”

    傅玉声这次笑出了声,却并不接他的话,反而一本正经的问他道:“孟老板,我记得骆姑娘叫你阿生,是不是?”

    孟青不知所措起来,屏住了呼吸看他,半天才说:“是,三爷真是好记性。乡下名字,让三爷见笑了。”

    傅玉声听他声音低哑,心底便忍不住发痒,带着笑意又问他道:“孟老板,以后我也叫你阿生,好不好?”

    他这句话说得太过亲昵,孟青吃了一惊,看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脸上的神情也难以形容,最后才说:“三爷,你……”他话到嘴边,却又改了口,勉强的笑了笑,问道:“三爷,你不生我的气了?”

    傅玉声方才不过浅尝则止的亲了他一下,哪里忍得住呢?心里实在想要同他亲热一番,却又怕吓着了他,正挣扎不已,听他这样问,便一本正经的说道:“这可说不好。我总也见不到你,好不容易见你一面,你说句话便要走,我怕我忍不住还是要生气。”

    孟青不料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紧紧的看他半晌,突然说:“三爷,你总是这样,所以才会惹下那许多麻烦。”

    傅玉声一时哑然,正欲辩解,孟青却叹了口气,说:“三爷,今天实在太晚了,你就先睡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也是一样的。”

    傅玉声明白自己这是操之过急了。这时候若是同他再说什么,只怕都是不信,便忍住了,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一口,怏怏不乐的说道:“也是,那你先回去吧。”

    孟青神情黯然,低声的说:“三爷,你别生气,我陪着你。”

    傅玉声看他一眼,慢慢的将杯中之酒喝尽,这才放下酒杯,站起身来。孟青怕他喝多了,伸手扶他,傅玉声心里存着不可告人的念头,也不做声,便任由他扶着。

    书房与卧房原本就是相通的,孟青来过他这书房几次,却从来不曾进过他的卧室。这时推门进来,又将电灯开关都尽数打开,一眼便见着正对着门的那张西洋床,一张脸涨得通红,却没再说话。孟青扶他在床边坐下,又看了看四周的摆设,愈发的尴尬,问他:“三爷,你要怎么洗漱呢?要不我替你绞个毛巾擦擦吧。”

    傅玉声突然想起两人初识的时候,孟青请他在赵家吃饭,那时也是以为他喝得醉了,将他带回慈云寺的住处,又替他擦脸擦手,好让他舒服些。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想,这种事也急不得,便说:“我也累了,就不洗漱了,换了衣裳就睡吧。你也别走,过来。”

    孟青坐在他身边,还有些不自在。傅玉声倒也没多想,自己脱了衣裳换了睡衣,再看孟青时,见他竟然面红耳赤,脸看向窗外,僵坐在那里,动也不动,便忍不住笑了,说:“你怕什么?你是上海滩响当当的和气拳,这样的厉害,若是不肯,我还能把你怎么样?”

    第89章

    他这样说,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孟青一下子就慌了,不知所措的看了他片刻,突然说:“三爷,你早就知道了吧,我……”他说到这里,有些难堪,便顿住了不说。

    傅玉声忍不住要逗弄他,一本正经的问说,“知道什么?”

    孟青抬起眼来看他,说,“三爷,我不懂你的意思。”他深深的吸了口气,才又说道:“在南京的时候,你喝醉了,怕是不记得了。那时你说,要同我做朋友,做兄弟,……我才死了心,”他说到这里,突然笑了一下,自言自语的说道,“三爷早就知道我的心思了吧,所以有段日子总是躲着我不见,可笑我竟一直都没想明白。”

    傅玉声突然有点心疼,他伸手去摸孟青的脸,孟青呆坐在那里,仰起脸来,怔怔的由他抚弄。

    傅玉声用指腹拂过他紧皱的眉头,坦诚道:“在南京时,我其实没想明白,又怕你太想不开,所以才那样同你说。”

    孟青被他摸得呼吸急促起来,紧紧的抓住他的手,不许他再动,声音也变得严厉起来,说:“三爷,你总是这样,对谁都好,不然红花也不能把主意打到你身上。”

    傅玉声也不挣脱,任由他紧紧攥着,只说:“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成亲时,我心里生气极了,想,原来我并不想同你做兄弟,做朋友。”

    孟青吃了一惊,一脸不敢相信的神情,目不转晴的看着他,傅玉声心里一动,微微低头,不由分说的亲了下去。

    这一次却不象前次那样的蜻蜓点水,傅玉声既然亲住了他,便不肯放手。孟青被他亲得喘不上气来,手下就不由自主的用了力气。

    傅玉声被他捏得生痛,也有点生气,便轻轻的咬了他舌尖一下。孟青闷哼了一声,傅玉声原本就有些动情,一直忍着罢了,这时愈发的兴起,简直恨不能就这样把他办了。却又怕他想得岔了,这才恋恋不舍的与他分开,假意的抱怨说:“阿生好狠的心,若是不肯同我好便也罢了,难道还要捏断我的手不成?”

    孟青慌忙的松开了手,恼羞成怒的瞪着他。傅玉声原本觉得他生气时凶狠可怕,这时却浑然不觉,只觉得满心的欢喜,笑了起来,凝神看他。

    孟青被他看得满面通红,声音沙哑的说道:“三爷,我给你揉揉。”

    傅玉声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朝前逼近了些,说:“你的手劲太大,我可吃不消。”

    孟青不敢看他,脸红得厉害,小声的说:“我知道轻重的,三爷放心。”

    傅玉声索性坐在了他身旁,把右手放在他大腿上,慢慢的抚摸着,孟青狠狠的看他一眼,眼底好像能喷出火来一般,傅玉声忍不住就笑了,悄声的说道:“阿生怎么这样凶?”

    孟青抓住了他的手,不许他乱摸,声音有些颤抖,半天才说:“三爷,你这样,我怕我忍不住。”

    傅玉声听他声音哑得厉害,知道他也十分的动情,心底发痒,哪里还忍耐得住,便道:“阿生,你过来些,我还没亲够呢。”

    两人原本就已经挨着了,还要怎样亲近呢?孟青有点不明所以,却红着脸伸手搂住了他,屏住呼吸凑过来亲他。孟青的力气极大,搂住了他的腰,紧紧的含着他的唇,用力的吮着,虽然笨拙,却又有一股凶狠的意味。

    傅玉声不料他会这样的性急,惊讶之余,也愈发的动了兴,勾住了他的腰,含着他的舌尖吮吸,忘乎所以得亲吻着,然后将他推倒在身下,含笑看他。

    第90章

    孟青的呼吸已经乱了,却仍紧紧的搂着他的腰,目不转晴的看着他,脸上的神情难以描绘。

    傅玉声摸着他的脸,突然问他:“我刚才换衣服时,阿生心里想什么呢?”孟青脸上红得厉害,半天不说话,突然撑起身,不由分说的亲住了他。傅玉声酒意也泛了上来,又被他亲得高兴,便伸手去扯他的衣裳,孟青慌得厉害,急忙的捉住了他的手,说,“三爷,我自己来。”

    傅玉声知道他这是不好意思了,便笑了起来,说:“好。”说完就坐直了身,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孟青满面通红的坐起身来,呼吸不稳的解着扣子。傅玉声看他一件件的脱着衣裳,便觉着嘴唇发干。等他下了床,将身上的衣裤都尽数脱去,赤裸裸的站在床边时,哪里还忍耐得住,便也下了床,站在他面前,低声的说道:“你来帮我脱。”

    孟青面红耳赤,几乎不敢看他,傅玉声捉着他的手,让他给自己解扣子。孟青的手都在颤抖,半天解不开一粒。傅玉声有些按捺不住,自己将睡袍脱了扔在一旁,伸手将孟青搂在了怀里。

    孟青忍不住也抱住了他,两人肌肤相贴,孟青就仿佛喝醉了酒,突然在他耳边反复的叫着他三爷,就好像怕他突然没了似得。

    孟青的身体比旁人的要热一些,搂在怀里更是让人燥热不堪,傅玉声亲住了他的唇,被他身上的热意撩得醺醺然,手从他的后腰一路往下摸了下去。孟青被他摸得打了一个激灵,胯下之物便颤颤巍巍的起来了,傅玉声察觉到了,就愈发的高兴,亲着他的唇角,手已经摸到他两股之间。孟青这才回过神来,满脸的狼狈,慌忙抓住他的手,声音沙哑的说道:“三爷!”

    傅玉声只好住了手,只是这时节箭已在弦上,哪里还能忍得住?却又怕吓着他,便亲着他的脖颈,先去摸他的阳物。孟青吃了一惊,又是羞愧,又是惊惶,急匆匆的想要将他推开。傅玉声搂紧了他,在他耳边呼着气,同他说道:“怕什么,等等你再替我弄。”

    孟青便中了咒似得,不再动弹了,定定的站在那里,忍耐般的看着他的手。

    孟青被他抚弄的时候,周身泛红,眼底也亮得吓人,明明喘得厉害,却偏偏闷声不吭。便是在他手里出了精,也仍是不做声,只有滚烫的呼吸落在他的眉梢,好像忍不住就要亲过来似得。

    傅玉声替他弄完,便从床上拽了睡袍过来,将手胡乱的擦了擦,正要同孟青说话,却见他正紧紧的看着自己,生怕漏看一眼似得。傅玉声喉咙一紧,低声说:“过来。”孟青急忙的走到他身边,却差点儿被地毯上的衣裳绊倒。傅玉声伸手抓住他手腕,一下就把他拉到身边来,握住了他的阳物,然后忍着笑说:“这回轮到我了,阿生不许跑。”说完便低下头去,冲着那根精神奕奕的东西呵了口气,孟青的血都涌到了头顶,当时就将他按到在了床上,喘着气说,“我替三爷弄弄。”说着便伸手去摸他的阳物,来回的揉弄着。

    傅玉声不料他做起这种事来倒很知道轻重,不过片刻,便被他弄得硬了,傅玉声忍不住就说:“我不想这么弄,你先松手。”

    孟青以为是自己手重了,就着急起来,连忙松了手,问说,“三爷,是不是我弄疼了你?”

    傅玉声笑出了声,说:“你先起来。”

    孟青便有些讪讪,傅玉声翻身起来,从床头小柜中取出小盒,放在床上,这才按住他肩头,将他轻轻的推倒在床上。又低下头去,舔了舔他的耳垂,悄声的说:“好阿生,你先把腿并拢。”

    孟青一张脸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却还是依言照做了,傅玉声便用手取了小盒中的膏脂,慢慢的抹在他两腿之间。

    傅玉声抹得很慢,孟青被他抚摸得说不出话来,呼吸急促的看着他的手,腿间的阳物又硬了起来。傅玉声便忍不住笑了,说:“阿生好厉害,这么精神。”

    孟青屏着呼吸看他,就好像身在梦中一般,突然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我没有一天不想三爷的。若是能同三爷好一场,我死了也甘愿。”

    傅玉声心中震动,忍不住亲了他,怜爱的说道:“傻阿生,好一场哪里够呢?”便收了手不再抹了,扶住了他的腰,将半硬的阳物抵在他的腿间,慢慢的抽插起来。孟青呼吸一窒,抓紧了床褥,眼角发红,紧紧的看着他,却懊悔似得,不再开口了。

    傅玉声只是在他腿间磨蹭取乐,孟青却被他弄的受不了,硬起来的阳物抵在他小腹上,来回不过几次,竟然在他之前也射了。到了后来等傅玉声也出了精,这才算是罢休。

    两人身上都是一塌糊涂,傅玉声白日里也忙碌,晚上又同孟青喝了不少酒,酒意上来,也不想去洗了,就拿了块干净的丝绢手帕,胡乱的擦擦便也罢了。孟青倒是粗中有细,见他生出了困意来,从他手里拿过手帕,替他擦干净了,这才盖了被子,关了灯,好让他睡觉。

    傅玉声把孟青搂在怀里,倒也难得的安静了一回,孟青迟疑了片刻,也伸手搂住了他。夜里静得厉害,孟青的呼吸声和心跳声落在他的耳边,听起来那么的让人心安,他困意涌了上来,也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半梦半醒时,觉着孟青似乎在偷偷的亲他,他心里还想,明早起来倒要问问这人,夜里不睡觉,偷偷摸摸的亲他做什么。

    哪里想到第二天醒来,身边人就不见了踪影。

    第91章

    傅玉声原本以为这人只是去了楼下,因为他记得骆姑娘说过,孟青每日都要早起打拳。房里似乎被人收拾过,地毯上空无一物,昨晚那件弄污了的睡袍也不知去了哪里。

    家里的佣人向来守规矩,除了杜鑫,不按铃是不会来这栋楼的,他睡着的时候更不会来打搅。他心里正疑惑,下楼时又看见杜鑫,一问才知道,原来孟青根本就不在,怕是早已经走了。

    杜鑫想起来昨晚的事,同他说:“少爷,我昨天想同你说的,只是当着孟老板的面不好讲。他好像喝了酒过来的,看起来不大高兴,我都不敢同他多说话。昨晚你要酒喝,我也不好拦你,”杜鑫说到这里突然看了他一眼,然后小心翼翼的问道,“少爷,你昨天那么着急的找他,是出了什么事呀?”又问:“他什么时候走的啊?”

    傅玉声看他一眼,突然就不大高兴,说:“我怎么知道?我要是知道,还用得着问你吗?”

    杜鑫讪讪的,小声的嘀咕说:“少爷只知道惜香怜玉,待朋友就不大地道了。”

    傅玉声听见了,便喊住他,问说:“我怎么不地道了?”

    杜鑫犹豫了一下,才说:“少爷,你回来上海好几个月了吧。也不去看看他,也不请他来家里坐坐。你打个电话,他就来家里等你好几个时辰,也就孟老板这么好脾气,要是我,早就走了。他等那么久,你倒好,也不说送送他,连他什么时候走的不知道。”说得起劲,又道:“孟老板我是不知道,少爷你的酒量我可是知道的,你要跟我说喝醉了,我才不信呢。”

    傅玉声被他这番颠倒是非的话气到了,看了他好一阵子,才道:“你说的对,都是我的不是。”

    吃了早餐之后,傅玉声给孟青挂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是骆红花,他有些尴尬,也不好就这么挂了,便问她孟老板在不在。

    “三爷,他不在家,码头上有事要忙呢,”她又问他:“你找阿生什么事呀?等他回来我告诉他。”

    傅玉声笑了笑,说:“孟太太,倒也没有别的事,就是我这里惦记着要还孟老板的钱。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在,我好登门拜访,先将这笔债还了,免得我总觉着心里沉甸甸的。”

    骆红花笑吟吟的接道:“阿生他可不急着要三爷你还钱,你做生意要用呢。”

    傅玉声觉着她话里有话,还不及开口,骆红花又说:“三爷,说起来,前些日子你那批洋货的事也怪我,没耽误你的生意吧?”

    傅玉声心道,再迟一些,棉花价就要跌了。却不能同她说这些,便道:“怎么会,也是我心太急了,沉不住气。唉,这次实在是麻烦骆姑娘了。我还想同孟老板说,改日一定请你们夫妻两个吃一顿便饭,聊表谢意。回头我让人来送帖子,你们给我面子,一定要来的。”

    “三爷这说的是哪里的话,我倒觉得对不住三爷呢。三爷是做生意的人,货在码头上压一日,就耽误一日的生意。我当初和三爷说得好,红包都收了,结果事情却没办好。也就是三爷客气,丝毫不怪我,我心里倒很羞愧呢。”她又说:“阿生很为这个事情怪我呢,三爷,你替我在他面前说说好话吧。他这个人,谁的都不听,就听你的呢。”

    傅玉声听她一口一个阿生叫的亲热,心里堵着一口气,偏偏吐不出来。

    孟青口口声声同他发誓说心里并没有骆红花,又说成亲不过是迫于无奈,骆红花求他罢了。但是她生得这样好看,又有一颗七巧玲珑心,哪个男子不喜欢呢?两人如今已经成了亲,又住在一处,也不知这两人到底到了什么地步。

    他心中不快,却笑着说:“我才不信呢,前些日子你们成亲也不请我。孟老板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这个性子呀,实在是让人头痛。”

    “三爷,你们这次是为了什么呀,我问他他也不肯说。”骆红花问他。

    “也没什么,就是我路上同他抱怨了几句鸦片烟,也不知怎么的,便惹得他生气了。”

    骆红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哎呀,三爷,你以为你惹他生气了,他还以为他惹你生气了呢。你不喜欢鸦片烟,他早就知道呢。还想着要金盆洗手,要从烟土生意里脱身,好给你看家护院去,幸好被我和路五爷劝住了。不然你这次周转不及,他哪里有钱借你呢?你说是也不是?”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傅玉声听了心里就是不高兴。他也知道自己这样子毫无道理,便笑着应道:“可不是么,孟老板不做,也有别人做。我呢,就不该说那些话,惹得他生气。孟太太,你可要好好的帮我说两句好话。”

    骆红花便高兴了起来,又同他说了半天,这才把电话挂断。

    傅玉声一讲完电话,笑容立刻消失不见,什么好心情都没了,沉着脸让汽车夫去发动车子,要去贸易公司。

    杜鑫没见过他这副阴沉的面孔,有些被吓到了,也不敢再搭腔。

    第92章

    傅玉声穿好大衣,戴好帽子,正要出门,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同骆红花的这通电话虽然令人气恼,却提醒了他,若是借着赔礼道歉的机会,倒可以光明正大的与孟青重修旧好。

    他记得从南京带过来的好东西也不少,有一张赭红底色,绘着彩蝶恋花图样的地毯,还有一对喜上梅梢的瓷瓶,倒可以当做补送的礼物,便急急的写了一封信,又吩咐杜鑫去家里找。

    他平日里是不怎么使唤杜鑫的,这家伙如今伤才养好了一半,还该仔细养养,只是这些东西吩咐别人去办,他到底还是不放心。

    杜鑫应了声,傅玉声便让他一同上了汽车,先让汽车夫绕道送杜鑫到了傅家,这才赶去公司。

    路上他大致的交代了一番,杜鑫听完很是惊讶,不由得问道:“少爷,孟老板成亲怎么不请你?”

    傅玉声看他一眼,杜鑫就不敢再说话了,半晌忍不住,又问说:“少爷,那我这次去,是应酬应酬就回来算了,还是要见着孟老板才成?”

    傅玉声说:“我若是应酬应酬就算了,还要你去送?你是跟着我的人,同别人又不一样,让你去,自己有让你去的缘故。”沉吟片刻,又说:“你等他回来,见着他面,把我的话同他们两个人都说过。回来让王妈给你做红烧蛔鱼吃。”

    杜鑫高兴的忘乎所以,连声说道:“好呀好呀!”下车时还拍胸脯同他说:“少爷放心吧!”

    傅玉声忍不住笑了起来,心情总算是好了一点。

    傅玉声坐车到了贸易公司,先把要还孟青的钱款都单列了出来,又算了分红给他,这些都忙完了,才忙起公司的事来。

    他原本想着要再给孟青打一个电话,只是伸手按在拨盘上,却又觉得犹豫,怕把孟青逼得太过 ,便仍旧把听筒挂了起来。他想,等到杜鑫送完礼,那时再打也不迟。

    自从办了贸易公司之后,似乎就有许多忙不完的事,中午好容易歇一会,下午又同一个归国华侨叫做罗汝城的约好了要喝茶谈事。傅玉声自己不大懂得技术,所以就邀请刘子民一同前去。

    罗汝城又矮又黑,看着其貌不扬,刘子民又听说他是马来的富豪,起初兴致缺缺,聊起来才知道这个人颇有见地,三个人聊得尽兴,就在茶楼里一直呆到了傍晚。

    也是罗汝城打消了他要建糖厂的念头,说:“倭人在台湾建新式糖厂有四五十年了,如今怕有几十家,你哪里比得过那些倭人?我劝你还是不要办糖厂了。如今国人都好洋货,你倒不如购买新式设备,聘请洋人技师,做新式糕点,你不要小看这糖果饼干,若是做成,也是一番事业。”又说,“你若是认识政府的人,再找个由头,办一个粗糖进口免税,我从台湾找人给你进口粗糖,到时再大张旗鼓的宣扬一番,不怕做不起来。”

    傅玉声来上海不到半年,却也知他所言不虚,但凡东西贵些好些,必然说是洋货,若是土货,必要贱价销售。西洋的糖果饼干人人都觉着新鲜喜爱,尤其是太太小姐女学生,便是赵永京,也喜欢在犹太人的咖啡店里买些西式点心吃。

    罗汝城见他心动,便说,“你若是有心要做此事,可不要忘记喊我入股!”

    傅玉声自然是一口答应,只是办厂之事不容草率,他仍要仔细的想过才能决定,三人告辞之后,这才散去。

    到了家中,才知道杜鑫早已经回来了,他脱着大衣,便喊杜鑫。杜鑫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急匆匆的跑下来,傅玉声着急的问他:“礼和信都送到了?”

    杜鑫这才松了口气,说:“送到啦,少爷,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

    傅玉声的手按在大衣的扣子上,顿住了,问他:“见着孟老板了吗?他怎么说?”

    第93章

    杜鑫连忙答道:“见到了,礼也都送啦。我还同孟老板说呢,少爷听说他成亲,原本要筹备一份厚礼呢,结果后来没收到请帖,还伤心了许久。”

    傅玉声的确是伤心了许久,只是这话被他在孟青面前说出来,却突然觉着脸颊发烫,有点不好意思了。

    杜鑫又说:“你教我的话我也都同他和孟太太说了,孟老板就说,原本怕你怪他,所以也不敢来见你,哪里想到三爷这么不计前嫌呢?他说要请三爷吃饭,好好的给三爷赔不是。还问我说三爷到底什么时候娶亲,他正愁不知送什么给三爷好呢。他怕送得礼轻了,让你没面子。”

    “那你怎么说的?”傅玉声没想到他先问的竟是这个,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

    杜鑫见他听得认真,讲得愈发起劲,又说:“少爷你教我的话都没用上,他就问了,倒省了我的事。我就说啦,孟老板你听错了吧,要成亲的是大少爷,不是我们家三少爷呀。他当时就愣住啦,哎呀,少爷,你是没看到他那副样子!我还跟他说,眼下还没定下来地方呢,不然早就给你发请帖了。”

    傅玉声微微的笑,又问他:“那他说什么?”

    杜鑫撇撇嘴,说:“孟老板也没说什么,倒是骆姑娘她,”他脱口而出,才觉着不妥,连忙改口道,“孟太太倒是又同我说了一阵子话,问我少爷你什么时候成亲,这我哪里知道呀?我就说这谁说得准呢?要看老爷和大少爷的意思了。然后孟老板就说,”他说到这里突然就乐了,抿着嘴看向傅玉声,说:“少爷,他说这话的样子,简直跟老爷一模一样呀,他说,‘三爷的心收不住,娶谁都没用。’”

    傅玉声不紧不慢的把大衣脱了,往他身上一扔,说道:“要你多嘴!”

    杜鑫稳稳的接在怀里,替他挂了起来,跑到他身边,笑嘻嘻的说:“我倒觉得孟老板讲得不错,收不住三爷的心,娶回来也没用。”

    傅玉声似笑非笑的看他,说,“我要是娶了这么一个女人回来,你还能像眼下这么悠闲?还笑话我呢?”

    杜鑫想了想,撇了撇嘴,说:“少爷,我觉得你就算成了亲,也改不了啦!”傅玉声好笑起来,说:“你还说呢?还是赶紧去睡吧。”

    杜鑫连忙摇头,讨好地说道:“少爷睡了我再睡。”

    傅玉声想了想,就说:“那你去放热水吧,我给孟老板挂电话,讲完了就睡。”

    杜鑫答应了,飞快的跑上楼去。

    傅玉声到了书房,拨了孟青家里的电话,心里想着,可别又是骆红花接起来。等电话接通,听到那边是孟青的声音,便不由得松了口气,声音里也带了些笑意,说:“孟老板,是我。”

    孟青静了一下,才说:“三爷。”

    杜鑫明明已经同他解释过了,成亲的并不是自己,为什么口气这样的疏远?傅玉声心里便隐隐的不安,怕他是后悔了,勉强的笑着,说:“早上怎么也不同我说一声就走了呢?倒叫我好找了一通。”

    孟青半晌没说话,傅玉声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又想起之前在电话里同这人每次都是不欢而散,心里有些发慌,忍不住开口问道:“孟老板,你这是怪我呢?”

    孟青连忙说:“不是的,三爷,”他的声音有点闷,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这样隔着一条电话线说话,连他的人也看不到,傅玉声心里委屈,忍不住埋怨起他来,“那怎么说也不说一声就走了,我打电话也找不到你人,还想孟老板是不是又要躲着我呢?”

    “不是的,”孟青沉默了片刻,才低声的说道:“我怕三爷醒来后悔。”

    第94章

    傅玉声不料他会这样说,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难道自己是这样的人吗?

    他反问道:“怎么这样说?是孟老板后悔了?”

    孟青愣了一下,半天答不上来,傅玉声心里直犯堵。他知道孟青的性子认真,也不再逼他,调转话头,装作不在意般的问道:“对了,孟老板,也不知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好请你和孟太太吃顿便饭?先同我定个准日子吧,不然再拖一阵子,就要过年了,到了正月,我哪里还见得着你呢?”

    孟青似乎很是意外,问说:“三爷过年要回南京吗?”

    往年过年傅家都是要回乡下祖宅的,今年大哥要成亲,还不知道傅景园要如何打算。“这就由不得我了,或许要回南京,或许就留在上海,这都未可知呢。”

    哪里想到他正说着话,话筒里突然一阵沙沙啦啦的声音,两边都听不清楚,又说了两句,仍是沙沙啦啦的听不见,只好先挂掉了。杜鑫跑上来给他关窗,见他拿着话筒不放,就说:“少爷,外面刮风了!”他这才听见窗被风吹得哗哗的乱响,只因房子里开着热水汀,竟然没觉出冷来。就问说:“这是要下雪了?”杜鑫呵了呵手,高兴的说道:“是呀!”

    傅玉声话才说了一半就被打断,哪里肯罢休,只是再拨了好几次,却总是串线,也不知道拨去了哪里。傅玉声啪的一声挂掉了电话,心里就不大高兴,杜鑫看见了,就说,“少爷,有什么事明早再说也是一样的呀。”

    傅玉声心道,这如何能一样呢?又拨了几次,仍旧是串线不止。他心烦意乱的挂了电话,只好先去洗澡。杜鑫打着哈欠给他拿了睡袍过来,傅玉声见他困成这个样子,就让他先去睡觉了,杜鑫睡意朦胧,在那里站了一会,突然没头没脑的问说:“少爷,昨天晚上孟老板没走吧,你是不是把他给睡了?”

    他突然问出这么一句话来,傅玉声一时没防备,神情就有些狼狈,呵斥道:“你胡说什么!”杜鑫被他这么一训,打了个激灵,竟然睡意全消,连连的问说:“少爷,真的呀?我可是猜的呀!竟然被我猜中啦!”

    傅玉声一脸的无可奈何,只好反问他道:“你怎么猜到的?”

    杜鑫小声的嘟囔说:“少爷,你的床可是我给你收拾的呀!”傅玉声这才想起来,也有点尴尬,杜鑫又说,“我原本都没多想,可是见了孟老板,说了话,才觉得不大对。这前后一想,我就明白了呀。”

    傅玉声被他这自顾自的说话逗乐了,故意问说:“你明白什么了呀?”

    杜鑫撇撇嘴,说:“我早就觉着不对了。他对少爷太好,好得简直都过了头,不像是寻常的朋友,也不像是对恩人的样子。他喜欢少爷,一转眼又跟别人成亲,又不告诉你,所以你就生他的气了呗,好些日子都不来往。你呢,你不喜欢他,起先还躲着他呢。但你一看他同驼姑娘好了,心里又舍不得,所以昨天呢,又忍不住去找他。他一来,少爷你没把持住,借酒撒疯,就跟他睡了。所以孟老板一早就跑了。”

    傅玉声听着他这绘声绘色的描绘,半天说不出话来,又生气又好笑,想骂他两句,又怕他蹬鼻子上脸,愈发的话多起来,只好绷着脸问说:“你怎么知道他是一早走的?”

    杜鑫就说:“他天还没亮就走了,秀山看见他出门了。”又说,“他怕人知道,所以一早就跑了呗!”

    傅玉声奇道:“他怕什么人知道?”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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